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浙东匹夫
好在,他们出击之前,朱树人也给了他们充分的鼓励,彻底揭开了谜底,让他们不用担心“临时登陆后直接投入攻城,缺乏重型攻城武器怎么办”的问题。
“二位王游击放心,你们的部队只要带撞木飞梯就够了,一上岸就直接列队,然后冲锋攻城。至于城门和城墙,我会用红夷大炮直接轰击一轮,哪怕无法轰开,至少也能打得塌陷数处,你们就精选死士,挑缺口处攀援冲杀便是。”
王光昌、王光兴愕然:“红夷大炮能打这么远?这江面距离东门东墙起码一里多地呢!”
这些流贼出身、又被朝廷招抚的部队,确实没怎么见过世面,他们只在四川和湖广的郧阳、襄阳一带战斗过,
不像秦良玉好歹当年还去北京勤王过,见过拱卫京城的红夷大炮。
可以说,如今的四川官军,除了秦良玉本部人马以外,其他大多数没操作过红夷大炮,只是用过佛郎机这些相对老式的火炮,甚至还在用老掉牙的、更轻型的虎蹲炮。
对于“大炮能打两里地远”这种事情,他们还真没法想象,连对面的张献忠偏师将领也一样没法想象。
谁让朱树人的红夷大炮,是如今全亚洲质量最好性能参数最强的呢——早在一年多前,朱树人就拥有了三四千斤重的荷兰原装红夷大炮,也就是对应荷兰人的18和24磅舰炮,那都是郑成功孝敬这位大哥弄来的。
而最近一年里,朱树人在大冶开铁矿,造了新型高炉、预热风炉炼铁炼钢,那冶金水平,已经直逼18世纪后期了,起码比原本历史同期的最先进水平还进步了一百多年。
有了更好的钢材,朱树人军心铸造的红夷大炮,质量当然也在潜移默化稳扎稳打的提升。
如今宋应星那边,已经可以铸造的最重型红夷大炮,已经突破到了五千斤、六千斤这两个段位,比原本最重的还重了一半以上。
当然,大炮并不是越重越好的,毕竟还要考虑通用性和机动性。朱树人对新式红夷大炮的发展,是分两个方向的,既要弄便于马车拉着快速炮的轻炮,也要用于战船的重炮。
这些最重的六千斤炮,因为钢材质量比同期荷兰人还领先了一百多年,实际作战效果,已经能接近17世纪末,荷兰海军3.7吨重的“42磅炮”,也就是能发射42磅重的大铁球,折合明朝这边大约是33明斤。
这种最重型的火炮,在荷兰人的重型盖伦战船上,也依然嫌太重了,没法作为舷侧炮使用,因为后坐力容易导致船体不稳。
所以荷兰人在风帆战舰时代,最重的舷侧火炮,也只到32磅炮弹,还得是部署在风帆战列舰的最底层炮甲板,防止船体重心太高不稳。而42磅炮,只作为船首炮和船尾炮。
这些物理规律,朱树人当然也不会去违反。
所以他造出来的42磅炮,同样只给八百料级以上顶级明军战船,作为船首炮使用。
每条大船船头最多装一门,只能朝前开火,以免后坐力导致侧倾翻船。
这种炮想用于陆战野战的话,也是非常麻烦的,因为根本无法移动。
任何时代,除了要塞炮以外,最重的陆军火炮,口径弹重肯定都是不如同时期的海军主炮的,毕竟陆上载具的运能肯定远不如同时期的军舰。
所以也就攻打这种沿着大江、从长江江面上能直接射程够到城门的城池时,朱树人这一招才能用用,其实也算是非常大的局限性了。
王家兄弟各自带了一个营两千人的人马,加起来就是四千人,很快在万县城东的码头区,大模大样登陆列队。
城头守军看了,也不敢尝试“趁登陆部队立足未稳,出城逆袭半渡而击”,
谁让张明志本人被秦良玉牵制在城西了呢,这边的部队几乎都是刚拉的壮丁,新兵蛋子,谁能有胆子开城门冲出去野战啊。
王家兄弟的四千人,就这么顺利列好了队,也扛好了飞梯。
与此同时,长江江面上的几艘最大的战船,已经下好了碇石、调整好了船头方向,等于是抛锚开火,非常稳定。
“轰轰轰——”随着几声连绝大多数明军自己都从未体检过的巨响,三五颗每颗三十三明斤的大铁球,直挺挺朝着万县东城墙和城楼、城门飞去。
“这就是红夷大炮?十门佛郎机都没这一门动静大吧?”王氏兄弟看得目瞪口呆,第一轮轰完之后居然呆滞得暂时没了反应。
好在他们离城墙也还远,暂时不冲锋发一会儿呆也不会遭受损失。
