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听这少年所言,正合自己心中所想,孙绍宗眼中的赏识之意愈浓——这李贤胆魄、见识、机智、文采无一不缺,若是能好生栽培,日后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眼下自己又正好在替未来绸缪……
这般想着,孙绍宗又忍不住嗤鼻道“那徐怀志好歹也是个六品知县,论见识竟还比不得一个小小少年——来人啊!”
说着,他从签筒里取了支拿人的签子,随手往地下一扔,吩咐道“把徐知县和周丰一并‘请’了来,让他在府衙重审这桩案子!”
说是重审,其实就是逼徐怀志自打耳光!
按理说,这等不留余地直接撕破脸的做派,是官场中人极力避讳的。
可那徐怀志三番五次的出错,还惯会推诿于上,早就进了孙绍宗的黑名单——又赶上如今孙绍宗正与贾雨村沆瀣一气,这顺天府里没了掣肘,此时不收拾徐怀志,更待何时?
等衙役领命而去,孙绍宗又命人请了郎中,当堂为李升诊治伤情。
那李贤自然又是一番感恩戴德,替父亲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却说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徐怀志才一头冷汗的赶到了大堂之上,见了孙绍宗二话不说,直接屈膝跪倒,诚惶诚恐的道“卑职愚钝、卑职糊涂!还请大人看在卑职也是破案心切的份上,饶了卑职这一回吧!”
“破案心切?”
孙绍宗嗤鼻一声,晒道“若真是破案心切,两个人犯招供四五日光景,仍未能寻到陈栩的踪迹,你总也该觉察出些蹊跷吧?”
“卑职……”
“罢了。”
孙绍宗也懒得听他解释什么,自公案后起身避让到了一旁,冷着脸道“这案子既然自你而起,你就有始有终的把它审完吧。”
徐怀志见他这般冷言冷语,哪敢顺杆往上爬,真个坐到桌后开始审案?
忙把头一垂,奴颜婢膝的道“卑职惶恐,此案既是大人勘破隐情,自该由……”
“既然你不愿意坐上来审,跪着审也是一样的。”
不等徐怀志说完,孙绍宗又冷冷的丢下一句,转身自顾自的回了后衙,只留下徐怀志在堂上跪也不是、起又不敢。
且不提他到底是跪着审,还是坐着审。
却说回到后衙,孙绍宗一边褪去官袍顶戴,换上玄色常服,一边吩咐跟过来的孙承业“三哥儿,待会你先去打听打听,那李贤父子家住何处,等回去之后再交代赵仲基,让他明天送一百五十两银子过去——顺带给李贤父子透个口风,我二十七要在家摆满月酒。”
“十三叔这是相中那孩子了?”
“相不相中的,也要看他二十七那日敢不敢来、会不会来。”
既然要培植自己的亲信势力,自然还是这种从小就以恩义笼络的,更值得期待与信任——不过孙绍宗如今这位份,也不好上赶着去迎合一个小小少年,只能稍做提醒,等着那李贤上门。
一路无话。
到家时早已是月朗星稀,孙绍宗在堂屋门口站住脚步,正准备唤石榴提了灯笼出来,好祛除身上沾染的阴气,却忽见西厢房里闪出个人来。
初时还以为是尤二姐又伺机上来痴缠,直到离得近了,才发现来人是尤氏姐妹的母亲。
因打定主意,要将尤三姐从孙家嫁出去,所以尤母前几日,就带着女儿一起入住了孙家——尤三姐单独得了个小院,尤母则是同香菱的母亲住在一起。
尤二姐既是小妾,其母自然算不得什么正经长辈,所以孙绍宗也只是微一颔首,问道“妈妈,这般晚了还不回去安歇,莫非有什么事情要同我商量?”
