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携剑远行
高欢拍了拍孙腾的肩膀,哈哈大笑。
“呃……”
孙腾一时间犹疑不定,不知道应不应该说。
“二公子收兰京为苍头,实则是担忧府里的下人不能信任,恐为他人耳目。兰京则不同,只有获得二公子庇护才能生存,未来就算不死心塌地,也不会向着其他人。”
孙腾意味深长的说道。
高欢微微点头,权贵家的子弟巩固自身羽翼,然后争权,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在高欢的容忍范围内。
手底下没有人,那怎么能办事?
如果办不了事情,那不是连纨绔子弟都不如?
哪个纨绔身边还没个忠心不二的狗腿子呢?
“还有呢?”高欢沉声问道。
“但是对于这件事,世子似乎有些想法,似乎想在兰京身上报仇。”
孙腾继续说道。
报仇?
高欢一愣,随即恍然,他知道高澄的心结在哪里了。
“所以你就建议将包括兰京在内的几个梁军俘虏全部斩首,这样就是对我那两个不肖子一碗水端平,对么?”
高欢若有所思的问道。
“确实如此,高王所言非虚。”
孙腾坦然说道。
手心手背都是肉,打哪边都疼,不如……干脆剁了吧?
孙腾的思路相当简单粗暴,至于有没有效果那就另说了。
“你去跟阿洋说,让他把兰京送到阿澄那边,此事不必纠结。其他梁军战俘,斩首祭旗,这件事就这么处理吧。”
高欢略一沉吟说道。
兰京对于高澄来说,不过是一件可有可无的沙包,发泄一下就扔掉的东西。但对于高洋来说,那却是可能成长为羽翼的人。
高欢的苍头刘桃之就是最好的例子,而兰京的出身与学识,比刘桃之何止强一点点?
有兰京在,高澄与高洋必会势成水火,这是高欢不愿意看到的。
趁着兰京还没在高洋那里待多久,将其弄走,这样就是把高澄与高洋之间的结给解开了。兰京在高澄身边必死无疑,或许一两天就会死。
在高欢看来,这不过是将兰京变相的“斩首示众”了。这等惠而不费的事情,做起来实在是不要太顺手了。
至于高洋不高兴,正好可以让他反思一下。如今高澄十七岁,高洋十二岁,兄弟之间的竞争也开始了。
高澄毕竟还是适合当世子继位的,而高洋最近也展现出一些与众不同的气质。高欢觉得不必打压高洋的实力,但有必要打压一下高洋的气焰!
将兰京调走,就是不损高洋实力,但又能表明他这个父亲支持高澄的一件小事。
“主公,人死不过头点地而已,何苦折辱兰京这样一个俘虏呢。将兰京斩首祭旗,让刘益守知道我们的态度,这件事不就完结了么?”
孙腾完全不能理解高欢这种搞平衡搞上瘾的思路。
“阿澄的眼睛,毕竟无法复原了。如果能让他出口气,那就让他出口气吧。”
高欢摇头叹息道。
孙腾感受到了一种来自上位者的冷漠无情。
曹操老爹死于徐州,所以他要屠城。就算城里有杀他老爹的凶手,起码还有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是无辜者。上位者要出气,便拿无辜者出气了,不问青红皂白。
且不说刘益守并没有亲自上阵射瞎高澄的眼睛,就算是亲自动手的,要讨债也该去找刘益守,要折辱也该去折辱刘益守啊。
把气撒在兰京头上是几个意思,难道就因为当初兰钦临死托孤刘益守,让他收养兰京?
孙腾说要把兰京斩首祭旗就是这个意思,做事要有理有据,冤有头债有主。
以震慑梁军的目的杀兰京祭旗,这个可以有。把对方如玩物一样送给自己心理扭曲的儿子虐待,这个却不行,失了德。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兰京留在高洋身边呢。说不定将来刘益守打过来了,还能帮高洋求个情。
“高王,这件事……”
孙腾还想再说,却见高欢摆了摆手道:“最近事务繁杂,你还是赶紧去办事吧。这些细枝末节的,不用商议了。”
“好的,属下这就去办。”
孙腾心中一寒,第一次庆幸当初没有把小叶子从刘益守那里要回来。这高氏父子,皆是凉薄之辈,只能与之谋事,不可托付其身。
第506章 得亏高欢未听将军之言
刘益守带着阳休之和几个亲兵,马不停蹄的赶到白马渡,就看到杨忠在指挥手下人忙碌。许多士卒在河岸边修建木栅栏。
水中有栅,是南朝这边惯用的防御战术,在渡河战斗中操作简单,取材便利。历史上南朝名将如刘裕、陈霸先、侯安都等人都非常善于此道。
杨忠显然是个很善于学习和总结的将领,既然南面惯用的战术好用,带到北方也是一样的。
“主公,您怎么来了?”
