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夜星月语
“有,但还是极少数,老一辈还是念叨着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宁愿少赚也不敢冒险。”
“百姓手中的地还是少,你们的呢?”
朱标问的直白,杭州知府也有些尴尬,但也不敢于直面隐瞒:“粮食利薄,棉花利重,族中除了留出必要的田亩,用以维持各地的粮铺外,用来种棉花种桑树养蚕或是榨油酿酒的作物的田亩是越来越多了。”
经济复苏这自然是好事,可朱标也不得不多想,小农经济脆弱,尤其是遇上天灾人祸,一旦粮食紧缺了,棉花桑树能顶什么饿。
而且现如今棉花等作物是值钱,可那也是因为此物刚开始推广种植几年,对于全国而言还是紧俏货,价格自然是有些虚高,但这不是生活必需品,等产量达到一定程度,价格必然是要掉下来的。
现在能指望这个养活一家老小,或许还有些富裕,可将来就不一定了,高门世家自然是无所谓,本钱厚底蕴深,压着货缓两年卖什么也不耽误。
那时候棉花不值钱了,粮食还必然涨价,一时转头种粮哪里又能见成效,小民百姓吃光老本就只能向高门大户借贷度日,利息高了还不上,还不得用房屋田亩抵账。
没了房屋田亩,就成无地无职的流氓,只能卖身投效,成为佃户,一辈子向主家借地种粮糊口度日,没什么翻身的余地。
“此有大隐患,本宫甚为忧虑。”
杭州知府也不意外,小民目光短浅,眼瞧着利润却没瞧见危机,这很正常,但太子殿下何等人物,高瞻远瞩怎么可能不清楚。
不仅是太子,他们这些人也很清楚,只不过是不屑于管控而已,何况阻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时候劝百姓多种口粮少种棉花也不会有人搭理。
“微臣立即上奏朝廷,请下政令强命百姓扭改种植的种类规模。”
杭州知府语气一顿沉声道:“而若殿下有令,臣等家族也可立即调整,不惜一切代价。”
前一句是以朝廷地方官员的身份正常应话,而后一句就是以东宫党羽的身份回话,前者是要看朝廷的政策而动,而后者,则是为了满足太子的意愿,宁愿亏本拔毁掉种下的作物,重新补种上粮食,只求取悦君心。
所谓培植心腹党羽,好处便彰显在这里。
……
第766章 期许
不过让门下心腹牺牲容易,但事后的补偿也是免不了的,否则长此以往,纵你身份在贵重,一点好处都混不到,何苦来哉呢。
说实话,朱标还能给江南世族的也不多了,倒不是吝啬官位,实在是他们已经到达一个很敏感的地步了,如果再加恩遇,那这几个州府,到底是大明的还是他们的了,可就说不准了。
“你拟道奏疏吧,拟好后先送到本宫这里过目,待本宫加印后一起送到御前。”
杭州知府立刻应了一声,语气中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这都已经快到夏季了,种苗早已种下,这时候拔苗的损失可不是开玩笑的。
在这个层面,几百上千亩地的收成不值得一提,可江南这些家族,大大小小的加起来那就很恐怖了何况都还不是便宜的粮食,都是值钱的作物。
而且这还不能仅仅算田地里的损失,既然敢如此大规模的种植,那必然是已经有了销路,分散在各地的买卖都要被迫减产甚至停止。
纵然是为了殿下大家一起承担,但这损失落下来也是必然是伤筋动骨,如果可以,自然还是不动为好。
尤其他还不是陈通政使,外在做得了自家的主,可这般代表全部家族,他还不够格,事后难免被各家族认为是谄媚小人,损他人之利而益己身。
到时有口难辩,可偏偏他又不可以不对殿下说此话,身为当前陪侍殿下身份最高的代表,他最先紧要的就是维持这来之不易的君臣之宜。
一句话,他说了,或许会被排挤发泄怨气,但大不了也就是去北方州府任职,等风头过了,自有明事理的提拔补偿。
可要是不说,那就是侍君不诚,各大家族都不会容他,莫说官职,就是自己这一支或许都要被赶出家族。
当今圣上何等酷烈,若无太子殿下照拂,早晚得被圣上连根拔除,再多的买卖也挡不住铁蹄踏下,徒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挥退此人,朱标略微沉默,一旁的江阴候闭口不言,他其实也是懂民生的,尤其屯田开垦之事,但现在既然已经接了远洋事宜,那么也就不好多嘴了。
何况他也知道,太子年纪虽小,但早已经开始日临群臣,听断诸司启事,练习国政了,这两年更是多次监国,朝廷政务理的分明,远比他强多了。
等片刻后朱标眉头松缓,对着江阴候吩咐道:“那几样农作物务必上心,不能光指望那帮商人,遇见了巧取也罢豪夺也好,总得给本宫带回来,那是惠民强国的好东西。”
吴良面色一正起身应诺,没有多说什么,可朱标知道他记在心里了,也必然会竭力去做,这是个干练的行动派。
“朝廷军屯现如何了?”
