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萧有钱
与黄泉同处一处的,还有一个巨大的骨架,黄泉被困在骨架的正中央,逃匿不得。
但骨架已经腐朽多处,零散的骨头被一点一点拆分后扔开,从正中央向外扩出一个缺口,只剩下最后的两三块骨头就能被打通,骨架一断,黄泉大概就能脱困而出。
这就是在上一个远古时代,将天道和黄泉强行分裂,又将黄泉镇压在此的盘古族人。
这只有一副骨架,但实际上,融合的已经是整个种族的全部力量。
秦以川看向荀言。
荀言却避开他的眼神,始终盯紧面前的变化不断的光影。
白霜般的光泽,在日渐浓郁之后就成了倾泻一地的水银,沿着他们二人闯入的入口流淌、蔓延。黄泉幻化出的人的轮廓进化出一张与人无异的脸,与荀言对视。
带着些似是挑衅的神情。
缺失的封印需要及时弥补,骨架上有了缺口,自然要用同类的骨头做原材料。
而现在,这世界上的盘古遗骸,就只剩下被融进秦以川心口之中的两个小块。
昆吾刀上钩着一点暗红色的花纹,中和了原本令人忌惮的纯粹的黑。太过锋利的刀刚刚刺入人的身体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只有在刀刃剜出骨骼的时候有微弱但迅疾的痛感。两块全然不规则的白骨落在荀言的手里,
在黄泉冷冰冰的注视之中,融进那具即将被破坏的骸骨。
水银般的光灌注进来,在有一瞬间让人产生了一点类似时空凝固的错觉,意识漂浮于虚幻的半空,能隔着几千万年,听见来源于远古的一声喟叹。
像真实存在,又像梦一样虚无。
东洲过了有史以来最为艰难的一个秋冬。
先是一场严重的疫情让整个东洲全面封控,刚刚入秋便又遭遇寒潮、地震与意外爆炸,损失与伤亡惨重。所幸救援工作以最快的速度展开,但即便如此,重建工作基本完成之后,也已再入初夏。
这是一段令所有身处其中的人无法回忆的时间。
对于绝大多数的人而言,留下的最大的印象只是被强制隔离,地震和频发的两次爆炸事故并没有对自己的生活产生真正的实质性的影响。或者说,好像就连疫情这件事都没有在他们的身上留下很明确的印象。日子浑浑噩噩地过去了,那几个月的时间就像被按下了倍速播放键,好像是被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填满,可真仔细去想,又记不起来到底发生过什么。
有的人得过且过不想深究,反正过去就是过去了,再怎么想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工作仍要做,日子仍要过,人这一辈子,哪天不是前一天的重复?
有的人却习惯了仔细计较,试图研究清楚那几个月的蛛丝马迹。种种猜测与幻想连番交织,在毫无限制的互联网上碰撞讨论,热火朝天,可再怎么热络,始终没有任何人或者事务能证明猜测的成果是对是错。
秩序在恢复,人类的生活也重新归于平静和刻板。少数能够激起一些讨论的话题,大概就是东洲最近的大工程动工比较频繁。
先是才建好还没有投入使用的科技园区,据说检查质量不过关,需要重新返修扩建,施工队在外围装好了又厚又高的挡板就没了后续,并不见有破土动工的迹象,成了普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之后是在地震中受损比较严重的机场和客运站等地,都在快速施工,只是少数施工人员知道,某些区域被有意无意地留出,严令禁止工人靠近,各种神神鬼鬼的传说,就这样在工人闲暇时的交头接耳中传得绘声绘色。
但时候长了,新鲜劲儿过了,人便也就将这些有异常的地方忘了。
生活步入正轨,更新的新鲜事层出不穷,长期封闭而不动工的园区被人忽略,机场和客运站焕然一新,工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没有人在意那些禁止靠近的区域到底是已经完成重建还是仍旧无人管理。
如此一晃便过了十年。
第十年的立秋时节,昆仑山多了一辆自驾旅行的越野车,开车的人还很年轻,看起来刚三十岁多一些,背着双肩包,戴着副眼镜,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的,有一种和粗犷山地并不相称的书卷气息。他身边还跟了一个年轻男人,那人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不仅肤色极白,就连瞳色都浅得过分,五官生得端正俊秀,却也因为这双很特别的眼睛,而显出一种天然的疏离和锋利。
