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安子
冯紫英不确定未来的局面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因为这完全没有前世历史可以遵循,大周朝就是一个没谱儿的乱入朝代,虽然有些像是晚明的格局,但是却又有许多不一样。
从外患来看,建州女真、察哈尔人和西南播州杨氏和水西安氏、永宁奢家这些表现来看,和晚明基本一致,但是倭寇的动静和白莲教的猖獗却似乎比晚明时候更糟糕,当然这些都在其次,最为关键的是这大周朝内部纷争也是丝毫不比晚明时候的东林、齐、楚、浙、宣、秦、昆以及阉党大乱斗逊色。
南北之争,文武之争,皇权与相权之争,再加上张氏自身更为激烈的兄弟反目,父子暗斗,再加上掺和其中的武勋站队,无一不显现出这个时代的动荡不安,比起明末乃至南明时代的福王、鲁王、唐王、桂王的大乱斗,也丝毫不遑多让,也就差一个大顺王朝的出现了。
自己还不具备改变这种历史大势的实力,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观察和了解开进行评估和判断。
现在看起来永隆帝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只要一直这样下去,冯紫英相信义忠亲王应该没太大机会,但是永隆帝的身体状况却又是一大隐忧,一旦永隆帝近期一病不起或者呜呼哀哉,那么义忠亲王的翻盘尚未几乎是不可阻挡的,看看永隆帝那几个不靠谱的儿子表现,再加上本身态度就暧昧的太上皇,以及本身就倾向于义忠亲王的江南士绅,傻子都清楚结果会如何。
冯紫英也考虑过是不是向永隆帝和齐永泰、乔应甲、柴恪他们示警,但后来转念一想,这些人都是人精,哪里会感觉不到这些风色的变化,关键是他们会不会相信,或者说会不会认为这种局面就会向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甚至不可收拾。
谁敢说永隆帝身体就马上不行了?谁能说永隆帝几个儿子是扶不起的阿斗?
谁又能说江南真的就打算反叛了?他们有这个反叛的实力么?
大周军的精锐都在北方,九边大军,抽调任何一支都能横扫江南那些卫军,而且关键在于大义在京师,除非永隆帝突然身故,太上皇又支持义忠亲王,否则内阁和朝中诸公都是要名声的,不可能去支持义忠亲王。
正因为这种扑朔迷离不好判断的情形,让冯紫英都无法预测这波谲云诡的局面背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尽快壮大自身力量,积累更多威望名声,到最后,无论谁是胜出者,都始终无法避免要和朝廷的重臣们打交道,如果冯紫英能够尽可能的实现这种目标,到最后是义忠亲王也好,还是永隆帝某个儿子也好,都一样会主动拉拢他。
这就是当文官的底气,到最后,无论是谁当皇帝,都一样要用文官,而且这些文官极为抱团,可能会在地域乡党之分歧上争斗不休,但是一旦触及到其他,那么就会迅速一致对外,包括对皇权。
婚假连带着春假,冯紫英游走于二房之间,已经开始感受到了多一房便要多一分照应和分心的责任。
这种责任是全方位的,包括精力、感情和日常事务,当然还有涉及到整个冯家家产和生意的分配。
大小段氏都有意将长房、二房和三房彻底先行划分开来,各家主母自行掌握各房资产,至于说如何管理,交给谁来管理,那也都是各房主母们的权力,也包括责任。
“相公,其实您没有必要每天来妾身这里,薛家妹妹新婚燕尔,肯定希望你能多去陪陪她们,还有二尤那边儿,不知道相公注意到尤二姐的情绪不太好么?”
