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嗷世巅锋
翠缕下意识又要往外窥探,却被莺儿一把扯住,没好气道:“你这丫头乱看什么,你也不怕长了针眼!”
“兴许是姐姐看错了呢?”
翠缕小声嘀咕道:“再说这么远也看不着什么。”
被她这一说,莺儿也有些不确定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再确认一下,就听前面有个熟悉的声音道:“就算是游街示众,总也要遮住那丑物才是,怎么就……这若是污了姑娘们的眼睛,可如何是好?!”
说话之人正是宝玉,而有他这话佐证,莺儿方才所见自然是千真万确。
且先不提车内众女都是惶惑不解,闹不懂街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
却说外面宝玉闹着要把人赶走,免得脏了街上女子的耳目。
焦顺急忙一把扯住了他,压着嗓子道:“宝兄弟先不要造次,那马车似是宗室所有,周围还有顺天府的衙役护持——按理说,顺天府担着卫护之责,断没有放纵别人生乱的道理,足见对方绝非等闲!”
贾宝玉听了这话,登时也犹疑起来,踮着脚仔细打量了那马车两眼,正觉得有些眼熟,就见有个中年管事跳到了车辕上,扯着嗓子喊道:“静一静、都静一静!”
四下里的衙役也跟着呼喝,围观众人也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故此都逐渐降低了议论的声音。
“我们是忠顺王府的人!”
那中年管事这才开始自报身份,顺势又拿马鞭敲了敲车顶上的坦荡男子,抑扬顿挫的道:“这是我们府里一个小戏子,匪号琪官,因是内府出来的,原本极受我们王爷宠爱,谁知这狼心狗肺的东西竟不识好歹,在外面跟兔儿爷勾勾搭搭,卷了我们王爷的银子要私奔!”
说到这里,他满脸嘲讽的四下环顾:“你们说可笑不可笑,旁人私奔都是一男一女,这特么倒好,两个兔儿爷也学人家私奔!”
哄堂大笑声中,焦顺再次拉住了贾宝玉,顺势还捂住了他的嘴巴,附耳警告道:“宝兄弟莫非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贾宝玉挣扎的动作一滞,等焦顺松开了他的嘴,便激动道:“可琪官这样都是我害的,我若坐视不理,岂不枉自为人?!”
焦顺也认为这事儿跟他脱不开干系,毕竟根据他事后得到的反馈,蒋玉菡之所以想要逃离忠顺王府,正是因为贾宝玉平日里的怂恿蛊惑。
结果蒋玉菡潜逃后的行踪,偏又是贾宝玉泄露出去的。
不过……
这和他焦某人有什么干系?
他连戏都不喜欢听,就更别说是唱戏的兔儿爷了!
且这回出来瞧热闹是他打头儿,若任凭贾宝玉闹出什么来,他自然也脱不开干系。
因此焦顺连忙口不应心的劝道:“他若没有要逃的心思,谁还能硬拉着他做逃奴不成?再说了你贸贸然上前,也未必就能讨得了好——我瞧忠顺王闹这一出,必是有什么缘故,咱们不妨先静观其变,然后再伺机救下……”
“啊!”
正说着,贾宝玉突然惊呼一声,满脸恐惧的挣扎着拼命往后缩。
这一下倒把焦顺弄懵了,他不是急着救人吗,怎么往后缩?
但等焦顺抬眼往那车上一扫量,顿时就恍然大悟。
却原来蒋玉菡低垂着的脑袋,已经被那中年管事用力托起,就见那原本风华绝代的面孔上,竟是横七竖八多了无数狰狞可怖的伤疤!
就听那管事得意笑道:“也亏是我们王爷宽宏,竟高抬贵手饶了这厮一条狗命,只坏了他的脸蛋和嗓子,就答应让他净身出户。”
说着,冲两下里使个眼色,立刻有人上前解开了蒋玉菡的束缚,将他从车顶拉了下来。
这些人大手大脚的,压根也不在乎蒋玉菡的死活,使得他的额头在车身上磕了一下,血水登时顺着那些疤痕蔓延开来,愈发衬的他如同地狱恶鬼一般!
