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瑞根
一拍自己脑儿们,大段氏本来就是一个粗疏性子,咧嘴一笑:“还是妹妹提醒得是,我是昏了头,老爷也不在,也罢,让他们赶紧把酒菜上来吧,咱们冯家今年比去年可多了不少人,添丁增口,正该热闹热闹,……”
这一句话把下边一干人都逗得乐了,气氛一下子都轻松许多。
第一百八十章 有对比才有伤害
伴随着气氛的轻松下来,沈宜修和对面的薛宝钗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即沈宜修也面带微笑地向薛宝琴点头以示善意,冯府的除夕合欢宴才算是正式步入正途。
屠苏酒、合欢汤、如意糕、吉祥果这几样东西率先捧了上来,这是预示明年一年风调雨顺阖家安康的物事,自然是要打头阵,条桌早已经被安置拜访停当,上好的猩红绣花垫布也已经铺好,随着大段氏的吩咐,下人们便开始将各色菜肴端了上来。
除了主子们这一桌外,在旁边还会另外多桌,有些脸面的大丫头和开个脸的丫头都是紧挨着主子们这一桌的,而像冯寿、冯佑、瑞祥、宝祥这些男性仆从们则因为男女有别,隔门而坐在中院里。
先端上来的除了四样作为吉祥预兆的物事外就是各色小吃,如藕粉桂糖糕、松瓤鹅油卷、蟹肉小饺、枣泥山药糕等,然后就是冷盘,如糟鸭信、糟鹅掌、糟鹌鹑、腊猪脸、腌鳇鱼等,鱼贯而入,迅速就把桌面铺满。
待到小吃和冷菜上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就该是下人们来给太太和奶奶们拜年的时候了。
像明琅明嬛早就替大小段氏准备好了金银锞子,而这边晴雯云裳和莺儿香菱以及龄官也替沈宜修、宝钗宝琴她们备齐了一样的物事,当然在赏赐上不能超过太太姨太太。
相较于太太奶奶们的拜年发过年钱,另外一重就是要发放年例,这也是冯家从军中带回来的习惯,要让下边人替你效死卖命,这年尾这一关便不能少。
之前冯家下人不多,主要是跟在冯唐身边的一干长随亲信,也有冯家的几个老仆,但随着冯家在京师城定居,冯紫英又成亲两房,男女下人都急剧增加,这等习惯却延续下来,当然这会根据各人身份和作用来发放,但比起其他各家来,冯家的规矩严格,但是待遇却不差。
这年例在头一日便已经发放完毕,这也是让下人们早日做安排,有不少还要把银子送回家中,也需要提前安排。
看见一队队一次上来行礼拜年的下人们大小段氏都是眉花眼笑,尤其是乳母将嫡亲孙女也捧了出来走了一遭,算是向阖府表示冯家又多了一个小主人,段氏心情更好。
“明琅,你吩咐下去,今年咱们府里添了人,除了钗丫头和琴丫头外,老身也添了孙女儿,咱们冯家第三代也有了,嗯,今儿个当着你们几个都在,宛君、宝钗、宝琴还有二姐儿三姐儿,过了今晚就是明年了,老身希望你们几个都能早日替长房二房开枝散叶,替冯家延续香火,所以今年这压岁银子多发三成,也算是替老身孙女儿祈福,保佑她平平安安,也希望明年这个时候府里再添几个人,……”
一干下人们自然是欢呼雀跃。
本来冯家规矩重,待遇方面就好,逢年过节,包括下人们过生,府里都会有所表示,因为冯府不少下人都是来自贾家那边,和那边也有联系,自然就有对比。
贾家这几年每况愈下,无论是月例还是年底的年例,乃至于这种属于小钱的压岁银子,都没有增长不说,都还找各种借口理由克扣压缩。
