作者:余人
巡按最重要的是什么,自然是自身清廉,自身不正又凭什么监察地方官员呢?
他可以轻描淡写地跟林晧然说:粤西多匪类,这两箱金银是替朋友携带。只是他能跟广东的所有官员这般解释吗?他能跟天下的官员如此说吗?
这件事情一旦宣扬出去,大家的关注重点必然是这两箱金银,他这位巡按大人有没有贪墨。
且不说他本身确实不干净,哪怕是干净都得染了黑,纵使他有百张嘴,亦堵不了那些带着恶意的揣测,以及那一大政敌。
一瞬间,他很想扑上去掐死这小子,一切分明就是这小子主导的。原以为是对方的一个“缓兵计”,但没想到会是“连环计”,这小子竟然是要置他于死地。
林晧然对他愤怒的脸色却是视若无睹,保持着微笑地递还官印道:“官印事关重大,徐大人莫非真不想要了吧?”
“你这是故意栽赃!”徐楫伸手接过官印,却是大怒斥地道。
林晧然当即板起脸来道:“徐大人遗失官印在先,本府不费余力替大人找回。若要徐大人如此污蔑本府的话,那我们就一道上书朝廷,让朝廷来评评理。”
“你……你知不知道是在玩火,可知得罪徐党的后果!”徐楫打量着林晧然片刻,然后咬牙切齿地警告道。
他自然不敢跟林晧然一起上书朝廷评理,甚至都不敢让这事宣扬出去。只是他打心里瞧不起林晧然这个年轻人,自然不会哀求林晧然,转而选择了威胁。
“我无意得罪任何人!”林晧然沉声回答,然后加重语气道:“本府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若犯我,那本府必将双倍奉还!”
“这么说来,你是真要跟徐党作对吗?”徐楫没想到这年轻人态度如此坚硬,便是眯起眼睛质问道。
林晧然轻蔑地望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还远远不能代表徐党!现在发生的这一切,哪怕由徐阁老来批理,他老人家亦不敢指责我林某人的不是!在你缉拿赵勇下狱的时候,你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林晧然自然不会轻易得罪徐党,而这徐楫显然代表不了徐党,此刻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他又怎么可能轻易退缩呢?
事情确实是如此,哪怕徐阶极为看重徐楫,在这件事上,徐阶亦不能全然帮着徐楫。
终究而言,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他是史无前例的文魁出身,大明最年轻的知府和兵备道,还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吴山的未来女婿。
“你……好狠!”徐楫沉默片刻后,然后恨恨地道。
若真讲起道理来的话,确实他是率先想要对林晧然出手的,却为能怪林晧然对他进行反击。虽然对方的手段显得卑劣且无情,但在这个官场又有什么高尚一说?
至于他搬出徐党,确是在狐假虎威。他是徐党在广东的代言人之一不假,但此次更多是谋取个人利益,跟着徐党本身关系不大。
哪怕他找到族叔,恐怕得到的是责罚,而不会替他出头。打一开始,他就根本不应该轻视林晧然,甚至不应该招惹林晧然,这个结果其实是他自找的。
只是他极不甘心,他现在已经是广东巡按御史,前途一片光明。
胡宗宪不过是攀上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就能从巡按到巡抚,然后是权柄最重的浙直总督。而他的靠山是当朝次辅,怎么着都应该是两广总督才是。
林晧然面对着他的指责,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然后板着脸下达逐客令道:“徐大人近些日受累了,还请到寅宾馆先歇息吧!”
说完,林晧然亦没有继续在这里逗留,而是转身离开了这个三堂,留下一个如丧考妣的徐巡按及那两箱扎眼的金银。
第677章 江员外的悔
旋即,徐楫的那帮随从亦是被放了出来。
只是巡按大人这帮人马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威风劲,并没有选择住入雷州府衙的寅宾馆,而是悄悄地住进了一间客栈之中。
官印在所携带的那一大箱金银珠宝中找到,这其实是一个极凌厉的杀招,徐楫的仕途无疑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云。
若论到失意人,其实还要当属江员外。
江员外被大军从高州押送回来,尽管事先有着营救方案,但面对着如狼似虎的雷州卫,安排的那些人手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现在的雷州卫简直像是脱胎换骨般,雷州军丁的荣誉感极强,大部分将领都是靠着军功晋升上来的。哪怕是高州卫要动手,恐怕亦要好好地权衡一番。
在一路上,根本没有不开眼的人敢营救江员外。现在人已经被关押在府衙大牢,在这个林雷公的地盘之中,越狱已经彻底无望。
江员外实则是一个很有野心的人,并不满足于粤西大盐商的身份。
本来想要下一盘很大的棋,不仅是要借着这场灾害谋取巨利,而且还想要借此让江家增强影响力,从而成为广东的顶级世家。
万万没有想到,眼看着成功在望,他却突然间沦为了阶下囚。
更让他感到忧心的是,他刚刚得知红旗帮已然被剿灭,且那一大批暹罗大米正高调地投放到粤西各座城中,致使所有人都知道在红旗帮老巢中剿得了这批暹罗大米。
特别是后者,这无疑让到他有着勾结红旗帮之嫌,生杀大权很大程度要取决于那个小子。
最初的隐忍蛰伏,接着借着北上平叛之机却突然间发难。先是到南山寺将他们一干人等缉拿,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剿灭了红旗帮,然后还将数万暹罗米换取了声望。
单是想一想,就觉得这小子的可怕,心机简直比老狐狸还要深沉。
到了这时,他才真切地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太轻视这小子,太不将这个大明文魁放在心上了,所以才酿成了此次大错。
现如今,落到了这小子手上,他不认为能够轻易脱身。一旦对方真发狠,那遭殃的不仅仅是他,亦会累及儿子江月白的前程。
一念到此,他觉得江家离广东的顶级家族还遥远,而如今反倒是岌岌可危。
哗啦啦……
却是这时,江员外听到了外面牢门被打开的声响,不由得抬头望去。这是关押重犯的区域,现如今那道牢门被打开,证明又有重犯被关进来了。
当看到被押进来的人,他的眼睛当即瞪起,脸上出现了震惊之色。
“进去吧!”
