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277章

作者:浙东匹夫

阿济格是八月初十开始发动进攻的,凤阳的阿巴泰、博洛等人,则是八月十五动的手,两路大军之间也就隔了五天。

所以八月二十这天,也就才刚刚距离前线战火彻底重燃的消息传回南京两三天而已。

至于陕西的吴三桂正式扯旗助明抗清,虽然发生在八月初一,还要早十天。

但考虑到陕西和南明控制的辖区,并没有办法走潼关道、河洛道通讯,一切消息需要翻越秦岭由四川的方孔炤转达,

所以吴三桂正式扯旗反正的消息,也并没有明显比淮西战场的消息早送到,几乎是前后脚。

最近这三日里,南京城中收到的告急文书,可以说密集如雪片相似。

“鞑子又打过来了!听说已经围了上蔡、寿县!淮安这边的鞑子,也有不小动静!”

“居然有那么多路一齐进攻?好不容易享受了几年太平,终究是躲不过呐!”

纵然大明在上一场战争中,最终成功取得了防御战的胜利、还反攻夺回了淮南地,可数十年来清军肆虐留下的心理阴影,还是让朝中不少文官生出了胆怯。

很多不知兵的文官,或许跟南宋鄂州战役击退忽必烈、经过十三年休战后,又听说忽必烈再次南侵时,心态差不多恐慌吧。

不过,哪怕是当年忽必烈休战十三年后再犯,南宋众臣一开始也是有一根主心骨的,那就是指望当初鄂州之战击退忽必烈的贾似道能力挽狂澜,再扮演一次救世主。

此时此刻,南明朝廷中那些不知兵的废物,也纷纷上书,请求鄂王爷朱树人亲自督师,击退鞑子。

朱树人挂着大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的头衔,他也确实有义务担纲大局。

看着群臣的恳切请求,隆武帝朱常淓也没有办法,只好请女婿来商量。

在朱常淓印象中,其他文官最近一两年几乎都不指责朱树人,也不要求朱树人做什么事情,他原本还以为朱树人已经彻底控制住了朝政。

现在得知居然还有那么多文官敢于对他女婿指手画脚,朱常淓的心情实在是复杂。

一方面他也希望女儿女婿外孙能稳稳掌握住权力,好好过渡下去。另一方面,他自己毕竟是皇帝,女婿如果太强势,搞到一言九鼎,他也担心被完全架空。

朱树人被招来后,朱常淓略微忐忑地问他意见:“众臣皆力谏卿亲自督师,卿意下如何?”

朱树人浮光掠影快速看了一遍,精神抖擞应诺:“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受父皇厚恩,天下百姓期待,自当鞠躬尽瘁力保我大明江山。

此番鞑子敢来,不仅要趁机痛击,说不定还能趁势北伐,光复中原!臣愿亲领京畿重兵,过江至合肥督师,随机应变。”

朱常淓看着女婿的眼神,观察了很久,叹了口气:“卿如此说,朕便放心了。宫中府中,不必担忧,朕自会看顾,卿但尽心戎事即可。”

离开乾清宫后,朱树人刚准备拐去春和宫,见见老婆儿子,结果在宫门口看到大都督府主簿顾炎武在那儿候着。朱树人便临时停步,随口吩咐:

“亭林兄,帮孤写份《出师表》,不求有武侯的文采,但也要配得上载之史册、流传后世,对得起此番庶竭驽钝,驱逐鞑虏,光复中原,还于旧都!”

“下官谨遵钧命。”顾炎武长揖领命,自去舞文弄墨不提。

朱树人转过几处池阁楼台,信步走进春和宫,门口的宦官宫女也并无人阻拦——

虽说春和宫里住的那位小皇孙,名义上现在是朱树人的“内侄”(老婆的侄儿),理论上姑父探望内侄还是该走流程请示的。可实际上压根儿没人多这个事。

朱树人刚进门,就看到妻子朱毓婵带着个一岁零七个月的朱慈煜在那儿乱跑。两周岁不到的小孩,正是最顽皮的时候,学会奔跑后就想着到处窜,根本拦都拦不住。

至于学说话,大约七八个月的时候开始学喊父母,一周岁能喊大部分亲戚、认识些东西,如今一岁七八个月,勉强能说些短句子。

朱树人拦在跑步不看路的朱慈煜面前,朱慈煜直到撞上人才停下来,又往后跌跌撞撞。

旁边贴身陪跑的宫女连忙一跃、顺势一滚,滚到皇太孙背后当垫子。朱慈煜果然往后摔倒,一屁股坐在宫女身上,缓冲充分毫发无伤。

朱树人不由摇了摇头,为了怕这孩子夭折,出生以来保护过度了,以至于如此骄纵。将来渐渐懂事,再这样任意胡作非为,怕是要养废,大明江山白给到一个废物手上,自己毕生心血建设,怕是也会损耗。

等孩子再稍微大一点,不容易死了,该教训还是要教训。

“起来!以后乱跑摔了不许让别人垫背!自己摔几次就知道疼了!”

