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茅屋秋雨
看看那里的斗争形式和宗族、同乡、官窑、私营、匠户、雇工、颜料垄断家族专营、官窑私窑陶土之争等等矛盾,积累经验,写出第一手的报告,以分析学习。
这可以说是明朝市民阶层暴动和争取利益的第一手资料,远比自己揣测的要准确,怎么说这个年份在瓷器史上也是一个重要的年份,故而记得十分清晰。
自贡盐井历经数百年,水平之高远非陈健所能想象,有很多可学之处,至少钻头断了掉在里面在南安的油井区还是个大难题,自贡盐井却早已解决,而且打千米井这种堪称玄幻的事人家却是靠竹子做成了,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何不趁此机会整理出来以为体系。
另外景德镇民变之后,许多匠户匠人雇工的身份限制也放松了许多,能找机会聘请几个回来也有利可图,交流技术、归纳经验。与时俱进,这一点也是要注意的,不然再过几年英国的韦奇伍德就要在陶瓷上逆袭了。
这些事半真半假地利用了徐光启,基本上达成了目的,留给徐光启的只有长久不能平静的内心和三观的混乱,每天夜里难以入眠,着实痛苦。
徐光启回味了一下那些客人所说的三观,基本上总结出来就是十二个字:物质不灭、天道永恒、宇宙恒变。
从基本的微粒说再到施肥的原因,徐光启也弄清楚了这些人看待变与不变的大致观念:人死后化为肥料回归大地、大地滋养草木米麦、牛羊以草木为食、人食牛羊米麦……微粒不变,而天地时时在变。
至于灵魂,这些人没说,所以还给了徐光启很多思考的空间。然而子曰敬鬼神而远之、主说天堂地狱、佛曰六道轮回……在物质的层面上即便接受了那十二个字,灵魂层面又该怎么面对?
人一旦开始思考这个问题,而起这个问题是自己所信奉的很多东西互相矛盾的时候,难免要食不甘味形容枯槁……
他见番邦来客的故事已经在上海以及周边传开,郭居静几次前来开导,学生们也屡屡前来探望,然而一旦开始思索这些东西,便不是一两个人可以说清楚的,只能靠自悟。
却说这一日,徐光启的一名学生前来探望。
这学生姓孙,名元化,字初阳,嘉定人。
徐光启幼时家贫,靠教授里中子弟为生,即便中举之后会试之前,也曾在上海教书。上海与嘉定毗邻,故而孙元化也曾在这里读书,两人相熟,以恩师相称。
孙元化家中富庶,也是宦林之后,不愁衣食,自小喜好奇谋兵略,从徐光启这又学到了几何学,更是没了进取的心思,放下来四书五经沉迷于几何算法。
孙元化是徐光启的弟子,前来拜会也是经常之事,无需通报便自己走进了徐光启的书房。
前些天他也听恩师说起那些番邦人的故事,又翻阅了那本《算数与几何》,立时入迷。
这些日子恩师生病,许多弟子忧心忡忡,他却大笑。
众人不解其意,他只道当年新建伯格物看竹七日故事,说先生此时乃是悟道,若有一日顿悟,必是值得相祝庆贺的大事。众人哂笑,他却不以为意。
此时步入书房,徐光启并不在书房之中,只有一本半卷的新书。
孙元化想,恩师或是出去踱步散心,这本书放在这里,定然是看此书有所悟,心中不免好奇,便拿起那本书细细观看。
书名为《统一战争之经典战役总结》,书名古怪,但是一看便入了迷。
书中有插图,有阵法,甚至还有几张孙元化从未见过的“插画”,栩栩如生。他只当是番邦的画法,不禁啧啧称奇,这黑白颜色却能将事物画的犹如亲临亲眼所见。
最让他称奇的是里面一幅名为“有炮台棱堡的水泥模型”的插画,后面又用墨笔画出,用了几何与算数,详细地说明了火枪的射程、位置、扇面、死角、交叉面这些东西。
原本只是听过,此时对照这图一看,纵然还有许多不懂的文字,竟是靠着感觉也能明白过来在说什么。
等看到后面介绍的一些三角函数与棱堡守卫、二幂算法与火炮校正的运用之时,更是如痴如醉。
有道是文可充饥墨可醉人,不知不觉天色已黑,他竟随手拿起前些日子恩师给他展示过的火柴,熟练地点燃了煤油灯,正在调节亮度的时候,这才感觉到身后有人。
从书中脱出,才知道自己竟然看了整整半天,此时天色已暗,恩师就在身后,连忙起身。
徐光启笑道:“初阳啊,我看你看的入迷,便没有叫你。怎么,可有所得?”
