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276章

作者:浙东匹夫

吴三桂要供给军粮,当地的三十万人口哪里够他压榨?山贼也不肯重新当顺民,当时天灾也还没结束,两年厮杀下来,又折腾掉一半多人口。

最后只剩下十几万平民,被吴三桂彻底收编军事化管理,整个陕西一个自由民、流贼都没有了,只有死人和吴三桂麾下的军屯户。

所以,如今陕西全省,倒也依然有三十万活人,但这三十万里,有一成多是关宁军的战兵,还有五成是关宁军家属,剩下不到四成才是被征服军事化管理的本地平民。

不过完全军事化管理下来之后,吴三桂才算是勉强能不让属下再大规模饿死。因为当地人再想流窜式耕种、破坏式耕种也没机会,被彻底管死了。也就是“小国寡民”,总人数少到了一定程度,才允许这样精细化管理,但凡人口超过五十万,他这样都管不起来。

在这样艰难度日的大环境下,当吴三桂得知,方孔炤手上有他急需的玉米和土豆种子时,他当然会眼红。

河洛的清廷督抚自己都种不过来、不肯给他,吴三桂就趁着去年秋收后、方孔炤又一次派人来接触时,有枣没枣打一杆地提出了自己的需求,当时也没抱多大希望。

谁知方孔炤内部请示了一下后,居然很快就给了吴三桂答复,表示愿意给他玉米种子。这让吴三桂大喜过望,对于南京的大明朝廷的信任度,又提高了一截。

而方孔炤这么做,当然也是请示过朱树人的,最终实际决策者就是朱树人。

朱树人是这么想的:既然清廷已经在淮北和山东小范围种成玉米和土豆,那最多经过三五年的繁殖扩散,每次尽量留种,最后肯定能覆盖到整个北方的。

种子的繁殖是每年乘以至少十几倍的几何级数增长,甚至更快,这是控制不住的。

所以给不给吴三桂,吴三桂最终也都能得到,无非是打个时间差。现在给,还能跟吴三桂多做做人情,拉拢示好一下,说不定能争取过来。就算不成功,这个损失也是可控的。

朱树人只是给方孔炤额外提了一点要求:要吴三桂拿玉米种子的时候承诺,五年内只自己在陕西种,私下偷偷种,别让清廷其他督抚知道,也不许把种子卖给其他清廷督抚。否则他要是毁约在先,大明自然会曝光他和大明之间的其他勾连!

只要吴三桂不把种子卖去山西、河北等清廷实控区,不增强鞑子的综合国力,吴三桂自己在陕西关起门来种粮食自己吃,是不太会影响北伐大局的。

吴三桂有求于人,当时自然也只好答应了这个条件,他觉得自己都种不够,哪里可能对外输出,何必做这个恶人呢。

如今,已经是隆武三年/顺治四年七月,吴三桂从方孔炤那儿弄来的大批玉米种子,也已经在关中平原上大规模收获了。

直到收获之前,被他军事化强令播种新作物的军屯农户,都还大多心情忐忑。当地百姓穷苦闭塞了多年,也没机会去外面开眼界,对任何新事物都是不信任的,全靠刀枪逼迫着他们种、不种就要直接处刑,才强推了下来。

现在总算收获,居然还是个丰收,终于让吴三桂在陕西彻底站稳脚跟,获得了民心,也解决了军粮问题。

陕西再残破,毕竟那么大地皮呢,只要人口少到了三十万,广种薄收每人管好几百亩地的话,总归能养活自己的。

有了余粮再慢慢把水利重新整治起来,在北边植树造林或者退耕还林还草治理沙化,总有活路的。

……

可惜,吴三桂偏偏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在他跟方孔炤达成玉米种子秘密交易后,第一次丰收季时,遇到了多尔衮发来的旨意,

“邀请”他派嫡长子吴应熊去北京“学习满洲礼仪、骑射,以融入满洲高层圈子,量才擢用”。

这如何让吴三桂不紧张?他还以为是自己跟方孔炤眉来眼去的事儿,终于被多尔衮抓到把柄了呢。

他赶忙打听邻省的大同总兵姜瓖有没有送儿子去京城,得到的消息却是让他愈发紧张:姜瓖已经毫不犹豫地送了。

或许有人会觉得,姜瓖都送了,那不说明多尔衮这是针对所有人的嘛?又不是针对他吴三桂一个!

