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寂寞剑客
“此言何意?”史可法皱眉问道,“何来骤尔倾覆之忧?”
“正要禀报首揆。”高弘图肃然道,“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包藏祸心,竟然伙同歙县富商詹仰之以朝廷之军械火器暗中囊助海寇!意欲趁虚图谋南京!”
“什么?马鸣騄勾结海寇图谋南京?”史可法、刘宗周勃然色变。
左光先也是一脸懵,怎么又弄出一个通寇大案?高阁老不讲究啊,你手里既然抓着这等杀招,又何必让我们这么多人在内务府空耗两个月?
马鸣騄已经气得脸色铁青,对着高弘图怒吼道:“高弘图,尔身为内阁之辅弼,不思报效国家君上,不想着为国济危、为民纾困,却反而颠倒黑白,构陷同僚,姿意妄为,真就不怕事败之后遗臭万年吗?你们究竟知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啊?”
“不劳马主事提醒,本阁部清楚得很。”高弘图冷然说道,“本阁部现在所做的,正是上报国家君王,下保南京乃至于南直数百万黎庶之济危纾困之举!”
“南直数百万黎庶有何危困需要纾解?”马鸣騄已经气得须发皆张,两眼赤红,整个人都快要炸开,“现在有危困的是徐州城内的一百多万军民,是黄淮防线,是圣上以及我大明三百年国祚,高弘图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这么做会葬送我大明之国祚?”
“胡说!”高弘图朝徐州方向摇摇一揖,义正词严的道,“淮安府刚打了大胜仗,黄淮防线稳如磐石,徐州有圣上坐镇更是坚不可摧。”
“马副主事,本阁部劝你还是不要再抱有侥幸。”
“制造恐慌,散布焦虑也掩盖不了你勾结海寇的罪行。”
说到这一顿,又道:“詹仰之已经落网了,你与詹仰之勾结大海寇顾三麻子妄图洗劫南京的罪行已然东窗事发。”
……
康百万忙碌了一夜,天亮之前才刚刚回到家。
结果坐下不到片刻,老管家康福又匆匆进来。
在康福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家仆,对这个家仆康百万略有印象,好像是跟在詹仰之身边的那几个长随之一。
“国舅爷,救命啊!”
詹家长随一进来就噗的跪地上。
“这又是怎么的了?”康百万一脸茫然的道。
詹家长随却只顾咚咚咚的叩头,连声哀求道:“请国舅爷救救我家老爷,请国舅爷救救我家老爷,救我家老爷!”
“欸,欸欸欸,快些起来说话。”
康百万搀抚了一把却没能把詹家长随扶起来。
当下康百万跺脚道:“你总得告诉我詹家出什么事了吧?”
詹家长随这才说道:“国舅爷,我家老爷被操江提督衙门的官兵给抓了,还说我们詹家勾连大海寇顾三麻子,要洗劫南京。”
“啥?”康百万闻言之后整个都懵掉。
詹家勾连大海寇顾三麻子?还要洗劫南京城?
这得喝多少烧酒,才能说出这等胡话?詹家可是歙县巨商,像他们这样的巨商与海寇那就是死敌,詹仰之恨不得啖顾三麻子的肉,又怎可能与他勾连?
还有,洗劫南京城对詹家有什么好处?
知不知道詹家在南京有多少产业?
就不能编个靠谱些的罪名?
第二百六十九章 史可法要矫诏
但是很快,康百万又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当下康百万问道:“对了,昨天你们詹家是不是要送一批军械辎重前往山阳?这批军械辎重没有出什么事吧?”
“国舅爷,就是这批军械辎重出了大事。”
詹家亲随哭诉道:“昨晚我们从燕子矶码头出发时就已经亥时未了,结果走到丹徒城外江心洲附近时,恰好遇到操江提督署的水师。”
“水师拦下我们,说是要进行例行检查。”
“检查就检查呗,反正我们有内务府关防。”
“结果检查进行到一半,水师突然就痛下杀手。”
“我们詹家的亲随以及家丁猝不及防下大多遭了毒手。”
“小人当时因为拉肚子正好在船艉解手,因而得以跳入江中脱身。”
说此一顿,又哭着说道:“等小人逃回城,已经是满城传遍我们詹家伙同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马大人,暗中勾连大海寇顾三麻子意图洗劫南京城的这等谣言,主母便让小人赶紧过府来寻国舅爷,还说现在只有国舅爷能救我们詹家。”
听完这话,康百万只觉浑身直冒冷汗,这下麻烦大了。
江南百姓的脑海之中仍旧还残留着对倭寇的惨痛记忆,海寇跟倭寇虽然不同,却又一脉相承,所以私通海寇在江南最易引起民愤。
士论民愤一旦形成,就再无可能翻案。
这种时候,真相如何其实已经不重要。
正惊疑间,康府外面忽然响起骚乱声。
随即一个家丁跑来报告:“老爷不好了,我们家被官兵给包围了。”
“啊?”康百万闻言又吃一惊,急带着康福来到外面,果然看到大门外的台阶下已经标枪般守着操江提督署的几十个标兵。
带队的把总拱手作揖道:“奉提督军令,特来保护康府。”
稍稍一顿,把总又说道:“国舅爷,这几日最好别外出,因为外头不甚太平,大海寇顾三麻子已然扬言要血洗南京。”
康百万没有为难这把总。
因为跟这小把总说不着。
……
在另一边,操江提督署却已经在对詹仰之上夹棍大刑。
詹仰之不过只是个商人,位次居于士农工商四民最末,所犯的还是通寇大案,所以操江提督署完全有权力直接提审。
因为操江提督署管的就是长江的江防。
如果真让大海寇顾三麻子洗劫了南京,正管江防的操江提督就是第一号罪人,判个凌迟处死都有可能。
所以操江提督诚意伯刘孔昭十分生气。
“詹仰之!”刘孔昭重重拍案,大喝道,“本督奉劝你还是从实招来,你究竟是出于何等原因,才会把原本应该运往淮安府发给乡勇的军械辎重设计交给给海寇?是不是有人许诺你詹家天大好处?”
