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荥阳府衙的书房里,刘益守让杨忠和自己对坐饮酒。
“主公,我军如今的布防,有个很大的漏洞……”
有句话不吐不快,杨忠实在是忍不住了才跑荥阳来跟刘益守面谈的。
“你是说北中城与河阳关对吧,那边有元氏的队伍在镇守,不必担心。”
刘益守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似乎根本就不想谈这个话题。
杨忠不说话了,一直看着刘益守,目不转睛。那样子好像是在说:主公,都是自己人,就不要演了吧?
可能是觉得这样的回答确实比较侮辱智商,刘益守只好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魏国的春耕,快结束了吧。”
刘益守忽然问了一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问题。
梁军后续的部队,大部分都在河南各地掳劫人口,除了没杀人外,其手段是非常粗暴的,更谈不上什么争取人心,吃相未必比那些游牧民族好多少。
刘益守也没想去争取这些人的民心,至少没有打算现在就争取。他要的,只是打掉高欢和魏国的战争能力!
这些人被安置到两淮、江南、荆襄之后,那是要吃好几年的苦去开荒种地的。所以梁军根本就不关注这些流民原本的春耕完成了没有。
所以这件事就一直是杨忠等人注意力的盲点。
“这个,大概……吧。”
杨忠不确定的说道。
“高欢之前那段时间不反击,是因为河北的春耕还未完成,高欢不愿意去冒险!如今看样子河北的春耕已经完了,魏军也该反击了。
我让你屯兵白马,作出进攻的姿态,就是诱导魏军从西线攻洛阳,釜底抽薪。”
刘益守慢悠悠的说道。
陈庆之当年为什么退兵,难道是因为被尔朱荣打得全军覆没么?那显然不是啊,主要原因是元氏的军队都跟那啥一样,洛阳丢了,这仗还怎么打下去?
换句话说,洛阳丢了,梁军待在北方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不走难道在原地等着下蛋?
“主公是说,这一切,都是主公的计策?”
杨忠难以置信的问道。他以为的破绽,实际上却是别人故意让你这么认为的。
不得不说,刘益守这个人太可怕了。
“吃过人没?”
刘益守幽幽问道。
杨忠一脸古怪,最后只能老实答道:“有饿极了的时候,但真没有吃过人。”
“饿极了的人,是不是什么事情都敢做?”
刘益守继续问道。
“确实是这样的。”
杨忠微微点头道。
“魏国丢失河南之地,高欢又在玉壁城惨败。如今看到洛阳兵力空虚,已经在河东站稳脚跟的贺拔岳,会不会来分一杯羹呢?”
刘益守微微一笑,让杨忠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了!
“贺拔岳?关中、潼关、洛阳……主公,那岂不是大事不妙?再说贺拔岳也不一定来啊。”
准备了一桌子菜,却来了两桌子人,这不是大事不妙是什么呢?
“贺拔岳是一定会来的,因为洛阳城里一定有人会跟贺拔岳联系,让他派得力干将出潼关攻洛阳。元氏的洛阳如今就像是一块诱人的肥肉,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
我们在荥阳是孤军深入,对于有潼关天险的贺拔岳来说不足为惧。
贺拔岳玉壁城大胜高欢,看到有机会,他一定会在洛阳试试身手的。”
刘益守给杨忠倒了一杯酒,安慰他说道:“我们就在荥阳看戏就行了。两桌子人抢一桌子菜,这场面何其壮观啊。”
“主公,贺拔岳会出潼关,该不会是您……”
军事行动从策划到执行,需要很长时间的准备。如果刘益守确信贺拔岳会出兵洛阳,那么他一定有自己的依据,而不是猜测。
“这个,你就慢慢猜好了。来,今天不谈军务,我们干一杯。”
刘益守拿起酒杯,跟一脸懵逼的杨忠碰了一下。
“主公,若是贺拔岳胆小,真的不来呢?”
杨忠还是有一点想不通。
“关中大旱,收成可不怎么好,一个两个饿得面色发青,那模样可不怎么好看。贺拔岳若是不想吃人肉,他一定会来的。
当然,他要是爱好这一口,那我就没办法了,谋划也不是万能的啊。”
刘益守摊开手,做了一个无辜的表情。
第508章 双向奔赴(上)
娄昭跟段韶打了个招呼就回了邺城,想要做什么,虽然他没有直说,但是段韶也是心知肚明的。
一来娄昭野惯了,上次还受了伤,根本就不想到枋头前线来,谁都知道这里很危险,而娄昭又是个相当“惜命”的人。
二来作为监军,向高欢汇报重要军情,倒是也正儿八经的公务。莫多娄贷文说的所谓“计策”,也确实需要跟高欢好好说道说道。
于情于理,段韶都没有理由不让娄昭回邺城。而这位大爷回去之后,只怕再也不会来枋头了。想到这里,段韶心中一阵阵的不爽。
此刻他正待在枋头城城楼的签押房里冥思苦想,目前的战局,段韶还没有弄明白刘益守到底想做什么。
因为梁军北伐,高欢不得不把攻打晋阳的军队撤回来,这等于是刘益守为尔朱荣解了围。段韶觉得,这个理由虽然也说得通,但总觉得还是少了点什么。
或者说,刘益守的道行不至于如此平庸。
这位刘都督,天生就跟尔朱荣不对付,哪怕是“围魏救赵”,也不会像现在这般尽心尽力。他带兵孤军深入,承担的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如此折腾,图个什么呢?难道就为搏美人尔朱英娥一笑?刘益守也不是周幽王啊!
“父亲说得对,我还是差刘益守太远了。”
段韶轻叹一声,想起老爹段荣当年对刘益守的评价,如今回想起来,那些话可谓是一针见血,字字珠玑。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走进来,在段韶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他竟然来了?”