一看到刘益守面有忧色,杨忠便十分紧张,低着头拱手询问道。
“那些栅栏,都拆了吧。若是我军在渡口修栅栏,明摆着不会打过黄河了。这样等于是把底牌给高欢看了。
白马渡修得再好,高欢也可以派兵出河内,绕道走北中城,从河桥直取洛阳。现在洛阳城那边的酒囊饭袋,相信不是高欢的一合之敌。若是守城,我们捉襟见肘可是守不住的。
魏军之所以没过河,不过是担忧白马渡的我军会渡河攻枋头罢了。”
刘益守叹了口气,杨忠的战术执行力很不错,但跟那些老狐狸斗法,他还缺了点心机,或者叫胆子不够大。
高欢不敢动,并不是因为只有白马渡这一个地方能渡河,而渡河点被梁军控住了。
高欢只不过是担忧梁军最后打到邺城,反而不敢派兵收复洛阳罢了。并不是说过黄河就这么一条路。
若是高欢察觉或者预判刘益守已经决定退兵,那么黄河防线处处都是破绽。
现在看来,西线的北中城与河阳关,是无论如何也守不住的,除非分兵。
从政治影响上看,高欢若是反击,则必走河阳关,暂避梁军锋芒。等攻克洛阳以后,魏军气势也起来了,到时候再与梁军决战。
或者双管齐下也未可知。
这便是刘益守将杨忠部三千人安置在白马渡的原因之一:你只要敢偷袭洛阳,我马上就能偷家邺城,我就看你敢不敢赌。
我赌输了不过是退兵回寿阳,你要是赌输了,老本都要赔掉。
“来人啊,将木栅全部拆了!”
杨忠连忙叫来一个亲兵说道。
刘益守的话让他满头大汗,丝毫不敢怠慢,也不敢去质疑对方的想法。
正在这尴尬时刻,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跑过来,看到刘益守也在,便直接对刘益守禀告道:“主公,有人从黄河北岸渡河,被我们抓到,他们自称是李元忠父子,想和主公见面!”
李元忠?难道是被高欢逼得走投无路了?
刘益守和杨忠对视一眼,都是感觉有些不可置信。
李元忠是河北世家在军界的牌面人物之一,高欢能入主邺城,李元忠出力不少。连李元忠都被处理了,看来高欢政权内部斗争很激烈啊!
“快快有请!算了,我亲自去,带路吧!”
刘益守一路跟着亲兵往东走了不到一里地,就看到凉亭里面坐着一个中年人与一个年轻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衣服上有不少地方都是脏的,看上去很有些狼狈。
“将军何以沦落至此?”
一见面,刘益守就双手紧握李元忠的手,一副扼腕叹息的模样。
“贺六浑欲杀我父子,不得已逃离邺城,让刘都督见笑了。”
李元忠轻叹一声说道,言语之中的萧索之意,就连聋子都要听出来了。
他也算是声名显赫的将领,没想到一朝落难,当真是随便一个苍头都能欺负他。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荥阳一叙,你们远道而来,在下必定会照顾周全的,请!”
刘益守沉声说道。
李元忠颇有些感动的点了点头,重重的对他抱拳行礼。众人便一同前往荥阳,刘益守心中有很多疑问,要跟李元忠证实。
……
“二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孙腾不动声色的说道。
他是前来通知高洋的,毕竟高欢为了给高洋留点面子,故意不直接出面告知,哪怕高洋的院落到霸府的书房距离很近。
现在孙腾看到高洋面色铁青,兰京面如死灰,他就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离开,有些话还是要跟高洋说明白比较好。
“孙先生请书房一叙。”
高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孙腾微微点头,二人一同进了书房。
“平心而论,高王此举,确实对二公子不太公平。”
刚刚落座,孙腾就开门见山的说道。
高洋低头不答,似乎在酝酿着什么情绪,又或者已经无言以对。心想事成这个词虽然被人们挂在嘴边,可心想事不成才是人生常态。
“父亲为何不直接给我说这件事?”
高洋搅着袖口,低着头询问道。
听到这话,孙腾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因为不管说什么都是得罪人,高欢不想搞得父子反目,所以让自己这个和事佬代为转达。
“二公子,这么说吧。高王不想砍你羽翼,所以如赵彦深之辈,都未曾打压。但高王也不希望你行事太高调张扬。
或许你并无争夺世子之位的念头,但外人或许不会这样去看。
高王认为,霸府里只有一个世子,也只需要一个世子。这个道理二公子机敏过人,应该是明白的。”
孙腾含而不露的暗示道。
高洋明白了,但他不甘心!
“为什么是兰京?如果父亲要敲打我,什么手段都可以的,哪怕霸府内少给我送一顿饭,我都明白父亲是什么意思。”
高洋并不是那么好糊弄,他提出了一个让孙腾无法狡辩的问题:打压就打压,关兰京什么事?
这件事孙腾也感觉很恶心,但他是吃高欢的饭,很多事情,他是没法拒绝的,特别是这样带有公事性质的私密事,他更是没法拒绝。
毕竟,高欢又没有说让孙腾把他老婆送霸府里来,不过是给高洋传个话,然后把兰京送到高澄那里。
这样的事情,作为一个打工仔,怎么能说“不”呢?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外如是了。
“问题还是出在世子身上。世子有心结,意难平。只要是和刘益守有关的事情,他都会很执着于此。”
孙腾叹了口气说道。
高洋沉默了。
他已经懂了高欢的意思。
兰京不仅仅是一个奴仆,更是高欢敲打他的工具,这是在明确无误的告诉他:世子的位置,你不要去想!
其实反过来看,高澄又何尝不是高欢的一枚棋子呢?
高欢现在对高澄是这样一个态度,但将来对高澄的态度还会一样么?很有可能,但也不是铁板钉钉的。
高洋不说话,孙腾也不说话,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很久之后,高洋这才对孙腾深深一拜说道:“孙先生把兰京领走吧。”
“二公子深明大义。”
孙腾淡然的称赞了一句,高洋听不出到底是称赞还是讥讽,他只能微微点头。
二人出了书房门来到院子,就看到兰京默默站在离书房不远的地方,低着头不说话。
“跟着孙先生走吧。以后你就不是我的苍头了。”
来到兰京面前,高洋用力的拍了拍对方的胳膊说道,随即转身走入书房,不愿意亲眼看着兰京被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