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186章

作者:浙东匹夫

剩下的六七千人里,王光昌、王光兴兄弟占了一半左右,他们每人有一个营,战兵各约两千人,都是当过几年流贼、被朝廷诏安后又当了四年官兵。

再剩下的一半,就是谭文、谭弘、谭诣的兵马,他们实力更弱,都只有刚刚勉强千余人的战兵。

但他们也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们是本地大族,在当地有一定的号召力,如果真忠于朝廷,愿意出死力,可以从万县、达州这几个县抽调本族壮丁临时从军,

只要朝廷给军饷装备,再拉出几千人也是可能的。

不过秦良玉也补充了一点情况:谭家势力范围之一的万县,因为地处长江沿岸,在重庆府治巴县和夔州奉节县之间的交通要道上。所以朱树人抵达之前,张献忠留在重庆的那部分人马,在尝试逆袭奉节时,就把沿途的万县占领了,那儿如今是敌占区。

听说张献忠破了重庆府后,只在府治的巴县大肆烧杀抢掠,但对于周边其他县则采取了招抚抽丁为主。

毕竟巴县最富,把那儿的存量财富全拿了之后,就该在其他地方收买人心扩军了,要是一味烧杀,兵源地就没了。

所以,目前听说谭家留在万县的族人,颇有一些被张献忠部拉走从了贼。

谭家这三支人马,也是在万县沦陷后,翻越万县以北的谭家岭,才撤退到了达州,保住了有生力量——

其实,从谭家岭这个地名也可以看出,谭家在万县和达州一带,势力有多么庞大,连那儿的山都是用他们家的姓命名的。

看看后世百度地图的重庆地形就知道,在重庆境内的长江和渠江流域之间,有一道道的山梁将两道平行的江水隔开,

一直要到后世的合川区、古代的合州钓鱼城附近,才有缺口让嘉陵江、涪江和渠江突破群山南下,三江合流成新的嘉陵江,最后再往南奔流近百里,在重庆核心城区的巴县朝天门一带,汇入长江。

所以,谭家岭就是万县和达州之间、长江和渠江之间的分水岭,一直要绵延到合州钓鱼城。

而那儿的山势当然也很险要,否则如果能够轻易翻越、甚至能维持粮道,那当年蒙古大汗蒙哥也没必要死磕合州钓鱼城三十多年,打到蒙古大汗本人都被宋军击毙在钓鱼城下的程度了。

重庆周边的山区,那真不是外地人能随便爬的,简直是地狱级噩梦。

只是谭家人就是当地土著,世代居住在谭家岭两边,翻山越岭如履平地,这才算是有点这方面的异能,张献忠打来时他们能翻山跑掉。

而张献忠的追兵当然没有轻松翻越谭家岭的异能,也就没法追了,只是觉得他们放弃了万县、放弃了长江航道上的要害节点,不再有威胁,也懒得非得花大代价斩尽杀绝。

朱树人顺着秦良玉解读官军各部兵马的分布、占领区,也大致摸清了如今的敌我态势。

……

“所以,如今本地官军两万四千余人,其中两万人,也就是白杆兵和方参将的人马,都在奉节正面,一部分分布在周边的云阳、开县。

大约四千人的本地武装,分布在谭家岭以北的达州,而达州以下的渠江沿岸,张献忠部也不曾来分兵圈占,达州下游的渠县、广安县,名义上仍然是朝廷官员控制,只是缺乏驻军?

张献忠的部队,在拿下重庆府之后,只是分兵逆嘉陵江北上,守住了合州的钓鱼城,确保朝廷在谭家岭以北的部队,无法从钓鱼城这个缺口,突破嘉陵江防线南下?

剩下的张献忠留守部队主力,全部都集中在重庆府核心的巴县,和巴县下游的万县?知道张献忠留下的部队,有多少人马么?”

朱树人梳理完己方部队分布后,最终确认了一遍,还追问了一下敌方规模。

秦良玉年纪大了,说话有些喘,回答也有些慢:“正如国姓爷所言,张献忠留下的部队,主要便分这三处驻扎。号称么,依然是有十几万之众,实际上当然不可能有。

老身估计其从黔中道带出来的人马,能留在重庆的,绝对不超过两万。剩下大部分,应该都在沿着长江、岷江逆流而上,剽掠成都等地。

但他靠着屠城后乱发钱粮拉丁,拉到十几万新附百姓,倒是真有可能的,张献忠太擅长裹挟平民了,不过这些人战力应该不足惧,连武器都未必配得全。”

朱树人听完,沉吟地点点头:“如此,我就知道该怎么打了,重庆果然还是要争取速战速决,只有打破了重庆这个缺口,才能彻底洞开沿着长江、嘉陵江、涪江辐射川中腹地的道路,

跟张献忠抢时间,尽快跑马圈地限制其祸害范围。就算张献忠孤注一掷,我们来不及救成都,好歹别让张献忠糜烂太多其他地方。张献忠留在重庆留守的主将是谁,有情报么?”

