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浙东匹夫
第一百四十五章 悄悄惊艳沈道台
郑成功得了沈树人的指示后,在武昌只是略微盘桓数日、请教方略,随后就又乖乖回到鄱阳湖口,继续他的厘金查税和经济封锁任务。
另外,他也跟家里人打了招呼,三十万两银子,南北两京各十五万两,交给沈家的人以备随时打通关节。
郑家给银子是真的爽快,三十万两,居然只是大少爷一句话的事儿。随便批个条子签上郑成功的名字、封上火漆印信,派心腹管家拿着,见信即付。南北两京的郑家山海五路商号,基本上随便腾挪凑一下,就搞定了。
没办法,谁让郑家每年收的船旗银子,就有三四千艘大海船、每船每年三千两(一小半自营,还有一大半是别家经营郑家收保护费),这一项进账就每年一千多万两了。
天下给郑家交保护费的水运商人,钱都会交到山五路的五个埠口港市,而南北两京本来就是郑家的山五路进出货基地之一,
如今又快年底了,五大商业都市的郑家商号里,每家都有少说两百万两的银子进账,各抽出十五万简直太轻松了。
……
经济封锁的效果,不是立刻能看到的,相比于直接的军事打击,肯定要慢不少。
如今才刚刚入冬,山区的物资匮乏还不明显。要到隆冬最严寒的时候,乃至春荒青黄不接时,才是真正的绝境。
所以,沈树人也不急着立刻迫降,还有两三个月的观望期。
借着这段窗口期,别的他也没什么好忙的,便顺理成章把精力和注意投注到了领地的工业建设上来。
从十一月中旬开始,沈树人就离开了府治江夏县,亲自去大冶县住一段时间,整顿视察铁山的开采,以及军工技术和产能的建设。
除此之外,沈树人上个月初刚接收武昌时,就曾吩咐家中的心腹管事、家丁,把之前在黄州建设的兵仗局、工坊都搬迁过来,匠人和管理人员也都挪来,便于统一管理。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这项搬迁工作也已经顺利完成。反正房子可以到了大冶和武昌再另造,只要人和设备运过来就行。
沈树人这么部署,也是考虑到把最机要的军工产业,挪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便于统一管理。
将来他肯定要进一步在军工生产上继续开科技挂,如果冶金和机械制造分别在长江南北两岸布局,运输就太费事了,也不利于保密。
而且黄冈毕竟是穷乡僻壤的山沟,条件环境、交通便利程度跟武昌这种后世的省会显然没法比。
搬迁完成后,沈树人也第一时间先视察了一下,了解最新情况,好对现状有数。
他上一次亲自过问军工生产,还是今年四月份的时候。
那时黄州的兵仗工坊、才刚刚完成对一千二百人的火枪部队的套箍式刺刀、长柄架枪战斧的配套生产。然后开始转产鲁密铳和斑鸠铳、并且逆向琢磨如何仿制郑家送来的那几门原装荷兰红夷大炮。
只可惜,都才刚刚试产了没几根,就遇到了二贺先后进犯,沈树人亲临前线督战,此后半年他基本上对兵仗工坊也就是放养状态。
半年没见,再次遇到道台视察,工匠和管理人员也比较紧张。沈树人到了之后,首席工匠周铁胆拿着一份徒弟和沈家管事前几天刚刚最新统计好的账目,亲自递交给他过目。
沈树人也就先顺势捋了一遍账,按账目显示,从四月到十月,黄州兵仗工坊的鲁密铳和斑鸠铳产能,从最初的每月一百多支,逐渐磨合成熟,到现在增长到了每月三百多支。
当初推广的各种脚踏式镗床、磨床、钻床,还有卷管锻打机械,也都运作得不错。培养出了两三百个用惯了新机器的工匠——与今年年初时相比,铁匠人数倒是没有明显增加,但技能培训已经提升了一大截。
倒不是说这些铁匠原先手艺不行,而是他们此前掌握的主要是手工打铁的技艺,现在至少人人都会熟练摆弄好几种简易机床,工作效率也快了不少。
翻了一倍的火枪产能,就是工匠熟练度提升的最好明证。
当然,考虑到前期磨合时比较慢,过去七个月平均下来,也就生产了1800支轻重火枪。与沈家军战前拥有的1200支火枪加在一起,自产火枪的总数达到了3000之多。
另外,这半年多时间里,沈树人还从其他一些渠道弄到了些火器,首先是被灭的各家流贼,多多少少每家也能缴获好几百根。
只是流贼的火器做工低劣,斑鸠铳完全没有,鲁密铳也极少,主要就是鸟铳和老式火铳。
老式火铳对如今的沈树人而言,几乎没有价值,如果生锈严重枪况不好的,只能回炉重造当钢铁用。
