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风流人物 第582章

作者:瑞根

  所谓督捕就是负责治安的意思,包括分管整个顺天府的各处巡检司,查缉捕盗,整肃治安,但却并不负责审判事宜,那是推官的职权范围,但在查处审理刑事案件上,府丞和通判依然有许多权责重叠之处。

  这两项工作乃是府丞(同知)最重要工作,当然还包括诸如马政、河防江防海防等事务,也需要府丞直接管辖兵房和刑房两房事务。

  而作为治中,主要职责是粮储、薪炭、水利等事务,相较于府丞,治中的工作更为具体,不但和五通判来往更为密切,而且还要负责管辖六房中的户房、工房事务。

  相比之下,通判和推官更像是部门实权长官一般,像顺天府五通判,主要负责的事务也包括赋役、课税、屯田、水利、盐务、工矿、商贸,其实很大程度就和治中所管辖的事务有重叠,那么作为品轶更高,权势更重的治中,自然而然就应当对通判们有领导指导和纠正的权力,但实际操作过程中却还是要看具体情形。

  毕竟通判和推官与府丞、治中一样,都是佐贰官,从本质上来说,都是直接对府尹负责,并不对府丞和治中负责,府丞和治中更像是分管领导,而非有决定权主宰权的直接领导。

  也就是说府丞和治中实际上都类似于府尹的副手,府丞地位更高,权力更大,而且具备在府尹不在时署理衙门一切事务的资格,而治中更像是一个单纯的协助府尹的事务性助手。

  回到自己公廨中,冯紫英就让汪文言把刑房司吏叫来。

  刑房司吏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虽然他只是一个连官都不是的吏员,但其长期在刑房中经营,许多人甚至是世代累积,子承父业,像顺天府的刑房司吏李文正的叔父之前就是大兴县的刑房司吏,后来李文正在其叔父病故后接任了大兴县刑房司吏,因为表现突出,才又被调到了顺天府刑房担任司吏。

  作为刑房中吏员之首,司吏可谓对整个顺天府的刑、狱事务了如指掌,甚至不必另外一个刑狱事务的大佬——司狱司司狱逊色多少,虽然人家是官,他却只是一个吏。

  司狱司司狱只能局限于到案的案犯管辖,但刑房却能延伸到外,而且吏员比起官员来行事更为灵活方便,接触外界更宽泛,往往都和地头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就像这位李文正,在大兴县当刑房司吏时就和倪二有着瓜葛,只不过李文正到顺天府当刑房司吏时,那就是倪二这些人需要攀附的粗腿了,一直到倪二攀上了冯紫英这条超级粗腿,才算是和李文正重新具备了对话资格,而现在冯紫英出任顺天府丞,那李文正和倪二基本上就算是一条战壕的盟军了。

  “先前吴大人议事时,向宋大人提及了通州苏大强一案,要求宋大人尽快重新审理以平息事态,我看宋大人脸色很难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日议事,重点事项不多,主要就集中在这一桩事儿上。

  照理说寻常刑民案事件,县里便能定案,超过刑杖一百一百的须报府衙,而徒刑流刑均须由府衙复审,同时报刑部复核,但是涉及到命案,最为复杂,如果是情况明晰简单的,县衙初审,移交到府衙审理,而府衙这边一般说来是由刑房复查,推官复核,最后要由府尹主审,最后报刑部乃至三法司会审,皇上勾签。

  当然要报到三法司会审,就不仅仅是寻常命案了,那一般都是影响力巨大的大案要案,而寻常命案,一般说来也就到刑部就算是终结,皇上勾签不过是一个等时间走程序的流程罢了。

  而较为复杂和重大的案件,基本上都是府州县都要到场,根据情况来决定是否是府衙直接接手,这一般说来是由府丞(同知)和州县的知州知县会商决定。

  李文正个头不高,面目黝黑精干,八字须加上薄唇,一看就像是那种在衙门里身经百战的角色,双目有神,额际还有一块浅浅疤痕,据说是被案犯报复袭击所致。

  “回大人,此事说来话长,虽说此案不至于提交三法司会审,但是却也在刑部那边打了两道回票了,还是给发还给咱们府里来重审,那通州县衙现在是半点不肯接手,只说是交由府里直接查办,他们协助,……”

  冯紫英有些好奇,“此案很复杂,很棘手?”

