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浙东匹夫
那几个流贼将领面如土色,一再求饶,依然无效,很快被送人头至帐下。
沈树人也吸取了教训,吩咐诸将:“昨天我军的劝降口号确实不接地气了,没有充分了解长沙周边情况。
既然存在屠城,今日重新喊话,只说普通士卒可以投降,军官一律不得投降。士卒杀其长官、以人头来献,可以免除入苦役营。军官杀死上官来降,本人可以免死!其余一律不赦!”
沈树人这个俘虏政策,也是对于有斑斑劣迹的部队、想要迫降改造的最好办法了。后世经过多个时代的检验,对于有原罪的投降部队,允许抓了长官来降,是最能让他们信任的。
与此同时,吩咐完之后,沈树人也和左子雄、金声桓、朱文祯简短商议了一下:“既然刘进忠不敢投降也不敢提前逃跑的理由,已经弄明白了,你们觉得,刘进忠会与城同殉么?”
左子雄挠了挠头,想了一会儿,坦白说道:“末将以为……他也没别的路了,只能死前享受一下,力战等死?”
沈树人摇摇头:“不要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这种弃子哪有那么坚毅?依我看,他不是不想突围,而是知道突围了之后也不能再去投奔张献忠了。
等他真逼急了,说不定会想逃出城后,或隐姓埋名,或自立门户。如此,咱可以假装继续在城南以重兵围困,防止他突围向南找张献忠会师。
但实际上在城西外松内紧、示敌以虚,实则暗藏伏兵。从长沙西去,往西南而行,进入罗霄山,足以让刘进忠自立门户,防住这条路就行了。”
左子雄金声桓朱文祯听了,无不叹服抚台大人的看法,确实从地理上来看,长沙周边要逃,不能往南只能往西了。
明军立刻按照新的部署、外松内紧布好局,随后又按部就班攻城了两三天。
城内守军随着感受到越来越大的压力和心理攻势,还真有部队杀了军官偷偷开门出城来降的,好几次都差点被明军抓住机会趁势夺城。
要不是守军的守门部队都是刘进忠心腹,殊死力战第一时间夺回城门,怕是长沙城已然光复了。
刘进忠部一夜数惊,哪怕有两万多新附军的兵力,也不敢再久守。
拖到六月二十五夜,官军开始攻城后的第四夜,终于又有一批杀了军官的流贼反正人马,在城内闹起来,并且一度夺下城门。
这次刘进忠的嫡系部队终于没能第一时间控制回城门,官军顺势涌入,双方展开了血腥混乱的厮杀。
刘进忠部嫡系,只好按照张献忠此前的命令,在城内胡乱放火,想多烧掉一点带不走的物资。然后刘进忠带了五千死硬士卒开西门趁乱突围,果然是想好了不敢去投张献忠,而是想上罗霄山自立门户。
朱文祯早已在那儿以逸待劳,刘进忠经过时立刻以两千骑兵为主力、左右杀出,刘进忠在乱军中,被朱文祯部前军的手枪骑兵轮番攒射,打成了马蜂窝,当场毙命。
余部大部分在乱战中被杀伤,最后还有两三千人被俘,逃散者不过数百人——这也多亏了沈树人提前好几天就交代了,要在城西道路险要之处设伏。官军是有备而来,所以这次逃掉的很少,基本上是落入口袋包围了。
长沙流贼守军,至此基本被歼。
第二百一十六章 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
天亮之后,随着战事结束,沈树人亲自策马进了刚刚经历大火焚烧的长沙城。
看到眼前的惨状后,他也是难得的动怒了。
这些残杀百姓的家伙实在是太残暴了,丢城时还要放把火来打击官军的后续筹粮、制造更多杀戮和混乱。
面对这种新的突发恶性,沈树人也被迫再次调整了俘虏政策。
对于那些昨晚留在城内的部队,当然可以赦免全部士兵不杀,只是编入苦役营和敢死营,但军官依然全杀。
对于那些主动开门策应的部队,可以连军官也不杀,只要军官的更上级有被杀、以人头来献赎罪即可。而普通士兵可以避免进入敢死营,只要服一年苦役。
至于跟着刘进忠、城破时还要放把火的,那就全军处斩!从官到兵一个不留!
沈树人赏罚分明,当天中午朱文祯就把两千多个抢劫杀人尝到甜头而死硬追随刘进忠的俘虏,全部押到长沙城内余火未熄的菜市口,
当着少量幸免于难的长沙百姓的面,明确说了他们昨晚放火制造混乱的罪行,然后把这两千多人排队斩首,一个不留,人头堆为京观,撒上石灰以防瘟疫,作为儆诫。
两千多个人头淋漓出来的鲜血,顿时把十字街口都溢满了,至少直径五十丈内的地面,没有一处不是血红色的。
其余俘虏看到这一幕,全都吓得魂不附体,好在沈树人很快宣布了各级赏罚,没有再多杀普通士兵,很快让人心重新安定下来。
“这沈抚台真狠呐,比当年陕西遇到的陈抚台、襄阳遇到的熊督师,那可是狠得多了!”