沈宜修从冯紫英手里接过女儿,女儿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丈夫在哄孩子入睡上还真的有几下子,先前女儿还在哭闹,这会子才一炷香功夫,就被丈夫哄着沉沉入睡了。
“嗯,二姐儿的心思我知道,无外乎就是担心春假后回永平府,薛家姊妹都要过去,她们姊妹俩会受冷落。”冯紫英笑着道:“昨晚我就好生宽慰了她一番,说这生儿育女也要讲求缘分,说你怀孕也是意想不到会这么快,……”
冯紫英的话让沈宜修很能理解,“相公,二姐儿也不容易,跟你去了大半年到永平,却始终没有动静,现在薛家姐妹也要跟着你去,又是新婚情浓意热的时候,难免要冷落,……”
“没那么夸张,难道宛君觉得我是喜新厌旧之人么?”冯紫英也觉得这个话题不好解释,这春假后回永平府不可避免的自己要去二房那边歇息时候多一些,这是可以预料的,二尤是妾,而二薛是嫡妻和媵,沈宜修不去永平府的情况下,轻重不言而喻。
好在二尤也都算是知晓轻重的女子,清楚双方之间差距,不会太过于计较这些,但是冯紫英也不能太过于厚此薄彼,自然也要寻求其中平衡。
沈宜修微笑着看了丈夫一眼,“相公不是那种薄情寡义之人,但是才新婚,难免会流连薛家妹妹那边一些,这是人之常情,所以妾身也只是提醒相公一下而已,尤家妹妹那边妾身也和她们说了,这几日相公抽时间慰藉慰藉,尤家妹妹自然也就能心满意足了。”
面对沈宜修的半带调侃的劝慰,冯紫英发现自己居然找不到合适语言解释,对方很了解自己,建议也合情合理,自己还能说什么?
见丈夫有些尴尬的坐在一旁,沈宜修越发觉得自己丈夫挺有意思。
换了其他男人哪里会如此顾及身旁女人们的感受,别说是二尤,便是嫡妻大妇,现在大房二房都是嫡妻,他亲近哪边也都没有问题,更何况这还是新婚期间,哪需要向谁解释?
这种充满人情味道的性子,哪怕只是对他身边的女人,那也足以说明许多,沈宜修感到很安心。
在沈宜修房中盘桓了大半个时辰,一直到女儿需要哺乳,冯紫英才离开。
虽然请了乳母,但是冯紫英还是鼓励沈宜修更多的自己哺乳,沈宜修虽然是大家出身,但是却也并不拒绝给女儿哺乳,这也让冯紫英很满意。
冯紫英又抽时间和薛蝌好好谈了一谈。
现在对方是自己舅子了,自然情谊不比一般了,薛蟠也就那样了,但薛蝌却是一个可用之才。
“登莱那边还是都在按部就班,因为舅舅去湖广带走了大部分钱粮,所以沈大人的水师舰队建设也比较缓慢,但船厂在得到了海通银庄临清号的支持之后,建设加快了,预计翻年之后就可以全面竣工,而那些船匠、工匠在今年下半年其实已经开始接一些修补渔船和货船的活计了,我们也预定了三艘船,算是船厂的第一批生意。”
薛蝌还是做了一些事情的,到登莱这一年,虽然手中无船,但是他还是添置了两艘二手旧船,主要跑登州到大沽的这条航线,后来榆关开港,那就是从登州——大沽——榆关这条航线,因为从大沽可以沿卫河直抵运河,所以在运河丁字沽那里转运货物到榆关也成为一条热门航线,生意反而越发热火起来。
随着榆关开港,加上辽东镇那边也开始在金州中左所原有较为简陋的码头基础之上效仿榆关建设码头泊位,薛蝌手下的两艘船已经开始跑登州到金州中左所之间的航线。
但由于金州中左所那边需求不大,而金州卫还在更北面的青泥洼以北,复州卫还在更北面的羊官堡以东,所以较为分散,货物贸易的需求并不算大,只能隔三差五的跑一趟,不过这仍然有有利可图。
在冯紫英的牵线下,辽东镇在金州卫、复州卫这边的补给基本上就承包给了薛蝌这边,原来这条线最担心的并不是风浪,而是海上以倭寇和朝鲜的海贼为主的威胁,但是随着沈有容的登莱水师舰队在辽东和山东半岛之间的巡航,这种情况基本上就被遏制住了,这也让薛蝌的这一趟运输业务九成了包赚不赔的固定营生了。
“现在我从宁波那边又买了两艘旧船,规格更大一些,可以胜任从宁波甚至更南边儿的漳泉二州到山东、辽东这边的运输,不过因为船龄较长,船体较旧,虽然价格便宜,但是可能也只能暂时用上三五年就要拆解了。”
冯紫英笑了起来,“蝌哥儿,看来之前你和我说的要探险寻道都已经被丢在一边儿了啊,一门心思要去搞运输贸易了啊。”
薛蝌也有些不好意思。
当初雄心勃勃要去登莱,也是被冯紫英的一番言语所吸引,琢磨着要去为大周开疆拓土,寻找新航路,结果呢,才去一年雄心壮志就转变成了如何扩大自家生意,从登莱到大沽再到榆关和金州,现在更琢磨着要把江南到山东、辽东的运输航线都经营起来,什么探险拓土都早就抛在了脑后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公私兼顾
见自己兄长一时间讷讷无语,坐在一旁的宝琴赶紧为兄长缓颊:“相公,探寻航线非一朝一夕之功,我哥哥才去登莱不久,情况也不熟悉,小妹倒是以为哥哥这般谨慎是正确做法,先上手,然后等到日后事业做大了,再来考虑这些探寻航路开疆拓土只是也不为迟。”
听得冯紫英要和兄长谈话,宝琴也就不避嫌的想参加,冯紫英想着早间这丫头还在床榻间婉转承欢,柔媚可人,这一起床之后便变得凛然清冽,冷艳不可方物,心中也是一软,好在这等事情本身也保不了密,迟早也要为人所知晓,所以冯紫英也就同意宝琴旁听了。
“我没说蝌哥儿这般做不对,应该说这是聪明的做法,贸然要去寻新航路,开辟新的贸易通道,那才是愚蠢之举。”冯紫英摇摇头,“蝌哥儿,这样做很合适,但我觉得步伐还是太慢了一些,……”
“太慢了一些?冯大哥(相公)你说太慢了一些?”薛蝌和宝琴都是有些惊讶,没听错吧?