第一轮炮弹精度也确实不咋滴,需要校射调整、把船体摇晃带来的误差解决一下。只有一枚炮弹砸中了城墙,崩落下来数百石的夯土,在墙内墙外堆起了凌乱的土坡,也把那一处的城墙,砸塌了至少三分之一的高度。
微调了一下之后,大约过了五分钟,这几门重炮才开始了第二轮的射击——没办法,这个时代的重炮,射击速度就是这么慢,朱树人也是刚造出这种大家伙没几个月,士兵们实弹训练机会也不多,只能是五分钟打一发。
“轰轰轰——”
随着又是几声巨响,这一次的炮口普遍压低了些,虽然没打中直接瞄准的地方,但至少没空炮,
有两发打低了的,好歹也是砸在地面上之后,犁出一道数丈长的土沟,然后反弹着跳弹,重新砸在城墙根上,至少崩落数十石夯土,还因为砸的是墙根,不一会儿上面的夯土也因为自重,往下塌落了不少。
而剩下三发,分别直接命中了墙体、城楼,万县东门的城楼,也直接被打了个大洞,塌陷了小半边。
“杀呀!国姓爷的重炮能直接轰塌城墙!冲进城的每人有赏五十两!”王家兄弟也彻底被激起了斗志,有这样的便宜捡,再不趁机刷战功,就太对不起自己了。
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冲了数百步,即将逼近到城墙的弓弩射程范围内时,万县的东城门居然也开了,里面乱哄哄有不少流贼守兵冲杀了出来,似乎是准备逆袭攻城官军的登陆点!
王光兴王光昌都乐傻了,他们根本想不到为何会有如此愚蠢的敌人。
但有便宜不占那才是傻子!能跟这些新兵蛋子打野战肉搏,谁不想呢!
双方很快在城下展开了血腥的混战,刀刀见血枪枪入肉,官军装备更为精良,还有大炮朝远处抛物线开火,打击流贼后军和城内,流贼一时更加混乱,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这次逆袭尝试就被彻底击溃了。
王氏兄弟带着两三千还有战斗力的弟兄,裹挟着逃窜的溃兵追杀入城,一番血腥绞杀后,总算攻破万县。
张明志根本抵挡不住,随着城内火起,城西战场这边也被秦良玉一鼓作气突破。
随着血战渐渐平息,王光兴阵斩了几个流贼部总,又活捉了一个掌旅,这才有机会拷问:“狗贼,你们倒是好胆,居然还敢开门逆袭,怎么想的?”
那掌旅瑟瑟发抖,磕头如捣蒜:“咱没见过如此重炮,不能让弟兄们白白挨轰,看你们上岸的人不算多,就想冲过来毁炮,否则也是个死。”
王氏兄弟听了不由大笑,这群没见识的家伙,居然以为官军是把重炮卸载部署到码头上开火的,还想过来夺炮毁炮!
这些重炮,明明是直接在停靠在泊位上的战船上发射的,只是隔了一两里地,流贼眼神不好,没看清罢了。
看来,这种能让敌人只挨打不还手、还每一炮都能确保让城墙城楼城门遭到重创的武器,对于逼城内的敌人出来野战,还是很有奇效的。
官军仅仅只用了半天时间,就拿下了万县。
第二百九十七章 兵临重庆
万县城内的残余搜剿战斗,一直持续到当天夜里。
之所以打了这么久,也是因为朱树人要求比较高,规定比较严。
原本负责城西的秦良玉,在看到城内火起、得知东边王家兄弟已经先登之后,就打算孤注一掷猛攻西城门和城楼,重点突破两面夹击。至于西城的其他墙段,就没必要严密围攻了,城南城北更是可以空出来,任由贼军溃兵逃散。
毕竟穷寇莫追,归师勿遏。张明志的人马虽然战力不强,可真要是狗急跳墙了,也是够白杆兵喝一壶的。
既然城都注定破了,还不如留两个口子,既能趁势掩杀,还能瓦解守兵巷战死战到底的决心。
然而,秦良玉的这个打算,却提前被朱树人预防了。朱树人提前留下负责联络的张煌言,在城西观察秦良玉的指挥,并且明确要求秦良玉“即使看到城内火起、必能破城,也不许放松西城的陆上封锁线”,绝不能让绝望的守兵逃出去。
朱树人要的是一场彻底围歼的大胜,而且要尽量对战术保密。这样才能让某些新颖的战术,多发挥几次突然性,后续攻打重庆时也能继续利用。
一些新战术,如果只用了一次,就立刻被敌人知道了,并且有了思想准备,那就太浪费了。万县这种小地方,何德何能配让朱树人暴露一张底牌?
