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89章

作者:浙东匹夫

好在方家也不止方孔炤一人关心这事儿,父女俩刚说拧巴了,书房外忽然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个中年妇人踱步而入,果然是方夫人吴令仪。

吴令仪看了看丈夫,又看了看女儿,便帮着丈夫劝道:“翎儿,年轻人功成名就,狂一点就狂一点了,说句难听的,沈道台也有这个本钱狂,又不是多大的人品问题。

当年你大姐嫁给你姐夫的时候,也是横挑鼻子竖挑眼,最后不也顺顺利利过了八九年日子。咱方家的女儿,也别太求全,说不定反而是福。

你三个姑姑,当年嫁人时嫁的都是何等人品端正的道德君子?可结果呢?一个过门一年,痨病死了,还有两个都是当地方官守土,被鞑子破城杀了。有时候,男人投机取巧、灵活变通,反而不至于刚而易折。”

这番话,如果换做别的官宦人家,一般不会这么说,但方家的情况却是特殊,让吴令仪也不得不放低对未来准女婿的道德标准。

只因方家老一辈的几个姑姑,实在是点太背了,都是嫁了道德君子,结果守寡。以至于吴令仪都希望女儿将来看上一个“道德标准稍微灵活一点”的,在这末世之中能多活几年。

他大女儿方子耀,九年前嫁给了桐城老乡孙家的孙临。这孙临人品私德便不怎么好,婚后多年一直旅居南京、花天酒地。

但吴令仪反而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不会为了大明冲在前面惨遭横死。

桐城孙家的家世也非常不错,孙家老一辈的伯叔亲戚里,就有娶过方子耀的一个姑姑,后来留下了一个孤女孙氏,如今就是沈树人表哥张煌言的妻子。

孙临的亲大哥孙晋,当时也是朝中重臣,官拜大理寺卿,孙晋娶的是已故东林大佬左光斗的侄女儿、史可法的师妹(史可法是左光斗的学生)

崇祯八年,孙晋在大理寺卿任上时,还处理过一个三司会审的大案,涉及到当时张献忠等流贼挖凤阳皇陵后、对安庐凤等地方官员的罪责确认。

孙晋顶住了压力,保住了史可法和黄得功。在其他凤阳周边官员大量被杀被贬的情况下,史可法和黄得功还因此升官,这才有后来史可法担任安庐巡抚、黄得功出任凤庐总兵。

所以孙家在桐城派中的势力是非常大的,还是桐城派和东林之间的关系枢纽。孙晋既是史可法的妹夫,又是史可法和黄得功的救命恩人。

可惜的是,孙家其他子弟虽然纨绔,但吴令仪其实也看错了这个大女婿——这孙临现在看着没什么节操,但历史上到了民族危亡关头,也是大节不亏的。

后来潞王降清后,清兵直接占了浙江全境、兵逼浙闽交界的仙霞岭,这孙临也从南京一路南撤抵抗、带了一些义军去给唐王朱聿键助战,最后死在仙霞岭之战。

方子翎的大姐方子耀,也从此走上了守寡的老路,跟她三个姑姑一样。

然而,方子翎显然还没经历过苦难毒打,并不能理解母亲的苦心。听母亲提起大姐和姐夫,反而触及了她的不快:

“您这是什么话!不提姐姐姐夫也就罢了,姐姐这些年难道过得幸福么?连我都听说了,姐夫在南京寻花问柳,还赎了个名妓葛嫩娘为妾。

说起这事儿,这沈树人更过分,刚才下午闲聊请教时、我还旁敲侧击劝他,不可为了……私欲误了大事儿,他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这方面多半是比姐夫更过分了。”

吴令仪不懂时政,一时没太听懂女儿的意思,便露出疑惑的目光看向丈夫。

方孔炤是对政局战局非常了解的,当下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给妻子扫盲:

“翎儿说的,应该是沈树人跟侯尚书的公子争风吃醋、截买了侯公子原本想买来送给左良玉的美妾,一个名叫李香君的。导致半年前黄州危急时,沈树人向武昌左良玉求援不得,只能来找我们,差点误了大事。

幸好这沈树人用兵之才倒是不凡,最后没请到左良玉援军,还是一举歼灭了二贺。这话题翎儿也不好多说,所以刚才晚宴的时候,我也帮着劝了几句。

不过这沈树人在女色方面,确实有点不知轻重……我劝他,他都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竟是丝毫不以得罪左良玉、失去强援而后怕。”

