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堵上西楼
“你可读过圣贤书?”傅小官也踏前了两步,两人距离很近,呼吸可闻。
“当然!”燕熙文骄傲的挺起胸膛,“我乃去岁状元郎!”
“你可知人无信则不立于世?我且问你,我的名字刻在那千碑石上,你的名字在哪里?”傅小官又迫近了一步,两人的额头就快顶在一起。
燕熙文心里一紧,想起了那场赌约,气势便弱了两分,后退了一步,语气依然强硬:“那是诗词之争,此刻我与你说的是书兰之事!”
“你承不承认唯我马首是瞻,见我便执弟子之礼这句话?你若不承认,没有关系,我便将此事宣扬天下,甚至写入那红楼一梦里。”
“愿赌服输,那赌约我当然是要认的,可这和书兰之事,依然无关!”
“我再问你,那首词是不是书兰拿出来的?”
“这……当然!”
“那么此事和书兰究竟有没有关?我现在就告诉你,书兰是我的未婚妻,你若心里再敢去想书兰,便是对我不敬,便是违了那赌约,便是目无尊长!”
燕熙文正要辩驳,傅小官却没有给他机会,他再上前一步,两人额头相对,眼露凶光恶狠狠的又道:“你若愿做那无仁无礼无智无信无义之人,愿意背那欺师灭祖之名,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燕熙文额间冷汗直冒,这个锅他如何背得动?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被傅小官的步步紧逼弄的脑子有点乱。
傅小官忽然退了一步,脸上的凶意突然没了,甚至还一脸和煦,看得燕熙文等人心里再次一紧。
他拍了拍燕熙文的肩膀,稳定且有力量。
“刚才是因为对彼此不了解有些误会,这一回生二回熟嘛,我还要在上京呆一些日子,以后在上京呆的日子会更长,我觉得咱们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那就从我开始,好不好?”
傅小官又拍了拍燕熙文,燕熙文莫名其妙的点了点头。
傅小官伸出一只手来,笑道:“我是傅小官。”
燕熙文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但那赌约他是必须要认的,中秋诗会有那么多的见证人,他肯定无法去耍赖,而且董书兰当时还发过誓。
所以他活生生将一口憋闷之气给吞了下去,也伸出了一只手:“我是燕熙文。”
两人握了握手,看得燕小楼苏墨等人目瞪口呆。
这闹的是哪一出?
两人可算得上是真正的仇人。
一个是上京少年领袖,一个是临江大名鼎鼎的才子。
虽然中秋诗会燕熙文输了,虽然他也轻描淡写的说愿赌服输,自己的才华确实不及傅小官云云,但少年心性,这埋在心里的不服气肯定是有的。
其二便是燕熙文爱慕董书兰之事由来已久,这事儿上京许多有名望的人都知道,可这傅小官冒出来才仅仅一两个月。
他就这么一杠子截了燕熙文的胡,这让燕熙文的脸面往哪搁?
这让一门三相的燕府的脸面往哪搁?
但此刻两人却真的握了手,难道燕熙文如此大度?
也只能这样去想了。
果然是宰相家的大少爷,此番风度,无人能及!
于是众人看向燕熙文的神色就从惊诧变成了佩服,除了张文翰,张文翰一直看着傅小官,而傅小官的眼里却没有他。
“熙文兄之名,我在临江就早已听说,仰慕许久今日终于得见,这是我傅小官的运气,隔日不如撞日,我那二舅哥在四方楼订了一桌席面,我们就四个人,大家干脆一起去,也好互相认识一下,如何?”
燕熙文沉默片刻,若是推辞,这就表明自己心虚,若是答应,这饭哪里吃的下去?
“我等前来也在四方楼定了一席,到时候熙文一定来和傅兄喝上两杯。”——这老师他终究是没法叫出口,傅小官似乎也忽略了此事。
傅小官又拍了拍燕熙文的肩膀,笑道:“如此甚好,我们便两席合为一席,大家坐一起热闹,就这么定了,这可是我这老师的要求,熙文兄若是再拒绝,可就矫情了。走走走,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相知无远近,万里尚为邻。此行得遇几位知己,我傅小官三生有幸也!”
