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不想旁边秋纹轻飘飘道了句:“那唱思凡的色空,可没什么好下场。”
芳官这才知道原来众人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已经捏了自己的短处,一时吓的魂不附体抖若筛糠,再没有平素的烈性。
好在袭人几个也并未再为难芳官,只警告说是再敢手脚不干净定要扒了她的皮,便任由她捂着脸逃了。
麝月兀自不解恨的追了两步,冲她的背影狠啐了一口,又回头埋怨袭人道:“依我看,就该把她赶出去绝了后患才好,偏怎么你就非要做善人……”
“那里是我要做善人?”
袭人正色道:“我是怕事情闹开了,这不知羞的小娼妇胡乱攀扯宝玉,没的惹老爷太太生气。”
心中却暗忖,宝姑娘既暗地里布置这件事情,可见并没有和二爷闹翻的意思,更不曾当面对质挑出自己的不是。
于是也大大的松了口气。
又安抚了麝月几句,便自去寻宝钗回禀。
这且不提。
却说那芳官又羞又臊又恨又恼,捂着脸跌跌撞撞跑出去,冷不丁却与一人撞了正着。
那人身子铁塔似的,倒并不觉得如何,芳官却是蹬蹬蹬倒退了几步,四脚朝天的摔倒在地,坏掉的绣鞋更是飞起老高。
来人下意识伸手捉住,看看地上钗斜襟乱的芳官,再看看那绣鞋上崩坏的扣子,一时不觉愕然,心道自己不过是与她撞了一下,怎至于就成了如此模样?
那芳官哎呦哎呦的叫了两声,幽怨的抬头看向来人,忽然惊呼道:“焦大爷?”
来人正是焦顺。
他方才是到外面私会平儿去了,因得知鸳鸯和王熙凤都有邀约,于是便将时间错开,一个定在了前夜,一个定在了子夜。
这正边往回走,边盘算着晚上赶场的事儿呢,冷不防就与芳官撞了个对头。
他倒并不认得芳官儿,见对方认出自己,便把绣鞋随手抛了回去,顺势摸出颗金豆子塞给对方道:“拿去买双新的吧。”
然后便绕开芳官径自去了。
这在他不过是转脸就忘的小事儿,那芳官得了金豆子却宝贝成什么似的,又想贾蔷的银子,正是从焦顺这里借来的,便又忍不住幻想,自己倘若做了焦大爷的姨娘,岂不又能当贾蔷和龄官的长辈,又能做他们的债主?
遂将一腔心思改了目标,又把那金豆子贴身放了,喜滋滋的回梨香院里更换衣服。
是夜。
焦顺借故抽身早早回了家中准备。
他这一走,王熙凤越发心痒难耐,遂拿大海碗似的杯子,狠灌了刘姥姥两盏,又趁机引逗着老太太吃酒。
也亏这刘姥姥人醉心不乱,酒后虽闹了不少笑话,却仍能把持分寸,满嘴的讨喜吉利话。
贾母因被逗的欢喜,果然也贪了几杯。
王熙凤便又以老人家吃了酒,不便在外面吹风为由,力劝贾母留在园子里过夜。
老太太原还有些犹豫,不想鸳鸯也跟着劝说,这才点头答应了下来。
王熙凤暗喜鸳鸯识趣,却哪知道鸳鸯反还约在她头里,正巴不得老太太赶紧安歇了,好去寻焦顺一慰相思之苦。
大观园因接待过贾元春,自不便让人留宿,好在园子里房舍多的是,莫说是添了贾母主仆,便荣宁二府的主子都来,怕也未必能住的满。
等安顿好了老太太和刘姥姥等人。
王熙凤便也跟着李纨去了稻香村留宿,等屏退了丫鬟婆子,她自在李纨床上一歪,佯作苦恼道:“这一天忙的,原想着回去歇一歇的,谁知那猴儿又……”
说着,冲李纨一扬下巴:“我且先睡一会儿,你记得三更天叫我起来。”
她虽没点明,但李纨又怎会听不明白?
当下掩嘴笑骂:“好啊,白日里在妹妹们面前班门弄斧还不够,这会儿又特地跑来我这里显摆了?”
“这有什么好显摆的?”
王熙凤将嘴一噘,胡乱踢掉了绣鞋,将两只长腿舒展在床上,懒洋洋的道:“我想推还推不掉呢,你若觉得是好事儿,晚上干脆你替我赴约得了。”
不想李纨立刻笑道:“那感情好,这些日子他忙里忙外的,正不曾温存过几回,你既然乏了,我今儿便代你做个枪手替身。”
说着,又问她约在何处何时。
王熙凤登时有些傻眼,她原以为自己挤兑几句,李纨必定羞怯,哪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当下忙岔开话题问:“对了,你平日里与他都是怎么铺派的,可有人专司接应?”
