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姓窃明 第101章

作者:浙东匹夫

……

打定了痛宰肥羊的主意,时间很快来到次日午前。

周延儒坐着八抬大轿,施施然来到南京户部尚书仇维祯府上。

仇维祯也不顾年纪衰老,坚持亲自出门相迎。

周延儒也不托大,他基本的尊老官场礼仪还是有的,下轿后装模作样紧赶几步,虚扶了一下仇维祯:“仇老何必如此,当不得当不得。”

仇维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公事公办地回了一句:“阁老是官场前辈,下官岂敢倚老卖老。”

原来,这仇维祯虽然年纪衰老,今年已经六十六,比周延儒老了十几岁,马上就该告老致仕。但要论官场资历,他还真不如年轻的周延儒。

周延儒是万历四十一年的进士,还是当年的状元。仇维祯却是万历四十七年中,比周延儒晚了两届。

从这一点上来说,仇维祯倒是跟阮大铖、马士英同年,这两人也是万历四十七年中。

阮马跟周延儒年纪相仿,一样比仇维祯年轻十几岁,见了他还得喊“仇年兄”。

历史上,仇维祯担任南京户部尚书,只担任到崇祯十三年。

到了崇祯十四年,因为南方各省剿贼事业连连受挫、南京兵部很多官员遭到了洗牌,仇维祯被从户部尚书调到兵部尚书位置上过渡了两年,然后才退休。

他退休后,南京兵部才换上史可法。

但如今这一世,沈树人崇祯十二年就穿过来了,因为他的蝴蝶效应,南方各省剿贼事业顺利了很多。

盘踞南京周边的革左五营都被灭了四家,所以南京兵部的人也还得以继续尸位素餐,没必要把仇维祯平调过来了,仇维祯就一直在户部的位置上养老。

估计将来等现任南京兵部尚书卸任后,就会直接换上史可法。而户部这边仇维祯年纪到了,也能直接退休。

一个已经六十六岁的老头儿,干不了多久了,仇维祯自己也知道,每天就混混日子。

去年他手下的侍郎从张国维换成沈廷扬后,仇维祯发现沈廷扬算账理财管钱是一把好手,他也就把南京户部日常公务,提前交给沈廷扬打理了。

周延儒跟着仇维祯谈笑风生入内,一边却忍不住眼神往两边瞟,始终没看到沈廷扬沈树人父子出来迎接,这让他内心暗暗不快。

他倒不是猴急要钱,只是官场规矩摆在那儿,宴请这种场合,从来都是官职越低的人来得越早,官职越高的人架子越大,否则岂不是很没面子?

周延儒便很有涵养气度地点到即止、稍稍向仇维祯暗示了一下这个问题。

仇维祯也是官场老油条了,当下和稀泥地说道:“阁老莫非记差了?今日下官是单独请阁老一叙,沈侍郎只是今日有公务要向老夫汇报。”

周延儒微微一愣,很快反应过来,这是沈家人给相互一个台阶下,既显得他们不是故意来巴结自己的,而是来公事公办。

也显得他周延儒不是很贪,今天来仇维祯这儿只是跟一个即将退休老头儿叙旧,没别的企图。

这么一想,周延儒内心也顺畅了些。

他跟仇维祯闲扯了一会儿家常,怀旧了一番后,仇维祯就吩咐先开宴,丝毫没打算等沈廷扬等人的样子。

周延儒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谈笑风生随性吃喝。

酒过三巡之后,仇府的管家才进来告罪通报:说是沈侍郎、沈道台有公务求见。为的是江西豪绅通匪案的最终追赃认定事宜,要请尚书过目敲定。

仇维祯也装模作样对周延儒告罪:“难得请阁老过府一叙,不曾想又被庶务所累……”

周延儒一脸正气,捋髯吩咐:“不妨事,国事为先,本官也听听好了。”

仇维祯这才对管家一挥手:“那便请进来吧!”