傅小官说完根本没有给他们去思考的时间,大手一挥,“出发!”
他便大步向前而去,方文星等人面面相觑,然后看向了燕熙文,燕熙文深吸了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张文翰没有去,他发现并没有人知道他没有去,原来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存在感的。
燕小楼跟在了哥哥的身后,她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想着那人脱口而出的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己,这人……当真是达到了信手拈来的高度了!
而刚才那人和哥哥的一番较量哥哥是输了,一败涂地。
那人起先咄咄逼人,而后却又突然一转,变得好像和哥哥认识了许多年一样。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个人,当真厉害得紧!
第97章 把酒祝东风
此行随后由董修德领路,傅小官与燕熙文并肩而行。
傅小官一路都在和燕熙文说着什么,燕熙文偶尔会回答两句,傅小官似乎极有谈兴,而后燕熙文似乎是心结解开了一些,也会主动和傅小官聊着什么话题。
跟在身后的方文星等人此刻才醒悟过来,这傅小官着实厉害,在那短暂的接触时间里,他便掌握了主动,没有给燕熙文组织反攻的机会。最妙的是退的那一步,那一退,当真是海阔天空了。
这人并不想和燕熙文闹僵,毕竟燕家势大,伸出个小指头就能将临江这大地主给碾压成灰,所以他才会退那一步,给了燕熙文台阶,而不是选择将燕熙文逼迫得颜面扫地。
紧接着那人热情的邀请了燕熙文和他们,这是为了进一步调和矛盾,甚至可以理解为是为了攀附燕家。
但这人确实有才,那一句随口而出的诗句,既表明了他邀请的意思是遇上了知己,又抹去了彼此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敌意。
这番拳脚打来,燕熙文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此子,心思缜密,步步为营,以后若是遇见他,最好还是不要招惹。
走在前面的董修德就没想那么多,他就是高兴,特别的高兴,这妹夫牛逼啊,活生生将燕熙文收拾得妥妥帖帖,弄的那燕熙文再没半点脾气。
我那妹妹,果然是极有眼光的!
一行上了四方楼的三楼雅间,分宾主而坐,春秀和苏墨向傅小官微微摇了摇头,他们二人便坐在了外面。
傅小官这次没有强求,倒不是身份问题,而是自在。其实他也不喜欢这么多人吃饭,尤其是花心思吃饭,累人。
傅小官的左首坐的是燕熙文,他的右首坐的是董修德。
“小二,上酒!”傅小官冲着门外吼了一嗓子。
“来咧!”
傅小官一看,西山天醇!
好家伙,自己家的酒什么时候都卖到上京来了?
好久没有关心余福记的事,看来可以在上京开一处分店了。
傅小官开了酒瓶,为大家一一满上,倒到燕小楼的时候迟疑了一下,见燕小楼没有拒绝的意思,就也给她满上。
“这酒,可是我酿的!”
众人一愣,燕熙文转头看了一眼傅小官,西山天醇和香泉如今在上京极其火爆,但偏偏市面上并没有卖的。这些酒都是从临江而来却数量稀少,包括这四方楼,也是专门派了人去临江采购。
燕熙文和燕小楼还知道这西山的酒是入了皇商的,尤其是西山琼浆,更是只有皇室才有。
这人还会酿酒?
“你们不信吧,这瓶子上稀世珍酿西山天醇这八个字还是秦秉中我那秦老哥题写的,他来上京有些日子了,你们若是遇见他,一问便知。”
秦老的名头在座的学子都知道,听傅小官说的这句话,他在秦老后面加了一个哥,这意义就不一样了,秦老久居临江,难不成和这小子还结成了忘年之交?
