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孽障、孽障、蛆了心的孽障!”
贾母颤巍巍咒骂着,一张皱纹堆垒的老脸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渐渐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
王夫人和王熙凤都不在家,李纨眼见如此,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劝道:“老太太莫急,琏二兄弟酒后犯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您何必跟他计较?”
说着,又回顾史湘云:“再说了,湘云妹妹这好容易回来一趟。”
后一句似乎起了效用,老太太勉强冲史湘云笑了笑,道:“云丫头,你先跟你嫂子……”
不想话还未说完,外面已经传来了邢氏的哭喊声:“老太太、老太太,这日子没法过了,您可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
听那动静,哭喊的竟还不止是邢氏一人。
贾母紧攥着拐杖浑身战栗,再顾不上支开史湘云,重又翻来覆去的骂道:“孽障、孽障、蛆了心的孽障!”
哭骂间,就见梨花带雨的邢氏在前面打头,后面七八个妇人围成了圈,推推搡搡的,簇拥着两个五花大绑的男女走了进来。
那对儿男女皆是衣衫不整、袒胸露腹,男的正是醉醺醺的贾琏,女的却是贾赦生前新纳的小妾嫣红。
眼见此情此景,屋内众人哪还有不明白的?
当下一片哗然。
这时邢氏在老太太跟前屈膝跪倒,哭喊道:“求老太太给我们开恩做主啊,老爷尸骨未寒,琏哥儿就拿月例银子威逼利诱,想要睡他老子留下的女人——这要是不严惩,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爷?!”
话一出口,后面众妇人也都嚎啕起来。
已经猜到了是一回事儿,但被邢氏这么赤裸裸的说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
厅中再次响起一片惊呼,继而以李纨为首,众人便都屏息凝神,生怕被呼吸稍重,便被卷入这桩逆伦大案当中。
“你、你、你们……”
贾母将龙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指指邢氏,又指指被绑着的贾琏,突然两眼一翻仰头便倒。
“老太太!”
“老祖宗!”
原本针落可闻的客厅顿时乱了套,众女连同宝玉哭喊着扑上去,前心后背的好一通忙活,才使得老太太重又清醒过来。
而老太太醒后别的一概不说,只念叨着让喊贾政过来。
其实不用她交代,也早有人去请贾政主持大局了。
贾政这几日因王子腾的事儿,忙前跑后吃了不少闭门羹,今儿好容易躲了个清闲,不想家中又闹出忤逆事件来。
他匆匆忙忙赶到老太太院里时,贾琏恰好已经度过了最初的惶恐,正借着酒劲儿在院子里跳脚蹦高的喊冤:“少给你二爷玩儿这里格楞的,仙人跳老子见的多了!这里是荣国府,是我们贾家,我敬你时,尊你一声太太便罢;你若自找不痛快,那就屁都不……”
“住口!”
贾政听他说的实在没体统,气的爆喝一声,上前抬脚踹在贾琏后腰上,却因为身体羸弱,非但没能踹倒贾琏,反而自己往后一个趔趄。
紧随在后的单大良连忙扶住了他,却又被他狠狠推开。
贾政重新站稳了脚,指着贾琏的鼻子骂道:“小畜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怎么还有脸在此狺狺狂吠?!”
贾琏初时见了贾政,也有三分畏怯,但想到自己酒后所为,只怕一味服软也未必能逃过这劫,索性梗着脖子继续喊冤:“叔叔莫要误听谗言,这分明就是那些不守妇道的女人,联合起来想要陷害小侄!若不然,我就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会青天白日就干出这样的丑事来!”
贾政听着却也有些道理。
当下稍稍放缓了语气,喝令贾琏不要吵嚷,然后大步流星的进到了堂屋里。
一路沉着脸,对众女和宝玉的招呼声不闻不问,直到见了老太太,这才连忙改颜相向。
老太太见了他却只是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于是贾政一面催促速请大夫过来诊治,一面虎着脸将邢氏请到了碧纱橱内——就是早年间宝玉与林黛玉寄居之所。
彼此落座,贾政也不问因果,直接责问邢氏,缘何要把这样的家丑当众宣扬出来,以至于气倒了老太太。
在贾政看来,这家丑外扬的做法,无疑比之贾琏勾引亡父小妾,还令人无法容忍。
邢氏哭天抹泪道:“那里是我要宣扬,分明是你那侄子太过豪横,方才都被我们捉奸在床,还喊着要把我们统统赶出府去,大伙儿实在拿他没办法,这才破罐子破摔,央着我带她们来老太太面前挣一条活路!”