枪况好一点的,也不能给野战部队用,因为太不可靠了,发射又慢,跟不上部队的训练节奏。不过沈树人也不会一味求精浪费。这些枪况好但性能差的,好歹还能给二线部队守城。
之前沈树人的根据地都在山区,地势险要,也没什么敌人能直接攻城,就不怎么需要考虑守城力量。
现在沈树人的地盘只剩一大半在山区、剩下一小半已经延伸到了江汉平原,守城也必须重视起来。他就把所有挑出来的、再装填繁琐的老式火铳,全部集中在武昌、襄阳这两座平原重镇。
最后,还分出一部送去给方孔炤,好用于守夷陵和江陵这些战略要地——这也不是沈树人做老好人,而是他知道方孔炤亲自坐镇的那两个险要之地,是堵住张献忠重回湖广的关键。帮方孔炤守住坚城确保不丢,就是在帮沈树人自己。
如果将来张献忠还敢绕过坚城流窜进攻、靠抢劫来维持后勤。那么方孔炤的存在,也能让张献忠的后路随时受到威胁。沈树人一定跟他联手,打得张献忠首尾不能相顾。
除了流贼那边的火器,沈树人最后一项火器进项来源,就是接收了左良玉移镇后、留在武昌、汉阳的那三个官军卫所。
明朝卫所编制满额三四千人,火器应该有至少700根。
但卫所士兵都空饷一大半了,火器当然也会等比缺损。实际上每营也就200多根,三个营加在一起才800根,比足额满编一个营略微多一丁点而已。
流贼和地方卫所官军,一共为沈树人提供了1700根各式火器。
经过筛选后,生锈报废回炉的达到200根,转为守城的老式火铳900根,能直接装备沈家新军、达到标准鸟铳、鲁密铳质量的,只有600根。
加上之前的3000根,沈树人一共可以为他的野战部队装备3600根鸟铳级以上火枪。
而且黄州兵仗工坊这段时间还一直有分出人手生产刺刀,反正刺刀的制造成本和人力消耗,比火器可少多了,多配两千多柄刺刀也没多少钱。所以这3600人,都是配足了刺刀的。
守城的900根火铳,沈树人在襄阳、武昌两城各留了300根,最后300根就送给方孔炤了。
这批火器送到江陵的时候,距离沈树人上次拜访方孔炤请求支持,也才不到半个月。方孔炤接到礼物,也着实高兴了一把,还以为沈树人是为上次的力挺投桃报李呢,马上就分配给了守城部队。
没办法,方孔炤可没打过沈树人这么富裕的仗。方家是传统读书人,哪怕算是开明读书人、理工科知识也挺丰富,但毕竟不懂经商搞生产。
方孔炤这巡抚当了好几年,一直靠上头拨给军械,就算有一定的兵仗制造产能,也都打点冷兵器和盔甲,基本上没有自产过火枪。一次性拿到300根守城货,对他而言很不少了。
……
除了火枪之外,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黄州兵仗工坊的造炮大业,也稍微有了点眉目。
虽然没有大规模量产,好歹是把之前拿到的样品鼓捣明白了,也先后试产了5门样品——只不过,这5门炮还完全谈不上标准化,实战效果怕是也有所欠缺。
毕竟是本着积累经验的目的去的,这5门炮里的最初两门压根儿就没法实战,还有过炸膛纪录,口径、尺寸也各不一样。
因为沈树人让他们各种尝试都试一下,别怕犯错。所以周铁胆不但试造了12磅炮,也壮着胆子连18磅炮一起试了。开的项目更多,犯错自然也更多。
好在工坊的实弹测试环境安保都比较严密,测试时点火人都离得很远,炸膛也没炸死工匠,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12磅和18磅各造报废了一门后,后续三门总算是做到了形似,两门12磅、一门18磅,都能顺利打响。
只是装药和装弹分量,要比荷兰原装货降低两三成,才能确保绝对安全,也就是实际上分别只装到10磅和15磅,最大射程也只能确保射两里地左右。
周铁胆怕沈树人怪罪,在汇报时特地强调了这些大炮外形尺寸、甚至内膛的表面,也都能做到跟原装红夷大炮一样,也都没有明显的砂眼、空泡,但就是不太能承受重装药,原因不明。
沈树人当然知道,这都是原材料质量的问题,铜和钢铁本身的金属质量不行,铸炮师傅手艺好也没用。
之前黄州那边没有铁矿,原材料是外购的,黄州工坊只负责机械层面的加工、铸造。
现在有条件了,还是要从底层入手,从上游金属冶炼开始抓,才能指望取得决定性突破。
第一百四十六章 风水宝地
梳理完眼下的军火库存现状,沈树人心中也有了努力方向。
第二天一早,沈树人就离开了大冶县城,亲自骑马带着卫队,前往城北的铁山视察。
大冶知县刘民生,当然也要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一路上谨小慎微,就差扶沈树人上马下马了。
