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邱子雄接到冯紫英的信使把话带到之后,也是心领神会。
巡抚大人对这一战自己的巧妙弄计十分满意,不但一举解决了延川延长的问题,而且也为进军宜川、洛川、中部、宜君这延安府最南部的四县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巡抚大人已经到了西安了,而莫德伦他们在庆阳、平凉那边也是打得风生水起,邝家父子表面上撵得伯颜寨的人东奔西窜,实际上都是在按照巡抚大人划定的路线行进,经过这一番扫荡,整个庆阳平凉二府的士绅势力被极大地清除翦灭了,财货粮食却留了下来,自己也不一样在做着这种事情么?
“子峰,大兄,延长县城你们觉得拿下不拿下?”邱子雄手里玩弄着一个玉石摆件,笑吟吟地在堂中踱着步,“那边来信了,夸赞咱们干得漂亮,……”
“那边就没说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做?”茅箭皱着眉头。
看上去更显得苍老,但实际上他也只比邱子雄这个表弟大四五岁,但乍眼一看却像是大十来岁一般,他是邱子雄的后勤粮草总管,基本上不参与军事行动,只管每一次战事之后的粮草物资收罗和分配。
“这就是那边的高明所在了,只给咱们画了一个圈儿,至于怎么来打,怎么操作,完全交由咱们来,当然得贯彻他最初确定的意图。”邱子雄悠悠地道:“也不知道咱们这陕北士绅是怎么就碍着他的眼了,这么不待见?莫非他爹在榆林当总兵时被这些士绅给告过状?”
“这可很难说,咱们这地方的士绅们哪里看得上武夫们,加上这隐户也好,贼匪也好,中间肯定免不了龃龉,这些士绅仗着朝中有人自然也是要折腾的,……”茅箭摇摇头,“不过因为这个就要把陕西士绅屠尽,这恐怕也有些过了。”
“谁说要屠尽?”邱子峰不以为然,“我倒是不觉得是因为这个原因,说来说去还不是粮食?要从这些粮户嘴里把粮食掏出来,那真的是难比登天,巡抚大人与其费尽口舌来和这些人磨嘴皮子,甚至到最后一无所得还得一样要被他们所仇视和告状,哪有咱们这手段来得痛快利索?”
茅箭皱眉,“那他就不怕本地士绅的反噬?真以为他可以在陕西一手遮天不成?省里可还有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呢。”
“呵呵,大兄,几年前云光当陕西巡抚的时候,不是一手遮天?这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谁敢在他面前放肆?那时候卢川还在右布政使吧,在云光面前像个缩脖鹌鹑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喊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邱子峰的反驳并没有能压倒茅箭,“那能一样么?云光来陕西之前就威名很重,而且士绅也很拥护,现在这一位年纪太轻,而且又没有多少根基,在陕西地面上无根无蒂,怎么和云光比?”
“无根无蒂?无根无蒂谢震业会第一时间屁颠屁颠儿去输诚?单凭他老爹三边总督和榆林总兵的资历,有边军做后盾,这陕西地面上就没有几个人敢和他叫板,否则他凭什么把咱们当鹰犬一样随意驱使?”邱子峰恨恨地道。
“哟,怎么让你当鹰犬还不乐意了?”邱子雄乐了,“别人求还求不来这个机会呢。”
“这不是当鹰犬,是把咱们当屠刀,恶人罪名都是咱们承担了,他来当好人,……”邱子峰叹了一口气,“不过话说回来,咱们不想做这个,又能做什么?咱们不做,也有的是人想做,只是想着有些憋气罢了。”
“呵呵,人与人不同,花有百样红,子峰,你难道还想和巡抚大人比命么?”茅箭笑了起来,“别在那里和自己过意不去了,能当上鹰犬,只要人家不兔死狗烹,卸磨杀驴,咱们就该阿弥陀佛了。”
“行了,我看倒也不至于。”邱子雄平静下来道:“倒不是说巡抚大人有多么讲情义,讲情义的人坐不上这个位置,而在于咱们对巡抚大人有多大用处。有的人说巡抚大人是来陕西镀金,走一圈有个意思就会回京,我看不尽然。”
“巡抚大人心思很深,你们看一下子就把咱们这边地四大寨给收入囊中,再把这陕北豪强士绅给收拾得差不多了,敲山震虎也好,杀鸡儆猴也好,这陕西士绅我估计现在是翻不起多少风浪来了,至于西安城里那帮人,连城都不敢出,怎么和在陕北来往纵横驰骋的巡抚大人斗?还不说巡抚大人在军中在朝中的根基背景,现在他还敢把手伸入河东去了呢,换了寻常人,谁敢?”