几分钟后,沈廷扬带着沈树人进来,跟仇维祯、周延儒分别见礼。

周延儒摸着胡子,冷不丁冒出一句:“沈侍郎,这江西豪绅通匪的追赃、缴获,是你们南京户部管辖的吧?令郎似乎是湖广兵备佥事,既然是为公务而来,他为何也要与闻?

就是因为那些通匪豪绅、是被他抓获的么?但那又是另一码事了,没必要到户部报备吧。”

沈树人之前通过郑成功、抓获了一批通匪豪绅,确实跟今天汇报的财务问题有关联,但那些事儿本身,却是应该向兵部汇报的,一码归一码。

周延儒点破这句话,倒也不算刻意刁难,只是随口敲打,让沈家父子在他面前别耍小花招。什么“假装汇报公务,给双方都留点面子”的把戏,实在是演技拙劣。

周延儒一边说,还一边用眼神观察沈廷扬和沈树人。

沈廷扬他是见过的,几年前,他还没被温体仁攻讦倒台前,沈廷扬就已经是京官了,不过当时只是一个小小的户部六品主事。

周延儒对其只能说是略有印象,当年根本就不会拿正眼瞧这种小人物。

看到自己下野数年、再重回政坛,沈廷扬都从六品主事爬到南京户部侍郎了,周延儒也是颇感讽刺,内心也有些不甘:这些人真是官运亨通!

至于沈树人,周延儒原先从没见过。当初他下野时,沈树人连秀才都还不是,就特么只是个十几岁的童生!如今,竟也是佥都御史了。

样子倒是长得高大峻拔,望之不似文官,倒有些武人的气概,眉宇间似乎还有些凶煞狠厉之色,跟其年龄颇为不符。

然而,让周延儒没想到的是,他刚才敲打的话语,很快就被沈树人化解了。

只听沈树人不卑不亢地说:“好教阁老得知,下官今日与家父同来、汇报江西通匪之案,实是另有要情上陈,想恳求仇尚书不辞辛劳,加急办理,否则,恐怕迟则生变。”

周延儒闪过一丝不快之色:“何变之有?”

沈树人:“下官昨晚得到安庆府邸报,盘踞英霍山区的蔺养成部,已经正式接受了安庆同知方以智的迫降,其主力也已经缴械,向西由黄州同知张煌言收编。

只因南京这边赶上过年、户部、兵部办差稍慢了一些,之前通匪的事情还没彻底结案,这边匪都已经投降了。下官怕再拖延日久,反而让蔺养成不安。”

沈树人这个情报,是方以智加急送给他的,当然名义上还通过了史可法、并且与黄得功联署,昨天晚上才到。

周延儒虽然号称要当首辅,毕竟还没上任,军情消息自然不如沈树人灵通。他此刻才第一次听到这事儿,也是惊讶莫名。

“对蔺养成的封锁,竟能如此有效?断其通匪贸易、竟能让他弹尽粮绝直接投降?若真是如此,革左五营盘踞大别山前后四五年,为何如今才克尽全功?朝廷早该绝其商路了!”

沈树人有条有理地回答:“这并不难解释,原先革左五营盘根错节,辖区富庶,还濒临淮河,可以便利私运淮盐。

如今五营已去其三,马守应远走,蔺养成缩入深山,而且兵力也不支持他四处劫掠,这才困顿至此。

另外,这也说明我大明南方各省,原先执行封锁流贼的策略,执行得非常不利!无论湖广、江西、南直隶,都有无数豪绅富户奸商,为图厚利,铤而走险和劫得金银后需要销脏进货的流贼勾结!直到下官坐镇湖广兵备,征收厘金严整钞关,才算杜绝此事!”

沈树人也不吹牛,就很实事求是地说。

他也没把流贼最后一部不得不投降的原因,彻底归功于经济封锁。而是说军事打击让流贼无法抢劫、再配合上经济封锁,双管齐下,才取得了这个成绩。

论调中肯细致,无可指摘。

周延儒胡子都快抓掉了,也抓不住把柄,心中则是暗暗叫糟:沈树人要是真连续立这么多功,皖抚的位置,怕是朝廷只能给他了。

哪怕沈树人抠门,不想给他金银,他也没足够的理由,去阻挡立了如此大功的人进步。

可是,阮大铖的五万两黄金已经收了,难道真的只给马士英恢复一个虚的佥都御史,却没有实权巡抚地盘么?

