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除此之外,每个考生还附带了一副人物肖像……
以前孙绍宗总觉得礼部这种清闲衙门,还养了那么多胥吏,实在是浪费国家的粮食——现在看来,人家还真不是吃干饭的!
“难道进考场之前,这些细节全都要一一对照?”
孙绍宗把那名册丢回挑担里,无语道“要真这么仔细,估计三天都不够让他们进场的!”
“这主要是担心有人冒名顶替。”
程日兴无奈道“不过东翁也不必太过苦恼,届时自有巡防营、城防营的军汉帮忙验明正身,东翁只需在一旁把关即可。”
怪不得这科场舞弊断绝不了呢,就巡防营里那群混日子的兵痞,会尽心检查才怪呢!
“这三年一次的折腾着,难道就没人想个能省时省力的法子?”
“这个嘛……”
程日兴道“太上皇在位的时候,还真有人想过一个办法,他让人在贡院里修了个大池子,命考生们进场之前必须集体沐浴,然后再换上朝廷预备好的衣服。”
孙绍宗闻言顿觉眼前一亮,喜道“既然有这规矩,你怎么不早说?!”
程日兴忙叫屈道“东翁,不是学生不说,实在是这法子已经被禁了,你就是知道了也没用啊。”
“为什么?这法子应该挺实用的啊?”
“当时那一科考完之后,足有几十人染上了花柳病,老百姓都称那一科是‘断子绝孙科’,结果弄的士林群情激奋,这法子便被彻底废除了。”
好吧~
这个理由确实很强大,要换了孙绍宗,肯定也会坚决反对!
喊过几个书吏,将那名册分门别类的放好,孙绍宗却实在提不起兴致去看,略一犹豫,干脆提议道“纸上谈兵终究差了点什么,不如咱们先去贡院转转,实地勘察一下,到时候也好因地制宜。”
程日兴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
于是孙绍宗命人备好了马车,又招了周达、赵无畏陪同,便准备杀奔考场。
谁知众人刚出了刑名司,迎面便撞上了贾雨村的属吏,说是府丞大人请孙绍宗过去议事。
虽然不爽贾雨村出卖自己,但上官召唤,却还是不得不去。
于是孙绍宗便让程日兴等人在门房候着,自己匆匆前往贾雨村的院子。
这院子他是常来常往的,倒也用不着什么通禀,直接进了客厅,就见贾雨村背负双手在那里来来去去,一脸的愤愤不平。
这又是要唱哪一出大戏?
见多了这老狐狸的演技,孙绍宗可不会轻信他外露的情绪。
于是权当没看见一般,上前躬身道“不知府丞大人召下官来,可有什么吩咐?”
贾雨村却是又踱了几步,这才猛的回头问道“老弟可识得荣国府的大管家?”
荣国府的大管家?
“大人说的是那赖大?”
“正是这厮!”
贾雨村咬牙切齿的骂道“区区一个下贱坯子,方才竟然敢上门威胁本官,简直是岂有此理!”
第102章 赖总管望子成龙、贾雨村两面三刀
却说那赖家世代在贾府为奴,最是被信重不过,尤其到了赖大这一辈儿,更是在大总管的位置上一坐便是十几年。
到得如今,那赖大名义上虽还是个奴才,在荣国府里却算得上是半个主子——就连贾琏、宝玉这样的嫡出公子哥儿见了他,也要称上一声‘赖大伯’。
非但如此,这赖大还在外面起了一座府邸,白日里在荣国府里做管家,晚上便回自家作威作福,关起门来俨然也以老爷、太太自居!
而他那独生子赖尚荣,更是自小便脱了奴籍,由丫头、老婆、奶妈捧凤凰似的养着,又教其读书写字,走仕宦之道,各方面丝毫不逊于贾府。
却说这日下午。
赖大匆匆的回到了自家府邸,前脚刚跨过门槛,斜下里便闪出了独生子赖尚荣。
“老爷!”
只听赖尚荣亟不可待的催问道“那贾雨村可是答应了?”
“嘘!”
赖大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拉着儿子进了大厅,这才劈头盖脸的呵斥道“这要命的买卖,你也敢满世界乱嚷?当真是活腻歪了不成?!”
那赖尚荣也知自己方才莽撞了,忙低头哈腰的认了声错,然后又眼巴巴的望着赖大。
“行了,少在哪里跟我作怪!”
