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143章

作者:浙东匹夫

这些官军莫非真觉得自己是在保卫湖广?让父老乡亲不被外来的人抢劫杀戮?那我们在干什么?难道沈狗官治下,日子真的好过么?这些人是真心给沈狗官卖命?

这些念头,确实有点过于复杂了,血腥杀戮的战场上,普通士兵也没时间把上述问题都过一遍。

而且这些士兵大多是穷人出身,没法见识远处的事情,也就没见过武昌府黄州府等地的“仁政”,他们以原本在郧阳之类穷地方的生活经验来揣测,不敢置信也就在所难免了。

但不管怎么说,但凡脑海中偶尔窜过一两个这类的念头、分神走神之下,也连累得张化龙的炮灰军表现愈发拉胯,虽然有着六七倍的局部人数优势,却也一时无法冲垮沈家军的防线。

沈家军依托着鹿角拒马、尖桩栅栏,死死维持着阵线,半炷香,一炷香,死伤虽越来越多,战意始终不堕。

……

卢大头苦苦支撑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的压力总算松了一些,因为沈家军的第一批增援,已经赶到了战场,并且立刻投入了战斗最激烈的位置。

援军将领乃是江守德,太原府人士,也是张名振郑成功此前从辽东救回来的,原先是山西总兵李辅明的部下,官居游击。

此次沈树人分兵围城,城池的每一侧营地,都需要有一位参将或者游击级别的将领坐镇,下面再下辖几个营。

江守德这个游击负责的就是城北,下辖的两个营里,西段的就是卢大头那个营。

刚才血战开始之后,江守德第一时间注意到东侧的营压力要小很多,所以亲自带着亲卫队,还有从东侧营抽调来的一个千总队,到西段卢大头这边支援。

作为在辽东厮杀数年、刀头舐血捡回条命的存在,江守德对于沈抚台义薄云天、派运粮海船队救他们绝处逢生,自然是心怀感激,急于报知遇之恩、救命之恩。

跟他一起来投的参将朱文祯,因为是骑兵将领出身,跟关宁铁骑混得很熟,深谙骑射战法,被沈树人委以了骑兵部队指挥官的重任,如今已经数次建功。

江守德看在眼里,也是非常羡慕,他也想杀敌立功,可惜他的老弟兄都是步兵部队为主,战场上没法执行快速反应任务,所以一直表现中庸。

而作为从辽东战场退下来的部队,沈树人的“部队火器化改造”一开始也还轮不到他们。如今沈树人麾下嫡系直属部队五六万人,新式火枪总数也不过六七千支,加上原有的鸟铳、鲁密铳,也就不到万人的火器军规模。

所以军中至少还有八成的兵源,需要使用冷兵器作战。这些辽东兵都是长枪兵、刀盾兵扛线为主,实在没太多机会出彩。

但今天,随着张献忠趁着官军“弹药不足”主动出击,总算让江守德逮住了一个血腥近战肉搏的机会。

他当然不能放过,一赶到战场,就士气如虹地带队直接往张化龙的炮灰军侧翼猛杀过去,纠缠在一起。

“弟兄们,让这些狗贼看看咱九边精锐杀鞑子的本事!”

江守德的兵马,都是北方人,山西为主,所以要说“保卫家乡,保卫父老乡亲”的士气加持,那是完全谈不上的,他们也是客军作战。

但作为摸爬滚打历练多年的九边精锐,他们面对血腥厮杀的神经粗大程度,就绝对不是内地明军可比的了。

别看张献忠自崇祯十二年复反以来,在内地大杀四方,但那不过是仗着自崇祯十三年起、九边精锐就被洪承畴调到辽东了,留在中原给杨嗣昌用的部队,都没那么精锐。

要是把九边精锐重新调回来,张献忠早就被打得跟崇祯十一年时那样、不得不向熊文灿乞降了!

这些部队,在松山的时候,好歹还是跟黄台吉打得有来有回。当初曹变蛟的骑兵,一度差点冲进了黄台吉的旗阵。要是凝聚力再强一点,各部众志成城一起出力,不被断粮耗着磨没了士气,也是有一点机会翻盘的。

张化龙一开始看江守德派来的援军人数也不多,就没当回事。结果对方一投入战斗,他立刻就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这些援军怎么敢的?看着也就一千多人,居然不是作为预备队留在后排随时补位,而是直接冲击我方前军侧翼?

“快放箭!弓弩手全力抛射!不要怕误伤自己人!快把这群疯子射死!”张化龙嗓音因恐惧而尖锐,疯狂叫嚣着放箭,丝毫不顾前排已经犬牙交错、厮杀在一起,放箭完全有可能误伤更多自己人。

短短几分钟,他已经看清楚了,来的这支援军绝对不是易与之辈!如果能无差别覆盖一换一,甚至二换一,那也是绝对赚的!

