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第一百七十八章 闺中私语
冯紫英舒服的靠在炕上的靠枕上,此时香菱也进来了,脱了鞋上了炕,在旁边认真地替冯紫英捏着肩膀。
这一刻冯紫英有些沉醉,妻美,婢俏,而且如此知情达意,何等快意的人生,只不过伴随着这种在后世看来近乎于奢靡荒淫的人生自然就有无数的责任压力,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整个家族的,还有自己喜爱、怜爱、宠爱的女人的,以及她们关联的。
你若是不能给她们提供一个安全温暖遮风挡雨的庇护和美好幸福的人生,不能替她们和她们的家人排忧解难,人家又何必如此真心实意跟着你?真以为这世界就只有你一个男人了不成?
就算是永隆五年那一科的进士也是数以百计,庶吉士也是好几十,纵然比自己发展没那么好,但是也是这个大周朝数千万甚至上亿人口中的佼佼者了,虽然他们也多有妻妾,但是和自己相比,冯紫英觉得自己真的称得上人生赢家了,醒掌天下权还没做到,但醉卧美人膝却是分分秒秒都能搬到,而且还是无数美人。
虽然宝钗没说话,但是冯紫英还是能感觉到宝钗和莺儿耳朵都竖了起来,这女人都是这样,天生八卦心性,也就是香菱这种老实人,对这些没那么敏感。
“娘娘在宫中的情形不太好,这宫里那点儿事,免不了就是争风斗气,可没皇子的妃子,如何能和别人皇子都成年的妃子比?皇上现在年龄大了,身体也不好,哪里还有心思来管你这些宫中的鸡毛蒜皮事儿?”冯紫英寡淡地撇了撇嘴,“娘娘可能还有一些想法吧,我觉得不切实际,所以我就让抱琴带信给娘娘,不要去掺和宫中那几位皇子母亲之间的争斗,火中取栗,智者不为,而且贾家也没有这个实力去掺和,……”
宝钗皱起眉头,“大姐姐也是聪明人,怎么会还想去掺和这些?贾家现在的情形大家都看得见,妾身听说为了大姐姐在宫中维持,荣国府那边都已经竭尽全力了,姨夫去了江西,至今未见有什么起色,这样一来,荣国府里更见艰难,大姐姐应该知道才是。”
“哦?妹妹也知晓这些?”冯紫英没想到宝钗似乎对荣国府那边情形也十分清楚一般。
“相公,母亲现在还经常住在荣国府那边,现在姨夫走了,二姐姐(王熙凤)没管事儿之后也少有出门,听说近期就要搬出去,姨妈也很孤单,所以母亲经常过去小住一段时间,对府里边情况也很清楚,现在大嫂子和三妹妹管事儿,但府里财力拮据,连月钱都发放困难,母亲也是颇为替姨妈她们担心,……”
薛宝钗脸上也有一抹忧色。
“娘娘也许想法是好的,但是却忽略了贾家和她的具体现实情况,许、苏、梅、郭几位贵妃人家都是有皇子傍身,皇上身体不好,年龄又大了,难免会有立储的想法,这个时候不蹦跶表现一下,难免就会失了机会,其他人去掺和帮忙,胜了便是得利也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而败了,那就风险太大,难免牵连家族了。”
冯紫英摇摇头,“娘娘似乎是要帮人带话给我,……”
宝钗一惊,下意识的拉住丈夫的手,“相公,这等事情千万别……”
冯紫英抚了抚宝钗的手,微微一笑:“妹妹难道还信不过为夫?我自有分寸,当下朝廷局面不太好,各方都在纠缠,西南局面至今僵持不下,朝廷裁撤固原镇,合并甘肃、宁夏二镇也引起了三边那边军中反弹,三边总督陈敬轩有些压不住场面,朝廷很是担心又会再出现宁夏叛乱的情形,现在暂时搁置了,可不裁撤固原合并甘肃宁夏,朝廷哪有银子来充实荆襄镇新建淮扬镇?”
“不是说你们京通二案收缴了不少银子……”宝钗还是很关心时政的。
“杯水车薪而已,一两百万两银子听起来很多,单单是组建淮扬镇就要上百万两,这只是组建,每年维持呢?荆襄镇这边加上登莱镇还在播州和叛军苦战对峙,每日花费如流水一般,朝廷都支撑不住了,但是却始终不能一战而下,奈何?”
