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浙东匹夫
毕竟在沈树人的操作下,这一世左良玉的罪行也比历史同期加大了。
……
杨嗣昌率嫡系亲卫部队从襄阳北上南阳,沈树人、刘国能部各自从鲁阳退回信阳、随州,自然需要一些时日的行军。
大军调度,陆路日行不过六七十里,水路顺流倒是能有一百多里。
襄阳到南阳直线距离就有二百四十里,在经过新野、邓州时还要稍微绕一绕避开险要,大军走五天才能到也是正常的。加上杨嗣昌紧急开拔需要准备,实际上七天后才会到南阳。
刘国能走鲁阳回信阳,则有四百多里,而且他需要跟沈树人分道扬镳,走河南境内由汝水入淮河回信阳。
沈树人则是先回襄阳、再由襄阳顺汉水而下回随州,路程最远,好在全程的水路部分都是顺流而下。
所以按这个行程估计,四天之后,沈树人就会和杨嗣昌在襄阳以北的邓州一带路遇,然后错身而过,杨嗣昌继续北上南阳,沈树人继续南下回自己的防区。
四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因为洛阳战区的紧急军情、以及前因后果罪责认定,都属于六百里加急的情报。所以这四天时间,已经足够杨嗣昌的快马信使,把请罪奏折送到京城崇祯面前了。
这也就意味着,沈树人从头到尾没有机会就杨阁老如何为这次藩王被杀的事儿分摊罪责而说上话。
这说不上好事,也说不上坏事。沈树人无法夹带私货,也避免了挑拨离间的嫌疑,但凭一片公心,由朝廷自行认定。
……
四天之后,杨嗣昌的请罪奏折,如期到了京城。
距离福王身死,已经是第七天了。
崇祯也从最开始的悲伤中渐渐恢复过来,辍朝三日的姿态也摆完了,例行朝会已经恢复如常四天了。
面对杨嗣昌的请罪,崇祯当然不会轻易饶恕,但理由还是得细看的。
毕竟就算要问罪,到底问哪些人、分别多大责任,还得依据杨嗣昌的分析、自辩。
崇祯铁青着脸看完,失望之中,还是找回了两三分欣慰。
毕竟大明还是有忠义之士的——刘国能、沈树人能者多劳,这段时间疲于奔命,刚灭贺锦贺一龙,又奔袭数百里想去救援洛阳和福王。
虽然最后没救到,可毕竟是光复了沿途汝宁府的好几个县、扫清了贺一龙死后留下的固守各地的残部。这就属于已经努力过了。
至于他们没走开封府地界、由东往西救援洛阳,那也只是因为开封府供给不上这支兵马的军粮,他们才不得不稍稍绕路,转为依托还在杨嗣昌控制中的南阳地区维持粮道、最后还在鲁阳与堵路的马守应激战了一场。
杨嗣昌写得很详细,还把沈树人与开封知府之间的求粮往还文书摘要都附上了。
最后,杨嗣昌诚恳地指出:刘国能之所以被从河南调开,罪魁祸首还是左良玉。当初两个月前随州战役爆发时,要不是左良玉近在与随州一江之隔的武昌、汉阳,却见死不救,哪里还需要把河南的刘国能调去抄贺一龙后路、玩围魏救赵?
而且左良玉不光两个月前不救随州,这次听说李自成进入洛阳盆地后,他北上的行动依然非常迟缓。
沈树人刘国能都在鲁阳跟马守应打了一仗了,左良玉还迟迟没有赶到!还一路说自己人马众多、粮草筹集困难!
崇祯这次是动了真怒了。对于左良玉这个卖队友又保存实力想当军阀的存在,崇祯这次一定要严惩。
可惜,他也知道左良玉的尾大不掉,不可以直接问斩——左良玉已经聚集起了十万之众,而且很多都不是在朝廷编制之内的,都靠左良玉祸害地方自筹粮饷。所以那部分编外部队只忠于左良玉一人,根本不忠于朝廷。
哪怕可以设计把左良玉本人诱杀,他那些编外的部队也有极大可能直接变成一股新的反叛势力,到时候整个湖广就彻底糜烂了。
这一点,哪怕崇祯没完全想明白,杨嗣昌在秘奏里也刻意提醒了。
悲愤之余,崇祯也只能选择分两步走,徐徐图之。
“王承恩,召翰林来草诏!削去左良玉平贼将军衔!褫夺其继续自行募兵讨贼的权限!勒令他离开武昌府、汉阳府北上,到南阳府驻扎,从此负责阻挡李自成南下!