毕竟湖广新附军炮灰不值钱,而九边精锐却是死一个少一个。

张化龙手下的后排弓弩手,得令也开始疯狂调转方向,朝着官军援军射击。但官军也不甘示弱,虽然只有千余人,一样是前排近战顶住,后排以弓弩对射。

而双方的军阵厚度差异巨大,因为江守德人少,阵线被拉成了薄薄几行,被高抛弹道的箭雨覆盖时,命中率也就低得多。

对面张化龙的军阵,足足有好几十行厚度,所以官军弓弩手抛射时反而不用考虑距离远近,只要随便蒙就是了。

这样黏着的交战形态下,弓弩重新发挥出了抛射的优势,比只能瞄准直射、一旦抛射就会动能锐减的火枪相比,弓弩好歹可以在前排有己方近战兵充分扛线的情况下,继续远程持续输出。

而且作为九边精锐,他们原本着甲率就很高,从辽东撤下来时,军中就有好几成的铁札棉甲,到了湖广后,沈树人又稍微给他们整备升级了一下装备,面对普通弓箭时,就更不怕了。

这些辽东回来的将士,人人里面着甲,外面套着大红色的罩袍,也算是沈家军的统一军服,整齐划一。

乍一看不容易看出里面穿了甲,只是觉得人看起来比较臃肿。但是厮杀了一会儿后,很多人身上插着七八根箭矢,实际上都没射透内甲,只是嵌在罩袍上。

但因为罩袍的大红色,也看不清有没有出血,那状态就非常吓人了,对面的流贼新附军没有经验,还以为这些士兵都是没有痛觉也不怕死的怪物,中了那么多箭还大呼酣战。

而新附军炮灰们却没有铁札棉甲,只有张献忠的老营精锐有一定装备,弓弩无差别覆盖之下,不一会儿就导致张化龙手下的部队伤亡明显更高,士气也渐渐不支。

官军只用了三千多人堵口,就把张化龙的一万五千炮灰军堵得难以寸进,时间一久,士气终于逆转了过来。

张化龙见情况不妙,连忙飞马去后军请示张献忠,请求大王允许把陕、豫老营预备队也尽快投入,不能光靠炮灰军厮杀了。

张献忠脸色铁青,观察了一会儿,也算果断,于是吩咐另一位麾下悍将马维兴,带领一部分河南老营弟兄,带着生力军预备队发起冲击。

这马维兴,历史上也是两年之后能在大西政权中做到五军都督之一的,用兵之才也算中规中矩。历史上张化龙是右军都督,马维兴是左军都督。

得令之后,他立刻就带着河南老营冲了上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决战张献忠-下

虽然张化龙的前军炮灰营打得不怎么样,一万五千人就这么被三千多人暂时顶住了。

但直到此刻,作为全军主帅的张献忠,表情依然是凝重而不颓丧的,

他坚信一切还在掌控之中,目前为止官军还没有表现出异于寻常的战力,所以他才敢如此毫不犹豫地、让马维兴投入河南老营这支预备队。

“沈树人麾下的士卒,果然比其他官军精锐得多,士气也是够高昂的,这样被数倍之敌突袭,都能死死顶住。

好在,蔺养成给的情报应该是对的,官军果然是因为沈狗官不知节制、出现了弹药短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定要趁着今天把官军主力重创!然后再考虑安然撤军!要是能歼灭官军……咱就能在湖广长住了!”

张献忠内心如此快速盘算着,显然是因为“江守德的增援部队也缺乏火枪”这个重要信息,给了他信心,让他更坚信蔺养成没出卖老队友。

虽然江守德很悍勇,血腥的近战和弓弩对射,也把张化龙打得稍有退却,但只要没有大规模使用火器,那就是利好消息!再难也要坚持打!错过今天的机会,以后只会更难!

而这种坚信,让张献忠像一个很敢跟牌的赌徒,在越打越大的情况下,依然坚定下注。

张献忠的这个判断,也很快作为鼓舞士气的说辞,向各级将领传达。

一些不太敏锐的将领,原本没注意到这一点,听了大王的指示后,也是豁然开朗,表示一定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

两军阵前,马维兴带着张献忠的河南老营,也很快投入到了第一线的战斗。

他抵达的时候,张化龙的湖广炮灰,已经有些阵脚松动了。

无数士兵被杀得怀疑人生,既为湖广官军保卫家乡的如虹气势所慑,又被辽东回来边军那悍不畏死的战意压制。

好在马维兴的投入,总算可以让将士们避免第一层的“精神打击”——这些河南兵本就流窜多年,就是到各地杀人抢劫,已经培养出不把人命当命的嗜血了,也不会有本地人的动摇。

他们才不会把湖广官兵那点可笑的保卫家乡情感当回事。他们都抢了多少人,屠了多少城了?