吴令仪听了这话,终于彻底扭转了原本苦心想撮合促成的心态。

在她看来,男人对朝廷的忠心变通一点也就罢了,但是在女色方面如此好色误事,那性质就截然不同了。至少在评判适不适合当女婿的问题上,这是很重要的。

她大女婿孙临也好色也赎秦淮名妓,但至少不会为了争风吃醋耽误了前途。沈树人已经到了为了女人有可能危及自己生命安全战局胜败的程度,那就太危险了。

当然,方家人也不可能知道,这一切都是沈树人有备而来做的局,当初他就是故意挤兑左良玉、让左良玉落下畏葸不前、坐守不救的罪名,好陷左良玉移镇受罚。

刚才酒桌上,方孔炤也有试探,但沈树人守口如瓶,他和方家人的关系还没到可以泄露这种大阴谋的程度。

轻重缓急沈树人还是很清楚的,哪怕他意识到方孔炤有可能想把女儿说给他,他也不会轻易松口承认自己的阴谋。他就不是为了女人而留下谋略布局瑕疵的人,始终要大局为重。

所以,沈树人当然要咬死了口径,把这事儿说成“我就是为了女色不顾一切,我当初就是看到了李香君的绝色美貌,脑子一热为了她不惜得罪左良玉,没有别的考虑”。

他得罪左良玉的消息,原本就是上次来江陵求援之后、才泄露出来的。所以上次来时,吴令仪也好,方子翎也好,都不知道沈树人有这方面的“劣迹”。

也就等到这次再来,才想确认真相,想知道外界是否讹传误会。

结果被沈树人亲口确认,他就是“好色不顾一切”,当然也就在酒桌上把方子翎气得不行,这事儿揭过之前,是绝无可能了。

吴令仪把前因后果想明白,也只能喟然长叹:“罢了,既然那沈树人为了女色如此不顾一切,倒也算不得佳婿,你有自己的主见,就再缓缓。

不过,就只宽限你这最后一年,明年你就十七了,你大姐当年熬到十七也嫁人了,明年你再搪塞,就给你随便找个人嫁了!”

方子翎无奈,也只能先接受了父母的最后通牒。

她忍不住思索,这沈树人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矛盾。

优点那么优秀,缺点也那么明显,浑身上下就没有哪方面是平庸中庸的,不是大贤就是大恶。

回屋之后,她行尸走肉一样,又无意识地翻出《日知史鉴》和《流贼论》,外加几卷工具书《资治通鉴》,开始对照着研读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

要解谜一个人身上的矛盾,最好的办法就是读他的书。

方子翎此时此刻,倒有点像后世的大学中文系教授、在通过鲁迅先生的著作、研究“鲁迅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沈树人完全没有挂心这些破事,他来江陵,只是跟方孔炤谈政治交易、要权力支持的。

数日的谈判、交流、私下利益交换之后,

双方就厘金用途、钞关设置、厘金税率的地方自行调整权限、其他日常民政政令授权……等等事宜,都达成了肮脏的交易。

那些武昌府、汉阳府对沈树人不服、觉得沈树人跋扈,而来方孔炤这里告黑状的人,也都被方孔炤压住,而且彻底出卖了。

搞定这一切,沈树人在武昌汉阳二府的民政改革和练兵徭役、以工代赈,就统统能大力贯彻了,再也没有人能阻挠。

沈树人一直在江陵盘桓到十月底,该聊的事情都敲定后,于十一月初二,重新踏上了顺江东下的归途。

方家人也全都到码头给他送行,方子翎也大大方方来了。毕竟两家也算是世交了,沈树人跟方以智的同年关系摆在那儿。

方子翎给“年兄”送行并无违礼之处,哪怕两人没有别的关系,也是应该的。

几天没见,沈树人看得出方子翎又瘦削了一些,应该是过于勤奋学习所致。临别时分,他也就礼貌善意地调侃了一句:

“怎么?担心自己忍不住会多嘴、跟人谈论我的计谋?怕违誓之后就要一辈子不许读书,所以才趁着现在抓紧读个够呢?”

方子翎脸色一红,这都什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羞恼地把手上的竹筒煲汤往沈树人身上重重一塞:

“谁怕违誓了?谁屑于谈论你那些妄言。我自己爱读书不行么?我向来就这样!”

沈树人得意一笑,把强弱拿捏得死死的:“一贯这么爱读书,怎么会越来越瘦?下次再见到你,如果比现在还瘦,那就说明你是担心违誓没得读书、才抓紧读个够!”

方子翎哑口无言,只能被言语调戏,任由沈树人飘然而去,气得她牙痒痒,看着孤帆远影落下泪来。

吴令仪知道女儿心思多,不想女儿吃瘪,等船走远了,她才开导劝解:“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不过两句玩笑话。

我看沈道台也不是想气你,就是想劝你好好养身体,别又瘦了,不好意思说出口,才拿话挤兑你。你要是不想下次再见时被他奚落,就要好好休养。”

方子翎这才好受一些,牙咬得咯吱作响:“我今天起就不挑食了!看他下次有什么借口说我瘦!”