这一年多时间已经有四条船了,再加上订购的三条船如果开年登莱船厂开工建设,前期木材、油漆、帆布等各色物料都已经备齐,如果同时开工,十个月之间就能建成下水,这还慢了?
薛家最早在漕运上也曾经有过船队,不过那主要是以苏州为中心跑杭州、金陵和扬州这一段,因为这一区域内河船队太多,竞争太过激烈,赚不到钱,后来薛家便退出了这一行业。
便是薛家船队最大的时候也不过十一二条船,那都是薛家十多年慢慢经营起来的,这薛蝌不过二三年时间就能经营期七条船,已经称得上是很快了,还慢了?
冯紫英点点头,“太慢了一些,蝌哥儿,我也赞同你先把运输营生先做大做熟,再来考虑其他,但是要做大做熟,单靠登莱这边的生意不够,等到登莱船厂这边为你造船也不合适,我的意见是你可以到宁波、漳州、泉州甚至广州去订船,未必要等到登莱这边,最好今年就把船队扩大到二十艘船甚至三十艘以上,我甚至建议你还是可以延续旧法,先买几艘旧船,规格可以大一些,……”
薛蝌对冯紫英还是十分信任的,但是冯紫英这一建议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现在可不比大周立朝初年物价低廉的时候,一艘千料大船价格可不便宜,若是建新船,物料分新旧七三分,即七成来自新料,三成来自旧船拆解下来的旧料,单单是这底船物料都需要八百两以上,而且现在物价腾贵,漆、帆、索、铁,再加上人工,一艘千料大船没有一千五百两以上根本拿不下来。
即便是购买旧船,像还能用五年以上的千料船,也需要八百两左右。
若是两千料以上的大船,价格更是要翻三倍,一艘两千料大船价格要在四千两左右,便是旧船也要二千五百两。
像薛蝌所买旧船最初是四百料的中型船只,比较便宜,后面两艘才是千料大船,订做的也是千料大船,如果还要把招募水手船夫这些加起来的花销,要组建一支十艘以上的新旧船各半的船队,起码都要一万五千两银子以上的投入了,加上海上风险本来就不小,一旦遭遇风暴或者触礁这类不测,分分秒秒有可能亏本,甚至破产。
所以哪怕是福建、广东和浙江那边的大船商,一般也就是十来艘船就算是不错了,超过二十艘船的大船商并不算多,超过五十艘船的海上豪商更是屈指可数,绝大多数都还是几艘船这种船东船商。
像薛蝌这种一两年间就能有七艘船,算是发展很快了,再要提速,哪怕资金上充裕,但人手和管理上都会存在问题。
“冯大哥,二十艘乃至三十艘是不是太激进了?一来我们本钱没有这么雄厚,二来招募合格人手也相当困难,现在随着海禁取消,各地都在大力造船和发展海贸,招募合适人手也不容易,……”
薛蝌觉得冯紫英有些急于求成了,而且关键在于这样不计风险的扩张目的何在?这样稳步扩张不好么?薛蝌觉得只要有充裕的资金支持,五年之内自己将船队扩张到三十到五十艘规模还是比较有把握的,但一年之内就要达到三十艘,他没法做到。
冯紫英不好解释自己对未来的判断,毕竟现在端倪未现,说出来也徒乱人意,想了一想之后才说了自己的理由。
“蝌哥儿,辽东的金州和牛庄建设都要进一步加快,未来整个辽东镇的后勤补给几乎都要通过海运来实现,也就是说,榆关支持整个辽西走廊以及东蒙古,金州要辐射整个辽南,牛庄要覆盖整个辽东镇在辽河套以南和以东区域,我会和我父亲以及兵部那边协调,这些运输业务都交由你的船队来承接,这样就意味着日后从两广、江南乃至登莱承运米麦、武器、布匹、茶叶这些可以直接抵达辽东,另外我父亲也准备和朝鲜方面接洽,希望进一步加强朝鲜和辽东的商贸往来,这一块亦可由你的船队去开辟,……”
这些话半真半假。
辽东补给改海运为主,这是必然趋势,陆运耗费太大,而且冯紫英也有意将水泥推广到辽西走廊和辽南到辽东这一线。