那些被屠的地方,哪个不想保卫自己的家乡?

但是这些南方人不尚武!在这等乱世就活该死!

凭什么努力种田、有脑子经商、擅长读书做官钻营投献才算本事?擅长舞刀弄枪杀人抢劫就不算本事?这狗屎的大明朝制度!这不给擅杀者出人头地、当人上人的破烂朝廷!

乱世就该有乱世的法则!北方人有北方人自己独有的优势,这种优势就该有一个宣泄发挥、杀人夺官的路子!不尚武、不尊武的狗朝廷,哪怕是汉人的朝廷,也该去死!顺便再杀尽天下读书狗!宋明都一样!

“杀!杀光那些给读书狗做狗的杂种!”

随着河南老营投入了奋勇厮杀,对面的江守德也很快吃力起来。

尤其这些河南老营将士在投入的过程中,压根儿就完全没遭到火器的打击。

因为官军前排都已经被湖广炮灰营黏住了,火器队都没机会对远处陆续投入的预备队开火。

能直接毫无损失地全军投入近战肉搏,让马维兴部的士气保持得非常高昂。

这些河南兵大多是崇祯八年掘凤阳皇陵前后,就跟随张献忠的,已经厮杀了七八年了,大浪淘沙活下来都是有点本事的,战斗力当然不是最多才从军两年的湖广炮灰可比。

而且这些河南兵着甲率也比较高,官军的弓箭抛射渐渐也失去了作用。

江守德认清情况后,立刻让后军全部抄刀子上,或者架起长枪列阵堵口,所有预备队都投入到了一线,也不要远程火力了。

在辽东多年的边军精锐,和七八年的流窜老贼之间,血腥的互相搏杀,比之前一方是新兵蛋子的厮杀,更是惨烈数倍。

江守德胜在意志坚韧,马维兴却是生力军投入、气势如虹,双方针尖麦芒,谁都毫不退让。

战场上血肉横飞,残肢断臂枕藉一地。沟壑之间一道道鲜血灌注的纹路,从天上俯视就像是一个邪恶得不能再邪恶的符文法阵。

不一会儿,最初卢大头麾下的士兵,已经死伤过半,渐渐不支。

虽然直接战死的人数还能接受,但带伤的人已经太多,整条防线几乎主要在靠江守德的人撑持。

卢大头的营,一共两千多人,直接战死竟然达到了四百多个,伤员根本无法统计。江守德的人,也已经战死了两百多号了。

好在江守德心中始终很清醒,拔出佩剑反复在阵前厉声高呼:“弟兄们顶住!朱参将的骑兵马上就会到!张献忠出城,就是中了沈抚台的计了!沈抚台派的援军,马上就到了!”

辽东将士们原本也已经有那么一丝恐慌,可是听游击大人提到沈抚台,他们又升起了信心。

沈抚台说要救援的,那就一定会救援!

几个月前,被鞑子阿济格、济尔哈朗两旗围在笔架山时,不也逃回来了么?沈抚台说不会抛弃的友军,那就肯定不会抛弃!

张狗的人马再嚣张,还能强过阿济格、济尔哈朗不成?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么一想,这些辽东撤下来的士卒,全部双目血红,大开大阖死战不退,

僵持了一会儿之后,反而让一鼓作气的马维兴,有了“再而衰”的趋势。

而沈树人也果然没让他们失望,江守德喊完这番鼓舞士气的言语后,不到半炷香,东边地平线上,已经有了滚滚的烟尘翻滚,

一连串的旗帜在征尘的掩饰之下,暂时看不分明,但官军将士人人士气大振,都坚信这就是朱文祯的骑兵营。

江守德麾下人人爆发出高声的呐喊,骑兵还没到面前,就已经杀得马维兴士气为之一窒。

流贼一边,坐镇中军的张献忠,看到这气势如虹的骑兵增援,也竟不由微微为之胆寒。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麻子脸伤口,吩咐白文选让作为最后战略总预备队的陕西老营,也做好投入的准备。