但吴三桂不敢赌,因为他很快联想到了一个数年前他亲耳听到过的同类案例:

八年前,当时的崇祯朝兵部尚书杨嗣昌,就在张献忠降而复反时,把其他所有当年曾经跟张献忠一样被熊文灿招抚的军阀的子嗣,都招去南京国子监读书……

当时杨嗣昌可是也掩饰过的,明面上没说,为了骗郑芝龙把郑森(郑成功)送去,还苦心积虑让沈廷扬也把沈树人(朱树人)送去。

今日多尔衮之举,凭什么就不是学杨嗣昌?姜瓖凭什么就不是这个时代的沈廷扬?他吴三桂凭什么就不是这个时代的郑芝龙?

犹豫再三,考虑到这几年观察下来,他觉得大明的国力,隐隐然已经重新超越了清国,朱树人治理下的南方井井有条,军工进步也是神速。

他和朱树人多年前还有点交情,既然双方一直还留着一条沟通的路子,骑在墙顶往哪边滑都行,那就索性扯旗吧!

……

隆武三年七月初四,吴三桂收到了多尔衮的旨意,把传旨使者在西安拖了大约十天八天,稳住对方以拖延起兵的准备时间。

到了七月十二,在使者的再三催促下,吴三桂才表示“犬子重病,不利于行”,婉拒了多尔衮招人质进京的要求。

当然,这时候双方也还没彻底撕破脸,吴三桂是让使者带回去一道表章,陈述他的难处的。

使者纵然已经察觉到吴三桂的不稳,却也不敢立刻揭穿,毕竟他也要保命,所以只是拿到吴三桂的回复后,就飞马直奔北京,回去时几乎是六百里加急。

短短六天后,七月十八,在京城的多尔衮就得知了吴三桂的抗拒,他当然要一边进一步责令强压对方,另一边也要做两手准备,派兵威慑吴三桂。

对于拿下、彻底实际控制陕西,清廷的兴趣倒是不大,因为陕西的地理环境依然闭塞,也不足以调度当地的资源动员到其他战场(倒是可以提供兵源,但关宁军这些年也不肯为清廷所用,一直是游离状态)

所以,就算陕西出现麻烦,关键也是堵住口子,别让吴三桂蔓延、扰乱大清后方、为南明所用。只要吴三桂发挥不了用途,把陕西跟其他战场彻底割裂开来,这事儿也就罢了。

而且如果吴三桂真的勾结大明,清廷还可以进一步利用这个消息,团结内部——原本多尔衮想的还是找借口挑衅,重新启动南侵。

出了吴三桂这档子事的话,那就是大明先主动北侵清国,多尔衮完全可以拿来宣传,让满清上上下下扮演出保家卫国的姿态,极大激励起士气。

毕竟任何时候,卫国战争的士气总是比侵略战争要更高一些的,这层心理上的BUFF不叠白不叠。

……

考虑到重新闹乱子的陕西战场,不容易出军功,可能要长期低烈度相持消耗,多尔衮权衡再三之后,决定派豪格再去陕西战场,跟吴三桂对线,

同时要把山西姜瓖的军队也临时划拨给豪格统一调度,主要靠后方的山西军跟陕西关宁军相持,顺便也紧守潼关险隘。

三年半前吴三桂灭李自成的关中残部时,清军就控制了蒲坂津和潼关,这也是为了确保咽喉要地都在清军之手,这才允许吴三桂事实上在西北自立。吴三桂当然不希望这样,但他当时没得选,因为如果他非要亲自驻军潼关的话,清廷当时就会跟他撕破脸。

也正因为清军手握潼关,才一直不太担心吴三桂搞事情。

多尔衮一番安排,第二道给吴三桂的安抚旨意,在七月二十六从北京送出,按计划应当在八月初三抵达西安。

豪格本人,也在七月二十日就已经开始动身前往山西,豪格统领的满正蓝旗也逐步往西调动。在豪格抵达之前,山西和潼关当地的清军,也已经提前得到消息,进入戒备。

而多尔衮的使者,最终也并没能按计划于八月初三抵达西安——因为就在八月初一这天,也就是多尔衮的第二批使者抵达前两天,吴三桂正式扯旗,响应大明抗拒清廷,

吴三桂第一时间出兵堵住了潼关道的西出口,当道扎营跟清军相持,并且在另一边派兵堵住了蒲坂津西岸。

吴三桂对外宣称的,只是正式承认南京朝廷为正朔、帮助南京朝廷保住陕西,还没说要进攻清国占领区。

但仅仅是陕西的正式易帜,作为两国彻底全面开战的导火索,却是已经足够得不得了。

豪格与吴三桂,很快在潼关一线互掐起来,双方互有死伤,按说豪格是占据地利的,可清军却并不能快速取得战果。

吴三桂的关宁军战力也不弱,最关键的是,四川的方孔炤也在一直紧密监视吴三桂的举动,

北线开战后,他也从成都把衙门临时迁到了汉中,以尽快获取第一手的战局情报。发现吴三桂是真弃暗投明、下血本跟豪格厮杀,方孔炤便下令秦良玉,把三年前受降的原闯贼袁宗第部,也派去关中给吴三桂助战,可以暂时归吴三桂节制。