如果能解决这一线的水泥路面,那么可以说辽东的后勤保障便能由海运抵达榆关、牛庄和金州卫,再由陆路运抵各地,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极大的减轻后勤补给压力,而且在运输成本上可以下降七成以上,运输时间上更是能节省三分之二,甚至还能辐射到定辽右卫以及九连城以东的朝鲜地区,对加强辽东对朝鲜的影响力也大有裨益。
“如果你不能迅速扩大自己的船队规模,那么我父亲在辽东那边的许多事情便只能交给别人来做,这些人一样都广有人脉,一旦落入他们手中再想要拿回来,就很难了,所以我认为现在可以承受一定程度的亏本,只要先把这些业务拿下来,确保不被别人拿走,这样一来别人要想来觊觎这些业务也不好插手。”
这个理由说得过去,薛蝌虽然有些疑惑,但是也勉强能接受,倒是宝琴感觉到这里边还是有些疑问,只是见自己夫君态度很坚决,便不再多说,只等下来再来询问究竟。
“至于说如何来扩大,我想蝌哥儿不妨以直接收购一些船商的船队来解决,虽然现在开禁之后航运繁荣,但是海上风险很大,还是有一些经营不善或者惧于风险的船东愿意转让,蝌哥儿不妨多委托一些牙行牙人帮忙打探和物色,不要过于计较些许利益,……,至于说如果缺乏资金,宝琴这边二房可以解决一二,也可以通过海通银庄来借贷,……”
见冯紫英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薛蝌当然只有接受,他也相信冯紫英不至于来害自己,有宝钗宝琴在冯家,他的利益自然有保障。
待到宝琴送自己哥哥出门时,薛蝌还是忍不住叮嘱宝琴:“妹妹若是能早日替冯家生下子嗣,那我这边的心就能更踏实了。”
宝琴脸一红,嗔怪地瞪了一眼兄长:“兄长怎么地也和大哥一般说些浑话来了?姐姐还在前面呢,再说了,这等事情也不是想要便能有的,……”
薛蝌犹豫了一下之后才道:“母亲也和我说了,你和大姐谁先有子嗣都没什么,讲求个缘分罢了,没必要刻意等谁,这等话照理不该我来说,但是……,哎,妹妹也是明白人,心里有数就好。”
宝琴自然是知晓自己母亲的心思,但是谁先生谁后生也是一桩微妙事儿,这个问题她已经反复考虑过许久了。
自己和堂姐这种特殊关系,不比一般妻妾关系。
妻和媵与妻和妾在大周律例中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媵面对妻并非毫无话语权。
若是自己先生下儿子,而堂姐却一直没有生下儿子,那二人关系就会更加尴尬,二人关系会一直持续尴尬到要么堂姐生下儿子,要么堂姐年龄大了失去生育能力灭了生儿子的心思,把所有心思放在自己剩下的儿子身上,才能恢复正常,所以从内心来说,宝琴觉得堂姐的心态很关键。
也正如自己母亲所说那样,这种事情本身就很讲缘分,当然这也和相公的感情亲厚程度有很大关系,在谁房中歇息时间越多,怀孕的几率自然就更大。
“哥哥就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相公肯定是不会害哥哥的,若是有什么,相公肯定也会和哥哥说清楚的。”宝琴安慰自家兄长,沉吟了一下才说出自己的看法:“以小妹之见,相公这般安排肯定会有什么特别的用意,纵然没有说明,但肯定有什么特别原因,哥哥也莫要过分担心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冯府过年
摩挲着宝琴光滑的玉背,滚烫的身子在身下喘息呻吟,冯紫英奋力拼搏,……
鱼水合欢,恩爱无尽,……
欢好之后的宝琴却是双眼亮晶晶的,依然没有倦意,靠在冯紫英怀中,“相公,你说妾身能不能怀上……?”