李纨闻言掩嘴直笑,戏谑道:“你这泼皮好不知礼,论老黄历,你得叫我一声嫂子;论眼巴前儿,你更得叫我一声姐姐,要问也该是我先问你才对——你且如实交代,几时入的局,又因何成的事?”
王熙凤那里肯说,起身欲要和李纨‘撕扯’,却反被李纨压在床上好一番呵痒,直笑的涕泪横流连连讨饶。
好在李纨也不为己甚,知道她晚上还要一场恶战,早早熄了灯让她安寝,自己则领着平儿、素云,在外面扯些有的没的。
但王熙凤那里睡得着?
翻来复去的,临近三更不等李纨来叫,便早涂脂抹粉收拾齐整,然后容光焕发的领着平儿出了稻香村后门,直奔蓼汀花溆。
……
王夫人与王熙凤一起安置好老太太,也便自顾自的回到了清堂茅舍。
一进门,却见薛姨妈正坐立难安的等在客厅。
她便挥退了彩霞、彩云几个,上前道:“你方才也陪着老太太吃了几杯,怎么不早早睡下?莫非是找我有事不成?”
薛姨妈略一犹豫,便对着姐姐屈身一拜,怯声道:“姐姐,我、我……”
话到了嘴边,却终究难以启齿。
王夫人见状,便拉着她坐到了一旁,正色道:“你我姐妹本是一体,何况两个小的又已经结亲,咱们彼此之间还有什么可瞒着的?不管是什么难处,你只管张口就是!”
薛姨妈听了这话,又想到自己的事情本也没瞒过姐姐,于是这才吞吞吐吐的道:“我、我和畅卿的事儿,姐姐若是不喜,我往后、往后……不再见他就是了,只求姐姐千万不要怪罪他,他、他也不过是……”
说到不再见焦顺时,她几乎要落下泪来,但到最后替焦顺找理由时,想起焦顺让玉钏穿着那些东西‘映射’自己,又不由得羞的满面通红。
王夫人一开始有些发懵,心道不是妹妹知道了自己的阴私么,却怎么成了……
但听薛姨妈絮絮叨叨说了几句,想想从前二人的对答,再想想那些东西本就是薛姨妈的,忽就恍然大悟。
旋即脸上热辣辣的,仿似挨了一巴掌。
心道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那焦顺自始至终所贪图妄想的就是妹妹。
也是,似自己这人老珠黄的,如何能引得那少年得意的仰慕?
非得是妹妹这样娇生娇养风韵犹存的,才能……
也亏得是彼此闹了误会,若不然倒叫自己把脸往哪放?
想通了所有的关节,王夫人本以为自己会松一口气,然而意外的是心下竟有些空落落酸溜溜的。
她也不敢深究这些感觉因何而起,只板起脸来斥责道:“事到如今,你还要袒护他不成?”
“不、不!”
薛姨妈小手乱摇,支吾道:“这事儿说来也不能全怪他,当初若不是我让他闹了误会,也万不会引得他、引得他……”
“误会?”
王夫人听说这里面还有误会,不由连声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儿索性你都招认了,要有什么不妥的我也好帮你参详参详。”
薛姨妈原就不是个有心计的,对自家姐姐更是无心欺瞒,于是便一五一十,将最初两人如何两次三番闹了误会,后来焦顺又如何误打误撞表白心迹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王夫人。
王夫人也不禁暗暗纳罕,谁成想那焦顺生的五大三粗,暗里倒有这样的小意殷勤。
又想这些事情倒比戏里面还因缘巧合,难不成真就是妹妹命里的劫数?
因心下好奇,又命薛姨妈取来了木雕、诗画等物观瞧。
那木雕已经被把玩的包了浆,诗画也明显看得出是经常翻看的,王夫人由是便知妹妹早已深陷其中。
等细瞧了那图画诗文,一时却又不敢相信这是焦顺所作。
薛姨妈忙将焦顺如何买诗,如何斟酌删改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说了。
王夫人听了不禁默然,暗道怪不得妹妹深陷其中,倘若自己面对这等攻势,只怕也……
这么一想,心下的空虚和酸涩竟就又浓烈了几分。
当下强忍着不适问:“你如今又是个什么章程?”