……

朱文祯的人马,昨晚前半夜,其实就已经从衡山卫战场,赶回衡州城围城营地前线了。如今已经睡觉歇息了三个更次、睡觉前还吃了一顿宵夜。

所以虽然睡眠不算充足,可只要打起精神、冷水冲个脸,在骑马缓缓行军十几里,绕到城北战场,人也差不多都清醒了,战斗状态和战斗意志也保持得不错。

而且朱文祯的部队,齐装满员,军容壮盛。在跟随沈树人后,已经参加了数次血战,却越打越强,始终得到最好的待遇和补充,以至于连士兵的人数,都是越大越多的。

一个半月前,从武昌初次赶到巴陵战场经历初阵时,朱文祯麾下才刚刚两千人出头。如今经过数场激战,他的部队反而被补充到了三千多人,甚至超过了三千五。

之所以能打成这样,当然不是因为朱文祯部不会伤亡,更不是因为朱文祯能把死人复活,而是因为沈家军本来就不缺能当骑兵的兵源,缺的只是战马。

而历次战斗下来,沈树人部的骑兵保存得比较好,马匹损失始终可控。敌人却好几战都有成建制的骑兵部队被沈家军歼灭,打扫战场时自然能把残存的战马都收拢起来。

早在巴陵战役时,李定国因为不了解沈家军、派焦光启带着两三千流贼精锐骑兵跟他打,结果白给了。那一战之后,沈家军的骑兵刨除掉己方战马损失,直接就多出了七八百骑。

最近一次,刚刚歼灭王尚礼主力时,王尚礼的嫡系部队同样有千余骑兵,一样白给了。

张献忠军各部虽然装备不如沈家军精良,可毕竟是多年流窜,从北方跑出来的部队,所以张献忠的骑兵底子是不错的,马的数量也比南方军队多很多。

这么打着打着,靠抢张献忠的战马,而兵源就从辽东步兵里、选有骑术基础的转职,几场雪球滚下来,也就有三千五之数了。

只可惜,新式火器的补充,远比战马和兵源都更慢。所以这三千五百骑兵当中,有后装双管喷子的依然只有那一千人左右,有转轮手枪的,更是只有二百骑。

新加进来的一千五百骑,依然只能利用传统的冷兵器,执行近战任务。好在他们基础都不错,也有辽东血战的资历,勉强能算是“准关宁铁骑”。

不过,朱文祯觉得这也已经够了!因为他比江守德更加有底气,他知道官军主力已经回援了!

多亏了张献忠的多疑,沈树人用计诈他之后,张献忠为了求稳,多观望了一天,而这一天的时间差,已经让衡东县的左子雄部,今天凌晨也赶回了衡州战场!只是经过强行军之后,还没休息,所以非常疲惫。

不过,真到了紧要关头,哪怕是一夜没睡觉的人,稍微睡一两个小时、吃点东西,强撑着重新上战场,也好过兵力不足。真到了打仗生死关头,两天两夜不睡觉的都是有的。

有了底气的加持,朱文祯冲锋得义无反顾,前排一千余骑果断地用出了上个月在巴陵战场上屡试不爽的“变形版半回旋战术”,

也就是让喷子骑兵冲到敌军近处、然后在阵前十几二十步改为横掠过敌军阵势、贴脸抵近发射喷子。

“大王不好!快通知马将军、张将军,让他们麾下的弓弩手集中攒射官军骑兵!光靠侧翼的枪阵兵转向应敌是不够的!这些官军骑兵擅长一沾即走、临冲锋前放枪打乱我们的阵势!”

中军阵势之下,白文选眼尖,看到了朱文祯摆出的阵型,也是立刻感觉到了危险,连忙警告张献忠。

毕竟张献忠军中,只有他和李定国,是一个半月前在巴陵战场上,见识过沈家军新锐火器配合骑兵的威力的。

张献忠还有点不明所以,但直觉也让他感觉到了敌人的危险,所以下意识就同意了白文选的意见,立刻向前方将领传讯,同时让白文选立刻出击。

可惜,数万人的军阵,终究无法做到如臂使指,一切指挥命令都是存在延迟的。就算命令传达到了,前方能不能执行到位,也是一个未知数。

打仗要是都那么容易,想到就能打到,也就不需要那么多名将历年积累了。

张化龙和马维兴果然没能立刻领会、贯彻,他们麾下的军队,最初只是以右翼之兵转向接敌、枪阵扎住阵脚。面对贴脸狂喷,流贼士兵立刻一片片血肉模糊如割麦子一般倒下。

二十步之内的贴脸喷,有没有铁札棉甲都是众生平等。

“杀!”朱文祯见最初的两轮火力已经让敌军前排东倒西歪、撕开了老大口子。连忙让麾下士兵在重新装填后,变阵直接发起了肉搏冲锋。

而后排那些没有火器的近战骑兵,也跟在先锋精锐背后,一旦楔形穿凿进敌阵,就往两翼撕扯侧击、把口子越撕越大。

两部分人马分工明确,有火枪的就负责穿深,没有火枪的就负责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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