虽然越野车上标注的是旅行的logo,但这两人并不像出游的模样,现在日头已经隐约有落山的迹象,但两个人没有扎营休息的意思,反而是从车里拿了一张简陋的地图,对着河道仔细辨别,待好不容易摸清了方向,只简单吃了两口压缩饼干,开着车再次向荒郊野岭的山林腹地而去。
昆仑上向西三百七十里,有一座山,名叫乐游山。乐游山三面环水,车到了山前已经无处可开,两人从后备厢取了可折叠的便携艇第,推进水中。此时天光早就被黑夜代替,便携艇的船头船尾各放了一盏应急灯,照出大片大片的阴影。在旁人视觉难以察觉的水下,一个类似于人的黑影正不辞辛苦地充当便携艇的发动机,根本用不着手动驾驶,在水面上几乎快跑出一道残影。
第549章 来世终将有重逢
沿河西行,二百里外,水之尽头又是一座山。
比起昆仑山,此处似乎并不显得多么显眼,唯一的特殊之处是满山石头尽是苍翠的青色,像成色上佳的玉石。
此时已值凌晨,正是露水最重的时候,薄纱似的雾缠绕在山峦之中,将自下而上蜿蜒着的小石阶遮掩得似有还无,半轮明月也恰好躲在云层之后,如此抬头一看,倒也别有一番禅意。
殷弘宁对着石阶边儿上的石头拍了拍,对山上扯着喉咙喊:“秦哥——荀哥——送货来了!”
万籁俱寂的深山被这一嗓子划破了寂静,一群本好端端栖息在树上的鸟儿吓得抖了三抖,顿时叽叽喳喳吵作一团,有两个性格火爆些的用力跺了跺脚,看得出来被气的不轻。
殷弘宁看着这群素质不祥的鸟儿忍不住笑。
山上隔了一会儿才有了动静,笼在半空的雾气散了些,隔着一点距离能看见山上有一座挺招摇的四层建筑的轮廓。
殷弘宁叹了口气,知道这是山上的人又犯了懒,不想动弹。对着身后的巫简耸耸肩,又只能辛苦影鬼帮忙,把那将大麻袋的物资给扛上山去。
藏在巫简影子里的影鬼没有眼睛,但殷弘宁觉得自己仿佛已经看到了它翻白眼的样子。影鬼现在已经学会玩手机了,等下了山回去,少不得又要在群里发一通牢骚——这世界上果真没有天理了,它是个鬼啊,怎么每次都得是它打杂当搬运工?说好的众生平等呢?加班费都多给不了一分!
它就这样带着一肚子牢骚,吭哧吭哧爬上山顶。这山看着不大,可要真上去就会发现内里别有乾坤,也就得亏是影鬼这等非碳基生物,但凡换个人都非累得爬下来不可。
“渗透个屁,今晚上这个时间段值班的接线员都是大老爷们,就没有一个女同志。报案人的电话虽然打进来了,但又没有完全打进来,这录音是交班的时候,偶然间发现通话记录多了一个。”郑阳说道。
「和秦」鬼公主那身大红色的宫妆长裙被强行换成了各种花里胡哨的礼服,自从上次被黄泉从身后偷袭,秦以川就对所有穿大红色嫁衣的女人生了心理阴影,强制她把衣着风格换了;蹦跶得正投入的水鬼,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摇起来时,像正在被甩干的拖布,鬼书生万分嫌弃地离他远远的,又端着酒讨好地随时准备给充当临时DJ的鬼公主送过去。
像大理石又像玻璃,再细看分明都是上等祖母绿的吧台边角好不容易清静一丁点,荀言正坐在里面,捏着椰子汁上的吸管,手机摆在一个小树妖的天然支架上,上头播的是海绵宝宝。
这个平时看略显嘈杂聒噪的海绵,在这种情景下竟然也变得格外文静。
秦以川的身后是满山壁的酒柜,影鬼把两个大麻袋挑了个能落脚的地方放下,呼哧带喘地叉着腰,秦以川冲他招招手,给了它一杯花里胡哨得像野鸡尾巴似的东西,上头还冒着点白色的冷雾,不知道是加了干冰,还是这位山神大人又突发哪门子的灵感,放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影鬼就着吸管将这东西喝了两口,咂咂嘴,觉得味道怪异,又喝了两口,怪异的味道就好像有点上头。就这么不出几分钟的时间,杯子已经见了底,影鬼七扭八歪地把自己喝成了一个黑麻花,被巫简强行收着回到了影子里。
秦以川又把两杯白开水推到巫简和殷弘宁的面前,殷弘宁谨慎地等巫简先抿了一小口,见他没什么反应,才又不十分放心地自己试探着尝了一口,确定是普普通通的白开水之后,才终于放下心来,一口气喝下去大半杯,缓过神来,才问:“秦哥,你真不打算回东洲吗?”