当然,方孔炤对于这个援军和军备的补给速度,是拿捏得很好的,基本上不会导致吴三桂越战越强做大,只是吴三桂损失多少就给补上多少,让吴三桂跟豪格慢慢耗着。

而且方孔炤的理由也很充分:蜀道艰难,运输不易,能按这个速度补给就算不错了,一下子上再多人,怕是吴三桂在西安的存粮也难以持续到明年春荒吧?

蜀道的基础设施条件,注定了方孔炤只能给兵源给弹药箭矢,不可能连口粮都要指望汉中。吴三桂自己有多少粮食,就只能维持关中平原同一时刻有多少活人。

……

西线开战并进入相持后,明清之间也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

多尔衮当然知道西线并非决定性的用武之地,道路条件太差,也太远离腹心。

真正能一锤定音的,还是中路这几条战线。

所以仅仅在吴三桂扯旗后短短半个月之内,清军在信阳和凤阳,就再次拉开了攻势。

南阳、信阳一线,依然由三年前的带兵统帅阿济格指挥,于八月初十展开攻势。

凤阳一线,则是阿巴泰带着他俩儿子博洛、岳乐负责进攻,于八月十五展开攻势。

最东边的淮安北部地区,也就是淮北的宿迁、邳州、海州等县,清军则采取了守势,只留了防御所需的部队规模,由满达海统领。

第四百二十六章 朱树人:提兵十万援合肥

吴三桂易帜的事儿,长远来说影响深远,但对于眼下明清之间的主力战场态势,影响其实还没那么直观。

外交姿态也好,大义名分也好,这些东西都是潜移默化的,眼前最重要的,还是战场上谁拳头硬,就有硬道理。

如果大明能在信阳、合肥一线扛住清军,一切都好说,如果扛不住,再有大义名分也没用,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鞑子率兽食人。

幸好,经过两年半的种田休整,大明的战力,也已经比当初休战前又上升了何止一个台阶!

清军自以为做好了准备,用当年休战前的老眼光来看待明军,觉得这次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那就必然要付出代价。

……

南北对峙的三路战场当中,最先重新开打的,自然还是清英亲王阿济格和明河南总督张煌言这对老对手了。

阿济格三年前就在张煌言手上吃过亏,当时猛攻了南阳城小半年之久,还拖过了一整个冬天。

攻城方苦不堪言,最后却没能破城,也没能逾越唐白河水道、让清军战船进入汉水。还死伤无数,部队战损的交换比远比明军难看。张煌言也正是靠着击退阿济格的功劳,从湖广兵备道升任了河南巡抚,现在更是升到了总督。

所以此番重新开战,两人之间也算是仇人对线,分外眼红,一上来就要新仇旧恨一起算。

两人的身份,也非常适合做对手——

自从多铎死后,阿济格算是多尔衮唯一的亲兄弟了,多尔衮是清廷的摄政王,朝政军政一把抓,让亲哥哥在外面督师一整条战线,内外配合,相得益彰。

而在南京的大明朝廷里,朱树人如今的地位,与多尔衮在清廷的地位何其相似?

就你多尔衮有哥?当老子没哥?朱树人还真没亲哥,但把表哥张煌言拉出去也是一样的!

好在阿济格吃过亏后,倒也吃一堑长一智,这次重新开战,并没有贸然乱莽。

他先是在叶县、方城、博望一带与明军小规模试探性攻防了一把,果然很快就发现南阳明军战力也比三年前强了不少,

估计张煌言麾下的部队,新式火枪兵规模便在一两万之间!如果再算上原本的早期型“武昌造”和鲁密铳、鸟铳,怕是三万火枪手凑能轻松凑出来!

