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因为他们深知这一个机会太过难得,不趁机将平阳府南部这一部分乱军彻底击溃,日后这些乱军一旦得了喘息之机,必定会卷土重来。
哪怕是真的无法通过这一仗彻底解决平阳府的乱军,但起码也能赢得充裕的时间,为朝廷下一步的举措赢得喘息之机。
现在山西镇的平乱军队刚进入平阳府境内,尚未抵达临汾,也还没有和北线乱军接上火,鹿死谁手还未可知,把南线乱军打崩,起码也能暂时稳住平阳府的局面,为山西镇边军平定北部乱军提供支撑和帮助。
不得不说这个决定是相当明智的,两军死死咬住乱军不放,使得乱军没有办法停下脚步来休息和整顿,这也导致乱军越发分散逃窜,到最后便沦为了他们最原始的阶段,变成无数小股乱军,逃入山中或者向北。
原本岌岌可危的解州、安邑和夏县都顿时解围,而接下来的几天里,已经被乱军攻陷的闻喜、临晋、猗氏也在赵千山随后率领大军反攻之后重新落入官军手中。
赵千山和满桂都有些沉浸在了有些晕晕乎乎的胜利之中,一战定乾坤,而且赢得如此容易,先前司盐城艰难的守城战也被抛在了脑后,现在他们看到的是乱军兵败如山倒,连攻陷的闻喜、临晋、猗氏也都收复了,前途似乎一片光明。
倒是汪文言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在安排人立即将薛宝琴她们一行人送往西安之后,他也没有跟随离开,而是留了下来和赵千山、满桂二人一起收拾整个战局。
“不能再向北了,不但不能向北,我建议最好再收缩一下,猗氏和闻喜都可以暂时放弃。”汪文言的建议如一盆冷水浇在赵千山和满桂头上。
“什么?!”赵千山和满桂都有些无法理解,“汪先生,乱军已经连万泉和荣河都放弃了,这是斥候侦察带回来的消息,现在乱军稍微成建制的都已经逃过了汾水了,就算是我们暂时不接管万泉和荣河,也不至于放弃猗氏和闻喜吧?”
汪文言也知道自己这个建议有些“离谱”,但是这却是他的真实想法。
四千多潼关卫军加上蒲州卫军,把满桂那一千多人加上,也就是六千人不到,另外还有两千民壮,充其量也就是八千人,另外在击败乱军之后,汪文言建议将几千盐工中甄选了两千人作为民壮后备队,不过这个建议还没有得到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同意。
就算是都转运盐使司衙门同意,这么多人全数加起来也就是一万人,问题是这里边真正能打仗的也就是五千人。
赢这一仗不得不说有一些巧合的因素在里边。
一是城下攻防战最激烈的时候“火药桶炸弹”的突然爆炸把攻城的乱军给炸懵了,导致败退回营,而恰巧在这个时候赵千山的大军突袭乱军大营,而且是将全面突袭不留余地这一意志贯彻得格外彻底,所以将开始还顽抗了一阵的乱军给彻底击溃了,这两方面结合起来使得这些本来就没有打过什么逆风仗,也没有经历过多少挫折的乱军一下子彻底崩了,直接丧失了再战的勇气和斗志。
再加上己方马不停蹄地追击,没有给对方喘息和休整整肃的机会,这才使得局面终于不可挽回。
但这并不代表说乱军就彻底败了。
汪文言了解过了,北线乱军,才是真正主力,或者说是精锐。
包括陕西过来的乱军也主要集中在北线,在攻打稷山、武平关以及绛州这几仗中都已经显现出经历过多番恶战的北线乱军成长得很快。
尤其是在攻打绛州这一战中,虽然绛州也有卫军守卫,但是经历了五天的攻防,乱军最终还是拿下了绛州,这一战也显现了乱军战斗力已经有了长足的提升。
“两位,我们手底下能打的军队有多少,你们二位心里应该有数,不是说你把各州县的民壮胡乱凑活起来就是一支可以打仗的军队了,蒲州民壮算是不错的了,但是你们也看到了他们在这场战事中起到了多大的作用?乱军一个反扑都能给他们造成数百人的伤亡,你们能指望他们?”