像最早贾府里边的一些小节日府里都会有所表示,比如二月初二龙抬头,二月十五花朝节,寒食节,三月三上巳节,七夕,中元,都能有些散碎银子和铜钱给大家打打牙祭添置一件衣物,但是这两年间几乎都取消了,几个大节日的赏赐也缩水不少,所以相比之下,冯府的情况就好太多了。
宝钗和宝琴也是第一次在冯府中过这样的日子,虽然提前询问了惯例,太太和姨太太那边也有交代,但是还是让宝钗宝琴有些吃惊,她们在荣国府里住了那么些年,自然清楚贾家那边的规矩常例,看看冯府单单是过年这压岁银子几乎就相当于贾府那边的两倍了。
这可不是小数目,而且她们也听说冯家在寻常小节日上也都有赏赐,而且都不轻,也难怪到冯家这段时间,感觉到这冯家规矩尤其严格。
像内院男子是绝对不允许进入,小子丫头们也不能随便外出,要外出都需要经过府里的太太或者奶奶们批准,还要报备记录才能出门;夜里巡夜守夜三班轮守巡逻查禁都是按照军中规矩来执行,虽然辛苦,但是这些仆人们却都没有多少怨言,若是换了在贾家这样做,只怕早就闹腾起来了。
宝钗宝琴她们第一次成为冯家一员,给下人们发压岁银子自然也不会吝啬,虽然有一个大概规矩,但是各人因为身份不同和感情好恶倾向,肯定也会有所不同。
比如莺儿和香菱与蕊官、豆官就肯定有区别,而香菱是被冯紫英收过房的,冯紫英自然还要单独再给其一份。
“难怪府里这些下人们都如此积极肯干,这么算下来,和荣国府那边相比,同样身份的下人几乎要高接近一倍,……”
宝琴悄悄附耳在自己姐姐身边道。
“那是自然,辛苦若是没有回报,谁会愿意起早贪黑的干?正因为给的够多,所以如果想要吃主家的昧心银子,也要考虑被发现之后不但可能受罚送官,而且这样一份挣稳当银子的好差事丢了是否划算,我听相公也说过,这叫高薪养廉,的确也有些道理,但是相公也说这也一样不能杜绝,只能从规矩制度上来加强避免。”
宝钗微微颌首:“这每晚子丑寅卯四个时辰,府里巡夜值夜的都要出来巡夜,值正夜的不能睡觉,我看荣国府里原来也有这些规矩,但是就从未见执行过,那守夜值夜的婆子们一个个经常偷喝酒喝得晕晕乎乎,只管闷头大睡,便是打雷都喊不醒,可咱们府里却从未有此情形,值一个正夜下来,第二日第三日只管休息睡觉,听说还有不少人宁肯值夜班呢。”
“姐姐说得是,不过这就是得银子足够才行,换了在贾府,只怕……”宝琴摇摇头:“听说琏二奶奶要准备交出公中事务了,那边儿还没定下来谁接,姨母属意探丫头,但又觉得探丫头难以服众,想要珠大嫂子来为主,探丫头协助呢,……”
宝钗摇了摇头,脸上却多了几分复杂表情:“难,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无论是珠大嫂子还是探丫头,都难得干好这活儿。”
就在宝钗宝琴两姐妹谈论对比着贾家和冯家的情形时,此时的荣国府也一样过年了。
阖府上下祭完宗祠,大家也都是排队给老祖宗和太太们拜年,老爷们都是不参与这些事情的,下人们各找其主,说这笑话,奉上一些自己手工做的小物件,寻个机会博得老祖宗或者太太们的一笑,便能讨个好彩头,便是赏赐也能多几分。
相较于冯府的兴高采烈,荣国府这边虽然也一片喧嚣热闹,但是一股子遮掩不住的捉襟见肘味道挥之不去。
一队队下人们磕头作揖,然后奉上吉言,惹得老祖宗眉开眼笑,打趣几句,旁边的太太奶奶们都跟着陪着笑脸,附和几句,然后金银锞子和铜钱便散发下去。
“二嫂子,今年的金银锞子还是这么发?”探春挨着王熙凤坐,忍不住皱起眉头:“不是说府里支应不起了么?”