因见蒋玉菡虽已经恢复了自由,却趴在地上没半点反应,那管事的跳下车在他肩头踹了一脚骂道:“装什么死?快找你的兔儿爷去吧!”
旁边有人凑趣:“张管家说笑了,他如今变成这副鬼样子,那兔儿爷还能要他?”
说着,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众人指指点点,却也大多是在幸灾乐祸。
盖因伶人在这年头的风评,其实比娼妇也强不了多少,何况这还是富贵人家豢养的伶人,等闲人压根就攀附不上,自然乐得见其出丑。
眼见两个王府豪奴,上前将蒋玉菡拉扯起来,逼着他向四下里袒露身子,贾宝玉直瞧的目眦欲裂,努着劲儿又要往前蹿。
好在焦顺手疾眼快,第三次拦下了他,提醒道:“事已至此,忠顺王左右是要放人的,等王府的人走了,咱们再搭救他也不迟!何苦这时候节外生枝惹祸上身?”
顿了顿,又提醒道:“世叔还在病中,婶婶也……你可不能再添乱了!”
后面这句话,贾宝玉显然是听进去了,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远远望着蒋玉菡涕泪横流,嘴里反复念叨着:“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啊!”
焦顺见他不再往前冲,便忙又吩咐管事的,看顾好车马,万不能让闲杂人等惊动了车上的女眷。
不过其实这时候,车上的一众莺莺燕燕也早受了惊动。
且因她们都经历过宝玉挨打事件,方才宝玉那些言语传回车里,两下里登时就对应上了。
一时在车上面面相觑,却都不知该如何品评此事。
最后只有湘云仗义执言道:“虽不是什么正经朋友,可宝哥哥这样的作为,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林黛玉则是欲要说些什么,可看看身旁一脸冷漠的贾惜春,又觉得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这会儿的功夫,忠顺王府的人也终于戏弄够了蒋玉菡,把他丢在人群里径自上车,在顺天府衙役的护卫下扬长而去。
贾宝玉见状再也按捺不住,扯着嗓子呵斥一旁的李贵:“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去救人啊!”
这一声喊,立刻惊动了围观的百姓,内中有人看到贾宝玉的相貌,以及这泪眼婆娑暴跳如雷的样子,立刻怪叫道:“呦呵,这兔儿爷还真来了?!”
周围顿时哄然大笑。
眼见贾宝玉羞愧难当,李贵连忙喝令家仆弹压,然后自领着四五个健仆,分开人群向蒋玉菡靠拢。
也就在此时,一直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蒋玉菡也终于有了反应,他先是转头看向了贾宝玉这边儿,随即沙哑的嘶吼一声,朝着反方向狂奔而去。
贾宝玉先是一愣,继而发现蒋玉菡是冲着什刹海去的,立刻跳脚呼喊道:“玉菡、玉菡、琪官,你快回来啊!快、快给我拦下他!”
然而蒋玉菡还是义无反顾的跳进了水里。
“琪官!!”
贾宝玉大喊着,踉踉跄跄追到岸边,正要喝令李贵等人下水捞人,忽见蒋玉菡在五六丈外冒头,然后浪里白条似的飞快游向了对岸。
与此同时,焦顺上前残忍的揭开了真相:“放心吧,他不是要轻生,只是不想和你照面罢了。”
贾宝玉恍似心窝上挨了一刀,捂住自己的胃口,痉挛似的蜷缩着身子。
“二爷?二爷!”
这时周瑞挤出人群,喊了贾宝玉两声不见回应,便苦着脸请示焦顺:“焦大爷,您看这……是不是该先打道回府?”
“打道回府?”
焦顺斜了他一眼,反问:“宝兄弟如今这样子,回去之后要怎么交代?若因此害的世叔病重,是你担着还是我担着?”