第一百四十四章 跟全球首富打交道就是爽快

得到方孔炤的全力支持,回到武昌之后,沈树人继续推行民政种田的掣肘,也就基本上被扫清了。

他手下的心腹文官幕僚团队也不是吃素的,沈家那些善于理财和搞工程的家丁也都很尽力,被沈树人安插到了各个有实权但没级别的位置上。冬季的种子放贷、兴修水利、堆砌圩田深挖鱼塘……都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每日过手的钱粮都有数以万计,但在沈家的治理下,贪墨揩油的迹象竟比原先武昌等地地方官府自治时,还要好上许多。毕竟豪商出身的家族做账查账方面有天赋。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明年就算再有点水旱灾害,武昌、汉阳两府也能比较好地扛过去,新增圩田带来的粮食增产,估计也能达到粮食总产量的一成多,

再加上教百姓养罗非鱼清江鱼的补贴、和玉米土豆带来的相当于原本总粮食产量三四成的增收(南方种玉米的面积小,所以总量绝对值增长不会太高),

这两府做到百姓丰衣足食、再把流离失所的外来人口都整编当兵、服徭役,应该问题不大,甚至还能多存留一些粮食,充作将来大战的军粮。

崇祯十四年、十五年之交的武昌府周边,已经是北方南下流民极多的地区了。历史上左良玉后来能号称拥有八十万大军,主要就是武昌的地理位置九省通衢、又是长江汉水交汇的水运枢纽,

北方人活不下去要南下,到了这儿就会重新聚散寻找出路。如果在武昌当地能找到活路,一般就不会再刻意继续远走。

在这里掌权,只要有足够的粮食,就能拉起一支军队。再往后局势进一步恶化,流民越来越多,哪怕不给军饷,只要给口饭吃,都有大把的人愿意效力。

……

把农业和粮食的工作安排好之后,这个冬天的最后两个月,沈树人总算可以腾出手来处理工业、军工和外交谋略。

武昌全境安定下来、接收妥当后,好好开发大冶铁山,全面提升军工产能,补足产业链上游的钢铁煤炭供应,这些都是必须做的。而且优先级还在打造新式火枪、火炮之上。

有了工业基础,有了更好更足量的钢材,才有更好的枪炮。否则单纯在机械结构上动小聪明优化设计,终究只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何况沈树人还有时间,如果你是没有发生改变的话,距离崇祯之死还有两年零五个月。今年冬和明年先注重冶金发展,算是磨刀不误砍柴工。

不过,在做这一切种田规划之前,沈树人还有一件外部事务必须先处理——这事儿其实也花不了他本人多少时间,不用一直亲自盯着,只是得先布置下去,让手下人持续跟进。

于是,十一月初九,回到武昌后没几天,一个被沈树人加急召见的属下,就风尘仆仆赶到了武昌,登门拜见,

正是此前一直被他丢在黄州与江西交界、截江收税的郑成功。郑成功做了大半年官,如今还是七品,这次沈树人正好趁机给他也活动活动,想办法再升一些。

郑成功对于沈树人还是非常尊重的,毕竟当初就是沈树人带他一起去南京进的国子监,后来还一路照应他,如今又是顶头上司,还那么照顾他的前程。

所以沈树人要办点什么事,基本上就是吩咐一句话的事儿,能帮郑家在官场上进步,条件都好说。

沈树人也就不跟他客气,在道台衙门里摆了一顿酒,一见面就拉着坐下一起喝。

酒过三巡后,就开门见山:

“这大半年征收厘金、彻查江防,做得不错。账目我也都看过了,你果然不是为了钱来做官的,我就喜欢跟巨富之家打这方面的交道,省心,不用蝇营狗苟。

最近这两个月,你查获不法商船队的纪录,我也都捋了一遍,做得很好,这方面要继续加强。一直到明年开春,拦截不法商船的事儿,都比查税更重要。”

“放心,大哥你说做什么我就做什么。”郑成功也不含糊,直接就先答应下来,然后才问理由,“不过,能问问是为什么么?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

沈树人当然没必要隐瞒,推心置腹地和盘托出:

“据我这两年排查,自从当初刘希尧、蔺养成等盘踞英霍山区以来,他们的兵马是无法靠山区的产出自给自足的。英霍山区贫瘠,更有许多物资不是山区所能出产。

所以革左五营每到冬天,都需要依靠江北各条源于英霍山区、注入长江的河流,派出小船伪装成合法商旅,用之前劫掠所得的金银财物,到江西进货必须的生存物资。

将来你收厘金的时候,主要就盯着这些去江西时不带货物、主要携带金银锦缎等贵重钱财、回程却能满载廉价生活必需品货物的船队。

而且这种船队的船,往往还很小,不是远途的江船,只因流出英山的小河普遍水浅湍急,大船无法通过。所以符合这些特征的,你就一律拦下,先拦三个月,把蔺养成饿穷饿死,我才好施展迫降。事成之后,你少不得也能升一府同知,将来再凑点功劳,甚至能升知府。

我也不瞒你,这个功劳我准备大用,一鱼多吃,分润着让黄州这边的张同知升知府,让安庆那边的方同知也升知府。他们分别会有陆上围堵追击、和最终劝降收编之功。

不过蔺养成毕竟不是什么大鱼,这点功劳要出两个知府一个同知,甚至三个知府,着实有点不够。

好在杨阁老如今已对我感恩有加,京城那边陈新甲陈尚书也是杨阁老的门生故吏,还承我的情。这事儿如果法外多使点银子,还是有可能的……”

沈树人最近也是手头紧,贴钱做官外加在地方上搞建设,后续还要搞工业、军工,银子确实有点紧缺了。

家里倒是来信,说这几个月又有新的生意大笔进项,但前期投资也比较大,总要过年之后才能见到大笔真金白银流入。

所以一些账目不清晰的灰色支出,沈树人还是希望多借用一点外部资源的。

说白了,就是给别的朝臣送钱托关系,最好能用别人的钱办别人的事、自己再夹带一点私货。

郑成功虽然年少,还没怎么被社会污染,但郑家从崇祯二年、被熊文灿招抚开始,就每年往京城大笔送银子打点,郑成功也就见怪不怪了。

当下他也很上道,居然轻车熟路地说:“我听说,八品小官都要五千两起,实权知县几万两,知府怕是十几万两起步了吧,还得有由头。

咱这次算是因功升迁,张大哥算十万,方兄也算十万,这两笔钱我来给,二十万两,能把事情都办了么?”

沈树人松了口气,脸色也是好看了不少,跟郑成功说话的表情语气,也跟与自己亲弟弟一样热络:

“够了够了,你还太年轻,这次只能先给你往同知上操作。如果有机会,把你也推到知府上,那就再加十万两。

将来再有别的功劳,等我自己当上巡抚,甚至总督,少不了帮你运作一个兵备。咱是患难之交、贫贱之交,有为兄的前途,自然少不了你。”

郑成功也不含糊,已经开始直接问操作方式了:“银子要送到武昌这边来么?”

沈树人一愣,没想到对方都直接到这份上了,不愧是年入一千多万两的大明首富家族,二十万两扔出去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用,送五万两到南京那边,史可法身边和南京兵部那些计功的也要打点一下。另外,听说杨阁老重病之后,陛下已经下令召周延儒起复,估计年底就要进京了。咱趁他从南京北上时,也先打点一下。

剩下十五万两的大头,放到京城就好,直接给陈尚书——升迁虽然是吏部管的,但咱这也算因军功升迁,需要兵部先核定功绩,就让陈新甲一并帮我们操作好了。”

沈树人对朝中顶层大佬的人事变动消息,也是非常灵通的,所以很清楚要拜哪些码头。

历史上,杨嗣昌是崇祯十四年三月死的,周延儒是四月被崇祯下诏起复的,拖到九月才进京。

现在杨嗣昌那边六月份才出事,所以皇帝召周延儒起复也拖后了三个月,估计总要过了明年正月,才会到京了。

周延儒这人,也算是崇祯朝的一个传奇了,两度出任首辅,中间被温体仁攻讦去职六年,最后温体仁死了他还能回来。

因为周是南直隶常州府宜兴县人士,所以他赋闲这几年,就是回常州老家或是南京住的,如今受召,也要从南京北上。

沈树人还想着,过年的时候如果他要回南京活动,可以拜一拜码头,也多结交一点京中的势力。

如今他已有兵部尚书陈新甲和户部尚书蒋德璟两大外援,如果再跟即将当首辅、吏部尚书的周延儒搞好关系,崇祯最后两年也能多捞点朝廷资源。

郑成功一听沈大哥有能耐在南京招待周延儒,就更舍得花钱了,直接说不管他的知府能不能下来,都再追加十万两。

“……那这事儿就说定了,不管小弟何年能升迁,反正银子先给了,这三十万两大哥你先花着,南北两京我各让人备十五万两。

咱也不说见外的话了,花钱办事儿确实不怎么光彩。但值此乱世,大哥与我都是做正事的人,有了权位才好名正言顺为国出力,这也都是为了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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