之前因为推广新作物、统计种子放贷的事儿,刘民生开始时表现不太好,着实被敲打了一番,很是提心吊胆。不过沈树人也不会不教而诛,就给他个机会改过。
最近这段时间,刘民生处理日常民政便用心了很多,这次沈树人回来查账,一切都很井井有条,就留他继续好好干。
铁山距离县城大约二十几里,骑马缓跑一个时辰也就到了。
沈树人抵达的时候,铁山负责开矿、冶炼、锻铸的官员小吏、工匠负责人,统统都已在那儿迎候。
沈树人还一眼看到个熟人——就是上次搞种子贷时,当面指出他错误的那位宋明德。
当时,沈树人原本也只是试探,看看谁实事求是。
宋明德一番“玉米不适合和早稻等春季作物套种,浪费生长期。更适合在北方跟冬小麦等冬季作物套种”的理论,让沈树人耳目一新,一下子就记住了他。
这一个多月劝农搞圩田修水利用下来,发现这人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很有理工科思维,还实事求是。
沈树人也就破格帮他运作了一个八品小官在身上,辅助运营铁山的开采。
宋明德只有秀才功名,连举人都考不中,能给八品官已经是非常破格花了大人情的,他自然也对沈道台感恩戴德,做事愈发卖力。
都是熟人,沈树人也不客套了,直接摆出上位者的架势,一边在铁山各处随便走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听取笼统的汇报梗概。
他之前对明末的冶金工业水平也是完全不了解,所以什么都得问,不光仅限于这大冶铁山,还得问问行业现状、全国其他同行的状态。
好在宋明德也是读书人管铁矿,眼界比那些工匠出身的要开阔很多,基本上也都能说上个大概。
只听他先从全局侃侃而谈:“这大冶铁山,以出产赤铁矿砂为主,自三国东吴时开采,已历千四百年。大凡铁矿,都是越早发现、开采的,就越易于冶炼。大冶铁山能在三国时就广为利用,为东吴提供军械,可见矿石质地优良……”
沈树人在一旁听着,听到这儿有些不明白的,他也不客气,直接出言打断:“哦?冶铁一行,自古有这种说法么?越早发现的铁矿越好?这是什么道理?”
宋明德很有把握的微笑答道:“是下官恰才说得不够精确,只是越早能被开采的,肯定越容易冶炼、杂质较少。很早就发现、却炼不出铁的,才是劣矿。
这炼钢之法,先秦西汉以百炼钢,东汉至魏晋六朝渐渐改炒钢法,隋唐改灌钢法,宋及我朝又在灌钢法基础上继续改良。
可见先秦时那些能在百炼法基础上就炼出钢来的矿,是最容易除杂的。一直到汉末,南方开发不足,荆楚之地少开铁矿。
东吴与东晋六朝丢了中原,只能以一隅之地维持朝廷军械,这才被逼开了这大冶铁山。由此逆推,可以揣摩这大冶的铁矿质地,应该是不利于百炼法炼制,却能被炒钢法所用。
而如今用灌钢法都七八百年了,大凡隋唐之前就有发现、但隋唐之后才能开采的铁矿,都是必须灌钢法出现后才满足技术的,质地也就比这唐朝之前就能炼的差些。”
宋明德这番话,其实也有些牵强附会、强行总结,属于他的个人经验。
但总的思路还是有一定借鉴价值的,也让沈树人充分认清了自己手中握着一张何等有价值的资源牌——
一言以蔽之,这里的铁矿质量好,一千四百年前的技术就能炼出钢来,现在的技术当然更稳了。
从这番话里,也听得出这宋明德是真心喜欢读杂书,居然还能头头是道把古代历史书、杂书里关于科技史的部分摘出来理解,还自行盘点总结,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沈树人听了,都有些诧异了,不由问道:“你刚才所言,虽不能说全对,但也算是颇有见解,应该下了不少揣摩工夫吧。你怎么会懂这么多杂学的,倒让本官想到了本朝近年来名作《天工开物》上的很多论述……”
宋明德听沈树人提到《天工开物》时,表情先是凝重了一下,随后又有些窃喜,最后却是尴尬,不得不强行忍住,口中还语无伦次地随口谦虚:
“《天工开物》如何当得名作之称,实在惭愧……沈道台您的《日知史鉴》和《流贼论》才是天下名著,满朝文官谁敢不拜读?那是陛下钦点要读的。”
沈树人脸色一板:“《天工开物》当不当得名著,哪有你说话的份?嗯?难道……”
沈树人说着,忽然想起一些蛛丝马迹:这宋明德也姓宋,祖上也是江西人,从南昌府迁来湖广协办铁矿的……
沈树人反应也快,立刻跟上一句:“莫非你认识宋应星?哦我是说宋长庚,还是跟他有亲戚故旧?”