说此一顿,刘孔昭又道:“此人是不是内务府副主事马鸣騄?你们是不是眼红市易所及大明皇家银号之上亿两存银,想要据为己有?”
“所以暗中勾连海寇意图来一出内外夹击?”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你们詹家和马鸣騄勾结海寇洗劫南京的图谋竟被我水师给识破了!”
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一下,刘孔昭又接着问道:“对了,除了你们詹家之外,南京城内肯定还有别家与你们一并勾结,本督劝你老实交代。”
詹仰之闻此不由嗤的笑出声,这有此等问案之法?
坊间传闻诚意伯刘孔昭粗鄙,詹仰之原本还不行,心说无论如何那都是勋贵,再粗鄙难道还能比贩夫走卒还要更加粗鄙?
可是今天,詹仰之才是真的信了。
这刘孔昭是真粗鄙,也是真的狂妄。
他这已经不是诱供,直接是明目张胆的栽赃陷害。
甚至连作案动机以及过程都已经替他们设计好了,就差他们签字画押上供了。
由此可见,此人压根就没把大明律和法度放眼里,估计在他眼里,权贵就是可以为所欲为,说你通寇,就是没通寇你也得通寇。
话说回来,这些人也确实没什么不敢做的。
皇帝他们都敢谋害,又何况他这个商贾呢?
“你笑甚?”刘孔昭怒道,“奉督奉劝你认清形势,莫要自误。”
詹仰之便懒得理会刘孔昭,直接开始闭目养神,犯不着与此等粗鄙之人多费口舌,相信马副主事和国舅爷能还他清白。
詹仰之的鄙视,激怒了刘孔昭。
“上刑!”刘孔昭大怒道,“夹棍伺候!”
两个标兵当即便拿来一副夹棍夹住詹仰之手指,再使劲拉拽。
詹仰之瞬间感到十指钻心剧疼,当即便忍不住啊的惨叫出声。
……
天色已经大亮。
此时在钞库街,看热闹的市民已经挤满了附近的好几条大街。
各家勾栏瓦肆的窗户纷纷支起,停泊在秦淮河上的画舫的各扇门窗也是悄然开启,隔着纱帘隐约可以看到一道道窈窕倩影。
然而此时却没什么人欣赏这等美景。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内务府的大门。
“出来了!狗官出来了!”前面忽然鼓噪起来。
随即京营的一队标兵就押解着马鸣騄从大门走出来。
只见马鸣騄的脖子上已经戴着了一只大号枷锁,脚脖子上也铐了脚镣,脚镣的两只铁环还穿了沉重的锁链。
马鸣騄只能拖着脚镣一步一步的往前挪。
“打死这狗官,打死他!”一个童稚的声音忽然响起。
随即拥挤在两侧的市民便纷纷叫嚣起来,一边奋力扔出手中的臭鸡蛋、烂菜叶,甚至于用草纸包裹的狗屎。
“狗官,不得好死!”
“丧良心了啊,竟然勾结海寇!”
“你不配姓马,我们马家没你这等畜生!”
臭鸡蛋、烂菜叶还有屎尿如雨点般落在马鸣騄的身上。
马鸣騄痛苦的闭上眼睛,感到心如刀绞,这什么世道?
想我马鸣騄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诚惶诚恐,为了圣上、为了大明、为了天下黎庶累到咯血,却居然反而落了一个人人喊打的可悲下场?
……
在内阁,史可法值房。
史可法正看着桌上一封密信出神。
这封信也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的,信中只说了两件事。
其一拖延时间,组织应天府、刑部及都察院三堂会审,由左都御史刘宗周亲自负责,其二是让赴难九卿即刻接管内务府。
接管内务府之手段则是——矫诏!
史可法的脑子原本已成一团浆糊。
但是看到这封密信后却一下理清思路。
当下史可法让老仆把孟兆祥四人找来。
孟兆祥、吴麟征、陈良谟、吴甘来很快到来。
“下官等参见史阁老。”孟兆祥四人齐齐作揖。
“免礼。”史可法一肃手说,“昨夜南京发生大事了,尔等可知否?”
孟兆祥四人对视一眼,说道:“下官等已然听说了,据说是詹家勾结海寇顾三麻子交接军械以及辎重时,正好撞上了操江提督衙门的巡江水师,双方大战一场,詹家之家丁护院及海寇遭水师全歼,还生擒近百人。”
“那是污蔑!”史可法断然道,“此完全是无中生有!”
史可法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倒有些出乎孟兆祥他们意料。
之前还道史可法也参与其中,毕竟他也是东林党领袖之一。
可现在看来,史可法非但没有参与此事,反而想揭发那些人?
史可法又道:“彼辈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他们真正的目标并非詹家或者马鸣騄,乃是内务府之市易所以及大明皇家银号,乃至圣上!”
“啊?”孟兆祥四人勃然色变,“彼辈意在圣上?”
史可法叹道:“内务府主事若是易人,发往淮安之军械辎重必然顷刻间十去七八,甚至一停也无,如此徐州很快便会陷入到粮弹俱缺之困境。”
“彼时城外建奴已然屯田麦熟,徐州城内却是粮弹俱缺。”
说到这一顿,史可法又摇头说:“突围又断然无望,你们说最终将会发生何事?若是不出意外,圣上必然重蹈钦徽二宗覆辙!”
“贼子敢尔!”吴麟征怒道,“他们是想要造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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