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风紧
他们次日回到了府城,这时大理寺卿高贤宁也到了,正在一座客栈里住着。
陈把总见到高贤宁时,见客栈房间里还有一个清瘦的壮年文士,头戴方巾身穿布袍。文士在言语中说出了身份,原来是青州知府王翟。
高贤宁坐在椅子上,他的声音道:“请王知府发公文,拿去临朐县衙,命县令派官差去把那‘白龙’捉拿回案,依律审讯。”
王翟拱手道:“高寺卿明鉴,光凭县令牌票和几个官差,恐怕难以办到,那‘白龙’必不会束手待擒。而青州府的白莲教众,不止在一处活动,多处教众相互呼应,稍不留意,恐激起民变。这些情状,下官等早已上报布政使司,因此未敢轻举妄动。”
他停顿了一下,又建议道:“临朐县南,有穆陵关巡司,若县衙召集快手前往、再调巡司差役,更易捉拿案犯。不过下官仍以为,在此之前,若先禀奏兵部,得到青州府卫所的调兵令,准备周全、再行动手可保万无一失。”
高贤宁轻轻点头,说道:“此事王知府可以上报布政使储埏。不过你照我说的办,出了事儿我帮你担着,王知府可愿意?”
王翟沉默了稍许,似乎在权衡着甚么,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拱手道:“下官皆听高寺卿吩咐。”
高贤宁道:“请王知府立刻就办。”
王翟应允之后,又客气地说道:“下官请为高寺卿安顿更好的下榻之处。”
高贤宁道:“就住客栈挺好,随意方便,无太多杂事劳神。”
王翟这才拜道:“是。下官告退。”
知府离开后,陈把总才上前禀报道:“事情真相应无出入。末将找到坐记的校尉,亲自问仔细了,又趁高大人在路上的时间,骑马去当地走了一趟,问了两个村民。彼时末将担心节外生枝,未曾多探,不过从村妇口中得知,确有此事。”
高贤宁点头道:“甚好。真的便是真的,咱们不能随便冤枉人,免得弄巧成拙。”
“是。”陈把总道。
陈把总心里也觉得刚才王知府的建议、或许是最可靠的路子。但他没有多嘴,只管听高贤宁的意思便是。这高贤宁经常出入皇宫,与圣上关系亲近,他说甚么事能担着、那便一定担得住,陈把总无须多虑。
不出几日工夫,事情果然如同王知府预料,官差毫无准备过去根本拿不了人。据报,那县官写了朱砂牌票、派差役下去拿人;官场到了村里,签押的牌票当场就被撕了,然后几个官差被一群人殴|打,场面很乱,一个差役被意外打死、另外几个都有轻重伤,狼狈逃回了县衙报信。县官急忙派快马走驿道,当天将急事报入府城。
高贤宁却继续下了另一道匪夷所思的命令。他通过王知府,又叫县衙继续拿人,并要将打伤打死官差的主犯捉进大牢、数罪并罚。
这回动静更大,县官得到命令,要以紧急情状、发牌票从当地征召丁役应对。
按照大明朝各地县衙的大致情况,普通县城一般是完全没有军队的;若遇诸如匪群过境等大事,县官有权先动员、召集当地民丁聚集成军,让壮丁自备、领取县衙里储存的兵器,然后知县再行急报上官。这种人马主要由民夫临时组成,有弓手、快手等类别,大概就是发了一些刀枪棍棒,打猎的弓箭之类的兵器,无盔甲供应。大多时候他们几乎是一群乌合之众,毫无战力可言,只是上城墙守一下县城还能用。
而且因为要先动员聚集人马,阵仗极大,耗时很长。那白莲教在偏僻地方多有势力,当然提早就能知道,早有准备了。
果不出所料,临朐县知县带着一大群人前去之时,号“白龙者”的要犯与一干心腹教众,早已不知去向。此县四面都是山区,短时间里官兵自然不好找到人。
于是知县只得收了人马,因为都是民丁,没过几天便将他们陆续遣|散了。知县依令发文张贴各处,在县内四处缉拿白龙。随后青州府下令,各县封锁关隘,全力搜捕此犯。本来山东布政使司在最近几年,至少表面上还算太平安稳,而今已弄得沸沸扬扬。
第九百五十二章 脓疮
武德六年的上元节刚过,万物逐渐恢复生机。高贤宁观望着马车草帘外的景色,正是一派宁静祥和。
驿道两侧的桃李树枝上接着花蕾含苞待放,树枝在微风中柔韧地晃动,与那枯枝的姿态截然不同,垂柳也发出了嫩绿的新芽。远观那田野之间,也笼罩上了一层黄绿的颜色。
路面上是一层硬土。山东的雨水不算多,驿道经过无数车马与徒步行人的踩踏,已变得结实稳固。马车在这样的路上行驶十分舒坦,空气中略微扬起一阵黄尘,古道的古朴与春季的春|色十分融洽。
不料就在这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了一会儿,便有人急道“反了!”