沈树人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宋应星三字,随后才意识到直接称呼前辈的名很不礼貌,思索一下才改口叫宋长庚。
没办法,宋应星这名字知名度高得多,后世科学史相关书籍上都有,人不经过大脑下意识肯定会先报这个名字。
宋明德听沈树人口气中对宋应星还挺尊重,也有些感激,连忙换了个严肃的表情,拱了拱手:
“不敢当,长庚公乃是下官族叔,我们都是南昌府奉新县人士。没想到道台大人还对族叔如此推崇,族叔若是知道,定然欣慰。”
明朝的南昌府,比后世的南昌市要大不少。
大致相当于后世的南昌再加上九江、宜春西北部的几个县。奉新县就位于西北角加进去的那一片山区,属于后世的宜春市。
那地方已经比较靠近湖北、江西交界,也都是山区,有很多人都跑到武昌府谋生,在明末人口流动就不少。
奉新县宋家,在理工科方面也算家学渊源,跑到大冶帮朝廷开铁矿谋差事,再正常不过。
沈树人听说他有个族叔就是宋应星,当下也是暗暗吃了一惊。
好在沈树人有城府,也见惯了大风大浪了,穿越过来两年半,什么大人物没见过,倒也不至于喜于形色。
他只是略带欣赏地追问:“宋公可是前辈实干之才,如今国是日非,正需以实干之学匡扶天下,不知他眼下在何处为官?”
宋明德一看有戏,也乐于帮叔叔说好话,连忙澄清:
“族叔已年近六旬,原本在赣南历任数县,都只做到教喻之职,后来又到福建汀州当过推官。去年年底,他以自己年事已高为由,不耐福建暑热、不服水土,已辞官归家了。”
宋应星今年准确年龄应该是五十七岁,说年近六旬也不算错。
他只有举人功名,所以做做县里的教喻、推官就是极限了,也没法升太高。他这次辞官后,要到崇祯十六年时,才被朝廷主动请出来授官,但实际并未能到任——
历史上两年之后,李自成张献忠已经把南直隶的江北各府都打烂了,当地官员也大多被杀或是从贼。
朝廷为了面子,病笃乱投医随便封官,让宋应星去当“亳州知府”,但实际上亳州已经在沦陷区,根本不可能上任。
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为何最后崇祯十六年、十七年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大明的官职贬值特别快。原本只能做八品小官的人,回家三年后,居然直接能当五品虚职知府。
基本上所有只要肯继续忠于大明的臣子,只要不是京官,在崇祯最后一年多里,都能多少升一点级。
不过,现在才崇祯十四年,官职显然还没开始大贬值。沈树人听说宋应星原本也都是八品小官不屑于做,他自然能拿出筹码吸引这些大贤。
沈树人也不跟宋明德客套,直接开价让他帮忙牵线:“令叔只为一推官,实在是屈才了。你不过一秀才,本官都能用你为八品、协理铁山。
令叔能写出《天工开物》,随便找个工部虞衡清吏司在地方上的军器、窑冶科管事,还不是绰绰有余?他本就是有过官身的人,本官提携他也好操作,先搞个从七品,有了成绩再升也容易。”
明朝工部有四大清吏司,虞衡司主官是五品的“郎中”,下面又有几个科,军器、窑冶两科的主官是“主事”,正六品。
因为中央分管军工、冶金的官员也只有正六品,到了地方上,管理一个省的军工、冶金,最多也就只有正七品。
所以,不是沈树人吝啬,而是他目前只能先拿个从七品的位置给宋应星过渡一下,才好服众。如果是正七品的话,还得经过方孔炤点头举荐,手续也麻烦一些,还是做出成绩后再去托关系比较好。
宋应星原本在赣南当教喻,那都是八品小官,到福建汀州当推官时,勉强到过从七品,这次沈树人找他只能算是跟他辞官前的级别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