  “呃,案情也说不上复杂,但是背景太复杂,案情也有些离奇古怪,说句难听一点儿的话,人人都有作案嫌疑,也都无法自证清白,可要定案,就很难了,要彻查呢,这里边……,哎,……”

  李文正连连摇头。

  冯紫英被他这么一说,还真的勾起了兴趣。

  审案不是府丞的职责,那是府尹和推官的事儿,查案是刑房和三班捕快的事儿,这种涉及到杀人要掉脑袋的,最终还得要上刑部复核,所以牵扯甚广。

  通州是最繁忙的码头商埠,这案估计多半是影响不小,背后牵扯到的人也不简单,所以才会投鼠忌器,弄成这般。

  “文正,说来听听,我这在永平府当同知,也没怎么接触过这些案件,心思都忙着清军、打仗上去了,论理这不该是我的事儿,但既然刑狱事务我也要担责,所以我也得过问过问,我今日听府尹大人的意思,是很不耐烦,万一真要把这事儿丢给我,……”

  冯紫英话音未落,李文正就笑出声来,见冯紫英目光过来,这才赶紧起身道歉:“请大人恕罪,您这么一说,我觉得还真有可能,宋推官对这桩事儿也腻烦得紧,审了几回,各方的投鼠忌器,弄得他也心烦意乱,但通州那边不接,刑部那边不放,还得要落到我们府这边,所以没准儿下一回府尹大人托病就该大人您来审了。”

  衙门审案一般分两个流程,推官审案称之为内审,都是理刑馆内审查案卷,合议,然后提审犯人过堂,一般要有一个大概方向或者结果了,才会正式到府衙大堂过堂那就是府尹大人坐堂,惊堂木一拍,如戏剧中一般。

  如果随便什么复杂离奇的案件都直接就过堂,那才是笑话,真正复杂或者疑难案件,哪有在过一次堂就凭府尹知府坐堂几句话就能问出端倪来的,那不过是戏剧化的一种表现罢了。

  如果吴道南托病,还真的有可能让冯紫英来审理这桩案件,自己还不好推,你不是名满京都的小冯修撰么?好,来审一个案子试试火候。

第六十二章 疑案迷踪(1)

  “如果是这样,我可就更要好好琢磨一下这个案子了。”冯紫英点点头,“先介绍一下情况吧,文正你都说案件并不复杂,那我就想好好听听再去调卷看看。”

  李文正意味深长地看了冯紫英一眼,“大人,您若是要去宋推官那里调卷一阅,只怕宋推官就真的要向府尹大人提请把案子交给您来审了,我想府尹大人是乐见其成的。”

  “老宋就这么坑我?”冯紫英也笑了起来,既然要在顺天府里站稳脚跟,那就不能怕担事儿。

  虽说自己的主责是清军、捕盗和江防河防这些事务,但是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协助府尹处理政务,那也就意味着理论上自己是可以过问任何事务的,只要府尹不反对,自己甚至连诉讼审案都可以接盘。

  “呵呵,也说不上坑您吧,这事儿翻来覆去许多回了,谁都腻烦了,可疑嫌犯就那么几个,但个个都无法查实,个个都不好动大刑,个个都有充分理由,才会弄成这种情形。”

  李文正见冯紫英眉宇间的坚毅,就知道这位府丞大人是安了心要趟这趟浑水了,有些无奈。

  通过倪二的关系,李文正对冯紫英这条粗腿自然是愿意抱紧的,其他事务案件也就罢了,但这个案子的确有些棘手,弄不好事情办不下来,还得要扎一手血,当然以小冯修撰的背景,倒也不至于有多大影响,但是肯定有些狼狈尴尬的,自己这个夹在中间的角色,就难免会不招各方待见了,所以他才会提醒对方。

  不过看起来这位小冯修撰也是一个固执和自信的性子,否则也不能有这么大名声,再说下去,也只能招来对方不悦,自己提醒过了也就算是尽心了。

  “这么蹊跷离奇?”冯紫英点点头,“那正好我也有时间,你便细细道来。”

  李文正也就不再废话,细细的把这桩案子从头至尾一一道来。

  案件其实并不复杂,涉及到三家人,死者苏大强,乃是通州苏家庶出子弟,秀才出身,后来科举不成,便借着家里的一些资源经营生意,主要是从江南贩卖丝绸到京师。

  和他合伙经营的是也是通州紧邻的漷县大户蒋家子弟蒋子奇,这蒋家也是漷县大族,与通州苏家算是世交,所以两家子弟合伙做生意也属正常。

  永隆八年四月初五,苏大强和蒋子奇约好在通州张家湾包船南下去金陵和苏州洽谈丝绸生意,本来约好是卯初启程,但是船主等到卯正仍然没有见到苏大强和蒋子奇的到来,于是船主便去苏大强家中询问。