“哼,再支应不起,那这年也得要过,连这个年都过不去,这不是存心要让老祖宗下不了台么?”王熙凤脸上如春风拂面,看不出半点端倪,但嘴里崩出的话却如冰渣子里榨出来的一般:“三丫头,金银锞子都比往日小了几分,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老祖宗,或者老祖宗也早就明白,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府里艰难,大家都明白,……”
听得王熙凤这么说,探春很想刺对方一句,那京师城里赎回来的一批接一批武将军官不就是你二嫂子在其中穿针引线么?难道你还能白费力气的去替谁干这等事情,不在其中捞一把?
这桩事儿现在府里许多人都知晓了,便是几位太太和奶奶也都清楚了,老祖宗知晓与否还不清楚,但是以探春的揣测,估计老祖宗是知晓也装作不知晓,否则像王熙凤现在这样的情形,若是不想办法找机会多攥点儿银子在手里,琏二哥一旦回来,她离开贾家该怎么过下半辈子的日子?
正因为如此,探春压抑住了直接挑明的冲动,只是在心中叹气。
“嫂子,这等情形拖下去又该如何?”
“三丫头,太太决心交给你来管公中了?”王熙凤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只怕有些话要和老爷太太说清楚,莫要到最后亏空越来越大,成了一个交待不了的烂摊子了。”
探春摇摇头,脸上多了几分无言的苦涩,“不,还是大嫂子日后负责,我不过就是闲暇之余去帮珠大嫂子理理账,争取开源节流,……”
第一百八十一章 荣国府的除夕夜
其实王熙凤早就知道姑母不可能把所有大权交给探春,一来探春毕竟没有多少这方面的经历,二来李纨才算是正经八百的儿媳妇,三来探春迟早要出嫁,而且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所以向外有个交代,冠之以协助李纨管家的名义就算是不错了。
不过以李纨的性子,王熙凤不认为她能管得好这个家。
现在贾家不比以往,心气都有些散了,下人们也不太好管了,虽然惩处赖家起到了一些效果,但是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积弊,不是赖家一去就能彻底好转的。
去了赖家,自然还有吴家(吴新登)、余家(余信)、林家(林之孝)、王家(王善保),上下其手纵然没有赖家那么猖獗,但是一样跑冒滴漏蚂蚁搬家一般往外漏。
贾家现在每年各地铺子、庄子收入更不比以前,开支却多了一个贵妃不但没有收益,反而在宫中经常需要花销,加上府里偌大一个大观园需要支应,所以越发显得拮据。
尤其是这几年月例不涨不说,而且还经常拖欠,下人们怨在心里,骂在嘴上,当然这是人后。
前几年这种情形和王熙凤也有关,她时不时把这些银子拿出去放贷,但是这两年她却真没做这事儿了,毕竟纸包不住火,很容易授人以柄招来骂名,再加上从与冯紫英合作挣了一大笔银子之后,她也觉得没必要去再去做那等钱挣不了两个却还担太大风险的事儿了。
只是她不作这事儿了,也一样扭转不了府里边儿的颓势。
查处赖家所得,除了被贾赦弄走一些外,其他都入了公中,但随着铺子、庄子卖掉不少,老太太房里的物事原来抵押的也需要赎回来一些,否则太过露骨,所以这每月的开销基本上都是在吃查处赖家留下来的红利。
这种坐吃山空的日子让人心力憔悴,王熙凤也就是不愿意背这层皮儿,加上来年贾琏肯定要回来了,索性就先把账交了,让旁人去查一查看一看,让李纨和探春也去实打实的管一管,也就能明白她王熙凤这么多年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这荣国府的家究竟好当不好当,该怎么来当。
过了正月二十,王熙凤就要正式交权,由李纨来接掌,探春协助,只是这话尚未向外宣布,起码这二十日里王熙凤还得要先担着。
看着上前给老祖宗拜年的下人们一连串的去叩头,然后从鸳鸯手里接过金银锞子和铜钱,院外的爆竹也开始点燃脆响起来,硝烟慢慢弥散进来,整个院子里空气呈现出一派过年特有的气味儿。
这老祖宗这边院子里还要讲求一些,丫头仆妇们拿着了金银锞子和铜钱,稍稍捏一捏便能知晓一个大概,城府深一些的都是喜笑颜开,浅一些的当面还带着笑,这一转背背着老祖宗,便已经垮下了脸。
而隔壁院子里贾琏不在,男性下人们便交给贾赦来办这等事情,许多人当面就变了脸色,骂骂咧咧赌咒发誓的不少,只不过贾赦早已经司空见惯,坐在一旁视若无睹,只管催促安排着吴新登把这桩事儿给办完。
这注定是一个让很多人都难以满意的除夕,但毕竟也还是除夕。
好歹过年府里也还是给大家发了一些压岁银子,年龄小一些的没那么多心思,一个个欢呼雀跃,放炮仗的,猜灯谜的,提灯笼游逛的,玩牌守岁的,打麻将等时辰一到敲钟的,终归是比冯家那边热闹太多。
“宝丫头她们一走,似乎这园子里一下子就冷清许多了。”迎春不无幽怨地漫步在回自家缀锦楼的路上,忍不住漫声叹道:“司棋,你说冯大哥他们这会子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热闹着,可我总觉得没多大兴致呢?”