这时节的‘妈妈’二字,虽然也能用在母亲身上,但主要还是对年长女性以示亲切的称呼。
那尤母也不敢托大,忙矮身道了个万福,又忐忑的陪笑道“原本不敢麻烦二爷,可老婆子今儿收了个口信,是……是宁国府的下人捎来的。”
孙绍宗顿时恍然,那尤氏毕竟是名义上的长姐,这眼见妹妹就要出嫁了,怎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至于尤母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则是在顾忌孙绍宗与宁国府的恩怨。
不过有那一夜风流打底,孙绍宗又怎么会迁怒到尤氏头上?
当下笑道“眼见就是三姐儿和柳贤弟的好日子了,我只怕场面不热闹,那还会把帮衬的人往外推?宁国府那边儿若是想添置些装裹什么的,也无须同我商量,妈妈自己做主就成。”
“哎!”
尤母顿时喜笑颜开,拍着腿道“我就说二爷是个大度的——那我明儿就让大姐儿过来瞧瞧,帮三丫头掌掌眼!”
尤氏要上门?
孙绍宗心下闪过尤氏那娇小玲珑的身段,再想想尤二姐珠圆玉润柔弱无骨的春情,这名义上的姐妹两个,还真是天壤之别。
倒是那尤三姐兼有两人的长处,论大胆妩媚又犹有过之而……
呸呸呸!
连啐了几声,将不该有的念头驱赶出脑海,孙绍宗这才道“若是宁国府的大太太亲至,明儿不妨先请到大嫂那里招待,左右她们也是姑嫂,素日里也有些交情。”
尤母一叠声的应了,这才千恩万谢的回了西厢。
孙绍宗目送她离去之后,转回头就见石榴挑着灯笼出来,一边嬉笑着将他从头照到了脚,一边使眼色示意他往里间窗户上瞧。
抬眼望去,却见那窗户里朦朦胧胧有个影子,显然是阮蓉在听墙根儿。
啧~
大概是担心自己被尤二姐拉走吧。
孙绍宗这般想着,也就没急着过去骚扰儿子,而是先到了阮蓉房中。
“怎么,怕老爷我……”
进门原是想打趣阮蓉几句,谁知却见阮蓉愣愣的坐在梳妆台前,眼角隐隐带了些泪痕。
孙绍宗顿时慌了手脚,忙上前拢住了她的肩膀,关切的问“这又是怎得了?好端端怎么掉起了金豆子?”
阮蓉顺势把头往他怀里一扎,闷声道“连这孤儿寡母做亲事,都有亲戚上赶着来问,偏我孤身一人,大半年连封书信也没有。”
莫说便宜老丈人,如今已经被关进了茜香国天牢,就算他好端端的,以茜香国现在的形势,怕也不敢向大周传递只言片语。
然而这事儿孙绍宗可不敢让阮蓉知道,甚至为了隐瞒消息——当初那个从茜香国回来的伙计,都被他打发去了南边儿,帮着程日兴操持木材生意。
因此他只好插科打诨,故意板着脸道“你这话说的,有我在你身边,怎么就是孤身一人了?再着说,就算我是外人,儿子总是你的骨血吧?”
“还是说,你嫌他不姓阮?那明儿我就跟下面人交代一声,给他改名叫阮承毅!”
“呸~!”
阮蓉仰头啐了一声,半真半假的恼道“和你说正经的,你偏胡说八道!”
“哈哈……”
孙绍宗哈哈一笑,将她裹进怀里,又道“那这个就先不改名了,等咱们再生了儿子,就让他随你姓。”
“你还说!”
阮蓉拿小拳头在孙绍宗胸膛上捣了几下,却被他趁机拦腰抱起,打横往床上一放,眼见得就要扑上来,为下一胎而奋斗,阮蓉忙抬腿撑住了他的熊腰,嗔怪道“且先梳洗了再说,早上你从尤氏屋里出来,可还没洗过身子呢。”
还用得着洗?