邱子雄的一番话让茅箭和邱子峰都是点头承认。
“陕西绝对不是巡抚大人蜻蜓点水一过了之那么简单,看看他如此重视军队的控制权,说明他看清楚了形势,陕西这块地盘,西北边地,西连西域和藏地,北控草原,南接巴蜀,东扼中原,可以说陕西动荡,天下皆惊,再加上九边重镇就有四镇在其间,可以说掌握住了陕西,就意味着手中有了一块压舱石。”邱子雄字斟句酌,“以小冯修撰之名声,他完全可以不来陕西趟这一塘浑水,二甲进士,庶吉士,翰林院修撰,顺天府丞,何等煊赫的头衔,安安稳稳熬十年,晋位三品大员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何必要来陕西冒险?”
“那他来这里作甚?”茅箭和邱子峰都忍不住问道。
“或许是要更快地积累名声威望,或许是要为他们冯家成为名副其实的西北王打基础,又或者还有更大的想法,者却不是我们能预测的了。”邱子雄摇了摇头,“但无论如何,小冯修撰前程远大,咱们跟着他不会亏,而且他单枪匹马,正需要咱们这些人为其鹰犬羽翼,帮他做事,咱们和他利益一体,只要咱们忠心,就不必担心他丢开咱们,尤其是在得罪了陕西的士绅和官员情形下,我们固然无路可走,但他一样没有选择。”
邱子雄当然想不明白冯紫英的心思,实际上冯紫英自己都未必完全清楚自己未来会如何发展,他只是按照惯性向前,偶尔会发现自己似乎应该改变一些什么,然后来为自己未来规划做出一些调整,也就是说,就是在随着自己地位变化思想也在发生变化,进而不断地调整着未来的目标。
但对现在的冯紫英来说,他的目标还是清晰准确的,一是彻底平定陕西乱局,二是掌握一支边军之外能为自己所用的卫军,三是梳理好陕西官场,打造一个基本能围绕自己指挥棒而转的官僚体系。
这几步或快或慢,或独行或并行,或相辅相成,第一条推进得最快,第二条有了有一定的基础,第三条则刚刚开始,还没有进入正轨,只能说在延安府取得了一定效果,其他地方尚未切入。
但从进入西安城开始,他就要和卢川、孙一杰对上了,他要利用在平乱中不断取得胜利带来的威势一步一步挤压二人的影响力,树立自己的威信,进而为调整整个陕西官场做好准备。
第二百二十五章 着手,磨刀
仅仅用了三日巡抚衙门就迅速挂牌启动了起来,这种效率让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门的人都感到震惊。
原本以为冯紫英来了之后,多半是要养精蓄锐一段时间,比如召集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以及都指挥使司的人进行联络座谈,又或者先行走访三司和西安府,了解情况,听取三司官员的意见,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行挂牌办公,但没想到冯紫英的动作如此迅猛,让卢川和孙一杰都有些措手不及。