汪文言没有客气,“我们没有这个实力一下子就去控制十多个州县,巡抚大人也没有给我们这样的命令和授权,蒲州守住,司盐城的仓盐、盐课银子不丢下,这是巡抚大人给我们的任务,我们已经完成了,而且还把乱军南线军队打垮了,解州保住了,我们已经超额完成了任务,而满大人,你也已经可以挺胸抬头地向山西都司报告,你击败了乱军围城,你立下了大功,至于其他,过犹不及,一旦乱军反扑回来,我们失利,那就一切皆休,反而要成为罪人,……”
赵千山已经冷静下来了,没有再说话。
自己是潼关卫的守备,是归属于陕西都司管辖,受命于陕西巡抚大人来山西增援,打赢这一仗立下大功,已经足以让自己官阶晋升一级了,如果再要贪得无厌,如汪文言所说,一旦失利,那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而且没准儿还要被巡抚大人厌弃,那才真的是愚不可及呢。
对于满桂来说,他虽然心里还有些不甘,但汪文言的话却还是让他清醒了不少。
乱军虽然败了,甚至一路远遁,但是并不意味他们就不能卷土重来。
北线乱军气势正盛,攻陷绛州就是明证,没准儿现在曲沃、翼城和绛县也都失陷了,随时可以转道南下,如果自己这样分兵据守闻喜、万泉,弄不好又要重蹈覆辙,被围在城中,那个时候恐怕就没有人能救自己了。
“只是放弃猗氏和闻喜,很难向地方上交待啊。”满桂其实已经接受了汪文言的观点。
“满大人,你的职责是守住司盐城,你已经做到了,而且干得很漂亮完美,现在当务之急是让都转运盐使司衙门的人赶紧将仓盐和盐课银子运走,最好走泽州潞安府那边进京,我很担心这司盐城还能守得住多久,而且盐池盐场遭此一劫,盐工们也都是惶惶不安,在北边乱军未被肃清之前,这制盐恐怕也难以为继了,所以我才觉得应该把盐工组织起来,……”
汪文言坦然道:“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给山西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司报告,请他们尽快向朝廷报告现在平阳府这边的现状,要求边军赶紧南下,否则局面不可收拾,我们能守住蒲州就算是功莫大焉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预留棋子,先稳阵脚
汪文言从茅津渡过河,在临潼赶上了护送薛宝琴一行人进西安的段喜鹏。
他没有在河东那边多逗留,只给赵千山交待了一番就离开了。
守平阳不是陕西方面的职责,只是未雨绸缪,要在山西那边留下一个立足点,以备万一罢了。
蒲州就是最好的立足点,南下可走风陵渡,西去可走茅津渡,进可攻,退可守,而且蒲州城也城高墙厚,加之又有粮食储存,可谓是天然的晋东南咽喉要地,这也是为什么要在这里设立一个守御千户所的原因。
即便是整个晋南都失陷了,只要蒲州还在,就可以借助这个跳板和桥头堡,从河南、陕西轻松进入山西。
扼住了蒲州这个咽喉,也可以防止晋南真的沦为乱军中心反噬陕西这边,冯紫英对西安府这边的防务很是不放心。
“赵千山倒是挣了一份大功劳,有大人替他发声和说项,他的游击位置看来是稳了,没准儿直接入边军也有可能。”段喜鹏不无感慨和艳羡。
“潼关卫的重要性未必就比在边塞上差了,尤其是晋南局面并不乐观和咱们陕西这边乱局未定的情形下,赵千山若真的是去了边军,只怕还捞不到更多的战绩呢,留在潼关这个要隘,西能平定陕西,北可进晋南,就看大人怎么想了。”汪文言摇摇头。
“难道大人还真的想要干预晋南局面?”段喜鹏迟疑地道:“这可不合规矩,很容易引来兵部的不满和御史们的弹劾啊,我听说朝廷都对总督大人还兼着三边总督有些猜忌呢,要免了三边总督职务呢。”