一些经历过陈奇瑜和熊文灿时期的反正流贼军官,只觉得一阵阵后脖颈发凉,同时又庆幸自己昨晚是杀了上官来投降的,否则怕是此刻也难逃一死。
因为有着绝对的优势兵力,沈树人也不怕这些降兵重新作乱。借着杀人的威势、正当的理由,直接以雷霆之势把降兵重新打乱编组、由官军尽快看押改造,清洗流贼部队乱杀乱抢的余毒。
……
因为长沙城遭受的严重破坏,沈树人估计自己又会被拖住好几天,以重建秩序、安抚百姓,确权明责。
看着张献忠越来越失控的样子,沈树人也是深深担忧,第一次后怕起“这种追击什么时候到个头”。
对于能追着张献忠一路杀、让张献忠帮他把那些他做不了的事情做掉,沈树人内心其实还是乐意的。
如果张献忠只杀土豪劣绅、藩王贵族,哪怕砸烂点财富,沈树人也忍了。
但现在的问题是,张献忠似乎意识到“他永远也不可能在湖广地区站稳脚跟了,这儿的一切也不值得留恋”。所以在张献忠眼中,只有带的走的细软,才是需要珍惜的。
连兵源,人心,甚至杂牌军,都不被张献忠放在眼里了——虽然张献忠从没明说过,可沈树人可以观察出这一点。
这种狗急跳墙心态下搞破坏,杀伤力就非常巨大了。比如一把火把长沙城好几成的城区面积烧了,穷人农民也不加分辨疯狂屠杀,这对社会生产力的破坏就太严重了。
明末是人口爆炸,是不缺人,哪怕被杀掉几成之多,剩下的人口也依然够种地。可张献忠动不动连城池和物质财富都付之一炬,再想快速恢复生产就很难了。
它这是自己得不到就毁掉!也不肯留给沈树人!这种扭曲者的破坏太大了!
不能这么一直追下去!至少不能再让他在湖广逃来逃去了!必须逼战!
要么一次性灭了他,灭不掉也要立刻逼出湖广!
总之关键就是“立刻”!不能拖!
思路很快就明确了,但下一步,具体怎么实施,沈树人又陷入了千头万绪的烦扰。
他身边还是太缺乏张良、诸葛亮型的参谋智将了。
虽有几个幕僚,但都是文学之士,或者内政人才。武将方面,直接领兵的人他并不缺,可阴谋诡计就完全只有靠自己了。
“唉,罢了,钻牛角尖也想不出来,先处理内政善后,一边慢慢想吧。”许久没想出结果,沈树人只好先暂时认命,做点儿简单工作换换脑子,争取可以灵光一闪。
然后他就一头扎到长沙城的战后秩序恢复工作中去了。
……
一整个白天的内政安抚工作很快结束了,沈树人几乎把长沙城内各处都浮光掠影巡视了一圈,了解各地的困难、战后的损失、后遗症,现场办公作出处置,该定夺的定夺,该调拨的调拨,
还大致把死了的藩王官员巨富豪绅名单统计了出来,摸排了长沙周边因此有多少田庄会成为无主之地。
同时,也尽量搜集这些已死巨富豪绅们的租佃契约账本,如此才好确认战前这些田地都是佃租给谁的,如果佃农还活着,就直接承认这些无主继承的土地直接划拨给原租种者使用、只要直接向国家承担国税即可。
直到天色全黑,沈树人才回到长沙知府的衙门,准备歇息一下,明天再讨论军机。
然而张献忠注定是不让他消停,就在当晚,负责骑兵的参将朱文祯又深夜来求见,有紧急军情要汇报。
沈树人注定又是一个晚上睡不好,披上衣服就便装接见听取汇报,朱文祯也不含糊,开门见山直接说:
“抚台大人!末将今日派出斥候往南搜索,抓获几个经衡山卫避战乱逃至此的溃兵,说是张献忠已经破了衡州城了!衡州的官员藩王,怕是也都遭了毒手!”
沈树人只觉得脑袋微微“嗡”了一下,一时呼吸粗重烦闷。
他倒不是怕死藩王,事实上他也觉得明朝藩王太多太碍事了,但张献忠再这么折腾下去,沈树人都怕自己捂不住盖子、没法在崇祯的最后一年半多寿命里稳住地方权力了。
他烦闷地挠了挠头发:“怎么我军光复一座府城,至少也要猛攻五六日、七八日,张献忠破城反而最多只要三四天!咱攻的好歹还是被张献忠攻破一次的城池!按说城防应该更残破才对!”