秦以川:“异控局都没了,我回去做什么?现在全天下仅有的妖魔鬼怪,全都聚在我这山里,东洲已经是彻底的属于人类的东洲,像我们这些远古时代最后的眼泪,还是等着寿终正寝后,再入正常的轮回,下辈子安安分分做普通人来得好。”
殷弘宁本来嘴皮子就不是有多利索,现在更想不出什么话来劝他。其实他们隐居山林也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总觉得这样一来,好像就少了些什么。
秦以川之前分明是不爱偏安一隅、蜗居在这方寸之间的。
巫简:“我来之前,去科技园和机场看过了,凤凰不死之身确实名不虚传,她化成的那颗鸟蛋已经有了松动的迹象,用不了几年就能重新破壳而出,只不过魂魄不稳,我是打算等她孵出来,就尽早先送进轮回,这对她而言算是休养生息。至于烛龙风吾,他倒是一直有意识,不过缺失的龙骨没那么快找回来,我在来之前答应替他在昆仑山物色一个风水宝地,做他的临时洞窟。等他彻底恢复过来,往后的事情再做打算。”
秦以川:“有鬼门的消息吗?”
殷弘宁:“鬼门的人受念力影响很大,现在市面上已经不太适合他们生存,我和巫简商量过,打算将现在还活着的鬼族都迁到酆都。他们数量不多,酆都也算地大物博,足够他们生存繁衍。只不过想完全实现杜骁的嘱托,让鬼族和人类并生,还是稍微有一点难度,互不打扰已经是目前最好的方法。对了秦哥,来这之前,我还遇上了一个人。”
殷弘宁边说边把手机递过来,点开自己的微信,翻出来一个刚加好友的微信号,点进人家的名片。
这微信号的头像是个很漂亮的年轻女孩,穿着送外卖的工作服,抱着一堆奶茶的自拍,目光狡黠,像是能够透过摄像头和屏幕,直接看到人的心里头来。
在女孩的身后,被模糊的光圈之外,坐着以后眼巴巴看着她的十八九岁的少年,他坐的位置之后就是涂鸦墙,墙上画着的一对巨大的翅膀,正好在他的身侧展开。
殷弘宁:“洛棠还活着,只不过现在已经不认识我。羽人族的组长跟在她身边,不过因为他也提前入了轮回,对之前的事情没有印象。而且羽人族即便轮回转世,时间的作用也与常人不同。他对洛棠一见钟情,可惜洛棠对她无意,现在正苦恼该不该继续做跟屁虫。”
秦以川乐了:“这些遗族果然挺好玩的。”
殷弘宁:“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好消息,上个月我去了一次地底封印的位置,又跑了一趟昆仑山,发现之前我们布置下的浓缩阵法起效了,意念起了作用,盘古族人的骨头被成功提取走了一小块,未对黄泉封印造成影响,现在已经被送到忘川之下,等散开的魂魄被招引回来,就能重塑魂魄。昆仑山的龙魂也不见了,我追到了它的位置,同样在忘川河底。最多两百年,顾队和老郑就能回来。”
秦以川的眼中泛出几丝翻涌的情绪,又压下去,和荀言隔着桌子在昏暗又绮丽的光线中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庆幸。
和黄泉天道的对抗艰难,但好在,有些人,起码还有回来的可能。
虽不知今生大概无法相见,但有来世,也终将会有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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