“是不合规矩,但也要看形势。”汪文言没想到段喜鹏居然也能知晓这个,但转念一想,冯段两家的前途都汇聚在冯氏父子身上,自然都是对冯氏父子的一举一动十分关注,冯段两家在山西根基深厚,势力盘根错节,在朝中也有人脉,肯定对这些十分敏感,关心也很正常。
“汪先生此言何意?”段喜鹏连忙问道。
“冯总督掌握西北军十万大军在中原驻留,还兼着三边总督,加之巡抚大人加挂兵部侍郎,也有节制三边四镇之权,所以这肯定是朝廷不能容忍的,免去老大人三边总督之职也属情理之中。”
汪文言耐心解释。
“至于说巡抚大人巡抚陕西,却要干预山西的局势,看起来有些逾矩,但和山西局面失控相比,那就不值一提了,你可知猗氏是乔右都御史的老家,而蒲州又是韩氏一族的家乡,韩焕韩爌兄弟与乔右都御史以及沁水孙居相、孙鼎相兄弟同为北地士人的中坚力量,晋南如果彻底沦陷,肯定是北地士人无法接受的,巡抚大人不得不三思,多做一些布置,否则何必冒那么大风险让赵千山率领潼关卫军北出?就凭这一点,巡抚大人此举就能得到整个朝中北地士人的支持。”
韩爌之兄韩焕现在是河南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孙居相之弟孙鼎相现在是南京都察院右都御史,虽然因为南京反叛似乎失去了职权,但孙鼎相一直坚持在南京不走,为朝廷张目,但是随着江南局势逆转,孙鼎相必定能得以重用。
“但潼关卫军驻守蒲州于理不合,非长久之计,从目前的情形来看,就算是山西镇边军南下,我觉得未必就能真正彻底击破并歼灭平阳府乱军,除非继续增派援军,现有派出的边军远远不够,而且乱军借助旱情带来的治安不靖,轻而易举就能吸纳到大量灾民和流民。”段喜鹏提出自己的看法,“现在的山西镇和原来的山西镇不一样了,准确的说就是原来卫军演变过来,并未经过多少实战磨炼。”
“于理不合是指大人的巡抚权责,但若是大人站在兵部右侍郎位置上通盘考虑,那调动陕西卫军干预山西局面,也可以说是临机权变,关键在于如果大人能够迅速控制住整个陕西局面,潼关卫军出兵河东没有影响到陕西这边局面,那就没什么,但若是陕西局面都未能控制住,大人还要去干预山西,那就会被视为本职工作都未做好,好高骛远,就容易遭到攻讦了。”
汪文言笑了笑,“好了,咱们也不讨论这个问题了,只要到了西安,把情况详细汇报,大人自有主意,而且这个时候大人也应该对整个情况有一个大略了解了。”
段喜鹏也笑了起来,“咱们也是有些替河东操心了,大人肯定比咱们考虑更长远更周全。”
“不过,喜鹏,我看你似乎对打仗也是心怀眷念,有没有想法改变一下身份,专司作战呢?”汪文言也感觉到段喜鹏的心思变化。
段喜鹏顿了一顿,挠了挠头,“汪先生,我是没有军职身份的私人,大人亲兵不列入边、卫编制,便是我愿意去打仗,恐怕也不易吧,更何况大人身边也需要人,……”
“一下子要想进边军肯定不容易,但大人是陕西巡抚,谢大人对大人之言也是奉若圭臬,要给你,甚至这些亲兵一个卫军身份不难,日后再想办法转边军也不是不可以,至于你说大人身边缺人的问题,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到了西安,不比在延安,更多的是需要护卫日常安全,李桂保他们就足以承担了,亲兵的作用性反而会下降,所以我才有这个提议,我相信大人也乐于见到冯段两家子弟在军中有所作为的。”
汪文言和段喜鹏一行人护送着薛宝琴等人抵达临潼时,冯紫英也已经进了西安城。