巡抚衙门和三司衙门之间的关系是比较复杂的,理论上布政使司对朝廷七部中的五部,按察使司对刑部和都察院,都司对兵部,而巡抚只兼任了兵部和都察院的职务,对按察使司和都司具有指导权责,对布政使司来说更多的是监督权。
但这是明面上的,作为代天巡狩身份,巡抚有权过问全省任何事务,但过问和具体处置却是另外一回事,就要看这为巡抚对整个官场中官员的影响力和控制力有多大了。
就像是一个布政使司中,除了左右布政使,还有若干参政参议,内设的经历司、照磨所、理问所、司狱司、杂造局、军器局、宝泉局、织染局等机构,还有无数低级官吏,林林总总算下来,单是从三品和从四品的参政和参议少则五六个,多则八九个。
这些都是布政使的副手和助手,他们的作用也非同小可,布政使你可以打压、闲置个别不听你话和你不对路的参政参议,但是绝无可能把一大批参政参议都搁置起来,当然,如果到那一步了,你这个布政使也玩不下去了。
所以这就是一个影响力的问题,当这些参政参议们都觉得巡抚的指令必须要接受并执行的话,你一个布政使反对就毫无意义了,甚至你都不可能公开反对,顶多就是阳奉阴违,但人家参政和参议按照巡抚指令执行,你也毫无办法,毕竟那上台面,那就意味着你作为布政使可能会遭遇巡抚的弹劾。
归根到底还是要看谁在本省的官场中更具有主导权,巡抚能否把朝廷的信重转化为对整个本身官员们的影响力。
而现在冯紫英所作的就是通过平乱这个军事行动来迅速塑造起自己的主导权和影响力控制力。
对于全省官员,尤其是住在西安城里的官员们来说,东部的民乱已经严重的危及到了自身的安危,不但乌纱帽摇摇欲坠,而且更危及到了人身安全,像韩城、郃阳几地的地方官员要么身死乱中,要么就是逃回西安城中撤职待勘,甚至也有玩忽职守者被下了大狱。
加上陕北的局面更是全面恶化,更让西安城里的官员们一个个都是如热锅上蚂蚁一般,寝食难安。
冯紫英的到来,巡抚衙门的挂牌,无疑一下子成了整个西安城官员百姓的主心骨。
不管怎么样,朝廷钦差大臣亲临,而且是在这等风雨飘摇的时候来到西安城里,都让大家心里安稳了不少。
而且这位巡抚大人更是翰林出身,从京师顺天府丞过来,换了别人只怕躲都躲不及,他却不畏艰险而来,自然有其底气。
三边总督之子,几年前就参与过宁夏平叛,还在永平府痛击入侵的蒙古大军,无论怎么看都更像是将门虎子,却还是翰林出身,这种身份光环交织在一起,就更显得冯紫英的神秘不凡了。
再加上一来陕西不是坐镇西安,而是亲临陕北,三下五除二就把大半个延安府给平定下来。
现在招安下来的还说不清究竟是卫军和民壮的几支前乱军,怎么看都更像是乌合之众,居然撵得剩余的陕北乱军狼奔豕突。
眼见得庆阳、平凉局面也迅速为之扭转,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朝廷选了这样一个年轻巡抚来坐镇陕西还真是选对了,连带着对卢川和孙一杰这两位昔日陕西的主官都有些看法起来了。
怎么你们二位在的时候,就是四处告急,烽烟四起,人家冯铿单枪匹马过来,不到三个月时间里,整个局面就为之一变,难道就凭着一个钦差大臣巡抚陕西的身份,就有偌大威力?