朱树人板着脸,倒也没说什么文绉绉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两岁小孩一个字不识听得懂个屁,当然只能跟他说“自己摔过才知道疼”这种最粗浅的生存常识。

朱慈煜倒也怕他,乖乖认了:“是,父王。”

朱树人法令纹抽抽了一下,毫无表情地轻声说:“喊姑父。”

朱慈煜很是不解,不知道该怎么喊。而这一拖延,朱毓婵也已经赶过来了。

她连忙低声说:“孩子还太小,扭不过来,刚学说话的时候,私下里就教他喊父王母妃了,现在脑子还转不过来呢。以后懂事了再慢慢改就是了,这种事儿不急,又没外人听见。”

一年前,朱慈煜刚牙牙学语喊父母的时候,朱毓婵哪里会跟儿子讲究朝廷礼法、兼祧宗嗣的繁文缛节,当然是按照天然血缘教他喊了。

婴儿学东西需要很长时间的巩固,而且天性使然,自然发音就比较容易发爸妈之类的音,这是无论种族人种都一样的。

一旦初始知识巩固后,再要强行扭转非常麻烦。按照现代医学,基本上也是三岁以后才能理解这种程度的复杂叙事。

朱树人也只好暂时作罢,摸了摸朱慈煜的脑袋,简单说教两句,让他到旁边玩。他今天主要是来找朱毓婵的。

“父皇已经收了群臣无数奏折了,三天后孤便要出京,带兵督师合肥。阿济格那边有苍水兄和刘国能顶着,淮扬有李辅明。

孤坐镇合肥,只要击退阿巴泰和博洛、岳乐,南京人心便能重新安稳,用不了多久时间,后续追击,自然会分派众将,不会亲力亲为的。”

朱树人随口许诺,也不管自己做不做得到,这些话只是为了让妻子安心,别多想。

朱毓婵果然还是有些不舍,大眼珠子都水汪汪的,挽住夫君的胳膊摇晃:“又要亲征?都当王爷了怎么打仗还得亲力亲为?这两年看着朝中百官都挺服帖的,怎么事到临头又闹腾了。”

朱树人凛然道:“这有什么好怪百官的?这不是孤应当做的么!要说掌权,当年贾似道在南宋权柄小么?忽必烈重临,他不还得亲自督师。

权势国柄,本就是靠攘御外侮建立起来的,谁能护佑我大明江山,谁才配享受天下人感恩、将士拥戴。何况我只是去合肥,比三年前休战前那最后一战,也危险不了多少,那一战,我最后不也去扬州督师了么?”

朱毓婵嘟着嘴想了一会儿,低声细气地问:“那要是打了胜仗,还得亲自带兵追击么?孩子还这么小,你还舍得远离。”

朱树人:“如果反击能拿下凤阳城,那肯定是要战后进一下凤阳城的,好歹是收复了中都。其他各地,就算要反击,咱也不过淮河,就留在合肥,这总行了吧?”

朱毓婵得了夫君保证,这才回嗔作喜,勉强同意了。

不过她想了想,又交代了几个问题,无非是关于饮食起居这些,让朱树人就算领兵在外,也不用跟将士们同甘共苦,毕竟都是王爷了,还是应该搞点特殊化的。

对于这些老生常谈,朱树人当然也让她尽管放心,表示不会刻意作秀的。

朱毓婵又问:“子翎姐跟夫君也算新婚燕尔,这才过门四五个月吧,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过她这关——去合肥,不会还带妾侍吧?要是能带,带着也好,好歹有个照应,妾身不会吃醋的。”

朱树人倒是被这问题问得一愣,随后斟酌着说:“被夫人这么一说……倒是可以带两个到合肥,也有个照料。当然只是带到合肥城里,不会带进军营。

孤不是好色,也不会以姿色决定带谁,就只带子翎和玉京吧,她俩毕竟文辞便给,也曾为朝廷立下功勋,在宣传扰敌军心方面有所建树。留在身边,说不定能做些宣传工作。

这几年朝中政务革故鼎新,也算开明了不少,自从密之兄派子翎到了江宁研究所勾当,后续大家闺秀的读书女子,也逐渐有允许参加这些闭门研究、学术切磋的。将来我大明能开放的女官,肯定会越来越多的,给世人树个榜样也好。”