要是真立功的人有升官,给钱的人得到的好处却连立功的人都不如,

那以后大明朝的官不都想着好好立功了?给钱买官的积极性可就受打击了呀!

人人都想做实事,而不想行贿送钱,这大明的社会风气可就被败坏了。

周延儒还在犹豫沉吟,另一边仇维祯却很配合。

听说蔺养成已经归顺,还是彻底的缴械收编,他连忙表示立刻就要把江西通匪案的账目结清,该是缴获的全部入库,该是追抄的统统认定。

还暗示了周延儒一句:这个案子上想伸手的,这就是最后的机会,等彻底结案、登记造册入库,这些财物就都是国家的了。

周延儒被搞得不好意思,他哪里能直接开口,总要沈家父子自行表示才好。

好在沈树人也没让他多等,一开始的肌肉显示够了,该谈条件的时候还是得谈。

他端起酒杯,先敬了周延儒三杯,然后跟父亲一起,在下首分左右坐下,隐晦地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第一百六十四章 分红一年就得死

周延儒的贪婪,在《明史》上也是很著名的。

沈树人前世读史,读到一些明末军阀的传时,就有提到:

后来南明的江北四镇中,淮安刘良佐,山东刘泽清,就都是在周延儒此次复职北上途中,给周延儒送过重金。

想让周延儒帮忙斡旋,别让朝廷把他们调到抗击鞑子和流贼的最前线,这才有了二将后来跻身南明江北四镇、成为一方军阀的事儿。

其中山东总兵刘泽清的贿款金额,都在《明史》里写得明明白白:黄金两万两。

沈树人提前开了透视,知道周延儒的贪婪,他也就有心理准备。

哪怕内心看不起这个小人,他也只能花点金银,以求对方公事公办,别给他找麻烦。

只要公事公办,皖抚的位置就该是沈树人的。

那么,究竟给多少呢?沈树人在来之前,已经反复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

阮大铖会帮马士英给多少,沈树人不知道。但他可以参考刘泽清的开价。

一省的总兵,在周延儒这儿都要值两万两黄金。这还不是升官,而是原职留任、确保不被调走。

一省的巡抚,总得比一省的军权更值钱吧?

不过,沈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那都是辛辛苦苦赚来的。

动辄几十万两,够养一两万兵马一年的开支呢,能省一点,多扩充点嫡系部队和军工产能不香么。

所以思前想后,沈树人最终定下的思路,就是:尽量能给不易变现的珍玩古董,就尽量给珍玩古董。实在没办法非得给现钱,那才掏金银。

同时,金银的部分,能分期付款就分期付款,能画大饼就画大饼,反正精髓就是一个拖字诀。

……

一番相互试探斡旋之后,沈树人也就坚决执行了这个基调。

在父亲沈廷扬跟仇维祯商讨“江西通匪豪绅的缴获账目”时,沈树人恰到好处地察言观色了一下。

根据周延儒暗示的眼光、兴趣,挑出了一堆最值钱,却最不易变现的古董。用大家懂的都懂的手法,从上缴账目里挑出来,表示一会儿打包好给周阁老府上送去。

直到这一刻,周延儒的表情才彻底松懈了一些。

看来沈家父子还是上道,虽然立了这么大功,依然知道该花的钱还是要花,才能把立功对应的“升官任务奖励”兑换出来。

在大明朝,立功得到的只是“官位碎片”,但合成费你总得掏吧?