尤氏早用那如簧之舌,好生的善后过了。
不过这事儿自也不好同阮蓉细说,因此孙绍宗也只得悻悻的起身,喊石榴、芙蓉抬出了浴桶,又提了几桶井水、三壶热水进来。
正桶里桶外,拢共八只手上下搓洗着,阮蓉忽然又想起一桩正事儿,忙道“对了,大爷那边儿差人送来张一万两的银票,也没说是做什么用的。”
孙绍宗拿瓢往头上浇了些水,冲干净茉莉香的肥皂沫儿,又拿毛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这才道“也没什么,咱家的木材生意不是大赚了一笔么?那边儿就有些吃不住劲儿,琢磨着要提前分红——我昨儿跟大哥合计了一下,先从咱家拿些银子垫上,也免得坏了买卖。”
阮蓉自然晓得‘那边儿’指的是谁,不由愤愤道“她家一分银子都没掏,就仗着关系和咱家对半分成,眼下竟还好意思闹着提前分红!”
孙绍宗无奈的一笑,叹气道“哪有什么办法,即便再过几百年,捞大头的主儿,也还是那些有关系的。”
第486章 刘姥姥进大观园【上】
第二日尤氏果然找上门来。
不过她只在贾迎春和尤三姐的院子里打转,倒未曾去过尤二姐屋里,因此孙绍宗也就没能找到机会,把她们姐妹两个放在一处品头论足。
时光匆匆,转眼就到了八月二十五。
因提前就告了假,既不用去衙门点卯,也不用去太子府报道,孙绍宗直搂着阮蓉睡到了巳时早上九点,这才懒洋洋的起身。
到了外面,晴雯早已经收拾的紧趁利落,却偏装作没事儿人一样,揽了些扫洒的家务活儿,在客厅里胡乱忙活着。
眼见孙绍宗自里间出来,晴雯的动作一滞,不过马上低头忙碌起来,看都不看孙绍宗一眼。
但孙绍宗的目光何其敏锐?
只略略一扫,就看出这丫头全身都绷着根弦儿,两只银元宝似的耳朵,更是时刻关注着孙绍宗的动静。
这丫头真是个拧巴的性子。
无语的摇了摇头,孙绍宗扬声招呼道“既然都收拾妥了,那就走吧。”
说着,也不管晴雯有没有答应,便径自出了堂屋。
晴雯的动作又是一滞,攥着抹布还在迟疑,旁边石榴早劈手夺了过来,没好气的道“这整日里想着盼着的,临了还装个什么劲儿?莫非还想让我家二爷在外面,等你回屋补个妆再说?!”
晴雯俏脸一沉,张嘴欲要反唇相讥,却到底不愿错过这个机会,半晌将银牙一咬,闷头快步追了出去。
“呸!”
石榴顺势把那抹布丢给手下的小丫鬟,隔着门帘狠狠啐了一口,不屑的哂道“瞧那矫情劲儿!”
就这般,晴雯亦步亦趋的跟着孙绍宗到了前院,却见那角门前并排摆着三辆马车。
正自纳闷不解,斜下里已然闪出了司棋、绣橘二人,脆声道“二爷,太太已经在马车上了,说是您这里妥当了,随时都能上路。”
却原来听说孙绍宗要去荣国府做客,贾迎春就动了心思,琢磨着自从那次宝玉中毒之后,也有小半年没回过娘家了——虽说和贾赦夫妇的关系并不亲密,却实在有些想念家中的姐妹。
因此她派人同孙绍宗商量了一番,也打算借这波东风,跟着回娘家转转。
原本这事儿,合该由鸳鸯操持才对,可鸳鸯来孙家就是为了避开贾赦,眼下那肯送羊入虎口?