赖大往正中的主位上一坐,沉声道“那贾雨村刚开始推三阻四的,后来被我拿捏住了短处,登时便软了,已然答应要推举你的文章。”
“真的?!”
赖尚荣一听这话,喜的跳起三尺多高,拍手笑道“这么说,儿子岂不是马上就要做举人老爷了,哈……哈哈……”
“先别高兴的太早。”
赖大却又摇头道“那贾雨村毕竟只是个‘同考官’,做不到一言九鼎——你那文章至少也要大面上过得去,他才好在人前推荐。”
“这有何难?”
赖尚荣一展折扇,不以为的道“我不是早就买下了‘备考全书’么?届时只要想办法夹带进去,拼凑出一篇文章来,还是不成问题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
赖大皱眉道“据那贾雨村透露,此次担任贡院巡阅使的,正是那素有‘神断’之名的孙绍宗——这姓孙的向来眼里不揉沙子,又曾回绝过琏二奶奶的说项,就怕他到时候不留情面,坏了你的好事!”
“那该如何是好?”
赖尚荣一听这话,顿时又慌了手脚,啪~的合拢了折扇,热锅蚂蚁似的走了几个来回,忽然想起了什么,忙道“那贾雨村不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吗?让他出面压一压那姓孙的……”
“你以为我没想到过这个法子?”
赖大无奈道“可听那贾雨村说,前些日子他才与姓孙的闹了一场,如今不提他还罢,若提了他,那姓孙的怕是更不肯帮忙了!”
“这么说,岂不是没法子了?!”
赖尚荣彻底泄了气,干脆也寻了张椅子一瘫,没口子的叫道“罢了、罢了,什么狗屁举人不举人的,反正我又不稀罕,老爷也甭为这事为难了!”
“你急什么急,先容我再想想!”
赖大皱眉沉吟半响,忽然起身便往外走。
赖尚荣忙追了上去,希冀的追问道“老爷?老爷!您这是去……”
赖大边往外走,边道“我先去琏二奶奶那里探探口风,她那人是最好面子的,姓孙的既然折了她的面子,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几个月里,说不定已经寻到了那孙绍宗的短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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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顺天府衙门、贾雨村院内。
“老弟是知道我的,为官多年从不敢徇私枉法!”
贾雨村一脸的大义凛然“莫说是一个下贱的奴才,便是荣国府的大老爷、二老爷出面,我也断然不肯行那舞弊之事!”
对他这番说辞,孙绍宗只能在心里报以‘呵呵’二字——这大半年中,他贾府丞徇私枉法的例子,单只孙绍宗听说过的,就不下十几件之多,真亏他还有脸自吹自擂。
啪~
正自腹诽着,却见那贾雨村猛地一拍茶几,牙龈紧咬胡须乱颤的道“谁知我婉言拒绝之后,那赖大竟然口出不逊,而且还语带威胁,说些什么‘荣国府能帮你起复,便也能踩你下去’之类的浑话!”
“这话若是出自两位族叔之口,倒也还罢了,可他区区一介贱奴,竟然也敢如此狷狂无礼,视国家取才大计如儿戏一般,这实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贤弟!”
说到这里,贾雨村起身对孙绍宗一躬到底“我这里已经狠狠回绝了那狗奴才,想来他心有不甘之下,定会找到你头上,届时还请贤弟千万把持住,莫要辜负了圣上的信重、读书人的期望!”
被豪奴威胁,愤而进行报复。
这理由倒还说的过去,若是换成旁人,说不得孙绍宗便信了。
但放在贾雨村身上嘛……
孙绍宗可不觉得这老狐狸,会因为一时意气用事,便和赖大这样狗仗人势的豪奴死磕!
更深层次的原因,怕还是因为广德帝登基十年在即,这一科断然不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所以贾雨村才拒绝了那……
等等!
孙绍宗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以这贾雨村的狡诈程度,谁能保证他真的拒绝了赖大?
说不定他是先答应了赖大,再跑来自己这里作声作色,想要唆使自己去与那赖大死磕,好坐收渔翁之利!
越想越觉得,这才是贾雨村一贯的行事作风,孙绍宗不由在心里暗道了几声‘好险’,差一点又被这厮当了枪使!