这个时代的西安城要比唐代的西安城规模小多了,但是要比前明的西安城又要大一些,也要繁盛一些。
因为大周张氏并没有分封诸王到地方的传统,所以西安城里并没有像前明那样还有王府,而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集聚在西安城的西北角,而都司则设在了距离东面长乐门不远处的所在,而原来前明的秦王府早已经被拆掉,变成民宅,而巡抚衙门就选设在了紧邻都司的地方。
有趣的是海通银庄西安分号也在距离都司不远处,和咸宁县衙比邻而居。
冯紫英提前收到了汪文言派人送回来的消息,也知晓了潼关卫军与蒲州卫军一道在司盐城下打了一个漂亮的反击战,而且一举击溃了从陕西渡河过去的乱军中南线一支,现在正在力图扩大战果。
对这样一个战果也有些出乎冯紫英的预料之外。
在他看来,潼关卫军就那么点儿人马,渡河过去能帮着蒲州卫军守住蒲州不失,就算是完成了最基本的目标,如果能够帮助司盐城的仓盐和盐课银子转移走,不被乱军夺取,那就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没想到这一场战事居然还能打出这样一个结果来,不得不说让人感到意外。
他不确定赵千山的潼关卫军以及蒲州卫军战斗力如何,但是看了看整个陕西卫军的状况,冯宗英觉得就算是强也有限,所以这一仗能取得如此大的战果,内里多少也应该有些侥幸和运气的成分在里边。
当然,陕西乱军在渡河之后规模迅速扩大,一定程度上也让其战斗力下滑,有时候规模人数扩大了几倍,但是如果在没有遭遇几番磨炼之后就遭遇一场硬仗,反而会容易酿成大祸,这一战也应该就是一个范例。
“喜鹏他们现在应该到了临潼了吧?”看着吴耀青进来,冯紫英顺口问道。
还别说,还真有些惦记薛宝琴她们几个了。
虽然晴雯、平儿就在身边,但是几个女人在外边,始终心里不踏实。
冯紫英发现自己始终无法像这个时代的很多男人那样,对于侍妾就有着天生的一种轻视,或许是这个时代的男人鲜有和侍妾情投意合保持着很亲密的感情有关。
即便是不太融洽的妙玉,冯紫英仍然能够通过床笫间酣畅淋漓的欢爱能达到某种喜欢的默契,日久生情在某种意义上还真的有些道理,加上妙玉虽然成年但是却还时不时问一些萌蠢的问题,本身秉性也不坏,也让冯紫英对这个女人观感在逐渐改变。
像宝琴的性子虽然有些不太饶人,但她的好强个性于她的思维结合在一起,也让宝琴这个女人在自己内宅中显得格外特别。
冯紫英喜欢个性独特的女人,如果这个女人还有着美好的容颜,善解人意的心思,那就更好了。
“应该差不多了,文言也应该回来了吧?”吴耀青接上话:“守住蒲州就是胜利,不过下一步就要看朝廷的部署了。”
“朝廷要看我们在陕西的进展。”冯紫英把身体靠在椅背上,有些疲倦地道:“卢川可能有些慌了,孙一杰倒是还能稳得住,西安府东部几个州县局面依然很严峻,西安四卫的情况很糟糕,谢震业又来请罪了。”
吴耀青笑了笑,没有作声,谢震业这个都司指挥同知当得太清闲了,若非他是第一个投效大人的,只怕首先就要拿他开刀。
第二百二十三章 奥妙,玄机
冯紫英的确对当下的情况不太满意,尤其是卢川和孙一杰。
谢震业那边的情形他早就知道了,谢震业虽然无能,但是人家态度端正,早早就汇报了陕西都司管辖下卫军的情形,能让他有一个真实的了解,但是卢川和孙一杰的表现就难以让人释怀。
承宣布政使司是三司之一,但实际上是承担了七部对下除了兵部和刑部之外的剩余五部职责。
当然在吏部上布政使司更多的是举荐考评权,并无决定权,但是单单是一个西安府就领六州三十三县,吏部哪里有精力来过问得了一个省从七品知县到二品的布政使数以百计的官员的考核评定乃至升迁?