不等贾政回话,她又继续哭诉道:“他自到了东跨院里,便把老爷留下的家当全都苛敛了去,偏一分一毫也不肯拿出来养家,二月份的月例到现在还没发,就连吃喝拉撒上的挑费,他也一味的克扣。”
“我还好,多少总有一份体面在,那些姨娘们饥一顿饱一顿,就只能仰他鼻息过活,今儿是捉奸在床,那没被抓到的腌臜事儿,还不定有多少呢!”
“可怜老爷生前,把妹妹们当成眼珠子似的疼,谁成想、谁成想会是这样的下场?!呜呜呜……”
面对寡嫂的嚎啕大哭,贾政一时也慌了手脚。
其实东跨院里发生的事情,他也多少有所耳闻。
因王熙凤重新掌权之后,一时顾及不到东跨院里,贾琏便趁机作威作福起来,听说只用了半个月,就把贾赦留下的那些古董玩物抛售一空——虽然回款还不到原本价值的两成,但仍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本来这钱除了抵扣掉东跨院的积欠,甚至还能剩下部分盈余。
偏贾琏这些年穷怕了,与他那死鬼老子一般善财难舍,非但没有偿还外债,甚至不肯支付半点家用,攒着钱全在外面吃喝玩乐了。
但贾政也委实没料到,贾琏暗里竟还借此逼迫父亲的小妾就范。
他忍着怒气,又喊来东跨院管事秦显,以及几个相熟的仆妇打探,结果这些人众口一词,说的也与邢氏相差仿佛。
贾政遂铁青着脸回到客厅,命人将贾琏叉进来,将那几人的口供丢到他脸上,喝问贾琏还有什么话说。
贾琏看了那些口供,先是有些慌乱,继而却又大声喊冤,一边喊冤,还一边怨毒的瞪向秦显等几个人证,时不时口出威胁。
贾政见此越发恼了,当下便喝令家法伺候。
几个健仆上前按倒贾琏,刚打了三四板,贾琏便咬牙梗着脖子吼了起来:“打吧、打吧,只要打死我,这家业就都是宝玉的了!哈哈哈哈……我早就知道,你们容不得我爹,自然也容不得我!”
贾政气的拍案而起,指着贾琏颤声骂道:“你这孽障、孽障……”
还不等骂出什么来,忽的猴头鼓动,下一刻鲜血狂喷而出!
第六百二十六章 诸芳流散【中二】
当日傍晚。
焦顺赶往荣国府的路上,还一门心思在琢磨殿试的事儿。
这届殿试也算是别开生面了,考题提前外泄不说,很多考生的答卷也是第一时间就传到了外面。
要说这新科进士当中还真有不少强项令,愣是在诸如《试分析乌西国缘何雄强于世》之类的策论当中,大谈特谈什么祖宗之法不可违、祖宗之法不可废。
又表示我华夏雄强于世数千年矣,他满打满算也才百八十年,有什么好嚣张得意的?
昔暴秦扫六合,虎视何雄哉?
焚书坑儒自毁根基,还不是二世而亡?
当然了,也不是没有认真分析乌西国因何而雄强的,而且分析的也还算头头是道——毕竟前两年因为那场不对称战争,乌西国一度长期占据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真真假假的消息也披露了不少。
不过这都不重要,焦顺最在意的还是太上皇的态度。
太上皇既没有阻拦皇帝亲自主持殿试,但也似乎没有立刻就要还政于儿子的意思,而是选择与隆源帝一起出现在了太和殿,摆出了二圣临朝的架势。
而且因为担心部分考生的激进言论会刺激到皇帝,太上皇会率先阅卷,并有选择的屏蔽、乃至罢黜一些考卷。
这个态度……
看起来就比较微妙了。
以爱护儿子的角度,太上皇这么做似乎无可厚非,但也要注意到,在殿试上罢黜考生的权利,通常是独属于皇帝的。
总之就是很让人头大,搞不清楚太上皇到底是怎么想的。
琢磨了一路,焦顺也没能分析出个结果,索性先把这些公事儿抛诸脑后,准备应付完荣国府的莺莺燕燕们再说。
说实话,他如今每回来荣国府都有些发憷,主要是招惹的女人太多,让人疲于招架。
所以说,还是‘调虎离山’的法子更方便一些,时间地点都能岔开,战力也能高低搭配着来。
结果等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从马车下来,焦某人才发现荣国府里的气氛有些异样,人人绷着脸谨言慎行的,倒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贾宝玉被下狱的时候。
难道是王家彻底完蛋了?
那自己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焦顺不免也有些风声鹤唳,便拉着引路的管事追问究竟,那管事长吁短叹了一番,却说什么等见了太太,大人自然就明白了。
不过焦顺首先见到的却不是王夫人,而是王熙凤。
这位二奶奶近来的遭遇,说是起起落落也不为过,以至于短短几日竟就清减了不少,平添了三分冷美人的气质,不过一开口仍是那火炭脾气。
屏退左右,只余下平儿后,她头一句便质问道:“那发了昏的死娼妇你还管不管了?!”