司棋陪着迎春走着,前边儿莲花打着灯笼,绣橘和芳官说着小话。
“那是要看人,姑娘觉得乏味,那是因为冯大爷不在,若是今晚冯大爷在席间,只怕姑娘一下子就兴致盎然了。”司棋在自家姑娘面前可没有半点遮掩,一句话就说中核心,弄得迎春脸颊陡然如火烧一般滚烫起来,“死丫头,你这是作死呢?”
“姑娘怎么却还不能听明白话了不成?”司棋丝毫不惧这个懦弱但是却心慈手软的姑娘,撇了撇嘴,“往年里大爷初几里都要来咱们府上一趟,总不能今年娶了薛家两个姑娘就不来了吧?没见着薛家太太还不是来咱们府里住着了,这李阁老胡同那边儿有自家儿子媳妇,丰城胡同那边有女儿女婿,却来咱们荣国府住着,还真真少见,不过那冯大爷就更应当来了,好歹泰水还在这边儿呢。”
舌尖牙利的司棋说得振振有词,但迎春心里却是喜欢不少。
念想着很快能见着情郎,这么久来的相思情也能得以解脱,迎春望向黑暗中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期盼。
“这园子里过年也不多挂几盏灯笼,不小心落进溪里那可就好看了。”前边儿举着灯笼的莲花儿忍不住抱怨道。
“哼,你以为是贵妃娘娘省亲呢,哪里都挂上灯笼?一盏灯笼挂一夜就得要两根蜡烛,这园子里都要挂上,得多少?一夜还不能给燃掉几百根蜡烛,真以为你是贵妃娘娘不成?”走在后边儿的绣橘没好气地怼了莲花儿一句。
“又不是每夜都这般,不是今天是除夕么?”莲花儿不服气地道:“好歹咱们也是国公府,没地还不如那些侯府伯府了,往年没园子的时候,我看咱们府里反而显得亮堂一些呢。”
“你说得轻巧,往年和现下能一样么?琏二奶奶都要撂挑子不干了,我看若是珠大奶奶接手,明年大家伙儿能不能拿到月例钱都还不知道呢。”绣橘狠狠地给大家伙儿扎了一刀。
“啊?!琏二奶奶不干了?!”包括迎春在内的一干人都惊了一跳,除了司棋。
“谁说的?绣橘,你可别在那里瞎说,我嫂子干得好好的,怎么会不干了?”迎春下意识地还把王熙凤当做自己嫂子,维护道。
“我说的。”司棋大大咧咧地道。
“司棋,你从哪里听来的?”一见是司棋说的,迎春顿时便信了大半,司棋可是王善保的外孙女,王善保两口子在府里边儿虽然不及林之孝和吴新登两家,但是也算是有些头面的人。
“姑娘,这主子里边也就只有您不关心这个,其他几位姑娘哪个不知晓?”司棋漫不经心地道:“不过这和姑娘也没太大关系,所以奴婢也就懒得多说,若是明年姑娘这边的待遇降了,或者拿不到月例钱,那奴婢肯定是要找管事儿说个一二的。”
司棋对王熙凤没什么好感,但是李纨和探春一样没多亲近,所以司棋并不在意谁来管家,作为迎春的贴身丫头,她只管把迎春这边儿的利益维护好就行了。
“嫂子不愿意干了,可是因为二哥要回来?”迎春却对王熙凤却是颇为亲近的,虽然贾琏是兄长,与王熙凤关系不睦,但是王熙凤对她也不差,所以一直盼着王熙凤和贾琏能破镜重圆,未曾想到盼来的却是贾琏在外纳妾生子,甚至不肯回家,现在和王熙凤和离了之后,王熙凤自然也就没有理由在留在贾家了。
“怕也不完全是吧,这府里边生计每况愈下,哪个摊上这活儿都难,珠大奶奶那等和善性子能济得了什么事儿?三姑娘倒是有些计较,可她一个未婚姑娘,能干多久?谁又服她?”