想来也有可能,这小子诗书满腹,秦老又是当朝大儒,二人此前都在临江,那么极有可能。
燕小楼又看了看傅小官,她取下了面巾,傅小官正好放下酒瓶,抬眼便看见了对面的那张秀雅绝俗,带着一股空灵之气的脸。
心里倒是没有多少波澜,只是惊叹于这世间的美人儿似乎颇多。
仅仅是一眼,傅小官便收回了视线,燕熙文这时才问道:“不知傅兄来上京所为何事?”
本来傅小官想说来看看董书兰,但转念一想,这时候还是别刺激他。
“我听说陛下在兰庭阁发布了一道廷对,就想去试试,看能不能入了陛下的眼。”
燕熙文就有些疑惑了,“以傅兄之才,为何不走科举之道?”
又来了又来了!董修德心里暗骂,这燕熙文怎么就这副德行呢?逮着谁都想要劝说一番,无趣!
“说来诸位都不信,此前呢我也没想当官,所以至今还是个秀才,这秋闱是没资格参加的。现在想明白了,但还要去考举人,最后才能考进士,这很麻烦,主要是我时间很紧,所以呢,就寻思着若是这廷对策论能够入了陛下的眼,是不是就可以节约一些时间。”
这傅小官居然才是秀才!
学子们颇为惊讶,但没有人去怀疑他能不能考上举人甚至进士更甚至状元。
因为傅小官的名气太大,在方文星等人看来,若是傅小官去考,那肯定没有问题。
只有坐在外面的苏墨,他的听力很好,听见了傅小官的这番话,觉得这家伙吹牛皮果然厉害。
小二上了菜,傅小官举起酒杯,“能够在上京结识诸位,是我傅小官之幸,这第一杯,为我们的相遇干杯!”
大家举杯,同饮了一杯。
傅小官又走了一圈为大家满上,说道:“明日便是秋闱,这第二杯,祝贺大家金榜题名,熙文兄已是状元,就祝状元公早日入朝为官!”
于是,又一起喝了第二杯。
“好事成了双,大家先吃点菜,呆会我一个一个敬酒,与大家认识一番,多个朋友多条路,此后各位高中成了一方大员,可别忘记提携一下临江的傅小官。”
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燕小楼掩着嘴儿一笑,方文星等人觉得傅小官这人其实挺不错,就连燕熙文似乎也忘记了董书兰这一茬,觉得这少年可交。
于是,觥筹交错,气氛热烈,傅小官也与周天佑方文星安六月燕小楼等人认识了。
至酒正酣,燕小楼忽然说话了。
她的声音很轻,“傅兄之才学我等极为敬佩,借此时机,傅兄可否吟诗一首以佐酒?”
席间安静,众人看向傅小官,以燕小楼的视线最为炙热。
傅小官起身向那窗前走去,外面便是未央湖。
“如此,我便献丑了。”
燕小楼连忙去了旁边的书案,提笔静听。
“浪淘沙、把酒祝东风”
傅小官背负双手傲然而立。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垂杨紫陌未央东。”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
“今年花盛去年红。”
“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第98章 夜登夫子庙
此刻无声。
傅小官微醺,依然看着那浩渺的未央湖。
燕小楼停笔,转头看向那背影,有些孤独,有些伟岸,还有些沧桑。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那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
或许是那句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共吧。
她忽然很想去拥抱那个背影,告诉他明年花好,我与你共。
可是她不能,因为她尚未及笄,更因为傅小官喜欢的是董书兰。
燕熙文等人目光交错,尽皆震惊。
一来傅小官仅仅是走了几步就诵出了这首词,二来是此词所表达的意思。
回味着这首浪淘沙,便是欢聚离散,心中遗憾。
难不成他真的珍惜这段友谊?可大家才认识没多久何来友谊之言?你这词却如此伤感,倒是令我等汗颜。
我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于是燕熙文举杯,对傅小官说道:“傅兄之情谊,熙文懂了!你我共饮此杯!”
傅小官转身回了座位,端起酒来,“来来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谁能解忧,唯有天醇,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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