不过既然已经被他瞧出了破绽,倒不妨将计就计……
“这该死的贱坯子!”
孙绍宗立刻摆出一脸的愤慨之色,恨恨道“当年我孙家落魄时,便曾受过这些狗奴才的欺辱,想不到今时今日,仍敢如此猖狂无礼!”
说着,他又拍着胸脯郑重承诺“老哥放心,前者琏二嫂出面说项,我尚且未曾应允,何况是一区区老奴?!若哪狗奴才敢在我面前聒噪,我便一口将他啐出去,也好替老哥出一出恶气!”
“贤弟!”
贾雨村闻言,动情的望着孙绍宗。
“兄长!”
孙绍宗亦是与之深情对望,四目交融,满满的都是‘真诚’二字!
第103章 下银钩欲钓金鳖、访贡院落荒而逃
在后衙跟贾雨村演了一场《智斗》,孙绍宗出得门来,却总觉得那里有些不对劲儿,可想来想去,又闹不清这感觉到底来自何处。
眼见到了大门外,程日兴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他只好将这份不安压在了心底,翻身上马,向着位于崇文门附近的贡院出发。
一行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路上自不用多说。
等到了那贡院附近,便见那街头巷尾俱是彩旗飘飘,这个写着‘三元及第’,那个挂着‘蟾宫折桂’。
斯文些的,便贴着与科举有关的对联。
譬如什么‘住旁门,县考难,府考难,院考更难,年过半百才入泮;居此地,乡试易,会试易,殿试更易,二十五日已登瀛’之类,贬低别人,抬高自己的酸词儿。
那粗暴直接的,干脆便红底金字,写明自己这里出过多少举人、多少进士。
眼见孙绍宗勒马观瞧,程日兴便从车里探出头来,解释道“东翁,这里的酒楼客栈都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主儿,平常不过勉强维持生计,一到这秋闱、春闱之际,顿时便赚的盘满钵满。”
孙绍宗若有所思的问“如此说来,这里住了不少的考生喽?”
程日兴答道“那是自然,这里的消息最是灵通不过,莫说是那些远道而来的考生,便是住在城中的,也有不少人会来订一间上房,沾一沾前辈的文气。”
听程日兴这般说,孙绍宗又驻足沉吟半响,这才催马赶到了那贡院门前。
虽说这地方平日是不开放的,但以孙绍宗顺天府通判的身份,想进去一观究竟,自然也不会有人阻拦。
进了这贡院之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条百多米长的夹道。
“大人。”
程日兴又解释道“这里就是搜身的所在,在街上扒光了毕竟不雅,再说春闱的时候天气还冷,若没个挡风的地方,说不得还没开始考试,便要先病倒一群。”
孙绍宗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当先向里行去。
到了那夹道中央,眼瞧着左右无人,他这才向周达交代道“程先生,回去之后,你选几个靠谱的刀笔吏,装作这一科应考的秀才,住进街对面的客栈里——也不用刻意打听什么,只要好吃好喝的装有钱大爷就好。”
“东翁是想诱那些‘文贩’们上钩?”
程日兴闻言,立刻领悟了孙绍宗的意思,不过脸上却是露出为难之色,嗫嚅道“东翁,要在这里装有钱大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一天若是没个四、五两银子……”
不等他说完,孙绍宗便财大气粗的道“那就先定成每人每天五两银子的开销,这钱都由我先垫上,真要钓到了大鱼,回本还是不愁的——若是一条鱼也钓不着,就当是我花钱请他们享受一回!”
听孙邵宗这么说,程日兴自然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事实上若非怕被人认出来,他自己都想去客栈卧底了!
一行人穿过夹道,迎面所见,却仍不是考场所在,而是供奉着至圣先师的大殿。
根据程日兴和周达的说法,每次正式开考之前,考官们都要在这里先祭奠一下孔圣,乞求至圣先师庇佑,同时也向旁人证明自己问心无愧。
若换成个正儿八经的‘巡阅使’,此时少不得要进去拜拜。
但孙绍宗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跟孔老二都没半毛钱的关系,自然也懒得去瞻仰他老人家的仪容。
于是便在程日兴的引领下,绕殿而过,到了东侧一个占地颇广的院子里。
这回,孙绍宗总算是瞧见那‘考房’长什么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