冯紫英叹息了一声。
杨鹤、孙承宗、王子腾,三人各自为政,无法形成合力。
论战斗力,登莱镇最强,但是王子腾却是打打停停,观望再三。
荆襄镇和固原镇派去的这一部合并至今没能消化,内部七拱八翘,杨鹤在治军打仗上仍然欠缺了一些火候。
孙承宗依靠地方卫军和耿如杞支持的民壮整合,战斗力居然也不差,尤其是熟悉地理气候,也取得了一些进展,但是没有另外两支力量的配合,依然无法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现在的局面让朝廷也很头痛,王子腾是最有资格统帅全局的,但皇上和朝廷都信不过;孙承宗专精军务,但是资历太浅,品轶太低,根本不可能驾驭得了登莱军和荆襄军;杨鹤是右佥都御史兼荆襄镇总兵,以文驭武,手中却没有几个能打仗的将领。
这三股力量需要一个威望高,能力强,手握尚方宝剑的大臣方能捏合在一起,不,即便如此,冯紫英也怀疑王子腾会不会阳奉阴违。
他一直有些怀疑王子腾在西南这样纠缠是有某些企图的,甚至可以说就是等待时机,但却没有证据。
但有些话他却不能对宝钗说,毕竟王子腾是宝钗的亲舅舅。
“大姐姐不至于掺和到朝务中去吧?”宝钗有些不解。
“朝务她们当然掺和不了,但是宫中事儿就是皇家事儿,牵扯到皇上,皇上现在身体不好,精力不济,诸位皇子们也都看着储位跃跃欲试,自然都要拉帮结派以壮声势,寿王、福王、礼王和禄王,哪一个又肯坐以待毙?甚至连还未成年的恭王都还在百般造势,想要出头呢。”
冯紫英咧嘴一笑,“宫里宫外,内外一体,都牵扯人心背向嘛,为夫好歹也是顺天府丞,而且在京师中也有薄名,若是能把为夫拉到他们那边去,自然也能大大添彩,……”
宝钗一听心里越发揪心,“相公,这种事情恐怕最好别掺和进去,一旦……”
冯紫英知道宝钗想说一旦押注失败,那日后新皇登基,肯定就要清算原来支持他对手的那些人,这种想法也没错,只不过却也把这朝中局面想得太简单了一些,作为文官有些倾向性在所难免,每个人肯定都有自己的喜恶,或多或少都会有所表露,但是如何把持好一个度,或者说坚持以维护朝廷法度皇纲正统为标准,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妹妹,坐在为夫的位置上,你说要彻底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人来拉拢或者交好你,你如何应对?不理不睬,淡然处之,还是热情交好?”冯紫英反问:“如果说齐师、乔师他们都有倾向性了,我如何自处?是自行其道,还是跟随其后,亦或是干脆特立独行那边都不参与,冷眼旁观?”
冯紫英的话把宝钗问着了,思前想后也没有想出圆满的对策来,尊师重道,而且齐师乔师也是相公仕途引路人,又同为北地士人,你这个时候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既然无法置身事外,那么就只能主动积极应对,当然这种主动积极而不是让自己主动跳出去加入某一方,作为文臣,也无此必要,而是要积极应对,认真分析研判形势变化,做好各种对策准备。
“那相公您……”宝钗无言以对,她知道这种问题上,自己无法给与太多的建议,只能靠丈夫自己去判断应对。
“嗯,是有些棘手,不过不是我一人要面临这种情形,齐师乔师也一样,所以我也无需太过担心,他们肯定有判断,但是我未必认可他们的判断,所以我要主动去介入,提出自己的看法,影响他们的意见,最终形成我和他们一致,这样最稳妥,……”
宝钗迟疑着摇头:“那岂不是意味着相公你们还是要选边站?”
