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你满意就好。”
孙绍宗说着,又将那惊堂木一摔,继续道“卢三,你当众行凶一案就此了结,不过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每日一早倒完夜香之后,不妨去香料铺讨要工钱,记住一定要有理有节,不可再胡乱动粗。”
一听这话,卜世仁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他经营的可是香料铺子,这要是整日有个倒夜香的堵门讨债,他这买卖还怎么干?!
“老爷,这怕是……”
“老爷判的公道、判的公道啊!”
这回轮到卢三喜笑颜开的磕头了,嘴里学着卜世仁方才的言语道“怪不得大伙儿都说您是青天大老爷呢!”
“好了。”
孙绍宗淡然道“既然你们双方都没有异议,那这案子就此……”
“老爷、老爷!”
卜世仁如何肯这般了事?
只急的以头抢地道“这实在是使不得,我开的可是香料铺子,哪里经得起……”
啪~
又是一声惊堂木响,打断了卜世仁的哭诉,就听孙绍宗沉声道“你这刁民,方才我问你时,你直说是满意的很,如今却说什么‘使不得’,莫不是特意老消遣本官的?!”
说着,扬声吩咐道“来人,将这刁民给我叉出去!”
左右立刻闪出四个衙役,拿水火棍拼了个临时‘担架’,就准备把卜世仁架到外面去。
卜世仁愈发慌了手脚,想到日后的窘境,终于福灵心至的喊道“老爷开恩,小人把那工钱给他便是!”
这话一出口,他便觉得肋下生疼,忍不住偏过头来啐了卢三一口,恶声恶气的道“老子拿这些钱,换你倒两年夜香,也算是值了!”
卢三与他怒目相向,正待反唇相讥,却听孙绍宗又道“你方才曾说,此案和讨要工钱并无相干,如今既然肯把工钱给他,想必是对卢三有宽恕之意——也罢,本官便从轻发落,准其用所获薪酬的三成,充做议罪罚银。”
卜世仁登时又傻眼了,自己哪里有宽恕卢三的意思?
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他急道“老爷莫要误会,小人并无宽恕卢三……”
“怎么?”
孙绍宗眉头一皱“莫非那工钱你又不打算还了?你这厮怎得如此反复!”
说到这里,孙绍宗又扬声道“卢三,既然如此,那你就暂时先服劳役,直到得了东家的‘宽恕’,再交议罪罚银不迟。”
“这这这……”
“老爷判的公道、判的公道啊!”
卢三再次鹦鹉学舌“怪不得大伙儿都说您是青天大老爷呢!”
直把卜世仁恨的牙都咬碎了几颗,却还是只能哭丧着脸道“小人愿意……愿意‘宽恕’他,回去就把工钱发下来!”
第484章 清理诉讼【下】
红日西斜。
孙绍宗将一对姑侄的供状审阅无误,交还给孙承业收着,又灌了两口提神的浓茶,这才扬声道“下一桩!”
“十三叔。”
孙承业忙小声提醒道“您之前选定的十一桩案子,如今都已经断完了。”
“都断完了?”
孙绍宗先是一愣,继而便长舒了口气,这整整一天审下来,虽没遇到什么为难的案子,可这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纷,却也足够让人头大无比了。
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他起身将袖子一甩,孙承业立刻适时的喊道“退……”
谁知那个‘堂’字还没出口,就听门外鸣冤鼓咚咚作响。
这十一桩案子都已审结,怎得还有人在门外击鼓?
莫不是又凑巧发生了什么大案要案?
想到这里,孙绍宗忙又重新在公案后落座,吩咐衙役将击鼓鸣冤之人带到堂上。
不多时,两个衙役面色古怪的领进一人来,却竟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那少年被带到了这公堂之上,面对几十只眼睛,竟半点也不怯场,上前规规矩矩的跪好,双手托举着一张状纸,脆声道“启禀青天大老爷,小民李贤有冤要诉!”
孙绍宗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把状纸接了,呈送到公案上。
孙绍宗拿起那状纸,浑沦吞枣的扫了一遍,却见这童子非但是要伸冤,竟捎带着还告了宛平县令徐怀志一状!