秦良玉:“听说以白文选为主,留守巴县,他几个义子,倒是一个都没留下,看来他并不太重视后路,只想着尽快圈地扩军。

不过,白文选曾与李定国过从甚密,听说张献忠最近对于其诸子,最不信任的就是李定国,也不放心只让李定国的人留守。所以还从孙可望旧部中,选了两名级别较低的将领狄三品、张明志辅助,白文选让他们分守合州、万县。”

朱树人揣摩了一下,这些人里,除了白文选,其他都是历史书上听都没听见过的垃圾,估计没什么本事。

如此,先快速剪除巴县以外的贼军羽翼,倒是更有把握了几分。

朱树人拿着玉骨折扇,在手心轻缓地拍打着,一边慢慢来回踱步,又偶尔看一眼地图,低头冥思。

没多久,他就想出了最基础的打法:不管怎么样,先强攻拔掉万县和合州,顺便在这个过程中,观察四川本地各部的战意和为朝廷出力的诚意。

就算要用攻心方面的计策,比如诈降,或者离间,也得等最后攻打巴县的时候,再水到渠成、顺势而为,看谁表现不好,就推出去苦肉。

毕竟这些计策,短时间内不可能成功两次,也就没必要大计小用,一开始就拿出来了。就留到对付白文选本人时,再用不迟。

否则弄了半天,就算无损干掉狄三品、张明志,也太浪费了。

“既如此,本官之意已决,秦将军听令。”朱树人脸色瞬间也从和颜悦色,化作了肃然。

秦良玉也一改此前的随和,正色应诺:“末将在。”

朱树人:“本官命你以夔州本地人马为前部,先攻万县、合州。其中对于万县,要强攻,彻底打通长江航道,就让王光昌、王光兴为前部,您自率白杆兵为后援,我会增援你红夷大炮用于破墙破门。

而对于合州,可以从达州顺流而下,肃清沿途,围而不打,绕城而过,堵截合州贼军突围、穿越潘家岭南下回巴县的嘉陵江水道即可,就以谭文等三路人马为前部,令郎可率一部白杆兵为后援。”

秦良玉想了想,先表示领命,然后才请示:“如果对合州绕而不攻,只是肃清沿途,那达州南下这一路人马的粮道还如何保障?合州自古是川东兵家要地,当年蒙元大汗蒙哥,都不敢绕过此地,唯恐合州城内的守军断其粮道。”

朱树人一抬手:“合州到巴县不过百余里,让绕城而过的人马随身携行十日干粮,路上肯定够吃的,只要打通肃清嘉陵江沿途其他地区,抵达巴县之后,我军自然能从万县逆长江而上,给他们运送粮草。

所以,合州和万县这两路人马,其实都是从万县就粮。我军有水师之利,巴县城内的白文选,也掐不断长江和嘉陵江航道的。”

秦良玉觉得这个计策已经比较稳妥了,也就没再质疑,只是提醒了一句:“国姓爷,您是外地人,或许不了解川东地理。这嘉陵江在隆冬时节,水量本就不大。

哪怕是最后汇入长江的巴县朝天门一带,旱季时汇入水流都只有数十丈宽,深度有时还能徒涉而过,如果我军只有吃水深的大船,未必能在腊月驶入嘉陵江。”

朱树人:“这点不必秦老将军担心,老将军只要开出条件来,想要大船就大船,想要小船就小船,本官都有,还管够。我沈家数代海商,家父还为朝廷承包漕运,别的不多,就船最多。”

……

朱树人的将令,很快层层下发了下去,各基层将领倒也不敢抗命,但那些川军本地人士,有怨言也是难免的。

无论是王家兄弟还是谭家兄弟,原本都以为朝廷大军主力入川,肯定能跟着搭搭顺风车,大树底下好乘凉。

朱树人有张煌言部两万人,还有嫡系部队五万人,自己这几千小鱼小虾,跟着摇旗呐喊混混就好了。

谁知,朝廷主力来了,还是要他们打先锋、拼消耗,先去死人受苦,那朝廷主力不白来了嘛!这不是欺负老实人,逮着本地军队可劲儿用嘛!

“朝廷大军足足六七万,加上秦总镇的人马,一共八万多都不止了!咋就可着咱这几千人当攻城先锋!”