朱文祯听了这番抱怨,也是有些郁闷,这又不是他的错,但好在他来汇报之前,已经问得比较仔细了,所以立刻详细奏对:
“听说是衡州总兵何一德,在城池刚刚被围时,被桂王殿下逼着派兵出城野战、以掩护桂王府众人突围。
何一德本就兵力不济,受此催逼,畏惧获罪,加上与他交战的部队中,有长沙总兵尹先民降贼的部队,双方本来就熟,于是阵前动摇,直接投降了张献忠。”
沈树人气得重重把茶杯往地上一砸:“湖广南部的卫所旧军,糜烂得太不像话!我都嫌他们活在世上丢人!烂了一个能拉出一串烂的!总兵投降还能投出连锁!这地方太多年没打仗了,唉……”
朱文祯也陪着苦笑:“事情已经如此,还请抚台大人定夺,下一步我军该当如何?”
沈树人也是无奈苦笑:“还能怎么办?在长沙城修整安民三日,然后再进兵南下!反正已经如此了,欲速则不达,我军追太快反而容易疲惫给敌人可乘之机。
好在衡州以南倒是没什么值得张献忠刻意去杀去抢的藩王了。现在衡山天险也在他手上,他应该不会太急着跑。这几日,我总得想个计策,让张献忠不再想祸害湖广,而是尽快做个了断。”
第二百一十七章 用流言挤兑流言
为了防止逼得张献忠更加情绪不稳定、疯狂流窜屠杀百姓,沈树人也不得不在长沙稍稍滞留几日、一边梳理安抚工作,一边琢磨计策稳住对方。
当然,这几天的时间里,他在军事上也没完全闲着,至少仅仅一夜之后,沈树人就想明白了一个道理,并且做出了一些针对性的部署:
他意识到,此前长沙迅速沦陷,主要还是总兵尹先民不知道朝廷的大军援军已经要到了,他只要坚守十天半个月,绝对可以当大明忠臣,这才走错一步。
后来何一德的投降,虽然有尹先民连锁反应的影响,再加上桂王瞎指挥、为了王府众人的突围而不把将士们的命当命。但何一德不了解北面官军推进形势,也是一个重要诱因。
张献忠连续两次靠推进快、封锁援军消息威吓地方守将得手,这种情况,沈树人当然要吸取教训,确保事不过三。
所以,在充分意识到湖广南部地区官军的糜烂程度后,沈树人选择了一边在长沙按兵不动,一边派出朱文祯麾下的一部分精干骑兵部队,作为信使、斥候,
迂回绕过衡山卫和衡州等地,往湖广更南部、西部边境各府县通报消息,让当地的地方官知道:
“朝廷援军主力已经光复长沙,各地如果被张献忠袭击不要惊慌,不许投降,只要坚守五到十天,朝廷援军必到。如果十日都没坚守到就投降,朝廷将来必夷投降官员三族!”
沈树人相信,只要给诸如永州府、郴州府等地的知府、守备传递充分的信息,让他们心里有底鼓起信心。
再加上这些更南边的州府已经靠近湖广与两广、江西的边界、地形复杂易守难攻,就算张献忠调转枪口强攻,也能确保十天之内不丢,这样沈树人就能追上去黏住他了。
如果张献忠发现攻不下城池,选择绕城而过纯粹流窜,那至少对生产力和财富的破坏,也能降到最低,
最多抢走一些野外乡下的存粮、烧毁一些野外乡下的房子,不至于再跟长沙一样、整座府城被惨烈屠杀焚烧。
这些人口、物资、生产设施,在沈树人看来都已经是他治下的百姓、财富了,怎么能任由张献忠临走之前疯狂破坏!