那自然是你担着!
周瑞心下腹诽,嘴上却赔笑道:“是小的思虑不周,那依您的意思?”
“观赛的地方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我原本就是想禀报这事儿,不想……”
“那咱们就先过去,让姑娘们开导开导他,另外你再派人去请两个大夫来,随时预备着救急!”
周瑞满口答应了,先铺派人去请大夫,又和李贵一起连哄带劝,把贾宝玉弄回了车上,车队这才重又缓缓上路,在人群中艰难的朝着龙王庙跋涉。
这越是离着龙王庙近了,周遭便越是热闹繁华,然而车上的气氛却大不如前……
【原书里袭人的判词是: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配图则是一簇花和一床破席,前人根据留存下来的‘本章说’,推断出花是袭人,破席是蒋玉菡,所以袭人最后跟了蒋玉菡,姻缘就出自那大红汗巾。
但老嗷总觉得蒋玉菡那等相貌,就算出身不好又落拓了,也跟破席不太搭边儿。
且原书中的忠顺王也不像是个宽宏大度的,所以就有了本章的二设。】
第三百三十章 端午【又续】
且先不提什刹海。
却说贾赦脚底抹油回到家中,左思右想仍是放不下鸳鸯,于是便喊来邢氏,让她找个机会向老太太讨了鸳鸯,给自己做小老婆。
若换在以前,莫说是讨小老婆了,便是贾赦要杀人,邢氏也只会乖乖的递上刀子。
可如今邢氏有了外心,再瞧贾赦就一百个不满意,自然不肯再为他火中取栗,当下连连摇头道:“那鸳鸯是老太太的心肝儿,吃饭睡觉都离不得她,如何舍得把她给老爷?何况先前老太太才恼了您,硬是关足了一百天才放出来,这会子何苦主动招惹老太太?”
“你这无知蠢妇懂个什么?!”
贾赦闻言老脸一沉,没好气的骂道:“老爷我除了贪恋她好颜色,也是想提前布置一步闲棋——老二如今一病不起,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人就没了,偏王氏又落到那步田地,到时候这府里还不得是老爷我来做主?”
说到‘也说不准什么时候人就没了’几个字时,他眼中便有凶光闪烁。
邢氏想到他近来和那些巫婆神汉来往愈发频密,先是打了个寒颤,继而便也忍不住亢奋起来,往前半步道:“老爷的意思是?”
贾赦捋须道:“这鸳鸯在老太太身边最是得用,老太太手里攥着什么、放在何处,她心里是最清楚不过,如今咱们先把她拢在手心里,将来自然能用上!”
邢氏吃了一惊,脱口道:“你连老太太都诅……”
“浑说什么?!”
贾赦打断了邢氏的话,狠狠瞪了她一眼道:“总之这事儿我就交给你了,你务必给我办妥就是!”
邢氏想到未来的好处,一时也就忘了旁的,财迷心窍的连连点头:“老爷尽管放心,老太太不愿意放人,可做丫头哪有不想攀高枝儿的?且等我说通了她,届时自然女大不中留!”
“好好好,你快快的去办!”
贾赦听了登时眉开眼笑,摆手示意邢氏立刻着手施为,等邢氏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候,他又想起了什么,忙补充道:“还有,那重修大花厅的事儿,你也趁早和凤丫头说清楚,老爷我是必要掺一脚的!她若再推三阻四的,二房那边儿可未必还能护的住她!”
这话更是应了邢氏的心思,前些日子因焦顺虚晃一枪,说是要教训王熙凤,却又突然喊了停,她嘴上没说,心里其实也不无埋怨。
如今见贾赦似要支棱起来,甚至有意要弹压王熙凤,她欣喜之余,心中的天平竟就有些起伏不定。
眼波流转刚要说些真情实性的,贾赦忽又把脸一沉,不耐烦的催促道:“你这蠢妇还愣着做什么?快快把事情办妥了,三五日内老爷我就要与那丫头洞房花烛!”