几乎是同样的话语,在王家兄弟这边,是由兄长王光昌吐槽质疑,在谭家兄弟那边,则是由弟弟谭弘、谭诣向谭文吐槽,都想琢磨个相对出工不出力,但又能混个苦劳的办法。

与之相对,王光兴和谭文算是比他们那些兄弟更有点远见,所以态度也近似:

“朝廷大军主力虽到,我们东川各军丢失土地,本就有责,国姓爷应该是想给我们将功补过的机会,卖点力也是应该的。何况合州、万县总比巴县好攻,我们打前阵剪除贼军外围羽翼,最后主攻巴县的时候,说不定就不好意思让我们先上了。”

那群偷懒派一听,似乎也有道理,为了换取最后打重庆主城时少出力,现在先在打外围县城时出点力,再多报一点伤亡损失,

只说打到巴县城下时、部队已经失去战斗力了,国姓爷应该也不好意思专门盯着他们两家薅羊毛。

不管怀着怎么样的心思,这些本土部队,总算是开拔出击了。朱树人倒也不差饿兵,对于出击前的部队,他还是先酒肉犒赏了一天,还给人准备了干粮,也都比平时吃的军粮要好。

最后,朱树人还让张煌言监督北路达州出击的部队,并且带去一些火枪队,作为火力支援,帮助谭家兄弟的部队。

而朱树人自己则带着主力,跟着方国安和王家兄弟,并且以红夷大炮给他们助战。

……

经过一日准备,两日行军,腊月十九这天,南路沿着长江主航道逆流进兵的官军,率先抵达了万县。

张献忠军守将张明志,带了两三千张献忠从外省带来、流窜入川的老兵,以及一万多本地抓的壮丁,驻守在万县城内。

张明志的部队武器装备方面也不是很齐全,只有流窜数省的老兵能确保全员有正规的兵器甲胄。

而壮丁连刀枪都凑不齐,只有大约半数有正规兵器,剩下的只能靠农具作战,着甲率更是低得可怕。

不过这些人在守城的时候上城墙丢丢滚木礌石还是可以的,反正拿重物砸人不需要技术含量,也不需要精良武器。

看到城外有数万官军,水陆并进而来,张明志心里也是颇为胆怯,有点后悔白文选白将军当初为什么让他突前守卫此地。

万县其实并不是很适合重兵防守的地方,还不如全军龟缩死守巴县的。只是当初张献忠速攻重庆得手后,妄想顺势把夔州府也占了,彻底封锁瞿塘峡防止官军从长江三峡水路增援入川,才一路攻到万县。

如今奉节白帝城拿不下,只拿下了万县,又舍不得丢掉,反而进退维谷,成了一个分散自己兵力的陷阱。

不过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张明志也只好先想办法守住,因为跑也未必来得及。他只能是在被围城之前,派出快船快马回巴县给白文选报信,让白将军想办法,要么来增援他,要么接应他后撤到巴县会师。

第二百九十六章 轻取万县

万县,明末属夔州府,距重庆府治巴县还有四百里路。

距离看似挺远,但后世看官哪怕完全不懂地理,多半也知道万县是属于重庆下辖——因为21世纪大名鼎鼎的重庆烤鱼,就是从那发迹的。后来重庆其他地方的人见这生意有戏,也都来搞,当地人就又另弄了个“万州烤鱼”的招牌。

而一个能以烤鱼著称的地方,地形当然是临江多水的了。

明末的万县城池,刚好设在长江的一处拐角,依托码头而建,南北东三面都是长江,只有西面是陆地。

这里自古就是长江出川前的重要港口城市。上游来的船舶,如果船型太大,或者船底适航性不宜通过长江三峡,就会在这儿换一道船,换上便于通过瞿塘峡的,再继续后续的航程。

所以整座城池的城防设施,最坚固的就是城西,其次是城南城北,最薄弱的则是城东。

县城东门外,有纵深一两里的港区,地势平坦,但城墙却不高。因为南北两侧被长江夹住了,城南城北的城墙一直修到长江边,也不怕从陆路进攻的敌人迂回到城东平坦地带攻城。

但凡攻城方敢从城西绕过城南或城北、迂回到东边再攻城,早就在半路上被南北城墙上的守军射杀得晕头转向了,犯不着。

秦良玉深谙川中各府地理,对这些当然也是了然于胸,所以刚到万县,就建议朱树人把到时候要负责第一波主攻的王光昌、王光兴兄弟所部人马,安排到城西,组装攻城器械,筹备强攻。

但朱树人也是坐在船上绕着万县仔细观察良久,最后却做出了一个与本地人截然相反的决定。

朱树人用玉骨折扇虚指着城墙,傲然道:

“把两位王游击的人马,部署到城东江面上的船队里,不急着上。秦总镇,倒是有劳您先带一万白杆兵,在城西摆开阵势,筹备攻城器械,先鼓噪打击流贼守军士气,能劝降就劝降,劝降不了再强攻。

你那边动手后,东边这儿,我会让两位王游击在城东水门外的码头登陆,然后从这一侧攻击。我看城东城墙低矮,似乎还年久失修,应该更容易打破。”

秦良玉愕然:“从城东攻击?国姓爷,老身知道您是打过不少胜仗,可您未必了解我川中地理啊!