肝氪结合才有前途,妄想完全以肝代氪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收过礼物之后,周延儒很快又觉得有些美中不足。

刚才他拿的那些玩意儿,以唐寅、文徵明的画作,董其昌的书法为主。还有一些名贵珠宝、大颗的东珠、整棵的粉色南海珊瑚树。

之所以有那么多字画,也跟这些东西的来源、为犯案江西豪绅抄家所得有关。唐寅等文豪历史上被宁王召到江西做幕僚,在当地留下了很多画作。

这些字画虽然对明朝人而言算是本朝之作,但作者也都是一百多年前到几十年前的作古之人,而且是一世名家。

沈树人一次性打包十几副字画、几十件珠宝,面子也算给足了。随便拿出一副来,在明末作价一千到几千两银子还是可以的,就是变现起来比较慢,这种东西交易量很小。

周延儒心算了一下,这些字画珠宝,账面价钱至少也在五到十万两白银之间。不过比阮大铖给的,依然只有五分之一都不到——

明朝的官方金银兑换价,在朱元璋的时候被官定为1两兑4两,但到了明末,汇率早就跟市场接轨了,实际上1两兑10两都有。

同时期西方英、荷等航海殖民国家,金银比价一度在1兑12~14之间徘徊,大明才换10,已经算是银本位导致银价坚挺了。

周延儒墨迹了一会儿,又故作不经意地感慨:“唉,此番北上,跟南都故旧不知何年才得再会。一想起老夫那俩门生天如(张溥)、竹亭(吴昌时),便不胜感慨。

竹亭还可寻机带去京城,委以重用,天如竟突遭横夭,受如此无妄之灾。回想去年,为了助老夫复出,天如等人也算孝心,四处奔走筹措,至今其家还积欠了数万两。”

周延儒话里话外没有一个字是为自己要现银的,只是感慨他那刚暴毙不久的门生张溥,说他为了自己的复出花了很多钱、还欠了外债。

所以他这个做恩师的,当然有义务照料死去门生的家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家都是官场人精,沈廷扬也听出来了,这是嫌珠宝字画变现慢,还不满足,还要一注额外的金银。

沈廷扬其实早就有准备,这都打算爽快点直接承诺了,然而却被儿子在桌底下轻轻踢了一下脚,暗示他沉住气,沈廷扬也就没多嘴。

沈树人却酝酿了一个满面春风的笑容,暗示周延儒一会儿借一步说话。

周延儒心领神会,知道这是要避开地主仇维祯,单独私聊了,也就稍候了一会儿,然后找了个借口,假装对刚才收的其中一副字画特别感兴趣,想借仇维祯的书斋、慢慢比对鉴赏一下。

仇维祯也不为难他们,让人先把酒席收了,由仆人单独领周延儒沈树人去书房。

进了书房,关起门来,言不传六耳,沈树人这才提出了一个方案。

“不知周阁老有没有听说,最近几个月,江南市面上的缫丝、棉纱,价钱又有所回落?”

周延儒不屑道:“老夫怎会知道这些商贾之事。”

沈树人淡然一笑:“不知道也没关系,回去问问府上幕僚,自然就验证了。下官是想说,最近这棉纱、缫丝的降价,实则因为我沈家,又钻研出了一种新的纺车,其效可比旧纺车快出数倍!所用劳力人工,也只有原本的几分之一。

如今市面上之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众人只是莫名发现缫丝棉纱降价,正是因为我们沈家封锁消息,要防止他人剽窃仿制,所以这种新的纺车,每府我沈家只卖给一家巨富豪绅,由其垄断一府的缫丝之利。

苏州府如今是我沈家自营,而松江府、湖州府已经包给了知根知底的盟友。下一步,我们便打算往嘉兴府、常州府开拓。

阁老家中不营商,倒是有些难办,我原本还打算,若是阁老能玉成我当上皖府,这常州府的新纺车生意,便成本价供给阁老家垄断——

松江徐阁老家,可是每年要给咱上供二三十万两银子买机器都不止呢。这一时虽然不多,却是一个细水长流的进项,年年都有好处。”

周延儒原本不太懂商业,听着听着,也呼吸急促起来,慢慢回过味儿来了。

上一篇:影帝他不想当太监

下一篇:锦衣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