这份心思存在有心人心里,自然就会发芽,而且还会随着陕西局面进一步好转不断壮大。
这个时候汪文言他们做的前期情报收集和铺垫工作也开始慢慢发挥作用,哪些官员可用,哪些官员中立,还有官员们的各自人脉背景关系,都会一一纳入冯紫英的视野中,然后逐一进行梳理。
当然,还有留守西安城的察院御史们,这也是冯紫英要重点关注的。
都察院设立在西安城里的察院,也就是陕西道御史们和设立的巡茶察院是合署办公的。
巡茶察院是负责专门对西疆地区的茶马贸易管辖,而且还专门有一个巡茶御史,和巡盐御史类似,只不过分工职责不同,不过随着大周对西域和藏地控制力减弱,巡茶御史一直空缺,或者说就直接由都察院陕西道某一位御史兼任了。
和前明的科道制度体系略有不同,大周的都察院虽然沿袭了前明都察院的风宪职权,十三道也设立了人员数量相近的道御史,但是御史的轮值制度却又有不同。
大周的十三道御史是轮流对地方进行察纠,或明或暗,或坐镇京师对案件进行详查复核,或驻省巡察,或微服暗访,以都察院陕西道为例,八名御史,目前冯紫英知晓的是两名驻京,三名在省,也就是在西安城中,还有三人一人在返京路上,另外两人行踪不详,估计应该是在陕西全省暗访。
这样一种轮值巡察体系制度,一方面能尽可能避免某一人或者几人就垄断察纠权力,防止以权谋私或者结党营私,另一方面也能加快查缉的案件的核查进度,提升效率。
“大人,察院的几位御史大人到了。”瑞祥蹑手蹑脚地进来,打断冯紫英的沉思。
“哦,他们来了?”冯紫英点点头,“请他们进来吧,把我的好茶拿来泡好。”
对于这些都察院的御史们,冯紫英还是十分尊重的,作为加挂着都察院佥都御史职务的自己,论资历可能都不及这些御史们。
御史的要求很高,虽然基本上都是正七品,但是作为御史的正七品,基本上都相当于地方官员的正六品了,所谓见官高两级,而且在权柄上更有甚之。
像都察院的这些御史们只要干上几年御史之后外放,只要不是犯了错误,或者得罪了大佬,基本上都是直升三级,也就是正七品的御史出去任职,大多都是从五品起步,一些特别突出的,获任正五品也不是不可能。
“下官熊建秋(陆明浩、常选德)见过巡抚大人。”进来的三名胖瘦高矮不一的三名青袍官员,见到冯紫英之后,都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大周官场固然要讲辈分年龄,但像这种直接顶头上司,加上又是庶吉士和翰林出身的士人,还是足以压倒年龄辈分这些因素了。
“呵呵,三位免礼,我来之前汝俊公便专门叮嘱我,陕西道是咱们都察院北地最重要的一道,皆为都察院里精英士人,……”冯紫英一边笑着回了一礼,一边延手示意三人入座。
熊建秋是其中为首者,另外二人居于从属地位,虽然都是正七品,但是在都察院中依然要以资历来作为主次地位的重要依据。
熊建秋大概三十出头,冯紫英约摸记得此人是元熙三十九年进士,而另外两人一个是元熙四十二年的进士,一个是永隆二年的进士。
“大人此番历经波折才来西安,一路上怕是辛苦无比吧。”熊建秋是个矮胖子,一动身上就出汗,不过一张胖脸上眉目甚是灵动,青袍的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打湿了一大团。
“也说不上多么辛苦,只要辛苦有所获,那就值得。”冯紫英笑了笑,“我原本也是想从老牛湾过河,又或者从潼关进来,最后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不能走寻常路,既然要来陕西,就存着要好好看一看陕西最糟糕的真实局面,所以最后才选择从吴堡渡河,也算是真切地见识了咱们陕西最难看的一面。”
三人都一时间不好回答,最难看的一面恐怕不仅仅是乱军的嚣张,可能就还要涉及到官员们的操行能力和现实表现了。
最后还是熊建秋接上话:“大人明鉴,察院这两年对陕北三府也曾多次明察暗访,也察悉一些问题,但是陕北三府地贫人穷,民风刁悍,许多地方的官员受迫于地方士绅,受制于豪强之辈,做事畏首畏尾,才酿成这般祸端,……”
“建秋,这恐怕不是理由。”冯紫英看着矮胖子,“既不是官员们可以玩忽职守懈怠不前的局面,也不是我们都察院御史们听之任之,甚至刻意忽视的理由,你说呢?”