高贤宁吆喝了一声,前面赶车的马车便发出“吁”的声音,慢慢让驾车的马匹慢下来。骑马人随后追上了马车,那人身穿青衣、头戴斗笠,他的头稍稍一转露出面目,正是锦衣卫的陈把总。
陈把总在马背上抱拳道“禀高大人,青州府临朐县、及近左各地都造反了。反贼各路人马千余众,一路劫掠,直奔临朐县城,并沿途裹挟百姓,声势迅速壮大。此时县城已戒严,不幸先前聚集的丁役已散回乡中,县城人手不足,已是危在旦夕之间。”
说话的陈把总,表现得有些紧张。但坐在马车里的高贤宁只是听着,一直面不改色,甚至没有半点反应。
见高贤宁没有回应,陈把总停顿了片刻、便继续道“青州城坐记的弟兄禀报,青州一共派出了三拨快马,加急分赴济南府、京师两地。其中有向山东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出发的人马,剩下一拨径直去京师告急了。”
高贤宁开口道“我知道了,陈把总一路辛苦。”
陈把总道“末将分内之事。”
高贤宁想了想,不禁感叹道“布政使储埏好不容易维持住了局面,这下可按不住啦。咱们现在就去济南府,见见储埏。”
陈把总欲言又止,似乎有点困惑。青州府刚出了事,高贤宁等人便离开开跑、要去济南,却对当地的烂摊子不理不问,着实显得有点让人难解。
高贤宁看着陈把总的神情,问道“怎么?”
陈把总终于没多问,只道“青州府地面上有个青州卫,按理说,卫所的弟兄遇到这种急迫事儿,可以先发兵援救临朐县城,然后再上报兵部。济南府离得不远,若是上头的都指挥使司也同意了,青州卫可很快发兵。”
高贤宁想了想道“先不管省里怎么办。”
陈把总顿时一愣,他刚才的话,显然不是建议高大人、要干涉省里的意思。他只不过是替青州府的处境着急而已。
高贤宁接着说道“青州知府王翟听了我的意思,却只算是建议。一府的事便罢了,咱们却不能插手山东三司的决策。我不是巡抚,大理寺卿管不了三司,更不该管。”
陈把总拜道“是。”
高贤宁道“陈把总回青州府那边,继续打探消息,我带着随从去济南府即可。”
陈把总领命,与高贤宁在驿道上告辞,彼此便分赴不同的方向。高贤宁照刚才的安排,向西往济南府。
正月下旬,高贤宁一行人回到了济南城。刚进家门,家眷们便告诉他,最近有很多人来拜访,甚至其中一些人来过几趟,并留下名帖、要高贤宁一回济南便尽快接见。
高贤宁翻看了一堆名帖,找出了两个他认为比较重要的人,其中之一便是山东布政使储埏。高贤宁准备尽快去拜访储埏,见上一面再说。
大理寺卿的品级不如一省布政使高,只不过高贤宁加封了太子太保这样的从一品头衔,地位就比储埏高了。高贤宁倒不讲究这些,主动上门拜见亦是无妨。
他忙着沐浴更衣,收拾一下风尘仆仆的仪表后出门。
不料还没出门,储埏便到家里来了。高贤宁只得叫家奴开大门迎接,把储埏当成平级同僚接待。
储埏久在官场,年纪却不算很大,头发虽有斑白,皮肤倒还平整,长了两只大耳,身宽体胖四平八稳。他身穿大红色官袍、头戴乌纱,看样子是径直从衙门里赶来的。高贤宁在府门口寒暄了几句,便引他到府中中堂入座。
丫鬟把茶水端上来之后,便被高贤宁示意下去了,储埏这才说起正事。
青州府的烂摊子,高贤宁在当地的指手画脚、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或是最直接的导火索;而这些事,青州知府王翟必定早就告知储埏了。
然而储埏完全没有半点指责高贤宁的意思,他开口便问道“下官敢问高寺卿,圣上对山东局面有何意旨?”
高贤宁看了储埏一眼,说道“圣上北巡途径济南府,恩准臣回乡探亲。”
“哦。”储埏应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高贤宁接着又道“不过我常陪侍圣上身侧、做些查漏补缺之事,平日君臣间也曾言及治国方略。”
储埏忙道“是。”
高贤宁沉默稍许,不动声色道“青州府的事儿,储使君不用忧虑,圣上必定不会怪到使君头上。”
储埏立刻说道“下官明白了。若有下官能尽力之处,还请高寺卿吩咐。”
“不敢不敢。”高贤宁道。
储埏微微一怔,沉吟片刻,便谨慎地问道“青州卫离事发之地最近,都指挥使司的同僚、该不该先让青州卫前去平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