说着,一张老脸便荡漾开油腻的淫笑,直瞧的邢氏倒尽了胃口,那重修旧好的念头刚刚萌芽,就又被连根拔了去。
……
返回头再说那什刹海龙王庙。
荣国府的车马到了近处,早有顺天府的衙役等候多时,为首的正是贾雨村本人。
贾宝玉如今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自然指不上他出面应酬,故此焦顺便把他托付给周瑞照看,自行上前与贾雨村谈笑风生。
说实话,贾雨村满腹的功名利禄,和贾宝玉这样扶不起的阿斗又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平日里每回拜访都要见贾宝玉,也不过是想拐弯抹角的讨好贾政罢了。
如今既是在外面,又没有荣国府正经长辈在场,他倒巴不得宝玉不出面,好换成焦顺这同道中人。
而两人见面后寒暄几句,便不约同的说起了扩建蒙学的事儿——成人短期培训班是救急的法子,如今既然已经步入正轨,更为重要的青少年培训自然也要跟上才是。
按理说,京城里的官办蒙学都是半死不活的,左岸门蒙学放不开,另选一家也就是了。
可惜这世上红眼病的人太多,官场上尤其如此,何况焦顺还是官场上的异类,就更容易招惹非议了。
他这半年因勤工助学的新政青云直上,也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嫉妒,礼部上下对此更是多有微词,认为蒙学招收工读生是替人做嫁衣,白白便宜了外人。
考量到这些因素,扩建左安门蒙学,就成了迫不得已的折中之选。
而既然要征地扩建,自然绕不过顺天府这地头蛇。
说起公事来,焦顺一时半刻自然脱不开身,好在还有周瑞纵览全局,领着车队来到刚清理出来的空地上,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
先是让家丁们卸下板车上的布幔,在临湖的地方围出一块C字形,清理扫撒干净之后,又在里面摆好了几案,然后马车挨个停在布幔的入口处,让小姐丫鬟们依此进入里面。
等姑娘们各自落了座,外面又流水似的送来各式糕点、零嘴、檀香、风铃等物,其中甚至还有几副钓具——只是却言明了必须是丫鬟、仆妇们操作,姑娘们万不能靠近岸边。
薛宝钗见后面送进来的东西千奇百怪,虽不知是从何处采买来的,但见是红玉在居中调度,料来必是焦顺的手笔,不由摇头笑道:“林妹妹一句话,倒叫焦大哥真真破费了——红玉姑娘,且先别急着搬东西,我们这里有些话要说。”
这还是众人当中头一个叫对红玉名字的,林红玉一时对薛宝钗好感大升,忙恭敬的应了,又和莺儿一起屏退了那些粗使的仆妇们。
少了闲杂人等干扰之后,姑娘们便忙围住贾宝玉,七嘴八舌的解劝起来,连湘云也一样混迹其中——她虽不喜宝玉对待朋友的态度,可到底是自小亲近的表哥,自然不能对其置之不理。
内中唯有林黛玉不曾近前,反拉过一旁的红玉,询问起邢岫烟的近况来。
那贾宝玉一时钻了牛角尖,任凭众人如何解劝也充耳不闻,嘴里反反复复就一句‘都是我害了他’,除此再无旁的反应。
就在众人急的团团乱转之时,外面一个仆妇探头进来,扬声道:“袭人姑娘、袭人姑娘,李贵说有要事要禀给二爷,您看……”
“这……”
袭人下意识望向了宝钗。
薛宝钗想着不管是什么消息,只要能刺激的宝玉有了反应就是好事,于是立刻道:“如今既在外面,也没那么多好避讳的,你让他进来禀报就是了!”
说是这么说,但众姐妹还是先躲出去老远,这才命人去召李贵进来禀报。
探春因见史湘云向岸边远眺,知道她是惦念着焦顺,不由冷笑道:“这焦顺到底是怎么回事?二哥哥这等样子,偏他还有功夫与那贾雨村长篇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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