吴良想了想应道:“军士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又有二八、四六、一九、中半等例,皆以田土肥瘠,地方冲缓为差,每个军士一般由朝廷拨给土地,多则百亩,少则三四十亩,并给耕牛、种子和农具,屯种的头几年不必纳税……”
朱标点点头道:“与迁民倒是大差不差。”
吴良坐回去点头:“不说攒下多少,只要没有战事,起码是不用朝廷大规模征粮补给了。”
“本宫记得江南这边的官田的亩税是五升三合五勺,民田减二升,重租田八升五合五勺,没官田一斗二升。”
“殿下记得没错,圣上爱惜民生,民田税率定的极低,江南百姓如今多有余粮存储,否则也不敢就这么转种棉花。”
太子问的零散,亏的他是懂这些的,若是旁的武勋将领还真得哑口无言了,君臣俩说了好一会儿,朱标便又沉默了起来。
无论怎么说,江南世族这边显然又已经起势了,有陈佑宗在中枢把控,地方上各家俊才出仕任职,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已然是站稳了脚跟。
其实若只是这样,朱标也不会太在意,自己一手扶起来的,真想毁掉的时候也容易,可海贸一开就不同了,他们很快接着天时地利人和膨胀开来。
这也是原先朱标疏忽了的地方,在今日杭州知府说出可以不惜眼前的利润强行调整作物的时候才醒悟过来。
他们现在可以为了哄他开心就如此,将来为了保全他们自己,或是为了谋取更多利益,是否可以不顾朝廷大局,骤然减产粮食呢?
朝廷可以没钱,但绝不能没有粮食,当命脉交到别人手上的时候,纵然手里有刀,也不敢轻易落下去了。
无论什么时候,经济作物都要比粮食作物更值钱,对海外贸易而言更是如此,海贸畅通后随之而来的肯定是商人地位上升,有钱有钱加在一起就是大势了。
土地兼并必须遏制,大地主阶级也得打压了,虽然现在是地广人稀的时代,但朝廷已经废除了丁税,又在鼓励婚配,尤其再等玉米番薯土豆等物引进,人口增长必定极快。
累进税制或许是个好办法,拥有土地越多要缴纳的赋税就越重,等回京后要同户部商议一下,再加上皇权的引导,应该能压制住吧。
不是不可以豪夺,但这种手段明显治标不治本,对私有财产的肆意侵犯本也是一个社会不成熟的显著标志。
自己父皇就最善于使用这种手段,但这样的结果就是全国皆以小自耕农为主的庞大之扁平体,由高高在上的皇帝指挥。
虽有短期间之平等,而缺乏经济上之组织与结构,为追求社会稳定而牺牲社会经济效率,长此以往,就注定了这个社会的停滞,平均主义根本无法长久维持。
不过应该也不用维持太久,如果还是只专注于本土,那么土地兼并是必然的事情,毕竟全国的土地是有限的。
但海贸一开,土地相对于大明的人口而言就是无限的,而且有太多比圈地更能赚钱的,到时恐怕让他们圈地耕种都嫌收益太低周期太长了。
……
今日的早朝,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先由皇帝退朝群臣恭送然后在各自退去,而且皇帝神色冰冷的坐在龙椅上,看着他们离去,每个人背后都浮了一层冷汗。
目送所有人离开后,朱元璋双目低垂,雕工精美的龙椅虽然收容了他那在马背上疲惫不堪的身体,但显然并没有让他的精神能感到放松。
