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星月语
“初飞之鸟,不可拔羽,新植之木,不可摇根,首在安息生养,勤规农桑广劝嫁娶,生养儿女多者,当赐田赏牛以表率嘉奖之!”
朱标不在京城,但朝廷的公文奏章之类的还是会传达到他手中,虽消息滞后些许,但他还是尽着自己的职责。
朝廷新一轮的迁民又开始了,还是以青壮为主,少量身体健康的中老年人为辅,在这个农桑经验主要还是依靠口口相传的时代,年长者都是宝贵的智者,起码在某一方面。
朱标放下笔让刘瑾将他写好的收整好,即刻安排人送往京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沉声道:“还不如实交代,真要让本宫亲自下去走一遍?”
下方跪着的杭州知府擦了擦额头上滚落的汗珠道:“土旷民稀,垦辟有限,所在守令往往责令里甲增报额数,以为在官事迹,这……”
朝廷缺钱缺粮,向来为紧要事,朱标难得下地方,自然是要过问农事,便安排人去详查核对县乡记载的田亩地册。
可没想到根本对不上,但上缴的粮税却又是实实在在的,当即就把杭州知府叫来问话了。
“只有此地还是天下州府大多如此?”
“不敢欺瞒殿下,大多如此。”
朱标眉头一皱,看来户部统计的各地垦荒田亩数字必然有些水份了:“田亩未多然粮税确是实的,那一部分从何而来,是否分摊到了寻常百姓身上!”
杭州知府赶忙摇头:“朝廷有奖励垦荒之政,虚报的数目本就无需缴粮。”
朱标冷哼一声斥责道:“此时无有,将来未必,朝廷赋税减免之策不过是一时之政,将来田亩如何不征赋税,到时尔等如何填补?难道会是自家补上吗,还不是分摊于贫苦百姓!”
说完没有理会告饶请罪之言,只是伸手扶住额头有些为难,自己父皇体恤民生艰难,知晓开国之初最重要的便是让利于民,各地赋税本就不高,有天灾人祸处更是大规模减免。
加上为鼓励百姓开荒,更是加恩特赦刚开荒的田亩不必缴纳粮税,没想到竟被下面的官员瞧见机会,谎报政绩以求晋升。
不过也还不算什么出乎意料,官吏么,这等事往前数往后看总是会有的,但既然已经发现了情况,那朝廷肯定是不能按照现今统计出的田亩数预算征收粮税了。
关键的是,还不好告知老朱,下令整顿重新核定田亩之数,实在是不能再杀下去了,大明现如今官吏都快要断层了,国子监再怎么扩,也不是一年两年能看出成效的。
总不能让目不识丁者坐衙治民吧,不是不想用好的,实在是没有那么多备用的,现在辽东云南都需要大规模派遣官吏搭建行政构架……
“此次便罢了,本宫也替你们瞒着圣上,但尔等要继续劝民开荒,两年之内务必将虚数补上,勿谓言之不预,到时若还有差错,无需圣上雷霆之怒,本宫亦有不容。”
“谢殿下宽仁,微臣定……”
朱标立刻挥笔给通政使司陈佑宗及户部尚书赵文景写了密函书信,将此事告知,让他们立刻协调地方田亩实数,在荒地赋税征收前将此事办妥。
……
“重八,老二的婚事也该办了,若是方便,让卫国公也回来吧。”
朱元璋小心的放下孙儿,这几日下早朝后他便回坤宁宫看看两个宝贝孙子,听得自家皇后这么说也就应道:“西面倒是太平,让邓愈也可,只是老二这小子,都到娶媳妇的岁数了,还是不成器。”
“男儿么,成家后自然就懂事了。”
朱元璋暗哼一声也没在说什么,心中却是思量起来,西疆无事,派遣皇子将邓愈的兵权收归过来倒也不是不可。
老二就要娶他家的姑娘了,兵权交递给女婿,料想也不会有什么冤望,哎,可老二现在这德行,怎么让人放心。
马皇后作为最了解的朱元璋的人,见他面色有些为难就问道:“是在想樉儿成婚后的事?你与我说实话,到底是想让他去镇守何处?”