两军在南阳和叶县之间小规模野战拉锯了一两场,阿济格发现敌军并非易于之辈,很快就放弃了幻想,改用了战前想好的、相对稳妥的第二方案。

阿济格在桐柏山口的要津叶县、方城驻扎了重兵,让清军在此以守为主,高垒深沟,断绝明军从南阳盆地翻越桐柏山的道路,让南阳明军没法直接跟桐柏山以北的信阳府明军互通有无。

然后,阿济格再把主力部队往东移动,准备先全力拿下信阳府,把桐柏山、大别山以北的明军占领区先夺取、消化掉,将来再徐徐考虑突破大别山区南下。

阿济格转守为攻后的第一时间,张煌言倒也不敢造次,他判断不好阿济格是不是真的转移了战略重点,还是虚晃一枪。

所以为了稳妥起见,张煌言当然要多观察十天半个月,确认后才能跟着变招。

阿济格从八月初十开始进攻、八月二十四发现制取南阳盆地不靠谱并变招,张煌言那边却一直观察到九月初八,才确认阿济格真的转移了战略重点,

随后开始把南阳的明军收缩一部分去稍后方的襄阳、再同期把原本驻防襄阳的部队拉一部分经随州、由信阳谷前往信阳,增援信阳守将刘国能。

在阿济格切断方城垭口这个翻越桐柏山的交通要道后,明军倒也不是完全没法跟信阳守军沟通。

众所周知,桐柏山里还是有其他几条小路的,只是没方城道那么平坦易行,运输成本要高很多。

当初七年前朱树人灭盘踞信阳、随州一带的革左五营贺锦、贺一龙两部时,走的就是桐柏山信阳谷。

再往前,导致孙武写出《孙子兵法》的柏举之战,也是在这条山谷内,就是因为信阳谷的难行、运输损耗大,让孙武写出了那句“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

孙武都能算出一钟当二十钟了,这运输损耗能不大嘛,就算明朝的车马道路工程科技比春秋先进太多,那一钟当好几钟肯定还是有的。

所以,对面的阿济格其实也明白这一点,他赌的就是阻断方城垭口之后,明军要补给信阳得走信阳谷翻桐柏山,

而清军却可以从淮河、汝颍直接南下补给,一方要穿越大别山区另一方不用,损耗比明军小好几倍,在信阳府战场打持久战消耗、给明军放血,效率也会高得多!

可惜,抱有跟阿济格同样想法的人,其实前几年就出现过了——上一个这么想的人,名叫李自成,是在崇祯十五年的时候这么想的。

最后的结局,是在信阳、陈、蔡之间拉锯消耗,最后被朱树人在陈县大决战中打崩,李自成足足折了二十万农民军!

阿济格也是没别的办法,自己三年前的老路失败了,肯定不能重走,那就走六年前李自成走过的路。

阿济格坚信,不是这个路线方略不行,而是李自成这人不行。

他阿济格的英明神武胜李自成何止数倍?让他出手,用同样的招式,很有可能化腐朽为神奇!

只不过,阿济格这套战略,注定要比较长的时间才能看出效果——既然是打后勤消耗战,就不能一上来就强攻,而是要慢慢消耗信阳府守军的物资,等守军的存货用得差不多了,需要从后方运过来,清军才能逮住可乘之机。

所以,阿济格先分兵试图包围上蔡、陈县,随后进逼信阳,把明军前沿几个主要据点分割包围起来。

明军居然还选择了暂时的战略收缩,在陈县稍稍抵抗了十几天,就退兵收缩,把陈县剩余守军缩到上蔡,退兵时也从容带走了全部战略物资,然后只坚守上蔡、信阳两个核心,维持淮西防线。

面对总督张煌言要求的收缩兵力指令,镇守信阳府多年的刘国能原本觉得很是憋屈,数次想要请战、直接强行推回去。

但张煌言督令甚严,还亲自跟他密谈透了底:“我军已经暂时放弃陈县,前沿物资集结后,上蔡哪怕被围死,坚守两个月都没问题。

清军多线进攻,企图全吞大别山以北的淮南地,朝廷的反击方略却是有主有次。信阳这边我军补给困难,不利于大规模推进,不能作为第一阶段的防守反击重点,还跟三年前那般,拖住阿济格就好。

王爷总揽全局,看得比我们高远得多,他第一阶段要重点对付的,是凤阳-合肥一线的阿巴泰、博洛、岳乐父子。

合肥在大别山东部边缘,地势已经平坦,淝水河道便于大量运输兵马钱粮军备,可以做一个大得多的局。一旦合肥凤阳方向取得决定性突破,鞑子人心不稳,我们信阳这边再以较少的部队北进扩大战果,才能事半功倍。”

刘国能对于张煌言的说法还是很信任的,只好暂时忍了。

张煌言和刘国能三年前就打了一次辅助,如今依然只能扮演第二战场,谁让他们这儿交通条件不好呢。

随着明清重新开战进行了大半个月,战局对峙线稍有整理,南北双方的有识之士,都不约而同意识到:

今年的主决战战场,怕是就要在凤阳和合肥之间的皖北平原拉开了。

……

话分三头。

隆武三年八月二十,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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