可以说除了四品以上的官员外,四品以下的官员,主要还是依靠布政使司的官员们对这些官员进行考评推荐,吏部不过是对这些考评举荐意见进行一个复核罢了,一般说来四品以下的地方官员上报到吏部时,除非有特别反映或者受到朝中看重的官员,基本上都会按照布政使司意见来处理。
除了吏部的权力外,户部、商部、工部、礼部这几部的权力就相对完整了,均掌握在布政使司手中,其对下边府州的指导权力更是不容置疑的。
按察使司则主要承担了刑部的权力,同时也还兼顾了一部分都察院的权力,这部分权力在都察院的御史们没有下来的时候由他们来部分肩负,但是当御史们下来之后便自动接管,但就凭着这份渊源,也使得按察使司的权力不一般,隐隐有和布政使司抗衡的分量。
都司则承接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职权,但在边镇辖地则要分走一部分,所以相对弱势,不过对内陆地区的卫军仍然有决断权。
卢川之前大权独揽,但是当局面不可控时,又把一切责任推给了按察使司和都司,指责按察使司昏庸愚昧,没能及时掌握发现乱民暴民动向,导致官府没能及时介入,在事态恶化之后,又指责都司对卫军的训练不力,无法应对局面迅速恶化,导致失控。
冯紫英尤其不满意的是在西安府居然也会成为乱军活跃区域。
如果说在延安、庆阳和平凉三府乱军失控,他觉得情有可原,的确这三府土地贫瘠,大旱经年,加之缙绅豪强苛厉,民众难以为生而揭竿而起,都能说得过去。
可是在西安,这是陕西首善之地,也是关中平原最膏腴的区域,怎么也会沦为和延安、庆阳与平阳一样的暴乱区域?甚至乱军势力比陕北三府更强大,这简直让人难以理解。
西安府有很大责任,但卢川一样脱不了责。
“西安四卫的情况很差,比我想象的还要差。”冯紫英语气有些清冷,“谢震业来说了详细情况,既有当年云光还在当陕西巡抚留下的一些遗留问题,也有这几年卢川和谢震业的过失,四卫理论上应该是有十二个营四万多卫军,但实际上缺额高达四成以上,仅有残缺不堪的十个营,不到二万五千人,那也罢了,关键是战斗力极差,兵甲不修,训练空白,几乎就是这关中平原的屯兵了,要打仗根本就没法派上战场,甚至可能比民壮都还不如。”
“可西安府因为有西安四卫在,民壮机制根本就没有建立起来,不像其他府州,还能迅速拉起民壮来,这不成了两头落空?”吴耀青也觉得此事为难。
“哼,都司的花销每年可没有短过,谢震业承认他那里有些问题,但是布政使司和西安府也都列编了一万五千人的民壮经费,但是都是从都司出的,……”冯紫英一字一句的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什么?!”吴耀青骇然,“他们敢如此大胆?真的不怕都察院……”
“天高皇帝远,这是十多年的积债烂账,不少都往云光身上推,反正云光都被问斩了,很多账目也查不清楚了,……”冯紫英冷冷一笑道:“这几年的他们就各种巧立名目,咸宁、长安二县就在眼皮子下边,不好作假,就把这周边远的县份虚列就是了,像镇安、三水、韩城、郃阳、山阳、商南这些县份,随便找三五十个人来做样子,然后虚报有五百民壮,他们可没想到这一回大旱带来的大乱使得乱军现在韩城郃阳就出事儿了,弄成现在这副情形,谢震业是觉得瞒不过了,才来主动找我坦白。”
“那卢大人那边呢?”这才是关键。
如果卢川能把姿态摆好,冯紫英未必就非要和他过意不去,吴耀青是清楚冯紫英历来态度的,但如果卢川还要顽抗,那冯紫英肯定不会惯着。
“哼,我也就在看他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交代,他要拖也好,装聋作哑也好,我就由得他去,我只管按照我的路数走,到最后我倒是要看看他能挺到什么时候,这一摊开来,他怎么个说法。”冯紫英目光里多了几分凌厉。
陕西这是个烂摊子,冯紫英早就知道,当年宁夏平叛,他就来过陕西,后来牵扯出了陕西巡抚云光,在里边有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但当时没有太过深挖,所以草草就把云光拿下就了结了此事儿。
但过了这么些年,朝廷没有再设巡抚,卢川实际上就是陕西的一号人物,这其中上下其手,肯定是捞了不少,不过卢川在钱财方面不算是特别贪婪的,他更看重权势,而且极其强势,但即便这样,冯紫英粗略估计一下,卢川担任左布政使这几年,恐怕捞个二三十万两应该是不在话下的。
修渠挖沟,驿道修建,城池修缮,赈济募捐,加上陕西历来是土地兼并最严重的地区,官府在裁决这些土地兼并的官司中有着巨大的权力,再加上一些刑名官司,卢川作为左布政使随便打个招呼,下边府州也好,甚至按察使司,谁又会不买账?
连王熙凤当年都能通过云光来牵线搭桥游说官府从中包揽官司渔利,更何况现在更在位的卢川?
“大人,现在恐怕不是和卢大人撕破脸的好时机。”吴耀青沉吟了一下建议道:“他现在的确有些着慌,但他毕竟在陕西经营多年了,大人现在初来乍到,他也表现得很热情,大人如果贸然对他下手,只怕会引来本省官员的忌惮和疏远,我以为在彻底平定乱军势力之前,不宜和他撕破脸,而且属下以为这其实也是一个试探和考验,看看他愿不愿意接受大人的做法和意见,主动来把这里边事情摆平理顺,向大人输诚,……”
冯紫英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卢川骄狂这么多年,你觉得他会轻易向我低头?”