冯紫英哈哈大笑,“妹妹这话问得有点儿好笑了,选边站不一定是选某人,而是应当选某种约定俗成的律法规制,符合这种律法规制的,我们可能都会支持,至于说谁坐上那个位置,反而不重要,这是我们作为士人必须要坚持的,既要顺应时代变化,同时也要坚持我们士人的原则,……”
宝钗似懂非懂,旁边的莺儿和香菱就完全不懂冯紫英在说什么了。
“行了,妹妹,这事儿为夫自有计较,娘娘的要求我会斟酌应对,可能不会按照她的想法去办,但是我也会给她一些建议和支持,寻找一个最符合各自利益的对策来。”冯紫英安慰宝钗道:“总而言之,加油娇妻美妾,为夫不会轻易那我自己以及整个冯氏家族去冒险的,我不是那种性格。”
第一百七十九章 风渐起,云初动
户部公廨。
黄汝良有些急躁地背负双手来回踱步,一旁坐着的王永光却是老神在在的似乎实在思索着什么。
昨日的朝会又是一阵乌烟瘴气,吵得不可开交,连带着内阁诸公也是颇有非议,这让黄汝良压力剧增。
但兵部提出的问题也让内阁诸公和皇上不能不三思。
固原镇被裁撤,那么数万兵士中何去何从?
部分精锐要去南面荆襄镇,并入荆襄镇参与西南战事。
由于固原军前期在西南不适应那边的地理气候,导致战局不利,惨败于叛军,所以剩余这一部固原军本来就不愿意去西南,再加之又要裁撤并入荆襄镇,顿时就鼓噪起来,要求就地解散,不肯去西南送死。
而那些被裁汰的兵士更是趁机裹挟,要求更高的遣散费用,这也直接波及到了甘肃镇和宁夏镇的合并重组,甘肃和宁夏二镇一些军士趁机逃亡作乱,引发整个西北边塞一片混乱,导致整个三边陷入瘫痪。
这也使得原本一直安分守己的土默特人也都有些蠢蠢欲动。
由于这两年西北旱情都十分严重,边墙外的土默特人也是情况不佳,只不过碍于之前宁夏平叛时大周表现出来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得土默特人暂时压下了想要犯边的心思。
但是现在大周内有西南叛乱至今未能平定,三边四镇中有三镇都陷入了混乱,这样的局面自然又让土默特人的心思活泛起来了。
虽然榆林镇还算稳定,但是单单一个榆林镇独木难支,加上大周收复了沙洲和哈密之后,后勤线拖得太长,极大的加剧了后勤补给的困难程度,使得最边远的甘肃镇一直处于后勤紧绷状态,放弃哈密和沙洲的呼声在甘肃镇和兵部中此起彼伏。
这也是合并甘肃镇和宁夏镇的初衷,但现在因为三镇兵士哗变,这一方案又被搁置下来。
三边总督陈敬轩弹压不力,都察院御史们群起攻之,要求朝廷将陈敬轩解职,以平息三镇乱局,而大家其实都明白,最关键的问题还是朝廷没有足够的银子来解决问题。
若是财力充裕,甘肃、宁夏二镇既可以不合并,甚至沙洲和哈密一样可以保留,无外乎就是后勤消耗大一些罢了,固原镇裁撤士卒亦可给予更丰厚一些的遣散费,毕竟在三边遣散,这些士卒如果要回家,那么都是要面临生计问题的。
“陈敬轩请辞,这倒是好,把难题一下子丢给了朝廷。”黄汝良气哼哼地道:“这厮简直就是无耻,有好处的时候迫不及待,遇到困难就缩头撂挑子,也不知道他在三边总督这个位置上怎么干的,威信全无,……”
陈敬轩的请辞已经送到了内阁,禀报给了皇上,现在皇上和内阁都还没有那定主意。
但压力却迅速传导到了户部,黄汝良自然不会管陈敬轩请辞之事,但是陈敬轩在请辞的奏文中也陈述了原委,却把户部一下子推到了风口浪尖。
遣散费用太低,兵士鼓噪,加之这一年多因为朝廷用兵西南,不断拖欠三边四镇的军饷,原本宁夏叛乱之后朝廷好不容易把原来欠三边四镇的军饷补齐了一部分,现在又拖欠下来,而且还超过了宁夏叛乱之前,这让军士们如何能忍?