“嗯?”冯紫英略感惊讶,这个问题可问得不像是宝琴的风格。
“妾身是说,如果妾身先怀上了,恰恰又生下一个儿子,姐姐会不会不高兴?”宝琴幽幽地道。
冯紫英有些头疼,这女人之间的事情还真不好说,他也一样无法判断,更无解。
宝钗和宝琴在面对沈宜修和黛玉时,肯定是齐心协力的,但是在二房内部,这妻和媵之间的关系不比妻和妾,而且宝琴这般聪颖机敏,要说宝钗内心没有一点儿忌惮,冯紫英觉得还真不好说。
“哎,妹妹其实不必想那么多,早怀晚怀,生儿生女,宝钗和妹妹,其实对我来说我都一样高兴,你们都姓薛,又是姐妹情深,哪里需要担心这些?宝钗的性子妹妹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她是姐姐,难道连这点儿心胸都没有?”
冯紫英耐心地宽解道。
宝琴也知道冯紫英在“她是姐姐”这句话加重了语气是什么意思,这个“姐姐”可不仅仅是单纯姐姐的意思,而是指宝钗是嫡妻,那么自己纵然生下儿子,那只要日后宝钗生有儿子,那就不纯在嫡庶之争,如果宝钗没能生下儿子,那么自己儿子自然算是嫡子,但嫡母仍然是宝钗。
这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宝钗就没有不满或者敌视的理由,顶多也就是心里有些不那么畅然,但是理智上仍然会保持着两人的紧密关系。
“看来还是妾身心胸狭窄了一些,还总是担心姐姐会生气,……”宝琴嫣然一笑,“不过今日相公对哥哥的建议让妾身很不解,是不是过于操切了一些?”
知道以宝琴的见识迟早要回过味来,觉察到这里边的不正常,冯紫英也没打算瞒宝琴,当然也不可能透露太多。
“嗯,论理蝌哥儿做事不算慢了,换了别人都觉得非常成功了,但是我对蝌哥儿有更高的期盼,我预计江南和湖广明后年可能会有一些动荡,钦天监那边也有预测说明后年可能北地气候也会不太好,一旦北地这边出现灾荒,那对粮食的需求会有更大的压力,而漕运运粮主要是保障京师和漕运沿线,但是向辽东以及山东,还有山西这些地方,恐怕就难了,通过海运能一定程度减轻压力,而那时候我估计海运运力也会出现紧缺,甚至可能会变成你有钱都租不到船,……”
这个理由听起来还算是比较靠谱,但是钦天监对一年后的天气都能做出预报这让人有些怀疑,但是每年钦天监都会有作出一些预测,这本来就是一个押注式的预判,准与不准都很正常,反正就是天时好或者不好,再用一些模糊一点儿言辞来解释,那就更好糊弄人了。
“相公的意思是到那时候,相公希望手里能掌握着一支能随时派上用场的船队?”宝琴大略明白了意思,“您是说公公那边……?”