朱元璋沉默片刻道:“兼殽陇之险,周秦都圻之地,牧坰之野,直走金城,咱想让老二就藩西安。”
南北军事都尚在紧要时刻,唯独西疆平泰,而且西安地处关中,北濒渭河、南依秦岭,十三朝的国都,没有自己人坐镇,实在有些难安。
按老朱的心里话,是不想将这么紧要的地方交由老二坐镇的,只是父子亲情,也不好就越过自己第二个儿子,使得父子生隙。
马皇后细眉微皱道:“卫国公还是年富力强的岁数,恐怕不会愿意这么早就回京养老,樉儿的性子也是尚欠磨砺,就藩的话还是早了些。”
“而且……重八,我知道你有你的考虑,只是真的要将这些皇子们都分封出去么?我听人说,分封逾制,祸患立生,援古证今,昭昭然矣。”
朱元璋眼眸一凝:“妹子,谁同你说的这话?是不是刘伯温!”
马皇后白了他一眼道:“那信交给我之前你都看过十遍了吧。”
朱元璋闻言气焰一滞,但还是气哄哄的站起身背着手走动起来:“咱都叫你不要再同他有什么往来了,这老小子,竟敢挑拨起咱的家事来了。”
马皇后无奈道:“刘伯温有大才,重八,你是皇帝,要有用人的胸怀气度,身为君主,怎么能因好恶而疏远贤臣呢。”
朱元璋扭过头不应声,马皇后也不再提这件事,这么多年了,刘伯温也到了乞骸骨归乡养老的年岁,可见天生八字不合是真没道理可讲。
“我这些天与人学史,始知汉有七国之叛,晋有八王之乱,唐宋有藩镇割据之祸,我不信你不晓得其中厉害,何必让儿孙有骨肉相残之危呢?”
……
第764章 风波渐起
“他们敢!”
朱元璋怒目而视,语气极为冷冽,这是他最大的忌讳,如是旁人,纵是徐达常遇春李善长之流都得被吓得跪下请罪,唯独是马皇后,眼神都没有闪躲一下。
这是极为自信,自己的夫君再如何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果不其然,朱元璋喘了几口粗气道:“咱怎么可能不知道分封藩王的弊端,但兵权怎么办,难道还任由他们把持,十几二十年下来,可就算是他们的私军了。”
“你别看他们现在在咱和标儿面前唯唯诺诺唯命是从,可真到了有了底气的时候可就又不一样了,何况说到底,分封藩王后,将来就是要削藩,也是咱自家的事。”
“不比现在,上下结成山头,打着淮西的号子,就是咱也不好凭白夺了他们的权,分封藩王以为屏藩,相接姻亲夹辅皇室就是最能让他们接受的法子。”
“咱难道不想杯酒释兵权,可咱老朱家哪有那个底子,妹子,咱俩都是失亲薄族的人,没有什么可信的亲族帮扶掌权,不靠儿子们,还能都指望外人不成?”
其实就如同刘邦要分封诸王一样,说到底就是没有家族根基,不用儿子就没有其他人可信了,隋唐可以不分封藩王,因为这俩皇族登顶之前就已经是原本朝代内的顶级贵族了,族中亲朋广布,门生故吏无数。
赵宋差一些,可赵家也是高门大户,曾祖赵珽,于唐朝任御史中丞;祖父赵敬,历任营、蓟、涿三州刺史,父赵弘殷官至检校司徒,封爵天水县男。
而朱家,祖上数八辈儿都没有个人物,现如今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一个李文忠,还只是外甥,虽亲但终究算是两家,余下养子就更不必多提。
而且杯酒释兵权也不是一点代价都没有,石守信专事聚敛货殖钜万,高怀德驱逐败度,小舅子王继勋纵兵白日掠人妻女,王全斌和崔彦夺民家子女玉帛,王仁瞻坐没入生口财货、杀降兵致蜀土扰乱等等,他们是用兵权换取了殊遇。
马皇后也只能叹一声道:“标儿面热心冷,将来如老二这般性子的若是犯倔,恐是不能容。”
知子莫若父,朱元璋心中自然也有数,他活着的时候,标儿顾忌着父子之情,再怎么样也不会苛待兄弟,可等他百年之后,那就说不准了。
朱元璋的目光越过妻子望向孙儿:“分封之策不过权宜之计,咱死之前会处理好的,不会将麻烦留给儿孙。”
孙儿尚小,也还看不出资质来,他这做祖父的必须多替他筹备些,这些年来他其实一直有个深埋心底的担忧,那就是儿子的身体。
儿子越是出色他就越是担忧,自古以来早慧之人难得长寿,近乎为天数,何况标儿可不是早慧那么简单,所以一直以来批阅奏章等政务,都是他自己批阅到深夜,天色差不多了就赶儿子回去休息。
这次放去杭州也是有这个原因,想着远离案牍劳形去散散心必有好处,生怕自己倾注了所有心血与期望的继承人夭折掉。
“咱本不欲奢求海外之地,中原物阜民丰足以传国,可一来是标儿心意坚决,二来就是想着将来移藩总比削藩要好,可少手足相残之事,这才任由标儿广造船舰,插手高丽东瀛南洋。”
“妹子,咱知道那些公侯命妇没少到你这打探消息,务必安抚住,分封诸王势在必行,老二不成器,可也是诸王之长,而且还定了邓愈的姑娘,就藩西安不会有太大问题。”
夫妻异体同心,有争执但最后向外人的表态必是一致的,马皇后点点头道:“你心中有数就好,另外同老二好好谈谈,父子天伦不是外人。”
朱元璋大步走到两个孙儿身前慈爱的看了看应声道:“嗯,晚膳叫上老二老三老五一起,说起来咱还有些想老四了,身在高丽终究不比家里。”
……
“算起来晋王也该大婚了吧。”
中书右丞陈亮躬身接过胡惟庸亲手递来的茶水笑道:“礼部已经在准备了,卫国公那边也在筹备嫁妆,看样子势要办的风光体面。”
“好事啊,咱们等了这么久的时机就要到了。”
“相爷,您看晋王会分藩到哪里呢?”