现在加上固原镇被裁撤,甘肃宁夏二镇合并,许多本来就怨气甚大的士卒更是觉得前途无望,所以索性就哗变,虽然各地武将都还能弹压得住,但是如果没有一个妥善的解决方略出来,时间一长,那就不好说了。
陈敬轩在奏文中的辩驳乃至攻讦指向了兵部和户部,而兵部自然是把责任推到了户部身上,黄汝良这个户部尚书自然就成了靶子。
虽然他黄汝良接掌户部尚书才半年不到,但是这个时候你要往上任头上推却是无人理睬的,现在户部尚书是你,解决这些问题就该是你的责任,以前的事情不提,就让你现在想办法解决。
“明起,能不能暂停淮扬镇,或者放缓淮扬镇组建的进度,拨付款项先放慢下来?这样可以腾挪出一部分钱银来让去接三边事务的人可以暂时先把三边局面稳定下来。”一直未曾说话的王永光忍不住道。
这新一届户部摊上这么个事儿,实在是让人心情难以好转,淮扬镇的组建他本来就是反对的,江南那帮人成日里鼓噪闹腾,区区几千倭人袭扰就把江南那边吓得屁滚尿流,也不知道江南那些卫军是干什么吃的,数倍于倭人,竟然被倭人牵着鼻子走,打了好几仗愣是没把这些倭人给消灭掉,还让人家从长江上逃出去了。
这也成了南京方面要求组建淮扬镇的最充分理由,加上朝中江南士人本来就势大,一来二去这组建淮扬镇还真的就定下来了,兵部那帮人都是软骨头,就不敢扛着这事儿,叶向高、方从哲、高攀龙、黄汝良这些江南士人那时候倒是都赞成,现在好了,坐蜡了。
听得王永光的建议,黄汝良沉默下来,良久才摇摇头:“有孚,此事不妥,南京方面一直对朝廷不重视江南防务耿耿于怀,对淮扬镇组建极为重视,现在原本议定的事宜却又要拖延,只怕更会引起他们的愤怒和攻讦啊。”
王永光冷笑,“又不是不建了,缓一步而已,现在朝廷花销太大,西南平叛,西北稳定,都需要银子,南京就看不到这些?”
“他们能看到,就不是南京而是京师了。”黄汝良也忍不住腹诽一句,但是江南士人同气连枝,虽然内部有分歧,但是在外人面前却不能塌台,只能笑着道:“淮扬镇还是按照既定步骤组建,朝廷已经选定人选,即将启动,这是叶相方相确定了的方略,不宜再变,……”
“那西北这边怎么办?”王永光仰起头,“现在兵部焦头烂额,内阁诸公也是争执不下,难道还能再来一场宁夏平叛?那花掉的银子只怕比安抚这些哗变军士的银子还要多无数倍!”
“哎,关键是谁去西北主持大局没有合适人选啊。”黄汝良也知道朝廷内部争论不休,推不出合适的去西北主持大局的人选,所以迟迟不敢同意陈敬轩的请辞。
时间倒退二十年,建州女真尚未成为大周最大敌人的时候,土默特人一直是大周的心腹大患,只不过随着建州女真的崛起,而蒙古右翼却迎来了一个低潮期,尤其是卜失兔和素囊之间的纷争更是极大地分散了土默特人的实力,使得其难以对大周西北边境构成太大威胁。
但这并不代表土默特人就没有威胁了,一旦大周表现出了在西北的虚弱和软肋,那么这些蒙古人立即就会化身野狼,疯狂地向大周扑来,力求在大周身上撕下几块血肉来弥补他们在历年干旱中遭受的损失。
如果没有一个能稳得住局面的将帅去坐镇三边,西北局面必将糜烂。
“子舒(柴恪)那里,实际上并不适合。”王永光沉吟着道:“他虽然出任过三边总督,但是时间很短,而且那正好处于朝廷平叛结束士气正盛的时候,我以为还是要一个能征惯战的宿将坐镇,方能稳住西北局面不乱。”
黄汝良也认同王永光这个观点,文臣可以临时挂帅,但是这是在下边将士效命的情形下,像西北这种烂摊子,谁去都不好使,没有足够的威望,下边一肚子怨气的骄兵悍将能听你的?