第二百二十六章 切磋,掂量
冯紫英的话让三人都有些紧张和不安,这意味着眼前的巡抚大人对当下察院的工作不太满意。
巡抚一项重要职责就来自于都察院佥都御史身份,他对察院的工作督导乃是分内之事,比对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更为直接,与都司一样,之所以加挂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和兵部右侍郎职衔,其实也就是要强化做为巡抚在这上边权力和职责。
沉吟了一下,熊建秋才缓缓道:“巡抚大人所言甚是,陕北之乱其实也和这些官员的玩忽职守徇私枉法或者漠然视之有很大关系,面对地方劣绅豪强他们很多人甚至沆瀣一气,滴水石穿,才会导致陕北民乱如星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拾。”
冯紫英满意地看了对方一眼,这才是一个识时务的,乔应甲专门叮嘱自己只需要牢牢抓住此人,许多难题就能迎刃而解,若只是一个能力强的都还不够,还需要足够的情商,要明时务懂大局,要能迅速体会自己的意图并贯彻实施,这才是堪当大用的人才。
而且冯紫英也知道熊建秋也是山西人,山西阳城人,与沁水孙居相孙鼎相两兄弟都属于泽州老乡,这两县都和平阳这边比邻而居,想必陕西乱军入晋之事他也很清楚才对,一旦平阳府沦陷,他的老家阳城就很难幸免了,这一点利害关系他应该明白才是。
“嗯,建秋,陕北贫瘠,加之三边又是面临土默特人巨大的军事压力,朝廷在陕西的赋税尽皆解于三边四镇所用,可以说这是一个相辅相成互相影响作用的难题,陕北不安,三边四镇便得不到足够粮饷保障,那反过来防务松弛,甚至会出现军士哗变或应对土默特人入侵不力的情形,一样会影响陕北治安,所以解决陕北问题至关重要。”
冯紫英十分坦荡,三名御史理论上是自己同僚,很多事情可以挑明来说,尤其是在熊建秋表露出了愿意配合的姿态后,这就更让人放心了。
“通过军事手段平乱,乃是治标之策,就现在来说,还相对顺利,但是只是扑灭明火易,要彻底根除灰烬下的暗火难,这就需要足够能力足够手腕足够强势的官员来治理地方,从我掌握的各方情况来看,陕北三府,从府到州县官员,很难让人满意,所以我要来问你们几人一句,对陕北三府府州县的巡察察纠,你们究竟做得如何,心里有没有数,能不能给我一个相对详尽而准确的说法?”
熊建秋和另外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这才沉声应道:“延安府这边的情形我们有所掌握,庆阳府的情况也已经基本收集完成,选德刚从庆阳那边回来,平凉那边丁从根尚未回转,估计应该就是这几日该回来了,就是不知道大人对我们所察悉的这些情形有何想法,……”
“看来建秋你们也是觉得棘手?”冯紫英笑了起来。
“嗯,若是放在其他省份或者寻常时节,这些情形按律办事就是,但现在时局动荡,乱军肆虐,我们还是有些担心如果过于急于求成,反而会酿成祸患。”熊建秋坦然道。
“可是觉得这中间的尺度不好拿捏?”冯紫英微微仰身,颔首道。
熊建秋能想到这一点,足以说明这个人不是一个纯粹的御史,也难怪乔应甲对其看重。
简单地说,御史们是不太顾大局,也不需要顾大局的,他们只需要按律办事,但按律办事在一些时候又会与顾全大局相悖,而熊建秋能提出这个意思,就说明此人政治大局观更强,已经在超脱御史身份了。
可造之材,也许是乔应甲、孙居相、韩爌他们刻意培养的山西士人的中坚力量。
“嗯,大人明鉴。”熊建秋点头。
冯紫英略一沉吟便摆了摆手,“我知道了,你们先把情况整理出来,我先看一看,到时候我们再来计议,但我以为通过这一场民乱,豪强劣绅也当列入肃清对象,也许这些人不但是为祸之源,更有与乱军相互勾结的情形,这一点你们未必掌握,但是我从龙禁尉和军中征讨所获情况有所了解,……”
熊建秋三人一凛,他们没想到这位巡抚大人居然还和龙禁尉有如此深的交情,居然能从龙禁尉那里获得情报。
龙禁尉和都察院是完全不同两条线,都察院是查风纠纪,针对官员的渎职枉法,而龙禁尉则主要是针对官员的反叛不臣,中间可能也有交集,但应该不多,但处于这种边地乱象纷呈下,也不好说。
但无论如何,如果能从龙禁尉和军中获得更多的情报印证,那处理起来肯定更稳妥。
“大人,下官想要问一下,这牵扯人员甚多,而且性质也各异,依律的确需要处置,但考虑到当下人心浮动,许多官员也是当地积年干员,若是唐突行事,反而……”
熊建秋忍不住还是提醒了冯紫英一句。
冯紫英深看了对方一眼,“建秋,你们有这份格局很好,我们可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既要考虑一地的各种状况,也要考虑这个官员的实际表现和问题严重程度,逐个分析,力求做到精准施策,尽量把事情做到最细化影响最小。”
熊建秋三人都只能点头。
从巡抚衙门出来,熊建秋才对另外两位同僚道:“感觉如何?”
