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看到高洋都这么说了,兰京已经有心理预期,倒也并不感觉难过。这年头杀俘虏很正常,能多活几日,已经是赚来的了。
果然,孙腾走到兰京身边,看着他冷冷说道:“与你一同被俘之人,都会被斩首祭旗。你的命运也本该如此,能得活命已经是幸运,不要怨天尤人。”
“我明白了。”
兰京微微点头说道。
“明白就好,走吧。”
孙腾带着兰京出了院门,又出了霸府,拐弯抹角的来到高澄的住处。没错,高澄平日里幺蛾子比较多,经常有元氏的已婚妇人被带到这里过夜。
高欢一直对高澄的眼睛被射瞎心有愧疚,于是对这些破烂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高欢虽然不介意,娄昭君却很介意。儿子经常把不三不四的女人带回家,母亲当然会很不爽!
所以高澄干脆就长期在外面的小院里居住,就等着开府建衙了!就连自己府邸的位置,高澄都想好了,就是高乾在邺城的宅邸。高澄知道高乾迟早会被高欢以各种名义收拾的,他就等那一天了!
孙腾带兰京来到高澄居住的院落,才到门外,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阵的靡靡之音。老铯铍孙腾自然知道高澄现在在做什么。
他对高澄的亲卫说道:“兰京交给你们了。”
说完将兰京留在原地,转身便走。高澄现在正在女人身上,孙腾进院子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还去卧房观摩高澄怎么房事的?
离开了高澄的住处,孙腾心中暗暗揣度:以前高欢几个儿子如何还不太好说,但自从世子高澄一目失明后,自身状态与二公子的状态相距甚远。
此消彼长之下,这世子之位,可还坐得安稳么?
高澄一直认为他铁板钉钉是世子,将来必定能继位,说明白点就是当皇帝。可是事情真能如他所愿么?
孙腾心中有种预感,只怕这次高欢真看走了眼。
……
八年前初见李元忠的时候,这位中年大叔红光满面,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看上去豪爽得很,身上没有多少世家子弟的做派,倒是跟六镇那边的人类似。
可如今见面再仔细观察,当年李元忠身上的精气神,早已消散不见,被岁月抹平了棱角。
刘益守不禁想起一句话来:
便利店里好吃的面包断货,常年不断的加班早起,无能上司的揽功诿过与任性,老板的抠门刻薄,林林总总的遭遇。不会让你痛彻心扉,却能让你变得麻木不仁。
被这些小麻烦日日夜夜的毒打,才造就了成年人独有的成熟。
而成年人所拥有的坚韧神经,往往就是被这些水滴石穿的小事所击倒,从而变得生无可恋。
一如眼前的李元忠。
“高欢何以自断臂膀?”
刘益守感慨的叹息道。
这真不是虚伪的话,李元忠能把军队从河南之地安稳的带回邺城,那是很要几分本事的。其中战局的凶险,没有亲临的人,根本意识不到。
对战局的判断稍有偏差,就会被包饺子了。别看刘益守只带了一万兵马前出,但梁军在长社以南,兵力还是很雄厚的,只不过引而不发罢了。
“魏军连败,为了鼓舞士气,定然要宣扬军中有内鬼。那个内鬼除了在下以外,还会是谁呢?还有谁比在下更像是内鬼?”
李元忠苦笑道。孙腾已经把高欢的意思都传达到了,他跑路的时候,不管是邺城内还是城外,都无人追击堵截。
那意思很明白了:我放你一条生路,你帮我背个锅,大家好聚好散。
李元忠跑路了,无疑是向所有人证明他就是刘益守的人。如果你没问题,为何不留下来“自证清白”?
这种事情就跟“如果老人不是你推倒的,为什么要去扶”一个道理。
高欢要的只是士气,他当然知道李元忠没有背叛。如果李元忠不走,等来的必定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恼羞成怒之下,高欢会做得更狠。所以心领神会的李元忠在哀求娄昭君无果的情况下,果断的跑路了。
他哪里也不能去,除了刘益守这边,其他地方都不太合适。
尔朱荣穷途末路,贺拔岳穷山恶水,唯独梁国的刘益守这边是好去处。
“高欢为何到现在都不反击呢?”
刘益守虚心求教道。
高欢肯放李元忠走,自然是因为对方并不参与军机决策。但是刘益守觉得自己在旁敲侧击之下,应该也能得到不少有用的信息。
“还能为什么,被吓破胆了呗。梁军屯兵白马渡,之前又在枋头兴风作浪。河北人人自危之下,还怎么出兵南下?要是再败,邺城可就真守不住要迁都了。”
李元忠叹了口气,不知道应该怎么吐槽高欢才好。这个人,总会在关键的时刻犹豫不决,平日里也太聪明算盘多得很。遇到这样上司,你不知道应该是哭还是笑。
刘益守微微点头,看来自己前期的应对,确实迷惑了高欢。
“如果李将军是高欢,要用兵反击,从哪里切入比较好?”