王子腾和牛继宗其实都挺合适,但是朝廷却不敢放手用,甚至连牛继宗现在这个宣大总督皇上都心怀忌惮,一直想要易人,只是一来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二来也担心引来不必要的动荡,所以暂时隐忍。
“那就只有冯唐了。”黄汝良轻叹一口气,“可是辽东局面又如何能离得了冯唐?辽东局面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顶住了建州女真的攻势,现在冯唐又交好拉拢了内喀尔喀人和海西女真,若是他一走,只怕局面又要生变,朝廷承担不起这样的风险啊。”
“子舒之意是可以让冯唐临时去救急,等到西南平叛战事结束,西北局面也平静下来,让给杨鹤去接任,冯唐再回辽东。”王永光沉吟着道:“我倒是觉得这样可以,朝廷倾尽全力,一年之内解决西南战事,冯唐花一年时间整顿梳理好三边,杨鹤也差不多可以接任了。”
“唔,这样也可以啊。”黄汝良颇为意动,随即又莞尔一笑,“你说咱们户部两个尚书侍郎,却替兵部那帮人操心起来了,……”
“哎,国事维艰,你我又如何还考虑这些门户之见?”王永光也叹了一口气,“皇上身体又不好,我还真有些担心今年有些难过啊。”
黄汝良一凛,“有孚,你也有这种预感?”
王永光苦笑道:“今年整个北地的旱情严重程度,明起,难道你心里没有数么?”
第一百八十章 上套
黄汝良脸色也是一苦,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长叹道:“我心里何尝没数?陕西的干旱程度近十年来罕见,北直隶诸府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保定、真定二府情况堪忧,你老家情况也不容乐观吧?”
王永光脸色阴沉,吁了一口气道:“老家亲戚来信,大名府的情况恐怕比真定、保定还糟糕,不少人都已经在打主意准备逃荒了。”
王永光是大名府东明县人,位于大名府也是整个北直隶最南端,在北直隶和山东、河南三省交界地带。
黄汝良脸色更难看,北地诸省近十年来持续干旱,但是今年却是尤其严重,自己刚上任就赶上了,不能不说运气不太好。
干旱就意味着流民,就意味着需要减免税赋,甚至还意味着要大量的赈济,京通二仓大案固然已破,甚至还能收缴不少钱银,但是其中亏空的粮食却是实打实的,一样需要银子弥补,这就意味着今年的粮价可能会大涨,而这收缴回来的钱银要换成粮食就要大打折扣。
户部已经在加紧清理京通二仓一案之后的亏空具体数量,病开始着手从湖广和江南购入粮食,哪怕是往年陈粮,你也起码要有足够的储备,否则真正到了今冬明春的时候,没有足够粮食压底儿,一旦流民大量涌入京畿,那就要命了。
“有孚,你说今年咱们大周是不是不太顺啊,干旱如此严重,西南战事却无进展,白白消耗粮帑无数,裁撤三边军镇也是引来如此大的震荡,可咱们国库里空空如也,奈何?”
黄汝良和王永光关系还算是处得不错,两个人以前并无多少交织,一个是北地士人领袖,一个人福建士人翘楚,南北不和,理论上大家都是相互制约的,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户部固然是位高权重,但是却也面临各种难题,不得不携起手来共度时艰。
皇帝和内阁的意图要得以实现,吏部和户部,一个管人,一个管钱,不可或缺。
可当下管人还好说一些,银钱却是囊中羞涩,当这个户部尚书和侍郎,那就是大家集火所在,哪个部门都在伸手要钱,哪个地方都觉得困难,都会把目光汇聚到户部,这如何来运筹帷幄,就要看你当尚书侍郎的能力表现了。
这种情形下,黄汝良和王永光也只能同舟共济,把这个艰难场面撑下去。
今日把冯紫英招来,也就是要就前期朝会中议定的有顺天府衙要在六月底之前把一百万两银子交上来,现在局面越发困难,黄汝良和王永光有意提高一些数量,希望能够在六月底发卖收回一百二十万两,九月底收回一百三十万两,剩余的放在年底之前发卖完毕收回。
“谁说不是呢?”王永光也是一脸沉重,“今日找紫英来,也是要好好和他谈一谈,我听闻通仓一案牵扯人员甚多,如果顺天府衙和龙禁尉能狠下心来,再深挖一些,未必不能多收回一些,这些都是朝廷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却被这些蛀虫和奸商内外勾结,难道说这些奸商就只是退出一些赃款便就此作罢?”
黄汝良目光流动,看着王永光,“我听闻皇上和诸位阁老的意思是最重要通过三法司来会审定案,……”
“原则上是该如此,但是非常时行非常事,当下国事如此艰难,又何必如此拘泥?若是能多收回一些银子来解决问题,官员也就罢了,粮商那边是否可以考虑一下呢?”