“大抵是西安吧,晋王殿下再怎么不成器也是诸王之长,而且也没犯下什么大错,圣上舐犊情深,必是天下数一数二的藩地。”
陈亮有些遗憾的叹了口气道:“卫国公素来谨慎,且被圣上以英年膺腹心之寄,汗马宣劳,纯勤不二,纵有不满也不会有什么异心。”
胡惟庸笑道:“卫国公功业以靖,但正值当年,放权养老岂会甘心,就算他忍得了,下面一系的将校们又有何依。”
“别忘了,我等本就没有什么资本去拉拢国公武勋,而是应要务实求于下,积水成渊,聚沙成塔,到时候才有真正左右国政能力。”
“圣上一代雄主开国之君,只可惜暴戾之气太甚,刑罚苛责太过,于国于民无益处,我等臣子理当奋发,匡扶社稷。”
陈亮认真点头道:“相爷这个匡字用得好,这就是我等之天职。”
胡惟庸麾下能聚集这么多人,有相当一部分其实是想借相权制衡皇权的,就如宋朝时一般,国君抚式,大夫下之,大夫抚式,士下之,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天下正道。
当今圣上实在是吓人,根本不顾自古以来的传统,有些方面甚至比前元还要苛刻,实在不成体统,但因开国武勋势大,不得不委身相侍。
如果有机会匡住君王,他们是义不容辞的,不是说要造反,只是要有一定的限制,一个掌握着全部权柄且肆无忌惮的皇帝,做出什么事都无法预料。
至于宋朝的结局,那不是他们的错,分明是那帮匹夫无能,没有御敌于国门之外。
“晋王只是开始,其余诸皇子也将陆续就藩,那些地方将领,能有多少像卫国公这般忠心?这就是我等的机会。”
胡惟庸忍不住摇头:“分封之策遗患无穷,而且还必使上下失合离心离德,沙场上拼死拼活一辈子,竟不如人家生的好,太子殿下便也罢了,文治武功众人皆服,其余皇子凭什么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中书参政涂节道:“小规模便也罢了,大肆联络藩地军政官员将士,恐怕难逃亲军都尉府的探查。”
这时屏风后走出一人笑道:“这点请参政放心,亲军都尉府必不会碍事。”
涂节一看起身迎道:“原是毛指挥使回京了,哈哈,多时未见,甚是挂念。”
“涂兄客气了,愚弟带回不少玩意儿,已托人送至府上,还望莫要客套。”
“纵是一根鹅毛一坛陈醋也是千金不换的情谊,必不客套。”
几人相互见礼,毛骧一直以来态度暧昧,如今这般干脆现身倒是罕见,看来他也是走投无路了,也对,否则身为亲军都尉府指挥使,怎么可能这么久奔波在外。
话归正题,对着即将而来的风波开始了布局,拉拢党羽,在仗着在中枢的权利给他们升迁,扩大自己一系的力量,让皇帝也要妥协。
……
第765章 作物
朱标陪着太子妃在水榭亭台间喂着鱼儿,看着它们在水中自在的游荡,水榭一半濒水,一半倚岸,层层宽敞的平台跌落,清风,日影,荷香齐至,放眼望去周边一片桃红柳绿。
“宫中来了信儿,说是已经开始筹备老二的大婚仪式了,父皇母后的意思是让你我在此之前赶回去。”
朱标撒下一把鱼食,众多锦鲤跃然争夺:“不过倒是不用急,皇子大婚,怎么也得筹备数月。”
常洛华靠坐在弓形靠背的飞来椅上应道:“记得原先不是定的明年,怎么突然提前了?”