刘益守不动声色问道。
李元忠沉思片刻,其实这个问题他刚刚渡过黄河还没回邺城的时候就考虑过,只是一直没机会跟高欢去说。
“如果我是高欢,一路兵马从白马南下,屡败屡战,吸引梁军注意,让梁军自上而下产生骄横之心。
另派一路精锐向西绕路河内,从河桥闪击洛阳。
洛阳丢失,则梁军无论胜败,必无功而返。此乃釜底抽薪之计。”
“得亏高欢不听将军之言,若是听将军之言,我命休矣啊!”
刘益守站起身,紧紧握住李元忠的手激动说道。
第507章 信都督,得永生
高欢让元氏天子召开朝会,然后自己亲自上书,痛斥前河南行台军事长官李元忠通敌叛国,为梁国内应。河南之地的丧失,洛阳的沦陷,都与李元忠这个二五仔脱不开干系。
总而言之,不是我军不能打,实则内应坏了菜。
不过他话锋一转,又说此事乃李元忠一家所为,与赵郡李氏无关,目前也没有证据证明赵郡李氏的其他人参与其中。朝廷不会大搞株连。
鉴于目前严峻的军事形势,皇帝元绍宗下旨,命高欢为行军元帅,总揽对梁军作战,魏国各地兵马都要听从其调动指挥,不得阳奉阴违。
表面上看,这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因为这些军队本身就是高欢张罗起来的,其中大部分都是跟高欢关系亲疏不等的亲信或附庸,并无一人是直接效命于元绍宗的。
但实际上,所谓师出有名,人心难测,很多人依附于高欢,并非死心塌地。
你不把话说清楚,手下人就不知道你心中到底想做什么。高欢是要迁都,还是要死守邺城,或者是强势反击?话不说清楚,给高欢做事的那些文臣武将们要怎么办呢?
这便是所谓的占据大义,凝聚人心。既然知道要拼死一搏了,那就没有其他退路可以走,甩开膀子干吧!
接着,高欢连下了三道军令!
第一道军令,让段韶带着高欢麾下嫡系人马从目前所在的安阳县奔赴枋头,与河对岸白马渡的梁军杨忠部对峙。
高欢下了死命令,段韶若是守不住枋头,便提头来见,退就是死,军法无情。
第二道军令,以皇帝元绍宗的名义,让冀州刺史高敖曹和幽州刺史斛律金亲自领兵增援枋头。若是推诿扯皮拒不增援的,则以欺君之罪论处。
这道军令的意思,就是你们不来,那大家就一拍两散的翻脸好了。
第三道军令,邺城内实施戒严制度,严查岗哨,出入城人员都要记录在册。另外有上书迁都者,投降者,割地者,皆以通敌罪论处。
三道军令下去之后,魏军士气大振,朝堂内外的杂音也暂时消失了,众臣们在表露出兴奋的同时,也密切关注着高欢究竟能不能打一场胜仗。
这天,枋头城的签押房里,段韶、娄昭、莫多娄贷文三人正在打“斗地主”。相传这是刘益守所发明的,早已流传开来,成为各国军中消遣的方式之一。
“今天斥候来报,说白马渡的杨忠没有修营垒,似乎准备渡河的样子。”
娄昭一边打牌,一边若有所思的说道。
“刘益守肯定是想从白马渡打枋头,不修营垒,是怕我们攻过来以后难以收复。打算攻城略地的队伍,是不会关注这些临时的落脚点的。
若是刘益守下令修白马渡,那才是他不打算攻河北的证明。”
段韶不以为意的说道。
梁军轻装上阵,并不在白马渡囤积辎重。魏军来了他们就跑,然后趁伱不备,反杀一刀。这种套路段韶都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精通野战的队伍,用兵就是这么灵活。
当年陈庆之,正是这个风格。刘益守一直强调自己师承陈庆之,对方会这么玩,段韶一点也不怀疑。
至于梁军为什么还没有渡河,段韶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说刘益守的思维太难揣度了。
别人不知道刘益守,作为打过很多次交道的段韶,心里是非常明白这个人有多奸诈的。
光刘益守这三个字,基本就与“用心险恶”这个词等同。人家故意卖个破绽给你,要是傻乎乎的扑上去,那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但是,还有件事不太对劲啊。”
莫多娄贷文已经打光了手里的牌,看着段韶问道:“如果我们从河内走北中城,再从河阳关打洛阳。刘益守鞭长莫及,怎么救洛阳呢?