  得到消息是苏大强早在寅正两刻,也就是凌晨四点半就离开了,因为苏大强宅邸距离码头不算远,蒋子奇的租住的宅邸也相距不远,所以苏大强是一人出门,没带下人。

  船主见苏家家人这么说,只能又去蒋宅询问,蒋家那边称蒋子奇头一夜称为了不耽误时辰,就在码头上歇息,因为蒋子奇在码头上有一处仓库,偶尔也在那里歇息,所以家里人也觉得没什么。

  等到船主回到码头自己船上,蒋子奇才匆匆赶到,说是睡过了头,也不知道苏大强为什么没到。

  于是乎苏大强突兀地失踪变成了一桩悬案,一直到半个多月后有人在运河河岸某处发现了一具腐烂的尸体,从其身材形状和衣衫确定应该就是苏大强,仵作验尸发现其头部有悖钝物重击造成的伤痕,判断应该是被人先行用重物击打落水之后死亡。

  先前苏家人到通州衙门报案,通州衙门并没引起重视。

  这种商人外出未归或者没有了音讯的事情在通州是在算不上什么,通州虽然不是通都大邑,但是却是京杭大运河的北地最重要码头,每天云集在这里的商贾何止千万?

  别说失踪,就是失足落水淹死也是三天两头常有的事情,每年码头上和泊靠的船上因为喝醉了酒或者斗殴落水淹死的不下数十人。

  但是在仵作确定苏大强时被人用钝物重击头部造成伤害溺水而死之后,这就不简单了。

  苏大强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商人,但是他却是通州苏家子弟,当然是庶出,不过因为其母是歌伎出身,烟视媚行,在苏家颇受打压排挤,但是因为其母年轻时颇得苏家家主宠爱,所以苏大强成年之后苏家家主分给其不少家资。

  这也引起了苏家几个嫡子的极大不满,更有人因为苏大强相貌与其父截然不同,称苏大强是其母与外人勾搭成奸所生,不承认其是苏家子弟。

  只不过这个说法在苏家家主在的时候自然没有市场,但在苏家上代家主过世之后就开始盛行,苏家几个嫡子也有意要收回其父给苏大强的两处宅子和一处铺子、田土等。

  这自然不可能得到苏大强的答应。

  苏大强虽然是庶子出身,但是却也读了几年书考中了秀才,也算是士人,加上孔武有力,性格也张扬,和几个嫡出兄弟都发生过冲突,所以苏家那边一直拿苏大强没办法,苏家几个子弟一直扬言要收拾苏大强,拿回属于他们的财产。

  “这么说来,是有些怀疑苏大强的几个嫡出兄弟有杀人嫌疑了?或者说买凶杀人嫌疑?”冯紫英点点头,小说或者影视剧中都是看起来最大可能的,往往都不是,但现实中却不是这样,往往就是可能性最大的那就基本上就是。

  “因为苏家几个嫡子都对苏大强很是仇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而且苏家在通州颇有势力,而通州作为水陆码头,南来北往的江湖豪客绿林大盗不少,真要做这种事情,也不是做不到。”

  李文正倒是很客观,“但这只是一种可能,苏大强从苏家带走的财产,就算是把宅子、铺子和田庄加起来也不过价值数千两银子,这要雇凶杀人,一旦被人拿住把柄,反过来敲诈你,那就是跗骨之蛆,到死都甩不掉了,若说是亲自动手,苏家那几个人,似乎又不太像。”

  “文正倒是对这个案子十分清楚啊。”冯紫英忍不住赞了一句。

  “大人,不上心能行么?通州那边三天两头地来问,呃,苏大强未亡人郑氏,……”李文正顿了一顿。

  “哦?这郑氏又有什么来头?”冯紫英一听便知道里边有问题。

  “这郑氏和郑贵妃是同父异母的姊妹,郑贵妃是郑国丈续弦所生,……”李文正在冯紫英面前倒是没怎么掩饰,“而且这郑氏……”

  “郑氏也有问题?”冯紫英讶然。

  “根据船主所言,他到苏家去询问时,郑氏颇为惊慌,屋里似乎有男人声音,但后来询问,郑氏矢口否认,……”李文正沉吟着道:“根据府里调查了解,郑氏作风不佳,因为苏大强经常外出经商,疑似有外地男子和其勾搭成奸,……”

  “可曾查实?”冯紫英皱起了眉头,若是有这种情况,不可能不查清楚才对,按照这个说法,郑氏的嫌疑也不小。

  “未曾,郑氏坚决否认,外边儿也是风传,通州那边也只是说这是流言蜚语,可能是苏家为了败坏苏大强夫妇名声造谣中伤,连苏大强本人都不信,……”

  李文正的解释难以让冯紫英满意,“府里既然了解到,为何不继续深查?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既然了解到这个情况,就该查下去,不管是不是和本案有关,起码可以有个说法,哪怕是排除也是好的。”

  李文正苦笑,“大人,说易行难啊,府里是通过一个码头上的力夫了解到的,而这个力夫却是从一个喝多了的外地客商嘴里无意间听闻的,而那外地客商只知道是杭州人氏,都是前年的事情了,这两年都没有来通州这边了,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如何打听?”