“时移势易,恐怕也由不得他了。”吴耀青倒觉得很正常,“布政使司里边卢大人固然强势,右布政使空悬,但是几位参政参议却也不是善茬儿,卢大人把布政使司里的权力和油水都把持着不肯松手,但是像参政参议们肯定是不满意的,免不了要借着各种机会向他发难,大人来了,这些人肯定更是觉得有了主心骨,自然要对利用对卢大人的攻讦来向大人您示好卖好,大人完全可以在其中来考虑利弊得失,选择对我们最有力的,……”
“耀青,你这是要我挑起群众斗群众么?”冯紫英哈哈大笑,不过他倒是心中一动,利用这些官员来和卢川较劲儿,尺度可控,自己也可以在其中慢慢站稳脚跟,进而渗透进去,让局面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大人,即便是没有我们,卢大人的性格太过强势,而且缺乏容人之量,所以这里边矛盾肯定不少,加上掣肘,所以这桩事儿在大人手里肯定能得到妥善解决。”吴耀青也在替冯紫英分析,“属下的意见,大人还是循序渐进,先一步一步把乱军平定下来,然后可以考虑在兴修水利上做一做文章,经此大旱,陕西民众也已经被弄得眼巴巴望着,这个时候来兴修水利,绝对是能赢得民众支持,便是那些地主,心中固然有些不满意,但看看流民和饥民的惨状,看看乱军勃发的势头,恐怕他们也该好生掂量掂量了。”
“耀青,你太高看这些缙绅地主了,他们的视野就只有这么长一截,只会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甚至宁肯被乱军吊死也善财难舍,陕北的情形你该看到,所以不得已我才会剑走偏锋。”说到这里,冯紫英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邱子雄的进展如何了?”
“很快,延川、延长都被他拿下了,而且节奏掌握得很好,井治中在其后边也是亦步亦趋,不过太过默契,也很容易引来士绅地主的怀疑,所以我和邱子雄去过信,建议他在后续的进展中,不要太过考虑井治中这边,不妨乱拳出手,这样可以避免授人以柄。”
吴耀青的建议让冯紫英很满意,“很好,耀青你这个意见很中肯,邱子雄应该明白其中奥妙,……”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下大棋紫英筹谋
邱子雄当然明白其中奥妙。
从一开始他就明白自己作用。
不在于自己能打出多大的战绩,而在于自己能否按照巡抚大人的意图来行事,能不能打出巡抚大人想要的效果。
所以当王左挂和苗仁美来勾引他舍延川打延长时,他也是虚晃一枪,假意要同意王左挂和苗仁美的要求,从延水关南下,即将抵达延长的时候突然挥兵北上,打了延川县一个措手不及,一举攻陷延川几个大户堡寨,抢得大量的财货粮食。
然后等到王左挂和苗仁美气急败坏地率兵北上而来时,有在延川南面与延长县交界地带打了王左挂和苗仁美一个埋伏,将二人的数千乱军主力一举歼灭,当然对外的说辞则是王左挂和苗仁美意图偷袭吞并他拜堂寨的人马,所以他不得已才会反击。
从外间看来也的确如此,王左挂和苗仁美原本一直在延长和宜川之间活动,几乎放弃了延长,而邱子雄从青涧南下,就是冲着延川去的,你王左挂和苗仁美突然率兵北上,显然是对邱子雄的拜堂寨一种挑战和冒犯,那邱子雄对你不客气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唯一让有些人感到疑惑不解的是王左挂和苗仁美虽然在人马数量上比邱子雄的拜堂寨更多,但是论战斗力却无法和拜堂寨这些边寨相比才是,这样冒冒失失地要去“吞并”拜堂寨的人马,就显得有些自不量力了。
不过陕北这一片土地上群雄逐鹿,诸寇争霸,大家既能合力攻城掠县打官府,也能反目成仇拔刀相向,相互火并吞并这类事情也屡见不鲜,甚至本身王左挂和苗仁美也就是通过兼并其他小股乱军不断发展壮大起来的,所以这一次被拜堂寨吞并也没什么新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