一个满脸横肉的牢头领着两名狱卒将重犯送到了隔壁的牢房前,看着这名重犯竟然没有动,当即使劲将犯人推了进去。
那名重犯猝不及防地被推了一把,整个人的重心向走扑去,由于脚下还带着脚镣,走了几步竟然栽倒在牢房中,直接摔得一个犯啃屎。
这名重犯将嘴里的稻草一吐,对着要重新上锁的牢头当即放下狠话道:“等出去,老子第一个宰了你!”
“真是笑话,你以为还有命出去吗?”牢头亦是一个硬茬,当即冷笑一声道。
重犯似乎确有几分底气,眯眼望着那名牢头道:“那咱们就等着瞧好了,老子血无涯说到做到,出去后就灭了你全家!”
这名被关进来的重犯竟然就是红旗帮的大当家血无涯,被雷州府衙以一千两悬赏的海盗头目。
话说,那日血无涯用金蝉脱壳之计,成功逃过了海霸天和林大虎的围捕。只是他没有选择逃往广西,而是乔装一番后,竟然偷偷潜入了钦州城。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是最安全的。
他早已经在钦州建立秘密窝点,这是他留下的后路之一。这里不仅有着他忠心的部下,还有着很多可以利用的关系,足以保证他的安全。
但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却给最忠心的部下出卖了。
以前官府的悬赏往往都会经过克扣,甚至还不一定拿得到悬金,但廉州卫加上雷州府衙的公章后,致使悬赏的公信力大大地增强。
特别在剿灭红旗帮后,一批暹罗米迅速被送进城来,直接将米价从四两一石打到了八钱一石。试想一下,一个如此爱民的官员,又如何会出尔反尔呢?
亦是如此,他忠心的部下似乎是良心发现。便将廉州卫引来,成功地将血无涯当场擒住,并着实领到了那一千两白银。
虽然血无涯是在钦州被捕,但却没有关在钦州,亦没有关到廉州府,而是押到了这个雷州府,直接交给了大名鼎鼎的林雷公。
完全可以想象,血无涯被关到这里,等待他的只有被砍头。只是血无涯却仍然如此叫嚣,确实又让人有些看不懂了。
突然间,血无涯看到了旁边的江员外,脸上当即闪过了一抹讶色,但旋即又是消失不见了,而整个人突然间显得沉默。
咦?
牢头是一个粗中有细的人,却是捕捉到了这一幕。
牢头有着一个很平常的名字:刘三。他一直在府衙牢房兢兢业业地干事,在老牢头退休后,并不认为好事会落在他身上,毕竟他一无送礼二无人脉,但却被突然提拔到了牢头这个位置。
对于这一份被提拔的恩情,他却一直记在心里面。
现在看到这个古怪的情况,他当即暗暗地记下。待出到了外面,便是找了一个理由,接着离开了府衙大牢,然后朝着里面走去。
很顺利地,府尊大人并没有摆什么架子,而是在签押房接见了他。
在听到情况后,府尊大人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然后就将他打发离开了。虽然府尊没有说什么勉励的话,但他能感受得到,府尊大人对他的举动很是满意。
只是这事对府尊大人有没有用处,府尊大人接下来会怎么做,这都不是他这种粗心能猜得到的。
就像府尊大人一直没有什么举动,但一出手就将江员外为首的乡绅关了进来,将那位嚣张的巡按大人关了进来,还将红旗帮的大当家关了进来,这都是他事先万万想不到的。
在事情过去仅是数日,堂堂的两广总督王钫竟然驾临雷州城。
第678章 王钫的意外请求
王钫的正式官职是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奉命前来提督两广军务,兼理巡抚事,故而属于被派遣到地方的京城高官。
同样是两广总督,但王钫这位身兼两个要职的京官无疑更有震慑力。其兵部左侍郎足够震慑于两广诸多将领,检察院右佥都御史则威慑于文官,确确实实是一位真正掌权着实权的封疆大吏。
仪伏队伍浩浩荡荡而来,这个高规格的仗阵显得那般的威风。
“下官雷州知府林晧然拜见督宪大人!”