朱树人当然也知道大明如今的礼教有多么森严残酷,所以也没指望步子迈太大扯着淡,女官这种事情,虽然明初就有,现在要恢复,也是千难万难。

所以前几年停战种田、慢慢整顿内政,朱树人也只是在一些学术博物类的研究岗位上,以及一些文化宣传岗位上,用一些事务性的女官。

总的原则,就是不让女人去协调事情、管理别人,只让她们做事而不管人。

明朝的男性官吏,是很难忍受女人在头顶上指挥他们的,但如果让他们指挥女人、女人具体做事,抵触就会小一些。

当然,以后如果某一些战线女人渐渐多起来,或者主要都是女人,那还是可以从女人里挑选管理岗,然后确保其下属也都是女人。由女人管女人,就没那么多人反对了。

任何改革,都得从软柿子开始捏。

这些近况,朱毓婵也是知道的,也就没有多想,任由夫君带上方子翎和卞玉京去合肥,好歹生活有个照料。

……

经过三天的紧急整顿,朱树人抽调了南京周边、江南各地驻扎的十万中枢军队,从采石矶渡江北伐,增援合肥。

当然,参战的军队绝不止这十万人。大明在淮南战线本来就常年驻有重兵,整个防线上摊开的兵力,全加起来三十万都有。

四川那边汉中、宝鸡前线驻扎有几万,

中路襄阳-南阳-信阳那边常年驻扎近十万人,

中路合肥及周边,包括寿县、巢湖等军事重地,也常驻八万多人,

再东边扬州、淮安也有六七万。

所以朱树人把江南的十万战略预备队压到合肥一线,跟合肥战区原本的八万大军合兵一处,就可以有十八万人对付阿巴泰、岳乐、博洛。

如果不够,还能继续从后方湖广、江南抽调援军。当初朱树人在湖广、四川时,就能拥兵达三十万。

如今大明种田发展数年,原本属于南直隶的朝廷军队,还有江西、浙江、福建的兵马也都被朱树人整编重练、补足空饷缺额,他能调动的总正规军兵力,也已经至少翻倍了,总人数不下六十万。

这动员比例还算是很低的,一定程度上走了精兵路线,也考虑到了军工生产的跟进速度。如果跟北边的清廷那样动员,朱树人就是动员出一百万炮灰也不难。

毕竟有新式武器可以使用,却非要走人海战术路线、弄一大堆士兵用低劣的武器去作战,那也不符合朱树人的风格。人多了反而容易人心涣散士气不稳,不患寡而患不均。

试想如果朝廷明明能大量生产步枪、生产水力锻造的钢甲,却让更多的士兵没有步枪、没有钢甲就去打仗,那些分配不到好武器的士兵会怎么想。

第四百二十七章 这可不是淝水之战

朱树人带领十万大军,八月二十四出京,经过短短六七天的行军,经长江、濡须水、巢湖、淝水,于九月初一顺利抵达合肥。

他的到来,当然极大地鼓舞了庐州府明军的士气。黄得功、黄蜚、金声桓、蔺养成等诸将皆大展旌旗、整列人马,出城至淝水码头迎接。

“末将恭迎王爷!”

“王爷用兵如神,有王爷坐镇,淮北鞑子定然灰飞烟灭!”

“诶,军中该称大都督,礼数不可废。”

被众将追捧一番后,朱树人云淡风轻地抬手止住大伙儿的吹嘘,信马由缰入城,一边随口追问军情:

“前线战况如何,鞑子打到哪里了?”

黄得功执掌合肥周边战区防务多年,当然要由他负责汇报,他如数家珍地说:“鞑子进攻已经有半个多月了,十天前开始尝试合围寿县。

我军遵照王爷战前的指示,坚壁清野,并不求一时的寸土必争,所以前线野战兵马都收缩进了寿县,任由鞑子合围。

城外只留下与寿县城池隔淝水相望的八公山大寨,有重兵据险而守,成掎角之势。且可夹断淝水,不让鞑子运兵船、运粮船从淮河偷入淝水。

我军自从隆武元年与鞑子休战以来,这两年半中,有稳固经营寿县城防与八公山大寨建设,八公山上还筑造了多座炮台,炮位射角也都是精密设计过的,足以完全覆盖淝水河面。

山上营寨也有大量存粮,还建设了引水水路,可以护住一处从淝水河中取水的要点,鞑子想攻山,难度不会低于强攻寿县城池,想断粮断水也是绝无可能。”