再给杨嗣昌一道密诏,如果左良玉连褫夺将军号、褫夺征募新军之权都不肯接受,那就可以认定反行以明!任由杨嗣昌不择手段处置!”
崇祯想到的,是先借着朝廷还有权威,把左良玉的一部分权力徐徐削弱。
左良玉的部队,有任平贼将军后肆意扩招的私人武装部分,也有他在武昌府、汉阳府时控制的朝廷正规卫所军队。
左良玉的私人武装,没那么容易改弦更张,但好歹让左良玉挪挪地方,把武昌府、汉阳府的朝廷卫所,先收归到大明忠臣控制之下。
另外,勒令左良玉北上移镇南阳,肯定会先把南阳本地的朝廷旧军队调走,不让左良玉有机会控制新的朝廷军队。
这样,好歹能先让左良玉的根基被削弱、减少那么两三万人马,再逼着他顶到对付李自成的最前线。哪怕暂时逼不了左良玉出战,至少也有可能等到李自成主动南下打左良玉。
在如今的崇祯看来,如果左良玉和李自成能两败俱伤,那他就已经要烧高香了。
第一百三十章 李自成归左良玉,张献忠归沈树人
崇祯在京城下诏、终于下定决心移镇左良玉时。
沈树人刚好从鲁阳前线回师南下,要去随州,路过邓州。所以崇祯的决定,他目前并不知道。
好在,沈树人在邓州路遇了北上摆姿态的杨嗣昌,而杨嗣昌当然知道自己给崇祯的奏请中写了些什么内容。所以两人坐下来聊一下,沈树人也能大致知道后续发展。
这两路人马,是杨嗣昌先到半天,沈树人的部队抵达后,听说阁老就在这儿,当然也要歇息一下,登门拜会。于是两人就在邓州县衙里会面了。
见到杨嗣昌时,沈树人还非常惊讶,诚恳地提建议:
“阁老,您为何此刻亲自北上督师?若是早上旬日,洛阳还未破城,您如此担忧倒还该当。如今洛阳已破,战李自成之事,需从长计议,何必冒进急于一时呢?”
杨嗣昌已经是满头白发,皱纹深陷,与两年多前两人初次见面时相比,简直换了一个人。
杨嗣昌看着沈树人愈发成熟稳重、血气方刚,也是羡慕不已,内心生出许多物是人非之感。
“老夫这两年,对陛下夸下海口,到头来一事无成——若是非要说有所成,便是发现了你这位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大明忠良,实在是惭愧得紧。”
杨嗣昌感慨着感慨着,便不由老泪纵横,“遥想当日,你初到合肥拜见我,还是在史可法的衙门里,你拿着吴梅村的请示书函找上门。
说句实话,当时我真以为你是个擅长钻营的谄谀之辈,但我正要安抚郑芝龙、统筹全局安抚降将,需要你这样的机灵人使唤,这才给了你条门路。
没想到,当年真是看走了眼,也多亏了老夫看走了眼。你的文武实干之才,比你的斡旋撮合之才,更胜百倍!
短短两年呐,从监生捐八品小官、漕运打杂入仕。积功升七品、科举中两榜进士转翰林修撰。又参议漕运变法立功、外放一府同知,灭刘希尧升知府,推厘金升兵备、灭二贺加佥都御史……这大明的将来,难道真要靠你。”
沈树人在旁边,听杨嗣昌絮絮叨叨,似乎变得特别怀旧,但那种语气又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很多人老了之后,如果有老年痴呆,或者神经衰弱出现癔症,就很喜欢念旧,陷在往事里拔不出来,还容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杨嗣昌的种种言语盘点表现,让沈树人愈发怀疑他是不是萌发了死志,难道真会跟历史上一样忧惧绝食么?