那边不是一直有人跟我们传递消息,说洛阳城内争权夺利的一大堆,乌烟瘴气新军不堪一战么?”
对啊!
段韶一愣,莫多娄贷文不说他还没当回事,一提这茬,如果魏军从西面绕路奇袭洛阳,刘益守的主力在白马渡和荥阳,救援洛阳也来不及啊!
之前他一直担心刘益守攻邺城,所以也没去想反击的事情。如今考虑反击的话,打白马渡是最差的选项,没有之一。倒是莫多娄贷文提出来的从西边绕路,可以考虑一下。
“而且啊,洛阳城里给我们传递消息的人很多,彼此可以互相验证。刘益守若是带兵到河阳关,绝对逃不过我们的眼线。也就是说,刘益守目前的打算,确实是从白马渡进攻邺城。
而不是走河阳关,孟津渡与河内这条线。我们何不从西边绕路奇袭?
攻下洛阳,釜底抽薪。刘益守就算是再怎么厉害,也不得不退兵,一如当年陈庆之的白袍军一般。”
莫多娄贷文激动说道!他似乎看到了一条击败梁军的妙计!
“我们都能想到的事情,刘益守会想不到么?”
段韶反问道,他其实也有点意动,但感觉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如果刘益守能留下如此大的破绽,那他就不是刘益守了。
人家虽然长得帅,可又不是靠脸吃饭的,这位刘都督的手段段韶都不知道见识过多少次了!刘益守如今的成就都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靠的是智谋、胆量、眼光!
此番北伐刘益守带着精兵孤军深入,他能留下这么大的破绽给你么?
“我总觉得,这个想法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问题。”
段韶就觉得自己现在就沉浸在迷宫里面,已经要找到方向了,但就是好像被什么东西掩藏了出口一样,只差一层纸就能戳破幻境。
“小段将军,何不试试呢?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莫多娄贷文有些不甘心的争辩道。
此番段韶为主将,他为副将,娄昭为监军。莫多娄贷文勇冠三军,他是不太服气段韶这个小辈领兵的。
凭什么?难道就因为段韶是高欢的亲戚?
莫多娄贷文为高欢出生入死,几度重伤濒死,若是身体差只怕早就凉了,如今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就怕试试就逝世啊!
段韶心中哀叹,觉得这帮人打仗都是自作聪明,完全把刘益守当初出茅庐的小鸡看,完全不明白那个人已经坏到了怎样的程度。
当初尔朱荣入洛阳,众军士皆是一路打砸抢,唯有初出茅庐的刘益守分文不取。这还不能证明此人所图甚大么?
如此深谋远虑之辈,怎么可能留这么大的破绽给你?你以为你是韩信么?
“莫多娄将军,你要带兵向西出河内打河阳关,我没意见。但请你拿着高王的手令再来跟我说,而且我的本部人马,不会听命行事。我去巡视城防,失陪了。”
段韶放下手里没打完的牌,起身便巡视城墙去了,气得莫多娄贷文吹胡子瞪眼又无可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段韶还是高欢的亲戚。
“诶,不要在意嘛,这种小事,我帮你协调一下。”
娄昭打哈哈,凑过去小声说道:“也不麻烦,我这便回邺城跑一趟,询问一下高王。”他拍了拍莫多娄贷文的肩膀,对方这才露出笑容,拱手说道:“那就麻烦娄监军了。”
“不客气不客气,这事我一定办妥,你就放心吧。”
娄昭摆了摆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枋头危如累卵,侦查的斥候看到白马渡的梁军不好惹,还是赶紧的回邺城吧,我踏马再也不来了。
娄昭还是很信任段韶的能力的。
他心中盘算着,自己还是稍微躲一躲比较好。上次遭遇梁军精骑,娄昭差点把命给丢了,胳膊上的刀伤到现在都没好利索,还是不要浪比较好吧。
娄昭现在吃喝不愁,要什么有什么,就算再怎么拼命建功立业,难道高欢还能把皇帝位置让自己坐么?万一小命丢了可不是好玩的。
刘益守什么的,那都是吃人的老虎,人家来找你麻烦那是没办法,不拼就会死。但你现在拼命找那位的晦气难道不是有病么?
娄昭胸无大志,只想混着就行,他是娄昭君家中最小的弟弟,从小就最受宠。
他要是想建功立业,有家族鼎力支持的话,还至于说现在混成这样么?可是看窦泰这样想建功立业的人最后都怎样了?
还不是坟头都长草了。
娄昭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莫多娄贷文,在心中给对方打上了“将死之人”的标签。
……
“来,坐吧。白马渡虽然离荥阳不远,来回跑还是很麻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