还别说,沈树人这招很快就起效了,短短三四天之内,朱文祯帮他从邻近府县开始通知,很快重新建立起了信心,而且还真有几个县城,在得报后鼓起了坚决死守的战意,
后来被张献忠派出来烧杀抢掠的小股部队袭扰时,这些县城也都选择坚守,撑到了朱文祯的快速机动骑兵援军抵达,把张献忠的小股打草谷部队击退击溃。
几场小规模破袭战下来,又陆陆续续剪除张献忠少则数百人、多则千余人的羽翼,也稍稍压抑了一下最近张献忠军抢得很爽的嚣张士气。
……
派出信使迂回报信鼓舞各府坚壁清野,只是沈树人的第一招。
这招安排好之后的次日,沈树人又想到了一条新招,可以作为补充。
没办法,谁让他身边没有张良诸葛亮呢,这种外交、战略层面需要用脑子的事儿,只能亲力亲为了。
脑子不够用,就睡一觉,泡个澡,说不定又有灵感了。他好梦中谋划,经常一觉醒来又能想到一条毒计。
一大早,他处理完基本日常之后,立刻招来了自己的幕僚顾炎武。
顾炎武学问是好的,笔头优美,政治哲学功底也扎实,奇谋就不太行了。
但作为沈树人的“核心秘书”,无论战时他能不能起到参谋作用,都得随时随地跟着沈树人东奔西走,有什么公文指令需要代笔的,他也能一气呵成,以至于没什么存在感。
这次被喊来,他还以为东家又是有什么笔头上的日常工作交代,谁知沈树人却跟他商量起了一些流言层面的策略。
“亭林兄,我昨日想到一策,需要用到一些流言的伎俩,你言辞便给,帮我一并参详一下。”沈树人直截了当说了正事儿。
顾炎武微微一愣:“流言?又要挑拨张献忠父子信任么?还是说诬陷他手下哪位大将想投降朝廷?”
沈树人摇摇头:“都不是,是陷害‘我’的流言——至少明面上看,是陷害我的。”
顾炎武大惊:“是张献忠想要陷害您,所以需要应对之策么?这厮又用了什么卑鄙手段?记得去年他就到处散播流言,说他滥杀藩王都是为了杨阁老,要是杨阁老能早点死,他也犯不着杀这么多藩王了。”
沈树人都被逗笑了,他知道顾炎武反应不过来,也不能怪他,实在是自己的计策太匪夷所思了。
沈树人自嘲了一会儿,一口气把话说清楚:“我没说张献忠又来陷害我了!是我自己要陷害我!
你想个办法,组织一下措辞,弄一些‘张献忠之所以滥杀藩王,是因为他已经和沈抚台达成了分赃默契。
沈抚台也素有如左良玉一般割据之心,嫌周边藩王太多碍手碍脚,如今沈抚台只是皖抚,并非湖广巡抚,他来湖广助剿,只有功没有过,藩王死了也不关他事,将来朝廷把这些土地交给他治理,藩王少了掣肘还能少些。
张献忠深知这点,所以帮着滥杀藩王,让沈抚台始终追之不及,油而不击,作为报酬,就是张献忠可以掠夺各处王府或百余年、或数十年积攒的巨额金银珠宝’。
张献忠恨我入骨,他要是听了这番流言,知道在湖广杀再多人也害不了我,反而会帮到我,那他还会这么积极流窜滥杀么?
张献忠此人,我太了解了,他虽然悍勇不怕死,却也被睚眦必报的小心眼所束缚。当初他仇恨杨阁老,无所不用其极想害到对方。如今又恨我入骨,只要能损我的事情,哪怕同时也会损他,‘损人损己’,他也会不惜去做的!”
顾炎武听完,直接就震惊了。
他稍微琢磨了一会儿,当然能体会到“如果这个流言散布出去,对于恶心张献忠、束缚诱导张献忠的决策选择”会很有帮助。
但是,这个流言计策的反噬效果,也是绝对可怕的!
以顾炎武的政治智慧,都能一眼看出,并且不得不提醒:“抚台慎重呐!此策虽有奇效,反噬却也非常凶险!
试想陛下本就猜忌多疑、刻薄寡恩,若是将来让他听到这种关于地方督抚和流贼酋首之间沆瀣一气、各取所需的流言,还涉及到陷杀了至少三位藩王、屠戮三座州府的公案,陛下难道不会治您的罪吗?
就算陛下暂时隐忍,想装聋作哑,朝中那些狗杂种言官,又岂会放弃趁机攀咬地方督抚求名求利的机会?就算跟您无冤无仇,弹劾您几本,让您家里送钱消灾,他们也乐于看到!
如今天下谁不知道沈家豪富,仅次于郑家,能够在陛下那儿闹事讹沈家一大笔的机会,没人会放过的!就算周延儒陈新甲力保您,怕是都难以善了。”
顾炎武不是什么善于钻营的人,他属于淡泊名利的那种,连顾炎武都看得出来的官场龌龊风险,沈树人当然早就想到了。
他也是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慰道:“亭林兄不必介怀,这风险都是我一力承担,你怕什么?于我而言,苟利我大明江山,个人的一时荣辱、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拯救湖广百姓,不再被张献忠刻意流窜屠城,我就暂时背负一点嫌疑骂名好了!
而且,如今天下形势如此混乱,这种流言又是我们刻意散播的,最初很容易控制范围。六月已经没几天了,这阵子,加上七月上中旬,我敢确保这种流言只在湘南一带传播!不会扩散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