王永光的话让黄汝良微微皱眉,“以罚代法?这怕不妥吧?再说了,这只怕比开捐更容易引来外界攻讦诟病吧?”
王永光叹了一口气,“所以我也是觉得为难啊,但淮扬镇组建不能推后,西南战事每日都在花费,西北局面动荡,任谁去坐镇,就算是冯唐,你若是不给他三五十万两银子打底儿,他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二人正叹息间,便听得外间有人在打招呼,“冯大人来了,二位大人已经在里边等候您多时了。”
“哦,我没迟到吧?接到二位大人相招,我便马不停蹄赶来了,户部相招,肯定是好事儿啊。”冯紫英乐呵呵地疾步进门,“见过二位大人。”
“紫英,此番顺天府可算是大出风头了啊,通仓一案闻名遐迩,据我所知,顺天府近二十年都未曾办过如此漂亮的大案了,黄大人先前还在说当下户部国库空空如也,就看你顺天府的表现了。”
王永光和黄汝良与冯紫英都很熟悉,所以说话都不客气,一个都属于北地士人,黄汝良则是冯紫英在翰林院时的执掌院事的礼部侍郎,算是他的上司。
“那都是托皇上洪福,也是龙禁尉以及都察院的鼎力支持,方能有此成果,朝廷既然已经议定六月底之前要收回一百万两银子,顺天府上下便是豁出命去也得要把这事儿给办好。”冯紫英早就预料到这两位找自己来怕是没好事,所以忙不迭地想要把对方嘴先封住。
黄汝良和王永光哪里会吃冯紫英这一套,黄汝良毫不客气地道:“紫英,明人不说暗话,一百万两银子不行,月底之前,你得给我户部弄一百五十万两,九月底之前再弄一百五十万两,这是底线!”
王永光也被黄汝良的临时“涨价”吓了一跳,原来不是说好的一百二十万两么?怎么突然间又涨了三十万两?
见黄汝良给自己使了个眼色,涌到嘴边的话王永光又收了回去,且看黄汝良如何和冯紫英交涉。
不出所料,冯紫英也被黄汝良的狮子大开口吓了一跳,“黄大人,这可和朝会议定的不符啊,不是说好一百万两么?我都需要竭尽全力看能不能凑齐了,这突然又涨价五十万,我从哪里去弄?东西有,宅院,田庄,铺子,可要变现需要时间,而且九月再要一百五十万两,那更不可能,京仓那边我看现在架势够呛,……”
黄汝良好整以暇地道:“紫英,现在情况不同了,西北震荡,局面堪忧,陈敬轩递交了辞呈,朝廷需要一个有威信的宿将去稳定西北,但无论谁去都面临着欠饷的局面,朝廷若是不能准备三五十万两银子供其备用,其如何能把局面稳定下来?”
冯紫英一怔之后立即道:“这和我没关系,顺天府只是按照朝会定下的要求办,不能说哪里差钱就由顺天府来顶上吧?涉案数额只有那么多,我们也不能屈打成招吧?”
“紫英,朝廷的难处我相信你也能理解,淮扬镇要花钱,西南战事要花钱,西北局面稳定要花钱,更麻烦的是你也看到了,今年北地大旱,陕西尤甚,户部需要为陕西那边准备五十万石粮食作为紧急备用,……”
黄汝良语气有些低沉而压抑,听得冯紫英也是心中一震,“陕西大旱,黄大人,恐怕不是五十万石粮食能解决问题的吧?”
“当然,我和有孚兄也在商计,今明两年税赋的减免,赈济粮食也就只有这五十万石……”黄汝良叹了一口气,“我也想多给一些,但是朝廷各方都要欠,捉襟见肘啊。”
冯紫英当然知道黄汝良和王永光这是在自己面前卖穷叫苦,就是要让自己“挖掘潜力”,再在京通二仓案件上多花心思,而且还要在时间上更紧,他有心推脱,但是却又被黄汝良提及的陕西大旱给说动了,前世明末农民大起义一定程度上就是源于陕北大旱,民不聊生,最后演变成漫天烽火,小冰川时代的气候变化威胁太大了,万一黄汝良不幸而言中,这陕西大旱真的引发了大起义,大周再要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