“恩师,这书也是那些番邦人送给您的?”
“当然。”
“好书。好书啊。”
“你可看到了我看的那几页了?”
“看到了。学生愚钝,不知道缘何恩师最喜欢这几页,并且多加标注?”
徐光启用笔标准的那几页,是几十年前陈健那边统一战争之中的一场经典会战。既不是攻城、围城、啃棱堡,也不是奇袭、埋伏或是战略引诱,而就是一场经典的白日会战。
篇幅极多,陈健也是细细描绘了从会战一开始的地形、双方布置、炮兵配备、预备队的位置和骑兵冲击的时机等等。
相对于书中其余的几场经典战役,这是一场并不经典的战役,甚至获胜一方的将领表现远远劣于失败方,最后打成的也是击溃战而非歼灭战。
孙元化看了前面的几场战役的介绍,这种新颖的战役介绍方式让他大开眼界,尤其是看到几篇关于奇谋获胜的例子时更是拍案叫绝。
所以,他不是很明白恩师为什么偏偏在这场战役的后面做了许多的标注,觉得这场战役实在乏善可陈,甚至于如果是他来指挥,可能战果会比这个更好。
徐光启笑而不答,看了看孙元化,许久才道:“初阳啊,如今天色已晚,这本书你就先拿回去仔细观读,十日之后再谈。你如今只是浅尝辄止,并不能说清楚。”
“恩师,这书想要看懂,十日又怎么够?便是前面的棱堡一篇,若无先生教我几何,我也只能读懂其中一二。”
徐光启笑道:“我是让你单单看这几页,并非让你看完全书。看完全书不过数日,可要看懂却要三年,融会贯通又要五载。十日看书,不过囫囵吞枣,好读书不求甚解,此乃求学大忌。”
“是。”
“去吧。”
孙元化拜别,捧书将要离开,又被徐光启叫住,递过去一盏煤油灯道:“这个也拿着,蜡烛摇曳伤眼,这油灯火光明亮,最适合夜读。”
说完之后,又叹了口气。
“恩师何故叹气?”
“叹这油灯如此精妙。玻璃透明,丝扣整齐,在那共和之国居然是市民平日可用之物。我倒不是叹他们富庶,听说也不过如此,只是……这造油灯的旋转丝扣的工匠,若是一日战事起,顷刻便可造火铳的螺纹闭锁,这难道还不可叹?”
说完又叹了一声,摆摆手叫孙元化离去。
第六十五章 谶语(下)
十日后,孙元化带着书又一次来到徐光启的书房,此时徐光启正在翻阅一本用切音注音的字典类的工具书。
见孙元化到来,叫人上了茶,问道:“可有所得?”
孙元化摇头道:“恩师,弟子回去看了十日,还是不知道恩师的意思。以我看来,其中记载了十余仗,除此之外每一仗都比这一仗精彩。学生愚钝,实在不知道先生要说什么。”
徐光启叫他坐下,问道:“初阳以为自己若为共和国之将,可能打胜这一仗?”
见孙元化不答,徐光启笑道:“但说无妨。也不妨告诉你,我刚看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若是为将,不但也能战而胜之,而且还能大胜。”
“弟子骄狂,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哈哈哈哈……”
徐光启笑了几声,却没有责备或是嘲弄的意思,叹息道:“这才是我让你看的原因。便按这书中所载,此将犯了三处错。对方的将领纵然无孙吴之谋李廉之计,却也不是庸才。”
孙元化点点头,这一点他倒是极为赞同,那个败军之将把握战场时机的眼光独到,可以说能抓住的机会都抓住了。
“初阳啊,这才是可怕之处、可看之处、可叹之处啊。为什么机会都抓住了,但却输了?而这边明明错失了几次机会,却偏偏能打胜?书中说了,那共和之国输得起,而对方输不起,所以这一仗不需要大胜只需要惨胜,对方就再无扭转之力。”
说完翻开书中一处,指着几行字道:“短短一席话,就说左翼前出太远,以致被对方骑兵袭扰。可是左翼这群步兵立刻结阵,以火绳枪在死角,长矛密集结阵,大炮轰击。对方的将领虽然抓住了机会,也敏锐地派出了骑兵,可就是冲不破这群步兵的军阵,硬撑到了己方的骑兵来援……真难道还不可怕可读可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