“嗯,辽东和东蒙古,我父亲需要用这些来控制住东蒙古局面,现在辽东要面对北面东面的建州女真,那么就必须要避免两面受敌,东蒙古草原上的各部和海西女真都要牢牢掌控在手中,化敌为友甚至成为臂助,必要的利益就要给予。”
冯紫英的话也基本符合实情,目前海贸海商主要还是集中在闽浙和广东,当然南直这边松江府也有一些,但远不及闽浙广东,而扬州以北地区,受制于以前海禁政策,基本上都没有多少像样的海商,甚至连走私海商都不多,很多都是利用打渔进行一些走私,量都不大,海贸更谈不上。
一直到开海政策正式推行之后,登莱才开始有这方面的动作,但是也还是吸引闽浙这边船厂上来建厂,海商也只是尝试着在这边进行贸易,规模都很小,毕竟没有谁会轻易去踏足他们不熟悉的区域,这也才给了薛蝌他们的机会。
至于辽东那边就更不用提了,陆地基本上是辽东镇的控制区,沿海也谈不上什么发展,加上人口也不足,所以纯粹是因为后勤补给需要,才会考虑在榆关、牛庄和金州开埠,但这种开埠只能靠辽东镇和东蒙古的需求来支撑,还远远不够,或者就只能指定特定的船商来垄断才能保证利益。
宝琴以为自己明白了丈夫的用意,这是要让自己兄长的船队作为辽东镇的后勤保障支撑,所以需要迅速扩大规模,哪怕承担一些风险也在所不惜,当然如果能够垄断对辽东镇的后勤补给运输,这倒也是一个很好的扩充机会。
冯紫英的心思当然不会仅止于在保障辽东镇后勤需要这么简单上,他更担心的是北方海运能力的单薄,一旦在江南真的生变之后,就算是登莱水师能够保障海上安全,但是要从江南乃至两广运输诸如粮食、布匹、茶叶这些必需品北上时却缺乏足够的运力了。
当然那个时候可以通过收买拉拢这些海商来达到目的,但是哪里比得上自己控制一支船队稳当呢?而且如果你自己没有一支像样的船队,那么那些海商即便是能被收买拉拢,己方付出的代价也会大很多。
同样在扶持薛蝌大力扩建船队的同时,冯紫英也叮嘱段喜贵在广州也要扶持一两家能够为己方所用的船商,包括利用庄记在广东那边的势力来实现这一目的,江南和广东虽然同属于南方,但是广东历来不为江南士绅所看重,认为那边和西南一样属于边缘之地,只不过广州直面南洋而显得较为重要罢了。
……
春节终于来了。
除夕放在去年还不觉得怎样,但是放在今年就一下子显得热闹许多了。
去年的除夕还算不得热闹,除了母亲姨娘外,自家屋里也就只有沈宜修和二尤以及几个丫头,但今日就不一样了,宝钗和宝琴都能算是主子,再加上莺儿、蕊官、龄官这一帮丫头,虽然感觉人没有多多少,但是长房二房壁垒分明,分坐两旁,这阵势一下子就不一样了。
所有人都还是第一次这样过年,甚至在之前冯紫英都还在考虑究竟是各房各自过年还是合在一块儿,但是这要分别过年,这除夕夜去哪边就不好办了,自己也分身无术,所以干脆就在一起,母亲姨娘也赞同。
母亲端坐中央,姨娘侧坐,自己坐在母亲身旁,而沈宜修和宝钗则坐在两旁的首位,这边二尤依着顺序而坐一席,而那边则是挨着宝钗独坐一席。
“铿哥儿,这除夕夜咱们府里还是显得冷清了一些,虽然老爷不在,但是现在你也成家立业了,要说咱们冯家在京师城里也还是有些名声了,怎么感觉府里边热闹气息不够呢?”段氏有些感慨地道。
“母亲,咱们冯家在京师城定居不过几年,如果说您换了在大同或者临清,只怕这年前年后登门甚至就住在家里来的亲戚可就不少了,到那时候只怕你又会觉得人太吵,闹得慌了。”冯紫英笑了起来,“您若是真的觉得人少没人气,把表兄一家叫过来也行,那就热闹了。”
段喜贵在京中也早就置有宅邸了,正妻原本一直还在大同,但是今年也进京师城里来了,加上在京师城里的两房妾室,在广州也还有两房妾室,丝毫不比贾琏逊色。
“那倒不必了,他们一家人也难得聚在一起,听说喜贵开年又要去广州?”段氏摇摇头。
“嗯,广州那边离不得人,表兄现在刚把那边熟悉起来,这来回一趟也要耽搁一两个月,所以开年就得要回去了。”冯紫英给段喜贵又布置了不少事情,别说催,段喜贵自己都坐不住。
“姐姐,今儿个过年,还是不说这些事情了吧,下边小子丫头们都还盼着开席给您拜年呢。”还是小段氏知趣,感觉到这母子二人的对话让气氛有些沉闷,往日只有长房的时候沈宜修还要活泼一些,今年却不同以往,二房两位也坐在一旁,沈宜修又当了母亲,就要矜持许多了。
大段氏也猛然醒悟过来,这里里外外还有一大家人呢,虽然冯家不比贾家那样数百上千人,但是上上下下也还是有百人只多了,这忙碌一年都盼着这年三十儿能在太太这里讨得一个好,拿到一份好的年例银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