他成为了这块辽阔无比的疆土上的孤,也是所谓的寡,是唯一的一,但闭上眼睛,除他之外,那黑压压的多数也会让他坐卧难安。
今日他重提了分封皇子之事,果不其然,御史台的御史们就仿佛疯了一般,文臣们也是纷纷进言,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
向来不掺合这些事的武勋们今日也下场了,而且尤为激烈,都打着要为太子殿下着想的幌子,各个倒是都有长进了,不是昔日的莽夫了。
但越是如此,就越证明此政的必要性,倚靠在龙椅上看着空旷的大殿,脑海中回忆着方才群臣狰狞的面目,朱元璋嘴里低声念叨着。
“人有田耕,安居乐业,男耕女蚕,无有游手,摧富抑强,各安生理,贫富相携,共济互助,轻徭薄敛,阜富与民,趁时稼穑,完交赋税。”
这便是他对自己一手所创立国家的期许。
……
第767章 人心
离开皇宫后,满朝文武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眸光四射眼眼相望,却没有一个敢说话的,就算是平日向来口不择言的武勋们也是如此。
片刻后见实在无人敢说话,众人摸了摸背后的冷汗与交好的同僚结伴散去,谁都知道这时候若敢张罗联名上奏的事,必然出尽风头,名动京城。
可都更怕自己这时候出了风头,夜里就被圣上逮住押赴刑场杀鸡儆猴掉,这被杀的鸡可不是谁敢当的。
而品性高洁真不怕死的御史之流,也不愿携众逼迫君上,武勋们更不用说,这不是他们的职份,敢联络文臣无异于逼宫,那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了。
别看当今圣上现在是皇帝,但原先可是造反头子出身,到了那个层面,谁能玩过他?必然是死路一条啊。
何况现在掌着京营的开平王是老朱家正经儿的皇亲国戚,皇家仅有的两个皇孙都带有常家的血脉,这是谁都无法动摇的决定性力量。
御史台中,右都御史叶伯巨满脸的苦大仇深:“裂土封疆,虽为古制,然纵观史册,汉高祖非刘氏不王,冀借藩卫之势,永保刘汉万年江山,然不出三代即成尾大不掉之势,终于导致吴王濞等七国叛乱,使汉室元气大伤。”
“至西晋时司马氏重蹈覆辙,分封子弟二十余人,赋以兵权,终致八王之乱,绵延十六载之久,自此国势顿衰,导致西晋覆亡。”
“史鉴不远,当以为诫!我等当齐心劝谏吁请皇上舍一时之私恩,废封建藩国之刍议,创万世久安之制,消动乱而安社稷,则万民幸甚,宗社幸甚,所谓食君之俸忠君之事,此为我等御史之本分,亦为人臣子之责。”
一众御史纷纷应承,可这时左都御史张承垂眼道:“周朝分封之策,裂土封疆,广建诸侯藩国,得以延祚数百年,秦朝废除封建却二世而亡,孰优孰劣,不辩自明之。”
“荒谬之言!谄媚逢迎,你也配为御史?”
张承叹了口气对着一众怒目而视的同僚们:“尔等真不知圣上为何执意要分封皇子就藩?当今可不是什么昏聩之主。”
众皆沉默,有人低声道:“饮鸠止渴,只不过将眼前的动乱,拖延到后世而已,我等上下齐心,未必没有更好之策。”
“谁跟你上下齐心呢,我等御史全靠圣上知遇简拔,知忠君效国,可你看看现在,上至中书六部,下至地方卫所,有多少是武勋的朋党。”
御史中丞皱着眉头沉声道:“慎言!”