这城东城墙外,看似还有一里多纵深的码头、街坊,可以让兵马上岸后从容列阵,不至于被守军冲出来半渡而击、赶下长江。

但您想过没有,如果是仓促登陆列阵后直接攻城,攻城武器怎么办?云梯、冲车、壕车都不可能靠船运直接卸载到码头上,又不可能让步卒登陆后现打造攻城器械。

这就意味着从码头上岸的步卒,最多只能带飞梯、撞木这些最简易的器械攻城。如此简陋的器械,足以抵消掉城东城墙低矮破旧给守方带来的劣势了!”

朱树人却浑不在意,只是冷冷一笑:“东边这么矮这么破的城墙,临时砍几根毛竹扎成飞梯,都足够破城了,用不上云梯冲车!我自会有其他重型攻城武器、从江面上直接增援攻城部队!”

秦良玉看他如此自信满满,还把计划说得头头是道,才没有再反驳,只是内心悲凉地摇摇头,但还是执行了命令。

秦良玉也知道,她一把年纪了,只是个武将,没有权力反抗督抚的乱命的。

当初邵捷春瞎指挥,让她集中兵力死守奉节,死守长江三峡,而导致其他入川山险小道漏洞百出,秦良玉照样没有办法抗命,明知有风险也只能执行。

明末的武将,处境就是这么尴尬。

《孙子兵法》曰:“将能而君不御者胜”,但这句话在明末,却从来没能做到。

……

秦良玉先亲自督领一万人左右的白杆兵,在下游距离万县城池十几里的地方登陆,然后迂回到城西开阔地,摆开架势,组装攻城器械。

城头的贼将张明志看到秦良玉的旗号,也是如临大敌,把城内几千流贼老兵主力,抽调了至少三分之二以上,分布到西城墙、城楼上。

这支贼军缺乏火枪和佛郎机,就只能靠弓弩凑数,绝大多数的弓弩也都聚集到西边,少量则分布到南北两侧,以防白杆兵迂回。剩下主要就靠滚木礌石和壮丁新兵戒备了。

秦良玉这支白杆兵,虽然早在崇祯七年时,就在河北遭受过重创,后来也受损过两次,每次能有一小半老兵活下来并归队就不错了。

因此,战斗力跟崇祯七年之前、全盛状态时的白杆兵,也是完全不能比的。

但不管怎么说,顶着白杆兵的名号在那儿,秦良玉的部队好歹也算天下二线的强军了。

如今在明军各部中,战力也就仅次于关宁军和山西军,跟孙传庭的陕军相比,应该是在伯仲之间。

秦良玉本人已经六十八岁,当然不可能亲临一线,就只是在后面督阵。

白杆兵平时野战多用带钩镰的白蜡杆长枪,但攻城的时候显然不适合,所以都换了备用的藤牌和佩刀,还有一定的弓弩火枪,这次出战,朱树人更是额外给秦良玉配了火枪队。

部队在藤牌的掩护下逐次推进,朱树人额外增援的火枪队,也趁机跟着藤牌手,朝城头开火。

张明志缺乏火枪,麾下士兵顿时被霰弹打得抬不起头来。

新拉的壮丁更是被枪声和飞溅的碎石吓得不敢露头往外丢滚木礌石,只敢躲在垛堞后面,用类似樱木花道倒马桶投篮的姿势,越顶往外盲丢木石。

极个别力气小的新兵蛋子,甚至慌乱间背靠垛堞、朝后面扔石头,但又用力不足没能成功翻越垛堞,石头重新落下来把自己砸死了。

种种乱相,不一而足。

张明志也没想到自己麾下刚拉的壮丁如此不堪,只好临时再从其他方向紧急抽调流贼老兵来堵口。

随着几架云梯和壕车逐次靠上城墙,秦良玉部很快与张明志军展开了激烈的血战。

白杆兵将士们虽然英勇,却架不住攻城一方的地形劣势太明显,很快出现了血腥的伤亡,对面的流贼军也不好受,每每有士兵跟白杆兵将士扭作一团双双从城墙上跌下,生死不知。

战死的人数,每隔一盏茶的工夫,就能增长数十个,鲜血渐渐溅射、涂抹在城墙上,不住往下流淌。

……

城西的牵制攻城持续了大约半炷香后,朱树人在长江江面上,用望远镜反复观察,

确认其他几个方向似乎都有人马往秦良玉攻打的方向增援,他也终于下令,让王家兄弟立刻出击。

那边秦良玉都不惜伤亡坚决执行了命令,这边王光昌、王光兴兄弟心中再犯嘀咕,也只好硬着头皮准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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