“珠大嫂子和探春来管事儿?”迎春更觉惊讶,王熙凤可比珠大嫂子强太多了,王熙凤都拿不下的活儿,珠大嫂子能干得下来?至于探春,能干多久?都是迟早要嫁人的,何必来趟这塘浑水?
“听说是,谁知道呢?”司棋满不在乎,“姑娘也别多想,和咱们这边儿也没多大关系,您啊还是多琢磨自己的事儿,别让老爷太太真的……”
司棋没说下去,但迎春却明白什么意思,若是老爷太太真的下了决心非得要把自己许给孙家,那该怎么办?
冯大哥那边虽然给了自己承诺,可是万一自己父亲不肯,收了孙家那么多银子,自己父亲的性子迎春也是知晓的,断不肯再拿出来,兴许就只有冯家出银子把自己赎出来,自己也许就可以嫁给冯大哥做妾了。
迎春默然,司棋也知道自己这话有些扫兴,但却不好多解释。
现在这缀锦楼这边儿迎春几个丫鬟,便是新来的芳官都隐约知道姑娘是不愿意嫁到孙家去,但是姑娘有什么心思,却只有司棋最清楚,其他几个丫头都还蒙在鼓里。
几个人正走间,刚走上那沁芳亭,却见那一道人影从那挨着晓翠堂边儿船上钻了出来,似乎是看见了这边来人,一愣之后便迅速向翠烟桥那边猛跑。
“谁?!”走在前面儿的莲花惊得差点儿连灯笼都丢了,声音也变了,大叫一声,就要往回跑。
却见那道黑影一下子就窜过了翠烟桥,沿着潇湘馆前临溪的两边柳树和竹林夹道跑到不见了,不过却落下了一件物事,在紧撵上来的司棋她们举起的灯笼下十分醒目。
第一百八十二章 绣春囊事件(1)
五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丢在路中央的这个物事,绣橘眼明手快,一把便拾了起来,只感觉到一股子浓香扑鼻而来,便是围在一旁的迎春、司棋、芳官和莲花都顿觉心中一荡。
“这是什么?”绣橘把这荷包一般的物事捏在手中,讶然问道。
只见这荷包一样的物事是双面绣花,乳白底色,用粉红玉色丝线绣制人物,正面是一对赤裸男女相拥,女子腿盘在男子腰上,手却勾在男子脖颈上,而男子身体挺拔,身材健硕,一手托住女子臀部,一手却握住女子胸部,那二人面部愉悦的表情惟妙惟肖,纤毫毕现。
“啊?!”几个丫头几乎同时惊叫起来,那绣橘更是吓得将这物事丢在地上。
迎春以手捂眼,脸红如霞,心中砰砰猛跳,而另外几个小丫鬟也是吓得脸色煞白中迅即又变得通红。
倒是司棋虽然也是面红耳赤,但是却要镇定许多,一边打量四周,一边重新拾起这物事,“莲花儿,你可看清楚了,是不是方才那道黑影丢下的?”