朱标嘴角微挑道:“西疆无战事,云贵辽东又相继克定,父皇是准备分封藩王了。”
常洛华本能的皱起眉头,她夫君是太子,儿子是皇孙,分封藩国就是在伤害她的利益,可不过片刻眉头就舒缓了。
这件事她干涉不了,而且她也相信,凭着自己夫君的本事,这世上没有什么真是他解决不了的,既然没有出手,那便是有其缘由。
朱标对此的态度自然是与自己父皇保持一致,兵权的更替是很有必要的,开国这些年百姓造反不断,遍布广东、广西、福建、江西、湖广、四川、陕西、山东和浙江等十来个省份,在一个王朝的初期,在一个重律法管贪腐甚严的皇帝治下,竟还会是这般,可谓是罕见至极。
如此频繁,地域如此广泛,这在历代王朝中也是少见的,绝不仅仅是贪官污吏之流,大头其实在地方卫所镇府当中。
其实不难理解,文官有时候还得张罗个名目,武将们祸害起地方,可真是肆无忌惮,但因开国之初,武盛文衰,哪怕是朱元璋,也不可能对着自己的大腿下刀。
这些人不比文官,只要兵权在手,杀多少都无所谓,所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可武将的匹夫一怒呢,足以祸乱社稷。
一道旨意,就可以让一介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官场或许会缺官吏,但永远都会有人补替,无非就是运转的好些差些之分别。
而军中就不一样了,没有御下服众的本事,没有战场上璀璨的功勋,就算恩遇特赦为大将军,也不可能指挥的动下面的将校,只会激起兵变。
而且兵权交替也远远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现在,不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的宋朝,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后,为了防止将来再演陈桥驿黄袍加身的戏码,做了很多安排。
后继之君继而效仿,使得宋朝出现了能调动军队的不能直接带兵,能直接带兵的又不能调动军队的局面。
如果从目的来看,自然是极为成功的,但这也使得战场上将领们不能全面地了解自己的手下,也就无法做到知人善任;同样,士兵们不能充分地相信自己的将领,也就不会拼尽全力奋勇当先。
宋朝钱粮丰厚亡国以富,这也是历史上罕见的情况,老朱也是行伍出身,从一小卒至将军元帅,为了保证战斗力,自然是兵知将,将知兵。
这在乱世时自然是明军保持战力逐鹿天下的优点,可到了如今,将不离兵,兵不离将,众将又以地域结成朋党……
硬的来是绝对不行的,只能是半硬不软顺着来,以诸多皇子作为桥梁,皇亲国戚的身份为承诺,缔结婚姻逐步的接转兵权,才是众人都能接受的方法。
……
又过了几日后朱标正与江阴候谈着倭寇的问题,靖海侯虽然在海上狠狠剿灭了几波,可依旧有零散的倭寇侵入沿海州县,滋扰海路通畅。
杭州知府入见,递交上江南各地州府田亩开荒的真实情况,因着朝庭缺官吏,又有江南案的风波,导致现如今大多数州府官吏都是出身自早就投效朱标麾下的几大世族。
因此当太子真的想知道的时候,很快就统计了数目过来,比应付户部还要认真百倍不止,欺上瞒下,可却又不敢真的瞒着自家靠山。
南人官北,北人官南之政,在科举停罢后就暂时搁置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北方能出仕的人才太少,根本不足以管理南方,而南方出仕人又太多,北方地广人稀暂时用不到。
朱标对照着他们虚报给朝廷的数目看了一遍,因为已经训斥过,再加上这不是杭州知府一个人的问题,看过后也没再训斥。
不过看了看后发现,应该是随着情况转好,许多地方开荒后的土地,并没有种植口粮作物,而是种上了经济作物,如棉花桑树。
要知道棉花在前两年,可还是朝廷强制要求种植的作物,而今已经不用强令,百姓自主就开始扩大规模了,可见民生安泰,已经思考利益了。
往前数十年的时候,百姓都绝不会浪费丝毫土地去种植不能吃的东西,每多种一口粮,或许就能多一个儿孙能有机会在乱世中活下去。
“现如今百姓都是自主愿意种植棉花以售卖的吗?”
杭州知府低头应道:“回禀殿下,头两年百姓所种的棉花,还只是朝廷专门回收,而今则是有商人上门收购,价钱要比官府的高上不少,逐年都在涨,因此百姓自是愿意的。”
“那有没有百姓不种粮食只种棉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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