叶伯巨沉默良久道:“纵拦不住圣上分封藩王,那也要多行节制之法,以此两不相误,待顽疾去矣,太子殿下将来削藩也可顺遂。”
“是极,我等这就考量前代藩镇之政,择善取优。”
张承此时也不再刺激他们,开国之初文气清澈,御史台中,虽有个别小人,但大多还是忠君体国之臣。
……
大都督府内,刚从刑部大牢放出来没几日的汝南侯梅思祖坐在上首,他在皇帝北巡之时,因擅离职守导致京营动乱之事被朱标下狱议罪。
不过最后是交由兵部及刑部议罪,也就判了擅离职守因私废公的小事,在狱中关押了些许时日而已,期间日日都有勋贵将领前去陪酒耍乐,皇帝回来后斥责了几句就放出来了。
看似是不痛不痒的小惩大戒,而然实质他因此失去了执掌京营的大权,一下从天下数得着的权贵人物,转变为了窝在大都督府养老的闲人一个,面子保住了,里子却是掉的干干净净。
济宁侯顾时目光扫过几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上位这是看我们这些老弟兄有些碍眼了,想要借机收回兵权。”
“哼,若是真有本事的,让了也就让了,偏偏几个黄口小儿,就如那晋王,呵呵。”
“我已去信给太子殿下。”
“糊涂,殿下未必看我等就顺眼了,人家才是一家人。”
“藩王分权,殿下应该更不顺眼才对。”
“你个夯货……”
“你他娘的再敢多说老子一句屁话!别忘了是谁渡江的时候捞起你小子一条狗命的。”
汝南侯瞪了他们一眼:“够了,别人家的刀还没落下来,咱们自己先闹翻了。”
几人颇为不服的瞥了他一眼,哥儿几个都是弟兄,你也只是侯爵,若还掌着京营也就罢了,敬你三分,可现在一样光屁股在都督府晃荡,充什么大头爷啊。
气氛一时沉默下来,济宁侯顾时突然大笑起身,也不理会任何人径直就出去了,他算是看出来了,没有上头几位王爷国公领头,下面根本齐不了心。
商量出花来也不可能阻碍的了大势,这也是上位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彰显意图,就是笃定,他们翻不出浪花来。
现在看看,上位果然远非常人可能比,天生的雄主啊,册封的几个王爵都是早有预备的。
中山王徐达,中正无疵,昭明乎日月,轻权势重大局,宁屈己身,不负山河,大将军一人而已。
开平王常遇春,沉鸷果敢,锋锐半天下而靡之,本难以驾驭,可圣上却早定姻亲,为储君迎娶其女为朱家宗妇,使其彻底定心。
东瓯王汤和,智识敏达,明哲自全皆卓然非人所能及,本该是最可能领导他们的人,可却早早被废除王爵,常年征战于西南,如今雄心皆歇,一心交权归乡安养晚年。
长沙王李善长,宽博器略,将吏帖服居民安堵转调兵饷无乏,犹如萧何,权欲炙盛,本也该连结党羽巩固相权,却也被圣上男尚公主女嫁东宫,人臣至极打发回乡来。
再下面的国公们,要么如同颖国公一般忠诚无二,要么虽有心,却不在中枢受限于地方,难以四下团结勋贵,有心无力。
而他们这些侯爵,在地方的或是如虽在中枢却无实权,虽互联系但难以服众群龙无首,如何能抵挡得住圣心。
……
在自己宫殿内,晋王朱樉恨恨的将笔摔在一旁,晋王就藩秦地,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他的贴身太监惶恐的四扫一圈然后捡起笔哀求道:“爷,在宫里您可不能这样,若是让圣上知道了……”
正在气头的朱樉一巴掌糊在他的脸上,极为响亮清脆,将手掌收回都有些发烫发麻,咬牙切齿道:“本王说什么了?一时失手将笔弄掉了,还需你个奴婢教训?”
那太监嘴角被打裂,一个清晰的掌印浮现,有些发懵的赶忙跪倒叩头:“殿下息怒,是奴婢多嘴,求爷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见他还是没有开口,那太监强忍疼痛与泪水,一下又一下的狠狠删在自己脸上,清脆的声音连贯流畅。
朱樉面色好看了许多,但心中的怒火却是分毫未减,原先还想着大哥给自己拟定封号为晋是好心好意,可如今看来确实折辱。
父皇偏心至极,什么事都要先跟太子商量,大哥不可能不清楚父皇给他定下的藩地在哪,可他还是害怕他威胁他的储位,生生避开了秦王尊号。
父皇也是,竟然就那么顺着大哥的心意,平日就够偏心的,在这上竟还不愿委屈自己长子分毫,难道我就不是你儿子吗?
……
第768章 献美
这个问题注定不能喧之于口,但答案却就在心中,也不需要去问任何人,朱樉郁气积结暴戾恣睢,此时此刻很想毁坏掉身边的一切人和物,可他仅存的理智却又告诉他不能如此。
他对自己父皇的偏心,有时能看开可更多时候是怨愤,如此反复才是最磨人心的,尤其是他还对此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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