  冯紫英小看了这个时代地域差异的局限性,这可不像现代,一个电话传真或者电子邮件就能迅达千里,请求当地公安机关协查,现在公文过去,耗时一两个月不说,你连名字样貌都说不清,具体地址也不清楚,让当地衙门怎么去替你调查?

  收到公文还不是扔在一边儿当废纸了,甚至还会骂几句。

  冯紫英默然不语,这的确是个问题,遇上这种事情,衙门也作难啊,为了这么一桩事儿跑一趟杭州,又没有太多具体情况,十有八九是空跑一趟,谁愿意去?

  “还有,我们多查了查,就引来了上边的告诫,说我们不务正业,不从正主儿上下功夫,却是去查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浪费精力和时间,……”李文正吞了一口唾沫,有些无奈地道。

  “哦?上边儿?”冯紫英轻哼了一声,李文正没明说,但是顺天府衙的上边,只能是三法司了,刑部可能性最大。

  李文正没有回应,汪文言也笑了笑,“大人,这等事情也正常,郑贵妃好歹也是有颜面的人,自然不希望这种事情有损家风名声嘛。”

第六十三章 疑案迷踪(2)

  冯紫英沉吟不语。

  把郑贵妃卷入进来是他始料未及的。

  原本以为就一桩普通的杀人案,不管是为情为仇为财,只要有脉络可循,照理说案件不该难破才对,没想带却还有这些场外因素卷入进来,那就有些棘手了。

  可是这样一桩案子已经闹得府州上下皆知,而且还捅到了刑部,被刑部发回重查,便是郑贵妃要想捂盖子,只怕都难以按下去了。

  转念一想,也该如此才对,若没有这些因素夹杂进来,真当顺天府衙和通州州衙从推官到刑房一干老吏乃至三班捕快是吃干饭的?人家经年累月从事这一行,岂能轻而易举就被蒙混过去了,肯定是有其他因素介入才会如此。

  “还有么?”良久,冯紫英才缓缓道。

  “还有。”李文正点点头。

  “还有?”冯紫英愣了一愣。

  原本是随口问了一句,没想到这李文正还郑重其事又回应了一句,还有?还有什么?

  冯紫英看着对方,真的有些惊讶了,难道这桩案子就如此复杂?

  郑氏卷入奸夫淫妇的嫌疑,苏家那边买凶的嫌疑,一个是不好深查,加上线索模糊难以查清,一边是涉及人多,可能的凶手也许早就远走高飞,难以查寻,冯紫英都觉得很有挑战性了,没想到李文正来一句,还有,还有隐情?

  “嗯,大人,之所以这桩案子牵扯如此广,也引起了这么大的物议,就是因为里边涉及的人有几方,都有作案嫌疑,而且都无法自证清白,……”

  “如那郑氏所言,她当夜就是一个人在家,又无其他人自证,她的儿子去了京师城中一家书院读书,平时并不回来,而周边邻居都相距较远,无法提供佐证,……”

  “苏家几兄弟中有两个能证明当夜在家,但无法证明自己半夜有无出门,还有一个说自己是喝醉了,一家赌场外边儿柴垛边上睡了一宿,可赌场那边只证明这厮来赌场赌博到了亥时便离开了,说他并未喝醉,只是喝了几杯而已,无人证明他在那柴垛边上睡了一晚上,更不用说如果是买凶杀人的话,根本就不用他们出面到场,……”

  “属下说的这个还有,是指与苏大强合伙做生意的蒋子奇,也有很大嫌疑。”李文正这才挑开正题,“而且嫌疑最大。”

  “哦?”冯紫英觉得一阵头疼,先前就有两方具有杀人动机和嫌疑了,现在居然最大嫌疑还是与苏大强合伙做生意的生意伙伴?这苏大强是有多招人恨,居然会有这么多人希望他死?