段韶微微点头对亲兵说道:“把他带到这里吧,不要声张。”
不一会,亲兵带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模样跟段韶很有几分相似,一看就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阿宁不是在晋州么?为何来枋头了?”
段韶微微皱眉问道,来人正是他的同母弟段安宁。
“父亲因病过世了,我特意来通知兄长一声。”
段安宁红着眼睛说道,段荣去世,不亚于家里的天塌下来了。
从晋州到这里的距离可不近,实际上葬礼已经办完,段荣也已经下葬,段韶只有祭拜的份,可没机会尽孝了。
“父亲……过世了么?”
段韶长叹一声,却并不觉得奇怪。段荣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长期军旅生活没有好好保养,哪一天得个风寒什么的过世,那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他只是感慨父亲过世的时机太不巧了。如今正是困难的时候。
“我知道了,军务在身无法回家奔丧,请代我问候母亲(继母)。”
段韶拍了拍段安宁的手说道,心情很是沉重,却没有落泪。
“兄长不必担忧,父亲弥留之际,已经把事情都安排好了。这次过来是给兄长送信的,父亲的绝笔。”
段安宁从袖口掏出一封信,双手呈上递给段韶。
拆开信封,拿出段荣的亲笔信一字一句的看完,段韶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古怪,最后将信放到油灯上点燃。
在段安宁惊诧不解的目光下,那几张纸很快便成为灰烬落在桌案上,一如他们刚刚故去的父亲段荣一般。
“兄长这是何意?信上写了什么?父亲怎么说的呢?”
段安宁不解的问道。
有道是“睹物思人”,父亲临终前的绝笔,怎么说都是要保留的吧,段韶这么做可是有些过分了。
“对了,父亲应该还让你交给我一件信物,东西呢?”
段韶伸手找段安宁要。
“啊?兄长不说我都忘了,东西在这里,父亲让我不要打开,封条还在。”
段安宁掏出一个长条形的小木盒子,递给段韶。
“好了,父亲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家里还有事情要人张罗,你快回晋州吧。”
段韶淡然说道,那表情似乎去世的并非自己的老爹一般。
段安宁有些不满,少年人沉不住气,便责备段韶问道:“兄长,你不回去奔丧乃是军务在身情有可原,但为何对父亲过世如此冷漠?”
“回去吧,不要做口舌之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段韶面无表情的摆了摆手,示意段安宁快滚。
“等你回家,让母亲打你板子!”
段安宁撂下一句狠话,气鼓鼓的走了。等他走后,段韶这才痛苦的捂住额头。
所谓成年人,就是要更多的用行动去表达自己,证明自己,而非是用脆弱的语言。
少年人可以把牛皮吹得震天响,那叫理想,又或者爱情之类的东西。一句“莫欺少年穷”,便是世道对少年人的宽容。
可是如今的段韶已经不是少年了!
段荣不在,他便成了一家之主,没有了任性的空间,没有了推脱的资格,甚至连辩解都已经做不到了。
段韶有些理解为什么自己的老爹段荣十年如一日的“喜怒不形于色”了,因为情绪本身就是一种破绽,而保护家庭,则是当家人的义务。
破绽自然是越少越好。
自己的一言一行,并不仅仅代表个人,还代表着家庭。
段荣在信中透露了一个“秘闻”。
当年在洛阳,他与刘益守有过一段共事的时间,更有过类似“苟富贵,勿相忘”的玩笑。当时,段荣把段韶妹妹段氏许配给刘益守了,娃娃亲,那个时候段氏才两岁。
可以认为当时段荣在逗刘益守玩。
所以,这应该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可能刘益守早就忘记这一茬了。理论上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根本不需要再提。
可如今,这件事似乎又没有完全过去,因为……刘益守已经发达起来了,甚至可以说史无前例的一飞冲天,让人不得不仰视其存在了。
在如今天下的大格局中,刘益守已经在其中占据了有利位置,并且进退自如。有朝一日,高欢和他的事业被刘益守所毁灭和颠覆,这件事是有可能发生的。
甚至可能性还不小。
高欢和他的兄弟子女们,自然是没有退路,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可是段氏一族却没有理由陪着高欢一起死啊,凡事不都有万一么?
万一高欢不行了,莫非自段氏以下,段氏的人都要跟着共赴黄泉?
不得不说,段荣深谋远虑,当年就看出刘益守并非池中之物,此人确实是一号人物。
如今段荣把这把钥匙交给段韶,意思也很明白:
现在是你在当家,要不要为家里找一条后路,你来决定,看完信就把信烧掉,不要授人以柄。
若是你看好高欢,不想其他,那便等合适的时候,把段氏嫁给高欢的某个儿子即可。如果你觉得高欢斗不过刘益守,那么当年那个玩笑,便不再是玩笑,而是段家的一条退路。
一切都由你来把控,这件事不要告诉家里任何人。
这是一个对家庭充分负责的父亲,给子女留下的最后一笔政治遗产。
可是好牌也要高手来打,要不要把这件信物交给刘益守,对方会不会认账,都是两说。
段荣只怕在大病的时候就想过这些问题,可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已经无法操盘这些事情,只能让段韶来接手。经过这些年的历练,段荣也相信段韶可以妥善处理此事。
“父亲啊父亲,您可真是给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啊!”
段韶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心乱如麻。
正如段荣所说的那样,他现在非常不看好高欢,而且认为高欢只要是跟刘益守斗,一定是被对方压制得死死的。
以前,还可以说刘益守麾下人才济济,梁国财大气粗什么的。这次刘益守可是孤军深入荥阳,而且是他亲自操盘。高欢再也没有理由说刘益守是靠他手下人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