另一方面,朱树人也是不希望重庆的白文选太快知道万县沦陷的消息,这样后续的行动中,敌人才能在战争迷雾中尽量多蒙一会儿。
加上万县这地方三面濒临长江,也确实有封锁消息的客观地理优势,不充分利用就太浪费了。
秦良玉当时还有点犹豫,拿“要提防守军残兵因为无路可逃而狗急跳墙负隅顽抗”这个理由,试图说服张煌言。
但张煌言非常坚定,只是善意地分析:“秦总镇,不是抚台大人为难您,实在是为了大局。至于狗急跳墙,这您不必担心,您只要彻底封死城西即可,城南城北不用管。
您只要防止从南北门出城的敌人,往西迂回从陆路突围,就算大功一件。陆路被堵死后,流贼肯定还会试图直接从南门外坐小船逃跑。
而长江江面上的封锁,就不需要你们操心了,我自会带领湖广水师代劳。”
秦良玉一听朱树人和张煌言原来战前就想得这么细了,也就再没有任何质疑。
这不是真正的“四面围死”,还是给敌人留了一条看似活路的退路的,狗急跳墙的心理也就激励不起来了。
要等真走上这条退路后,才会发现这条活路其实也是死路,是陷阱。但大江之上,意志力是完全没用的,再狗急跳墙也只有全部喂鱼。
陆军是一种可以靠意志力提升战力的兵种,
而海军从来不是。
海军是冷血的技术兵种,士卒再热血意志坚强哪怕跟神风敢死队一样,技战术水平和装备有代差,一万个来一万个死。
……
朱树人的预料最终完全都实现了,于是,战斗就持续到了当天入夜时分。
从下午到傍晚,数以千计的流贼逃兵在认识到城池注定失守后,从南北门蜂拥逃出,陆路突围不成,又夺船逃窜。
为了抢船,还自相残杀了一番,可谓舟中指可掬也。
但无论他们怎么挣扎,最后还是免不了被拥有更迅捷快船的官军水师彻底围杀。
除非投降,否则全部击沉、撞翻喂鱼。
守将张明志也在突围的途中,被朱树人亲率的水师战船撞翻。
官军水师也不是没给过他投降的机会,毕竟是先喊话迫降再实施撞沉的。但对方直到相撞的那一刻也没表态投降,还存有冲出去的侥幸心理,那落水之后就没什么好多说的了。
官军将士们一顿乱鱼叉,往水中那个着甲挣扎的身影扎去,捅成马蜂窝后,再用鱼叉尾部系着的绳子拖上来,拉回城去庆功。
一众四川本地将领,包括秦良玉在内,人人都对朱树人的部署有方、令行禁止,钦佩不已。
王光兴王光昌兄弟二人率先拜服表态:“国姓爷之军略,真乃诸葛武侯再世!末将实在是服了。惭愧啊,出战之前,末将还以为国姓爷是看不上我等原先从过流贼的部队,想让咱干苦活累活、把功劳让给嫡系人马,
末将真是猪油蒙了心,竟没能看出国姓爷的雄才伟略,高风亮节。这红夷大炮装在战船上、直接轰城门城楼,实在是痛快啊!以后但凡再有战事,国姓爷让咱打哪咱就打哪!”
“城内的守军,一看到咱有如此大威力的重炮可以直接轰塌城楼,肯定会趁着我军立足未稳、上岸人数还不多,出城反冲试图夺炮毁炮,这一点国姓爷也一定早就料到了吧?
真是运筹帷幄中,决胜千里外,如此神机妙算,我大明有救了啊!”
朱树人都被这些人吹捧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天地良心,这些人说的第二点,什么“城内守军知道继续白白挨轰迟早是死,所以会开门冲出试图毁炮”这一层,朱树人战前是真没想到。
完全是仗打到了这个份上,一切都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就演化成了这个形态。
但既然新收复的属下们要脑补迪化,把主帅想象脑补得更加神算,朱树人也不会去刻意戳穿。
哪怕是歪打正着,给自己身上多套一层半层的诸葛亮光环,不好么?“诸葛村夫”千百年来在四川地区,有多么受当地人神话爱戴尊崇,朱树人当然是知道的。
好歹还能提升更多士气,让后续在四川的军事行动中,指挥起部队时更加得心应手,令行禁止。所以就让他们继续误会吧。
于是,他只是高深莫测地稍微谦虚了几句,但也不否认任何具体判断,只是说:“诶,区区万县,一鼓而下,灭敌万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此战能取得如此战果,我的部署不过起到了一点微小的作用而已,关键还是秦老将军和诸位用命。当然,最关键的,是张献忠自己不能权衡利弊,进退维谷,不知取舍——
当初他要是能一鼓作气,拿下重庆后就全师东进,直扑奉节,甚至拿下奉节,封锁瞿塘峡,今日我们哪里还有机会求战?