  “你说说吧,我现在倒是对这个案子越来越感兴趣了,若是不查个明白,我怕我自己吃饭都不香了。”冯紫英索性挑开了,“既然这桩案子吴府尹极有可能要扔到我头上来,那我可得要好好早点儿做准备。”

  “这蒋子奇是漷县大户,蒋家和苏家素有交往,漷县距离通州不远,许多漷县商贾都更愿意选择在通州码头附近购地建屋,以便于生意经营,这苏大强和蒋子奇也是多年生意伙伴,但是近年来蒋子奇染上了赌,家里败得很快,据说前年开始,蒋子奇有两次生意上账目都对不上,引起了苏大强的疑心,二人为此还发生过较为激烈的争执,这一次二人约好一道去苏州,就是去对账,当然也还有一些生意,……”

  李文正的介绍又让蒋子奇的可能性浮出了水面。

  “唔,文正你的意思是说苏大强怀疑蒋子奇吞没了几笔货款,或者说虚报数目,从中揣了自家腰包,引起了苏大强的怀疑,这才要去苏州对账,核实清楚,这样一来蒋子奇担心暴露,所以就先下手为强,杀了苏大强?”

  冯紫英皱起眉头:“那苏州那边查过没有?蒋子奇是否在其中有猫腻?”

  “大人,现在苏大强死了,这其中账目只有蒋子奇这个合伙人才说的清楚了,苏州那边前期一直是蒋子奇在负责联系接洽,而苏大强主要是负责联系杭州那边的生意,现在要去查这个,恐怕没有太大意义了,苏家那边没有人清楚他们这么些年来在南边儿生意情况,连苏大强雇请的掌柜也只知道货源是苏杭,苏大强的小厮也只知道那边货主名字,根本没有打过交道,苏大强也不太相信外人,这些生意上的事情,基本不对家里人说。”

  冯紫英越听越觉得烫手。

  李文正倒是没有把话说死,但是如果按照他这么说的,在苏大强死了的情况下,苏州那边的生意基本上是由着蒋子奇来说了。

  蒋子奇如果有心的话,应该早就把这些马脚抹干净了,寻常人是无法查出问题的,只有苏大强这个伙伴才清楚其中的猫腻,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才迫使蒋子奇下毒手。

  “但无论如何蒋子奇都是重大嫌犯,按照文正你先前所说,蒋子奇当夜并未在家里住宿,而是去了码头仓库,那谁能证实他当夜在仓库住了一夜?”

  冯紫英立即问道。

  “没人能证实,当夜在仓库值夜的活计称蒋子奇的确来了,但是到的时候是子时不到,他们就都睡了,而蒋子奇睡觉的房间是一个单独出入的房间,和他们并不相邻,他们也无法证实当夜蒋子奇有无外出,……”

  李文正前期的调查工作还是做得十分细致的,基本上该调查的都调查到了。

  “蒋子奇这样辩解,府里就这么信了?”冯紫英觉得顺天府衙不至于这么良善无害吧?

  “大人,蒋子奇一个叔父是都察院河南道御史蒋绪川,另外一个族兄蒋子良是大理寺右寺卿,漷县蒋家可是北直隶有数的士林大族,……”

  冯紫英真的有点儿想要来一句卧槽了。

  这嫌疑人个个都有背景,个个都不敢碰,那还查个屁的案?

  不是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任谁进了衙门里,三木之下,何求不得么?

  怎么到了这顺天府衙里就是个个都只能干瞪眼了?

  不能刑讯逼供,这个时代破个屁的案子啊?

  “文正,照你这么说,人人都不能动,都只能靠劝说他们诚心悔过,认罪伏法?”冯紫英轻笑了起来,“这京师城中达官贵人多如牛毛,一年下来,顺天府和大兴、宛平两县干脆就别办案了,都学着礼部搞教化算了。”

  被冯紫英这一挤兑,李文正也不生气,“大人,这就是顺天府和其他府的不一样所在,没有足够的证据或者把握,遇上这类角色,还真的不能轻举妄动,否则,都察院随时弹劾,大理寺和刑部更是可以直接干预,给咱们栽一顶严刑逼供屈打成招的帽子,没准儿一桩辛辛苦苦破的案子转眼就可能翻供,变成沉冤得雪了。”

  这才是积年老吏的经验之谈,在顺天府就不必其他地方天高皇帝远,你可以关起门来为所欲为,在这里,随便哪家都能攀上扯上京师城里的大佬们,一个郑氏能牵扯到郑贵妃,一个蒋子奇还能攀上都察院御史和大理寺寺卿,个个都有资格来插一脚,难怪这个案子这样反复拉锯。

  “文正,那我们也就你不绕圈子了,你觉得如果这个案子我们现在要按照刑部的要求重新复查,该从哪里着手?”冯紫英站起身俩,背负双手,来回踱步,“在我看来,这杀人案照理说是最容易破的案子,万变不离其宗,无外乎就是仇杀、情杀和财杀,你觉得那种可能性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