事情的经过大致是这样的,这少年李贤与父亲李升,原是河南邓州人市,两年前李贤的母亲病逝,他就随着父亲李升一起到京城谋生。
数日前,李升开设的米铺,因为一时周转不济,准备向好友陈栩暂借纹银百两,好度过眼前的难关。
原本两人约定好了,晚上要在李家的米铺里碰头。
谁知到了晚上,李升在铺子里左等右等,也不见陈栩带着银子上门,心急之下,就领着伙计找到了陈家。
谁知家中竟只有陈栩的妻子常氏在家,并不见陈栩的人影——而且根据陈栩的妻子常氏所言,陈栩早就已经带着银子出门去了。
就这样,李升和常氏一起找了三天,结果还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奈何,两人只好到官府报案,希图借助官府的力量找出陈栩。
谁成想那宛平知县徐怀志,也不知怎么查的案子,竟认定是李升同常氏有私情,合伙暗害了陈栩,并在堂上施以重刑,将李升、常氏屈打成招。
将这份状纸放回桌上,孙绍宗扬声道“李贤,你言说自家父亲与那常氏,皆是被宛平县屈打成招,可有什么凭证?”
“回大人的话。”
那李贤毫不怯场,挺直了腰板拱手道“若非是屈打成招,为何我父与陈家婶婶招认已有四日,宛平县却始终未曾找到陈叔叔的尸首?”
这话倒真是一语中的,既然李升和常氏已经认罪,又有什么理由继续隐瞒尸体的下落?因此这其中必有不妥之处!
而且那徐怀志断案出岔子,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因而孙绍宗当下就命人拿了自己的名帖,去宛平县衙提那李升、常氏二人到堂审问。
待差役领命下去之后,孙绍宗又饶有兴致的,将那诉状托在手中,问道“李贤,这张诉状是何人所写?”
“回老爷话。”
李贤拱手道“是小民亲手所书。”
“可是听别人口述?”
“不曾,上面皆是小民所思所想。”
啧~
这份诉状格式上虽有些问题,可内容却是条理分明,如果少年没有撒谎的话,当真可以称得起‘神童’二字了。
而且孙绍宗总觉得这‘李贤’二字,似乎是在什么地方听过的样子。
左右那李升、常氏,也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到场,孙绍宗干脆就在堂上,考校起这少年李贤来。
李贤虽有些不明所以,却也晓得自家父亲的生死,此时皆操于孙绍宗之手,因此是殚精竭智以对,侃侃而谈竟无一丝怯色。
到后来连孙承业也起了兴致,接过话头考了少年些经史子集的学问,谁知少年更是信手拈来。
到最后,孙承业也不由在私下里叹服,说是自家十二三岁时,断没有这等胆识、见识。
胆识的对比且先忽略不计,这少年的才智却着实不凡。
就这般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就见外面一横一竖,押进来两个犯人。
那横的,是躺在担架的李升,眼见他形销骨立、衣襟带血的模样,就知道没少在宛平县吃苦。
那竖的,自然是走进来的常氏,就见这女子颇有些风流韵色,面上虽带着惶恐,行动间却还算利落。
看来这徐怀志还是个‘重男轻女’的主儿。
“爹!您……您没事吧?!”
李贤看到父亲这幅模样,急的膝行几步上前,伸手想要触碰李升的脸颊,却又怕弄疼了他,一时哽咽无语,那眼泪吧嗒吧嗒的直往下淌。
李升看到儿子跪在公堂上,也是不由的吃了一惊,死命挺起脖颈,颤声道“我儿……我儿怎得在这里?”
李贤把眼泪一抹,正色道“孩儿闻听治中孙大人今日升堂问案,便写了状纸前来伸冤,爹爹放心,有孙大人过问此案,定能……”
啪~
就听惊堂木一响,打断了父子两人的别情,孙绍宗在公案后肃然道“李升,这里可不是你们父子闲聊的地方,陈栩失踪当日,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你且如实道来。”
说着,他又吩咐道“先将常氏带下去,容后再审。”
这般做法,自是为了避免两人当堂串供。
不提常氏如何被人带到了门外,却说那李升一听这话,才想起自己满腹的冤屈,忙道“老爷、老爷,小人实在是冤枉、冤枉啊!”