……
得知王钫到来,林晧然亲自率领雷州府衙、海康县衙和雷州卫衙门一干人等出城相迎。哪怕他再如何得势,此刻亦要摆好低姿态,拜见这位广东的真正大佬。
“若愚,快快请起!”
王钫已经年过六旬,但精神显得健硕。这时走下轿来,如同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般,上前伸手将林晧然扶了起来。
咦?
林晧然正要回礼,但却突然一愣。
王钫却不是做做姿态,而是真在他腋下发力,确是要将他扶起来的样子。堂堂的两广总督竟然要扶起一位小小的知府,这确实是令人受宠若惊。
如果真是一般的年轻官员,恐怕已经被王钫的礼待给感动到了,但林晧然却很是清醒。官场向来讲究的是利益,今天王钫能扶他起来,他日亦会将他一脚踹下深渊。
现如今,王钫这般对待他,恐怕道出此行的真正企图,是想要他对徐楫及江员外网开一面,此举实则是打出一张感情牌。
“谢督宪大人!”
林晧然自是不会真让他扶起,暗暗发力顺势而起,并巧然退一步保持着微笑地行礼道。
在内心之中,此刻他心里却多了一份警惕,这王钫显然是要他手下留情。不过他却不打算善罢甘休,不仅是为了他林雷公的威望,而且不想留下祸患。
像徐楫这种薄情寡义的小人,若这次真对他留手了,他绝对不会念及这一点恩情,而是事后会千方百计地进行报复。
“若愚,本督早就听闻你此番安置灾民成绩匪然,可否带本督前去查看呢?”王钫的手搭在林晧然的肩膀上,温和地提出了一个意外的要求道。
林晧然恭敬地施礼道:“这安置灾民之功本官不敢居,实乃府衙及县衙诸位同僚之功,当以通判戴北河及知县韦国忠居首。若是督宪大人前去巡察,此乃本官及诸位同僚之幸,督宪大人请上轿,吾等必为大人引路。”
“如此幸好!戴通判和韦知县可在?”王钫望向了众官员,突然大声询问道。
戴北河和韦国忠急忙出列,然后激动地行礼道:“下官雷州府通判戴北河(海康知县韦国忠)参见督宪大人!”
“两位有功之士快快请起!”王钫又是温和地说道。
戴北河和韦国忠谢过礼,又是退了回去,但都感激地睥了林晧然一眼。若不是林晧然推崇,他们哪有机会在督宪大人露脸,从而年底得到一个好评。
其他官员则是暗暗羡慕,知道想要讨得好前程,除了紧抱林雷公的大腿,还得用心替林雷公办事。
“本督前来叨扰了,诸位请!”
王钫对着其他的官员及将领微笑地说着,然后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督宪大人,请!”
众官员主动让出了一条道,由这位部堂大人坐轿子走在前头。
“两广总督在哪?”
在得知两广总督驾临雷州城,很多百姓都涌到街道两旁观望,对这位身居高位的官员极为好奇。毕竟很多人一辈子连普通的京官都没见过,更别提身居高位的兵部侍郎兼两广总督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朝天门而入,到了街心口,却没有进入镇中西街,而是拐向镇中东街。
令人意外的是,队伍竟然出了镇洋门,直接到了城外。
咦?
王钫乘坐在轿子,却是渐渐感到不对劲,揪开帘子便看到了荒郊野外。不过这道路很宽敞,且并不显得荒凉,几乎一会就出现一个茶肆之类的摊子,显得很是热闹。
王钫忍着心中的好奇,约莫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轿子终于停下了。
当他揪开轿帘,呈现眼前的竟然是一排排的屋舍。极为古怪的是,这些屋舍是两层构造,且足足有十丈宽,都是砖石结构,不见一根木梁。
“督宪大人,请!”林晧然上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这些房子结实与否?”王钫微微地点头,然后将心里疑惑道出。
“回禀督宪大人,这里的所有房屋都经受住上月底的大风,可保难民的安全!”林晧然自信地回答道。
这种现代式的砖楼确实没有美感可言,且容易令人对安全感到担忧,但却是高效利用住房空间的上上之选。
王钫听到竟然经受住大风的考验,在感到惊讶之余,亦清楚这些房子并没想象中脆弱。毕竟这些房子无疑是大风前所建,显然是经过了上次大风的检验。
对于为何将难民安置于城外,在得知到难民的人数后,他便是释然了。面对四处涌来的难民,小小的雷州城哪可能容得下这么多的难民。
王钫来到一个屋舍前,看着很多妇人在井边洗衣,小孩子在相互追捧,这里显得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
“民妇参见诸位大人!”
一干妇人看到一大帮官员到来,特别一人还由着林雷公跟随着,便知道来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当即急急地跪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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