黄得功这番解说,朱树人光听有些不直观,好在众人是骑在马上闲聊,没多久就入城到了黄得功的幕府。黄得功立刻让人取来地图,指点着补充解说。

寿县之所以自古是南北对峙的兵家必争之地,就是因为这地方是淮河分出淝水的河口。淝水再经过巢湖、濡须水,可以沟通长江。

在长江和淮河的中下游,就这一条水道能连接江淮,再往下就得到扬州淮安之间的邗沟运河了,那都快入海了。

而寿县的城池,位于淮河、淝水这个三岔口的南岸(既在淮南,也在淝南),淮河在此从西南流向东北,然后在东南方向分叉出淝水。

所以要彻底夹断淝水,还得在三岔口的东岸、也就是淮南淝北的那个夹角上,也驻兵掐断。

而那个三岔口的东岸,因为地势高峻崎岖,是造不了城池的,只有一座八公山,也就只能修个山寨。或者说淮河之所以流到这儿分叉了,就是因为被八公山所阻挡。

这座八公山嘛,历史上也很有名——没错,就是前秦东晋淝水之战时,留下“八公山上、草木皆兵”成语的那座八公山了。

当然,如今明清两军在寿县战场的对峙态势,跟一千多年前的淝水之战还是有明显区别的。

因为淝水之战时,前秦军队已经攻克了寿县,拿下了淝水河口西岸的土地,把东晋军队逼到只剩东岸可以防守,导致东晋才要把主力驻扎在八公山上和山南侧的平缓地带。

所以最后决战时,谢玄才需要派人跟秦军带话,让苻坚别太怂、退后一段,在淝水西岸让出一块空地供晋军渡河。

而现在,无论是寿县还是八公山,都在明军手中,清军只能拉一个更大的包围圈,把寿县和八公山都囊括在其中,试图徐徐蚕食。

但明清已经休战两年半了,过去两年半里,朱树人潜心种田,无时无刻不在推演将来战端重开时的战争态势发展方向。他又岂会不下本钱经营这几个最前沿的咽喉要塞?

三年前张煌言守的南阳县,就已经让阿济格苦不堪言。阿巴泰岳乐等人不过是因为当年没有参加一线攻坚,没吃到过这种苦头,多多少少相对轻敌些。

但今天,被朱树人武装了两年半的寿县和八公山,上了开花弹炮台和棱堡,还经过精密的交叉火力覆盖设计,确保绝对无死角,绝对能让阿巴泰崩掉满嘴牙!

……

“阿巴泰这是年老无知了,都不知道他那几个弟弟,当年是如何在大明坚城之下灰头土脸退走的么?他不会强攻寿县和八公山了吧?”

了解清楚自己抵达之前、所发生的前沿战况后,朱树人也是忍不住轻松地笑了。

他巴不得阿巴泰好好强攻,多死一点人在攻坚战中。

被朱树人的气概所折服,幕府中也充满了轻松地氛围,众将都是表情轻松,黄得功忍住笑说:

“不出王爷所料,阿巴泰一开始果然比其他清军将帅更激进一些。不过磕掉几颗牙后,也变消停了。

八月二十开始,他就尝试强攻,先是猛攻寿县,打了四五日,损兵折将毫无收获,估计折了两三千人,又掉头去打八公山大寨。

别看八公山上看起来没有连贯的城墙,只有一些拦截山道的小段墙体、炮台。结果正因为如此,阿巴泰数次都觉得似乎再搏一把就能看到机会,结果被勾引得愈发欲罢不能,五六日内,死伤的兵马人数比强攻寿县还多了数成。

不过听说攻城死伤的多是汉军旗和鞑子新建的绿营,那些真鞑并不拿来攻城消耗,倒是可惜。咱也不指望杀北方汉人多立军功,但愿他们士气低落之后,将来能迷途知返,知道鞑子只是拿他们当炮灰,决战时肯倒戈我大明就好了。”

朱树人对这个结果倒也不以为异。当初崇祯统治时期,北方汉人确实过得比南方更苦逼,他们对大明毫无感情,甚至只有厌恶,也是正常的,

不可能指望如今大明情况好转了,鼎新革故了,绿营就会直接弃暗投明。尤其在多尔衮这几年的竭泽而渔中,绿营是受益阶级,等于被抬成了“统治阶级的助手”,待遇还不错,怎么可能心向大明?

反而是那些纯被压榨的被统治阶级,北方汉人中没当兵的贫民,才是大明更容易拉拢的对象,他们是认清跟鞑子混还不如跟大明混的。

绿营已经是大浪淘沙精挑细选、最有汉奸潜质的一批人了,这是没办法的,只有先打疼,诛其出头者,往死里打。

他也就务实地说:“暂时还轮不到可怜拉拢绿营,至少在两淮战役中,这是不可能的,如果想让咱汉人百姓少在内战中牺牲,先想象怎么把这一串决战打好打漂亮。

等北方汉人看到清狗没有前途,自然会重新反思的。现在还是相持阶段,说这些言之过早了。还是继续介绍、清军攻打八公山失利后,又有什么举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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