他正在想着劝说之辞,杨嗣昌却只是喝了口水、缓了口气,继续往下絮叨,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看就是神经衰弱的偏执老者症状。
“……好在这次,老夫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争取把左良玉从武昌挪开,断其根基,至于其羽翼,只能是慢慢消耗了,希望他良知未泯,能痛改前非好好和李自成作战。
至于你刚才问到的我为何要此时亲赴南阳督师,这不也是希望陛下能看在我的态度上,暂缓降罪。
如果真到了事不可为的时候,老夫不会受辱的。将来就靠你和傅宗龙、方孔炤、邵捷春继续围剿流贼了。”
杨嗣昌的话语中,已经听不出丝毫久居上位者的傲气,明明跟沈树人的官职还差了好几级,说话却是平等论交的样子,这是典型的哀莫大于心死。
沈树人这才逮住机会开口,他连忙劝道:“阁老,有些话本不当我讲,但您这次仓促亲自北上督师、哪怕只是为了摆个样子给陛下看你追击李自成的决心,也着实有些风险,容易‘为虚名而处实祸’。
张献忠这些日子虽然没有翻起浪来,但他盘踞鄂西川东山区,朝廷官军也一直拿他没办法,长江三峡的大部分地区,也依然在张献忠之手。只要他愿意,随时还是可以不惜代价流窜出来的。
下官听说,之前阁老您曾在襄阳驻地贴出告示:有能擒斩张献忠者,赏银万两,封公侯。但数日后,便在驻地附近发现流贼耳目散发的书函,上书‘有斩阁部者,赏银三钱’。
您也因此瞠目,愈发疑神疑鬼……别怪我提起这事儿,我只是想说,您此番贸然北上不妥,便是因此。”
沈树人说着说着,见杨嗣昌脸色惨白,咬紧牙关,只好先打断自己要阐述的主要议题,改口先安慰杨嗣昌几句。
原来,杨嗣昌发出悬赏要张献忠人头、又被张献忠的细作散发串单反向嘲讽,这些事儿都是历史上原本都发生过的,而且就在去年年底。
无非这一世由于沈树人的蝴蝶效应,所以悬赏加码了,直接加上了一条“张献忠部下杀之来投封侯,朝廷文武杀张献忠封公”,这也是崇祯的意思。
但张献忠反讽杨嗣昌的传单,内容却是没变,跟历史上一模一样。这件事情是杨嗣昌的奇耻大辱,他身边的人平时也不敢提起,他也刻意回避这段痛苦记忆,所以差不多已经忘了。
但沈树人却没法为了照顾杨嗣昌的情绪、而误了大事。有些话他不得不说:
“阁老!张献忠去年能做成这事儿,说明他的死忠细作非常多!便是在阁老身边,至少是在襄阳城内的驻军之中,都有他的耳目!
现在阁老您因为李自成杀福王而仓促开拔北上、没有预作万全准备,只是为了向陛下表忠、摆姿态。这很有可能立刻让张献忠注意到破绽,说不定会在您北上之后留下的空虚处趁机为害!”
沈树人心心念念想着这事儿,当然是因为他担心历史的惯性——历史上张献忠就是这么干的。沈树人为了预防这种情况,其实几个月前就提醒过杨嗣昌了。
只是,天下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张献忠躲在长江三峡和荆山之中,湖广这边的巡抚方孔炤,和四川那边的巡抚邵捷春,都只能是被动围堵、守住险要,却没法深入群山追击消灭。这就给了张献忠选择战场、选择作战时机的主动权。他可以一直伺机而动,等到杨嗣昌露出破绽。
四月份的时候,杨嗣昌刚刚得到沈树人提醒时,也是严防死守过一阵子,但三个月没发生变故,迟早会有松懈的一天。
此刻,再次被沈树人点醒,他才意识到自己确实疏漏了,被李自成杀福王这事儿冲昏了头脑。
杨嗣昌冷静下来后,仔细思索一番,诚恳地承认道:“确实有点隐患……是老夫操切了。罢了,如今我已北上,连连赶回襄阳也要数日行军。
既然贤侄本就要南下回师,以后襄阳就托贤侄一起代为照管协防一下。你已经从湖北兵备佥事升任湖广兵备佥事,还加了佥都御史。
我看朝廷上次的任命,本就把汉水以北的湖广各府、加上河南信阳等地,都划归你巡检,我索性就把留在襄阳的守土之兵也交给你。
陛下如果真的下诏让左良玉移镇,武昌、汉阳两府的防务也要靠你了——不过你也别少年得志就失了分寸,你的佥都御史职衔范围是不包括武昌、汉阳的。
所以对这两府,你只能行使兵备佥事之权,主持巡查当地防务,却不可插手民政!以免被人弹劾你有割据之嫌!”