莲花儿迟疑了一下,“我只看见那道人影从那舫船里一下子窜出来,从前边儿跑了过去,却没有注意到这物事是不是他身上落下来的,不过这条大路人来人往,除了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和史姑娘以及珠大奶奶和邢姑娘平素都要走这边儿,她们屋里的人都不少,若不是那人丢的,岂不早就发现了?”
“那也不一定,万一就是她们屋里人落的呢?”绣橘不服气地道:“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四姑娘屋里那些婆子、妇人可都不少,来来往往的,……”
每个姑娘屋里都少不了各种婆子仆妇,年龄大的固然多,但是那等二三十岁的也不少,那些婆子仆妇大多都是府里仆役们的女人,婆子们的儿女媳妇也都大多是府里下人,虽然大观园规矩是寻常府里人不得擅进,男子更是禁忌,但妇人们,尤其是和园子里这些各房姑娘们屋里有瓜葛的,却不在受限行列。
当然这也只是惯例规矩,像如果冯紫英要进去,谁还能阻挡?那肯定也是要破例的。
二人正争执间,却见一行人从后边儿过来,由于几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这一个物事上,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行人竟然过了沁芳亭,看见了她们簇拥在这里。
一直到这一行人都快要到了近前,迎春和司棋她们才陡然发现,却已经来不及了。
“啊?!”见到是探春、史湘云、惜春一行人走到近前,饶是司棋平素粗莽,也吓得变了颜色。
先前在迎春面前她倒是一副不怕任何人的架势,但其实她却是知晓的,珠大奶奶也就罢了,但是这位三姑娘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主儿,若是被她拿住了把柄,定然不死都要脱层皮。
虽说眼前事情和自己无关,但是这玩意儿却被自己捏在手上,藏不敢藏,丢不敢丢,示人不敢示人,这却是无比尴尬。
探春狐疑的目光在自己二姐姐和一干丫头们身上逡巡。
只见二姐姐目光惊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而那司棋手里捏着一样物事,似乎想要藏匿起来,又像是捧着一个烫手山芋,眼珠子却是转个不停,脸上也有些不自然,这却让探春格外惊讶。
这司棋探春是知晓的,王善保的外孙女,素来是个猖狂的小蹄子,好在这小蹄子素来护主,二姐姐那个柔弱性子,倒也需要这样一个人物来护着,只是这司棋连带着把二姐姐屋里几个丫头也带坏了,绣橘、芳官、莲花儿几个小丫头也都变得嚣张起来,前些日子听说还和后房柳嫂子争执了一番,在厨房里闹得天翻地覆。
其他几个小丫头也是满脸紧张惧怕,甚至还有些兴奋,这是个什么意思?
探春已经看出一些端倪来,只是那直性子的史湘云却没意识到这里边儿的尴尬,见着站在中间的司棋欲罢不能的模样,便净值上前:“二姐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天寒地冻的,不回屋里暖和着,在溪边儿上难道这夜里还有什么风景不成?”
没等迎春答话,史湘云已经看见了司棋手里拿着一样什么物事,顿时兴冲冲上前,便要去拿:“司棋,你手里拿着什么?是你自己还是二姐姐绣的香囊么?”
听得史湘云这般一说,司棋唬得脸都白了,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若是让人误解这是自己或者姑娘绣的这等物事,只怕不但自己,便是姑娘都得要立即拖出去打死,免得玷污了贾家门风。
“那是什么?”史湘云见司棋惶然却又尴尬的模样,似乎不想让自己拿到她手上的东西,心里更是好奇,“拿给我看看,……”
“不行,云姑娘,不能看,……”司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求救的目光四处寻找,只是我这等情形下,迎春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哪里还有急智来应对?她也不是那等性子。
探春却看出一些究竟来,只是她也想不出这什么东西不能见人。
难道是谁私藏的贼赃?这园子里姑娘们的一些小物件或者私房钱不是没丢过,但司棋却不是这等人,探春这一点还是相信的。
或者是禁书?宝二哥带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