“这……”
薛姨妈又期期艾艾道:“我、我也不知道,但这事儿须怪不得他,姐姐若……若是不许,我往后再不见他就是了。”
“唉~”
见妹妹话里话外都是在维护焦顺,王夫人忍不住暗叹一声,原本打定了主意要棒打鸳鸯的,可听了这前因后果,却竟萌生出三分不忍来。
于是拉着她的手道:“我这把年纪,久在园子里尚觉孤苦难耐,何况你尚在壮年就守了寡,遇到这等事乱了方寸也倒正常——只是,你到底须得为儿女考量。”
说到这里,她心里忽就冒出个念头来:亏得当初宝钗没许给他,若不然彼此成了一家,这丈母娘和女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第四百六十二章 休沐日常【下】
亥正二刻【晚上十点半】。
蓼汀花溆的山路尽头。
焦顺目送鸳鸯踩棉花似的去了,先折回洞里简单的清理了一番,然后又从角落里翻出个包袱,大步流星的转去了山水之畔的花圃处——花溆二字,其意正是水边长满鲜花的地方。
而这里除了各色花卉之外,还有间茅草搭的小棚子,三面都是绿萝藤蔓,只正对着花海的方向并无遮拦,内中并无什么桌椅板凳,却倒并排放着两个秋千架。
焦顺直接进到了草棚里,先翻出香炉摆在其中一个秋千下面,然后点燃三支熏香,自顾自坐到了秋千架上。
这倒不是他突然起了童趣,而是要借机遮一遮身上味道,免得被王熙凤察觉出不妥来——从山洞里改到此处幽会,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真要说起来,这处草棚其实并不太适合偷情。
好在夜深人静,园子里管巡逻的又是杨氏,再加上王熙凤说好了要带平儿来,届时只要轮换着值班站岗,倒也不用太担心被谁给撞破了。
闲话少提。
约莫又等了半刻钟,影影绰绰就见两道身影顺着花圃摸了过来,焦顺不动声色的把香炉挪了地方,然后才悄默声的迎了出去,嘬着舌头学了几声夜猫子叫。
远处本来小心翼翼的两人立刻分出了前后,一个在野地里站住不动,一个则加快脚步直奔草棚。
直奔草棚的自然是王熙凤无疑,等离得近了,她便连声埋怨:“怎么偏约到这地界,四处透风又没处躲藏的,若是让人撞见……”
不等说完,早让焦顺拉进了草棚,指着那两个秋千架笑道:“这不是刚巧送了二奶奶礼物,就想着找个应景的所在么?”
王熙凤这才作罢,一面好奇的上前推了推秋千,一面笑骂:“都说你个粗汉,不想总能有这些巧心思。”
“嘿嘿,这个粗字倒也不算说错了。”
焦顺得意洋洋的上前,自顾自坐回了秋千上,顺嘴问道:“平儿姐姐怎么没跟过来?”
王熙凤立刻白了她一眼,不快道:“怎么,你是想让我替了她来?”
说着,作势就要往外走。
“你瞧你!”
焦顺忙伸手环住她的腰肢,涎皮赖脸的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怎么就恼了?”
“哼~”
王熙凤嘴里冷哼,身子却早顺势软倒在焦顺怀里……
但这回她心下却是颇为得意。
盖因焦顺此时也明显露出了一丝疲态,虽不如八月十五那回来的狼狈,可当时是有平儿在,如今自己单打独斗能做到这般,已经是极了不得的进步了。
得意之余,她又勉力撑起身子,拿葱白的指头在焦顺胸口画着圈圈问:“对了,今儿你和那几个小丫头在弄什么鬼?听说上午就在一处,下午偏又让我撞破了,亏她们几个也不知羞!”
这事儿也没什么好瞒着她,故此焦顺便笑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谋算着想给梅家一个教训。”
说着,将自己的计划简单复述了一遍。
王熙凤对此倒并不感兴趣,因撑着身子有些吃力,干脆又趴伏在焦顺肩头,对着他的耳朵吐气如兰道:“下月初二我可就要过生日了,你难道就没半点儿表示?”
焦顺知道就逃不过这茬,反手搂着她无奈道:“今儿不是才送了两桩厚礼么,这干的稀的我都给齐了,奶奶还想要什么?”
“呸!”
王熙凤啐了一口,就要去咬他的耳朵。
焦顺忙扶住她的发髻讨饶:“说笑罢了、说笑罢了,奶奶有什么铺派只管吩咐就是。”
王熙凤这才收了伶牙俐齿,娇声道:“因有老太太剩下的排场在,单只是给我过生日倒也花不了多少钱,可我总不能老捡别人剩下的吧?”
“前儿我在聚昌源相中了一副头面,都是好料子打的,做工又极精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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