如果拿不下奉节,堵不住瞿塘峡,那他就该一开始全军直扑成都,把流贼的流窜作战发挥到极致,不派兵留守后路。
结果张献忠显然是两个都想要,既想堵住川外官军入川增援,又想速取成都,把最肥硕的果实吃到嘴里,结果就是两个至少有一个要不到,如果撤退不及,其中一路人马还会遭受毁灭性重创。
这万县战场,在白文选拿不下奉节后,又舍不得吐出来、不把兵力全部撤回重庆巴县时,他就已经输了!我们今天,不过就像是把敌人已经预定好输掉的筹码,从钱庄里提出来罢了!”
(注:明朝有钱庄,只是没有票号。宋开始就逐渐有交子、飞钱,但到清才有票号、银票)
朱树人这番话说得纵横捭阖,气势如虹,也是听得众将心服口服,信心大增。
这一切,都是胜于庙算,张献忠在川东的局部失败,是一开始的不知取舍、舍不得到手的东西,就已经注定了!
……
万县之战干脆利落的胜利,果然让官军上下士气更盛,加上消息保密得很好,朱树人仅仅在万县休整了一夜,留下伤病员和部分水兵守城、恢复秩序,第二天就又带着主力部队,继续逆流西进。
万县到重庆府治巴县还有四百里,在山区的长江逆流行军,速度还是挺慢的,每日最多只能走七八十里。
官军是腊月十八抵达的万县,十九拿下、二十再次启程的。
二十二日离开夔州府地界进入重庆府,二十三日抵达忠州县、二十四抵达涪州县(涪陵榨菜那地方)。
一路上的两座县城,流贼都没有留下什么部队驻防,只有一些投靠流贼换了身皮的原当地地P流氓,在那儿维护当地秩序。
所以官军一到,直接就是滚汤沃雪,朱树人只挑了一些民愤大的,被幸存百姓指认有协助张献忠军劫掠屠杀的,全部砍了示众,其余就暂时编入苦役营。
二十五日傍晚,朱树人的部队终于通过巴县以东三十里的铜锣峡。原本如果连夜行军,也是有可能当天半夜赶到巴县的,但朱树人考虑到天色已晚,到了也不可能连夜展开攻城,就在铜锣峡西口让部队找了地形合适的点扎营。
直到此刻,巴县城内的白文选,都还不知道官军已经打到那么近了。他此前收到的消息,只是三天前张明志派来的报急信使,说万县被围攻了。
白文选当时心中就暗叫要遭,于是就让那告急信使回复张明志,说巴县守军不可能去救万县。
万县城池不坚并无长期坚守的意义,只是此前为了攻打奉节才夺取的跳板而已,所以让张明志自己想办法突围,甚至放弃一部分殿后部队逃回来会师也行,白文选还保证不会追究张明志的丧师之罪,并且会在八大王面前为他开脱美言。
那信使前天就离开巴县,重新回万县送信了,算算时间,快的话应该已经送到了,慢的话最多再加一天。
白文选的消息如此不灵通,也实在不能怪他,谁让忠州和涪州那些转正无赖守军压根儿没派人给他报急呢,他们压根儿只关心自己的死活。
白文选又不会深夜把骑兵斥候派出去太远,张献忠入川不到一个月,当地统治根基也不稳,乡下基本上就没有建立起有效的统治,如此蒙蔽也就不奇怪了。
……
直到第二天一早,白文选才意识到情况可能不对劲。
因为他昨晚例行派出城去的哨船斥候,有一些没回来——重庆濒临长江和嘉陵江,所以军事上要保持侦查,需要同时派出陆路的骑兵斥候和水路的哨船斥候。
明朝的重庆城池位置,大约就是后世现代的渝中区,尤其是以朝天门码头附近一带为核心。所以城东城南都是长江,城北是嘉陵江,东北角的朝天门是嘉陵江汇入长江的点。
骑兵斥候只能管侦查西面陆路来敌的情况,而东南北都靠哨船侦查。
张献忠的部队在入川前,是没有水军战船的,入川后,才从播州开始就地抢船。所以水上力量很薄弱,这也导致白文选水路方向能派出的侦查力量不多,船还差。
发现一些哨船没能回来后,白文选的军事嗅觉好歹还不算太迟钝,立刻紧张起来,宣布巴县各门全部关闭,进入备战状态。
白文选的紧张举动,还引起了城内一些其他留守将领和文官参谋的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