焦顺被问的莫名其妙,忙问她究竟出了何事。
王熙凤这才把午间那一幕学给了焦顺听,又咬牙切齿道:“我给她出主意,原是让她捏住那短命鬼的把柄,谁成想这几日一个顾不上,她便把天给捅破了!那短命鬼如何倒罢了,如今老爷被气了个仰倒,王家指着谁去疏通关系?!”
却原来纵容贾琏与贾赦的小妾勾搭,本就是王熙凤与邢氏合谋设的局。
贾琏因早有前科【秋桐】,如今又自以为是东跨院之主,行事百无顾忌,算计起来自然不难。
但王熙凤最近因为娘家的事情,便暂时忽略了这事儿的最新进展,结果没成想邢氏趁着她去王家的当口,竟就把直接把事情捅到了老太太面前。
这和当初两人商量的可完全不一样。
显然邢氏是存了搂草打兔子,将夫妻二人全都排挤出东跨院的心思。
而焦顺听完前因后果,立刻抓到了事情的重点:“你也是糊涂,她早先任你拿捏,是因为有贾赦从旁威慑,如今贾赦已死,你的顾忌反在她之上,她自然不肯再对你百依百顺。”
王熙凤也是当局者迷,一听焦顺点拨登时茅塞顿开。
当初婆媳两个虽都是偷腥的猫儿,但贾赦对邢氏的威慑力,显然远在贾琏对王熙凤的威慑力之上,再加上焦顺暗里给两人定了主次,所以邢氏才会认她拿捏指使。
但现如今贾赦已然身死不说,王熙凤在贾赦被杀一事当中所扮演的角色,又明显大于邢氏。
如此一来,双方的把柄虽都有所上升,但却是强弱易主。
所以邢氏才敢悍然发难,意图重夺东跨院的掌控权。
想通了这一节,王熙凤不由咬牙恨道:“早知如此,当日合该送她一道归……”
说到半截,她自知失言,又急忙住口——闷杀贾赦的事情,她们几个都是对天发过毒誓的,任谁都不能外泄。
“你说什么?”
焦顺隐约把握到了什么,想要追问究竟,王熙凤却忙岔开话题道:“没什么,如今老爷病倒了,我娘家的事情可该如何是好?你可不能再袖手旁观……”
说着,她忽然警惕的倒退两步,愤愤道:“你今儿可别想再堵我的嘴!”
“瞧你说的,这也不是堵嘴的地方啊。”
焦顺摊着手一脸无辜的样子,旋即又道:“这事儿我一时也没个章程,还是等见了你们太太再说吧。”
虽然王夫人也盼着他能出手相助,但姑侄两个彼此各有忌惮,反倒没办法使出浑身解数。
但王熙凤又怎会不知这其中的道理?
正准备不管不顾的上前死缠烂打,不远处望风的平儿忽然道:“奶奶,三姑娘来了!”
王熙凤只得暂时偃旗息鼓,丹凤眼狠狠剜了焦顺一眼,再次往后退了半步。
不多时,就见探春领着侍书风风火火而来,先冲着焦顺施了一礼,旋即却把注意力放在了王熙凤身上:“凤姐姐可曾和大太太商量出什么结果来?”
“能有什么结果?”
王熙凤恨声道:“那娼……大太太只说是一时义愤,也没想到那么多,如今再想后悔也已经晚了。”
“这么说,大太太没有要继续追究意思啰?”
贾探春闻言却是面露喜色,当即道:“那就劳烦姐姐去请大太太来,咱们对一对口供,对外只说是为了月例银子殴斗……”
“殴斗?”
“琏二哥上午不就动了手么?只要阖府众口一词,多少总能起些鱼目混珠的作用。”探春说着,无奈摇头道:“若不然落实了守丧期间与庶母通奸的名头,只怕又是一场滔天大祸!”
王熙凤虽不在乎贾琏的死活,但探春既然都把话说到这步田地了,也由不得她不答应。
当下暗暗瞪了焦顺一眼,自己带着平儿复去寻邢氏计较。
目送王熙凤主仆两个去的远了,探春回头扫了侍书一眼,侍书立刻乖巧的退去十来步,远远缀在二人身后。
“依我看。”
只听探春压着嗓子道:“这回父亲病倒实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少不用再担心他不慎圈进王家的案子里了。”
顿了顿,又道:“焦大哥也千万保重,莫要因为一己私情坏了大事。”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精明了,莫不是被自己开了窍的缘故?
焦顺冲她微微颔首,也轻声道:“娘子放心,为夫心里头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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