杨嗣昌把他北上之后、沈树人的权柄分配,说得明明白白。
也就是说,如果一切顺利,未来沈树人可以在湖广的汉北三府襄阳、随州、黄州,外加河南信阳,行使军务民政一把抓的大权。
另外,还可以在汉水以南的汉阳府、武昌府行使协防军权,但没有民政权力。
加起来,就是六个府的军事权,四个府的民政财政权。
在大别山区周边,沈树人就是土皇帝,在后世武汉附近,沈树人则还得收着一点。
为大明奋斗了整整两周年多,他作为一个军阀的雏形,终于初步显现了,而且名正言顺得不能更名正言顺,从头到尾一点忤逆的事情他都没做过。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能把权力交接安稳处理好才是最重要的。
没吃到嘴的东西,别高兴得太早。
沈树人心中始终在担忧张献忠的事儿,当日也不及跟杨嗣昌细细叙旧、请示,只是拿了杨阁老的指示、让他书面把命令写下来,然后沈树人就连夜从邓州开拔,继续南下。
原本从襄阳到邓州,行军也要走三天,沈树人并日兼程,两天就走完了。
最终于七月十二这天夜里,赶到了襄阳城。
让他没想到的是,同样是在这天傍晚、沈树人的部队抵达襄阳前一个多时辰,一支伪装成被流贼驱逐的百姓模样的贼兵,就来到襄阳城下骗门。
这事儿真怨不了沈树人,因为他还没上任、还没接管襄阳府的防务呢,在他赶回来上任的路上出的事儿,不能怪他。官司打到崇祯那儿,也挑不出沈树人的错。
但是,虽然没堵住贼兵骗城的那一刻,沈树人好歹也算赶巧,把贼兵堵在了城里——如果沈树人来得再早两个时辰,说不定这伙张献忠派出的贼人,见襄阳防守严密,也就不冒这个险了。
看到历史的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了,沈树人居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完全没心思想城内藩王权贵富豪的下场,立刻指挥自己的兵马分兵包围襄阳,尽量确保每一个城门都堵住,绝对不能让渗透入城的流贼跑了。另外,也要随时提防可能出现的张献忠后军。
第一百三十一章 俘虏艾能奇送京议罪
七月十二,夜,酉时末刻(晚上7点)。
襄阳城北门。
沈树人带着规模大约在一万人出头的嫡系部队、出现在襄阳城时,远远看到的就是城内数处火起、喊杀声混乱不堪。
农历七月半的秋夜,酉时末大约才是天色彻底全黑后一刻多钟,火光在夜色里也就显得分外鲜明。
左子雄、张名振、杨晋爵等三员部将,此番也是跟着沈树人一起撤回来的。
他们之前也都参与了“稳扎稳打北上救援洛阳”的战役,在伏牛山鲁阳隘附近和马守应部战斗过一场,见识和眼界、胆色,比之之前也更加略有进步了些。
但看到襄阳城内的火光时,这三名部将难免还是有些慌乱,似乎都觉得肯定是张献忠偷袭得手了——
李自成罗汝才马守应都集结到了北线,杨嗣昌也亲自北上了,南面这边不可能有别的敌人。
虽然张献忠理论上离得也很远,但排除了其他一切选项后,最后这个选项哪怕看起来再不合理,也只能是唯一答案了。
众人之中,只有沈树人完全不慌,甚至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的踏实感。
千日防贼的日子可不好过,要天天小心,一直防着,没有尽头。
基于对历史的了解,他总觉得虽然自己导致的蝴蝶效应已经很深了。但张献忠大概率还是不会放弃历史上“偷袭襄阳、陷害杨嗣昌”的这一波操作。
等了那么久,现在终于等到了。如果能趁机把张献忠彻底打疼,关键是让他意识到用这种手段陷害一方封疆大吏没用、只会得不偿失,那才能一劳永逸解决偷袭的问题。
手下部将还在略微慌乱之间,沈树人率先很镇定地下达了部署:
“不要慌!就算城内火起,听这喊杀声肯定还有很多地方在混战!张逆不可能控制全城的!大家镇定!
你们稍微动脑子想一想,张逆此前在荆门以西、荆山群峰之间,离开山区后,离襄阳最近的路,也得从隆中绕过来。
杨阁老北上不过四天,张逆来得这么快,显然是在杨阁老身边有内应细作!至少在这襄阳城里有眼线!而要做到这种程度的偷袭,就只有以轻骑快马、日夜奔袭,人数不会太多!
杨阁老在襄阳城内留有两个卫所,至少三四千人马,厮杀到现在还没停歇,肯定是张逆人手不够,无法控制全城,只能重点破坏。
张名振,你立刻带两千人,集结全军骑兵,拿上我的印信和杨阁老给我的委任书函,去最远的南门外堵截,这火是从北门起的,张逆肯定是让人诈了北门入城,南门说不定还在官军手中!如果官军信你,你就进城增援,不信你你就堵住城门。
杨晋爵,你带三千步兵,去东门外防守。左子雄,你带主力跟我堵在这北门外,逐次进城,先夺回瓮城。再分一个千总去西门——襄阳西门外有檀溪,水面宽阔,骑兵等闲也不易徒涉逃跑,我们仓促分不出那么多人,只好分个轻重缓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