陆明浩是个沉默寡言的高痩男子,一直未曾说过话,此时却点了点头:“不愧是右都御史看重的英才,思路清晰,分析准确,亦有魄力,加之人脉宽厚,之前我还琢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出任巡抚,纵然是将门虎子,打仗也许是一把好手,但是要在陕西这一亩三分地上和其他地头蛇斗,恐怕还有些欠火候,但现在看来,人家是早就胸有成竹,便是对我们也早就有安排啊。”
常选德也接上话:“齐阁老和官尚书的得意门生,焉有等闲之辈?听说当年连皇上都十分器重,几次单独奏对,这可是连寻常侍郎们都未必有的机会。”
“嗯,的确不俗,右都御史也和我有信交待,要让咱们全力配合支持他做事,我当时还在想,也的要掂量掂量这一位的成色,总不能我们辛辛苦苦的成果交给他来运作,最后落得个不顾大局或者顾此失彼的考评,那未免太寒人心了,现在看来这一位倒是有些火候,青檀书院还真是出人才啊。”熊建秋淡淡地道。
“我亦收到旸谷公的信函,希望我们支持配合冯铿做事。”常选德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此子也深得旸谷公的看好,而且上一次返京,我去慎庵公那里,慎庵公提及他也是赞不绝口。”
旸谷是官应震的号,慎庵是柴恪的号,而常选德是钟祥人,官应震和柴恪都算是湖广士人领袖,他回京自然也是要去拜会乡党领袖的。
陆明浩都忍不住喟叹一句:“这位巡抚大人可是罕有能得咱们北地和你们湖广同时看好的人物,朝廷让其来陕西,也是极有深意啊。”
熊建秋是泽州阳城人,陆明浩是河南开封陈州人,都算是北地士人,而常选德是湖广钟祥人,所以陆明浩才会这么说。
“不仅仅如此呢,他还和江南士绅交情不浅,尤其是他的开海之策颇得江南士绅商贾的心意,之前朝廷每每需要和江南商贾沟通,便是由他从中斡旋,……”熊建秋又不无感慨地补了一句:“此子真有点儿天选之子的味道啊。”
话已出口才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熊建秋又赶紧找补道:“我的意思是这家伙深得各方的垂青,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陆明浩和常选德都深以为然。
对于三位御史的拜访,冯紫英早在预料之中,察院的御史们都是轮番制,名义上是平等的,但熊建秋在其中资历最深,影响力最大,基本上搞定了熊建秋,都察院陕西道,也就是西安这个察院的事务就能按照自己的指挥棒来转了。
从这一次的接触来看,感觉还不错。
看得出来熊建秋对他们陕西道的前期工作很自负,估计的确在陕北三府的工作有相当的成绩,但是西安府这边的情况熊建秋却闭口不谈,冯紫英也没有深问。
冯紫英也不着急,和察院这边的御史们还是第一次接触沟通,纵然有各自的门路搭上线,但是这些御史们都是眼高于顶的,若是自己不能拿出点儿像样的东西来,纵然日后人家配合,那力度热情就未必有那么大那么高了。
一步一步来,自然有办法让这帮人心悦诚服地站在自己这边来。
着急的应该是卢川和孙一杰他们,冯紫英现在倒是要看看卢川和孙一杰能稳得起多久,尤其是孙一杰,如果这个家伙自己给他机会他还要给自己矫情,那就不要怪自己不客气了,至于卢川,冯紫英也从未考虑过对方。
第二百二十七章 新宅,旧人
看着西安城巍峨的城墙的,段喜鹏和汪文言看了一眼背后的车队,同时舒了一口气。
过了黄河之后,就重新找了几辆马车,一行人加快速度,从临潼汇合然后到现在即将进城,只用了两天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