“那就出发吧。”
孙绍宗大袖一甩,自顾自的上了打头的马车,绣橘要随侍在贾迎春车里,那最末尾的一辆马车,自然就便宜了晴雯和司棋。
另外还有两个粗使婆子,左右是不怕抛头露面的,便分别上了后面两辆马车的车辕,与车夫并肩而坐。
等三辆马车鱼贯而出,朝着荣国府迤逦而行,那车辕上的婆子车夫也不管是不是头回见面,就天南海北的胡聊上了,反倒是晴雯和司棋在车厢里漠然以对。
虽说早就认识,可两个都是心高气傲爱掐尖的主儿,彼此又怎么可能谈得拢?
尤其晴雯因是半路入的荣国府,与自小长大的家养丫鬟们,本就存了隔阂——也就是袭人与她处的久了,才没这些说道。
晴雯倒还罢了,左右她的心思也不在孙府,自然不怎么在意司棋的态度。
可司棋自持是太太的陪嫁大丫鬟,自觉比晴雯这等失了势,被主母赶出来的丧家犬,要强出十倍不止,哪里受得了晴雯在自己面前,装什么孤高冷傲?
于是半路上,司棋就忍不住冷嘲热讽道“都说你在二爷屋里听调不听宣,我还当是别人胡扯,今儿瞧着却怕是真的!”
晴雯方才没跟石榴争执起来,是怕错过了见宝玉的机会——可眼下既然已经在路上了,却那肯吃司棋的排头?
因而晴雯也冷言冷语的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左右咱们也不是一个方向,我是好是歹,又碍着你什么了?”
司棋又哪里受得了这话?
将木瓜也似的胸脯一挺,粗声恶气的嗤鼻道“就怕你那独木桥走不通,回过头来还得在阳关道上争先后!”
她本就不是个有墨水的,这等打机锋的方式,说着也觉得别扭,于是随即又补了一句“你只当宝二爷是个长情的,可别忘了先头茜雪的下场——她可是自小就跟在宝二爷身边的,为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说撵出还不就撵出去了?也没见他往回找补!”
这话却是戳中了晴雯的软肋,她虽极力遮掩,还是忍不住露出些患得患失来。
司棋见状顿时得意洋洋,直似是打了胜仗一般,顺势将丰壮的身子舒展开,占去了大半个车厢。
书不赘言。
却说马车到了荣国府,早有平儿领着几个丫鬟婆子在角门前候着,众星捧月似的把贾迎春迎进了东跨院。
刚迈过那黑漆门槛,司棋便扯开只掐银丝嵌八宝的荷包,倒了十几枚黄橙橙的金豆子出来,一脸淡然的道“太太害喜后头一遭回门,还得指着大家伙多多担待,这些小玩意儿就当是给大家粘粘喜气了。”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邢夫人和王熙凤都是爱揽财的主儿,身边这些虾兵蟹将,自也多是见钱眼开的奴才。
又搭上那次查账风波之后,府里的外快油水大大减少,众人早都‘饿’的狠了。
此时眼瞅着那黄橙橙的金豆子,一颗少说也有两三钱的分量,折合成银子怕不有五两之多,个顶个都是眉开眼笑,一叠声的上前道谢领赏。
只平儿有些哭笑不得,在司棋胸口轻飘飘擂了一拳,啐道“你这小蹄子好不晓事,真要替姑奶奶做散财童子,也该在太太奶奶面前讨个喜庆,这刚进门就撒金子,成什么样子了?”
“自然是皆大欢喜的样子!”
司棋嬉笑着,上前揽住了平儿的纤腰,顺势抓了几颗金豆子,迎塞在她手里,口中笑道“知道你瞧不上这些,且留着赏人用吧。”
“呦~!”
不等平儿推拒,那二门夹道里就传出阵笑声来“感情咱家不是来了亲戚,而是来了位散财童子啊!先说好了,这里面要是没有我的份,我可是不依!”
踩着那爽利的话音,就见王熙凤花团锦簇的迎了出来,头上珠钗环佩一样不少,那彩绣辉煌的裙边儿上,还缀了些玫瑰色的宫绦,打眼一瞧,真真儿是富贵压人。
众丫鬟婆子忙都收敛了颜色垂首恭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