见他只顾喊冤,孙绍宗扬起惊堂木,正待呵斥一声,旁边李贤却连忙拦住了父亲,小声嘱咐道“爹爹不用喊冤,只需将当日的情景讲出来,大人自有明鉴。”
李升这才收了哭嚎,一五一十的从头讲起。
却说那日他自酉正晚上六点,就在米铺后面的账房里,等着陈栩带银子过来,然而一直到了亥时晚上九点,却仍不见陈栩的踪影。
想到明天就会有人上门讨账,李升心下按捺不住,就喊了米铺里留守的伙计周丰,一路急匆匆的找到了陈家。
“当时小人生怕陈老弟是不想借我银子,所以才故意爽约的,因此还耍了个心眼,特意让周丰上前叫门。”
“谁知陈家弟妹开门之后,竟言说陈老弟一早就带了银子出门。”
“我们心下慌急,就合在一处沿途寻找,谁知却始终未曾发现陈老弟的踪影,后来不得已,只好报到了宛平县衙。”
“谁知县尊也不知怎么查的,非说我与陈家弟妹有私情,暗害了陈老弟之后,又跑去县衙贼喊捉贼——还把小人好一番拷打,小人受刑不过只好屈打成招。”
“这几日县尊一直逼问小人,把陈老弟的尸首埋在了何处,可小人……小人从未对陈老弟起过歹念,又哪里晓得他沉尸何处?”
说到这里,那李升直委屈的泣不成声。
孙绍宗不动声色的,将他这番话在心里推敲了一遍,又命人将常氏带到了堂上,询问道“常氏,李升说是被宛平县屈打成招,你瞧着却未曾受过什么刑罚,怎得也招认了罪状。”
“回……回老爷的话。”
那常氏怯生生道“李大哥受刑的惨状,小女子皆都看在眼里,实在……实在不敢尝试,只好抢着认了。”
对于一个胆小的妇人而言,这倒也说的过去。
孙绍宗点点头,又问道“那晚你又做了些什么?”
“回老爷的话。”
常氏继续怯生生的道“那晚我家相公带着银子出门以后,小女子便一直在家中等候,直到后来听门外有人呼喊,到门前探问究竟,才晓得我家相公竟是不见了踪影。”
这常氏的叙述实在是太过简单,压根也没多少可供分析的信息。
因此孙绍宗先细问了陈栩离家的时间,以及衣着穿戴,又不动声色的设套道“李升喊门时都说了些什么?你出去看他表情可有什么蹊跷之处。”
李升听到这里张口欲言,孙绍宗用凌厉的目光压住。
那常氏皱眉回忆了半晌,摇头道“非是李大哥喊的门,好像是他店里的伙计,在外面唤小女子过去搭话,至于表情……”
“等等!”
不等常氏把话说完,孙绍宗忽然追问道“你说那店伙计唤你过去搭话?他到底是怎么喊的,你且仔细学一学!”
常氏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压着嗓子,学男人的口吻叫道“陈家娘子、陈家娘子可在家么?”
随即又道“他就是这么喊的,奴到院里应了一声,那伙计又问‘我与陈老爷有约,他却怎得迟迟不来?’”
“小女子言说相公早就出门去了,外面这才换了李家大哥搭话。”
听到这里,孙绍宗又目视李升,李升忙将头点的小鸡啄米似的,道“正是这般无二。”
“呵呵……”
孙绍宗登时冷笑一声,喃喃道“这贼人到底是露了端倪!”
第485章 家长里短
却说孙绍宗冷笑一声,正待点出真凶的身份,以及他不慎露出的破绽,忽见那少年李贤也是一脸的若有所悟,便改口道“李贤,你可是想到了些什么?”
李贤将身子一躬,正色道“小子也是见大人一直追问那周丰的事情,才发现了些蹊跷之处——家父让他上去叫门时,只以为陈叔叔是爽约在家,他又比不得家父,与陈叔叔是通家之好,叫门时合该呼喊陈叔叔的名姓才对,却怎得直接喊起了陈家娘子?”
“这实在是于理不合!除非他早就知道,陈叔叔当时不可能在家中!”
“换而言之,陈叔叔的失踪,必然同这周丰脱不开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