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我的长枪依在
史从云就是用脚指头都想得到他们干嘛去了.......
想了一下,他去西屋第三个厢房,推门而入,里面的赵侍剑小姑娘被吓一跳,惊慌站起来不知所措。
史从云凑过去,干净的坑洼木桌上摆着笔墨,阳光从斑驳的纸窗透入,正好照在桌面,光束中精灵般的颗粒在飞舞。
纸张放得平整,两边小心翼翼用两根干净光滑纸镇压着,是从河边捡回来的光滑长石。
娟秀字迹好看,赏心悦目,有些墨迹很新,带有湿意,是小姑娘才写下的,有些则像以前写的。
可惜他基本都看不懂。
一张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子,几乎没有空白之处,看得出小姑娘的珍视和节约。
小姑娘没那么多钱买纸,只好一张纸尽量利用到极致,这张纸定是写了好多天了。
史从云想到小时候家里咬牙给他买第一套彩笔时的喜悦。
“你......少主人有什么事吩咐吗。”赵侍剑很慌,急忙起身后退,娇弱身躯几乎贴着墙角,低下小脑袋紧张的说。
史从云想把不多的财物留给这倔强的小丫头,并把手中小木箱放在桌上。
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很短暂,小姑娘是为他做事最多的。
洗衣做饭,着甲、卸甲,有时还要帮他喂马,和他一起去城中买油盐米菜。
赵小娘整天灰头土脸的也不知道打扮,都有些不像女孩子。
史从云看得出小姑娘做这些事其实很不熟练,以前想必没做过这些,不过每样都做的用心认真。
他不知道以前史从云的生活是如何的,可短短一月来,最令他暖心的就是大娘、小娘和赵侍剑了。
大娘是血浓于水的关怀,小娘的关心有依仗的部分,小娘赵矜是个胆小的人,又听说以前是官宦人家,父辈官至宰辅,后来家道中落,想必过怕了苦日子,所以做事说话总是小心翼翼。
他是史家嫡出长子,所以小娘对他的关怀中也带有功利的示好。
王婶、王叔他们大多都是如此。
就连军中的王仲等人也是。史从云不傻,平日笑呵呵和他们打交道,但心中对这些关系确是看得清的。
一个亲兵都头,手下领着一百多号精兵,为何天天跟着他跑呢,不就是高衙内身边的陆谦么,只要一声令下,害死恩人林冲也在所不辞。
只是陆谦是好人还是坏人,干的好事坏事并不取决于他,而取决于高衙内,高衙内需要陆谦才能为非作歹。
而史从云则需要王仲才有安全感。
身边跟着几百号听话能打的壮汉,在陌生危险的世界感觉总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道德洁癖,并不反感这种利害依附,再说世界上大多数人都是这样的。
但这些形形色色的人物中,赵侍剑赵小姑娘是最不一样的。
这个整天灰头土脸的小娘史从云最喜欢,最欣赏。
她不会讨好谁,不会讨好女主人顾英,不会讨好家主史彦超,也不会讨好他这个少主史从云,做事生疏又及其认真努力,努力活得有尊严,独立而坚韧。
若果说到具体处事,如果在艰难世道中求生,小娘、王仲这样的人就是世上的大多数人,可能连他自己都是,为了生存能放低尊严依附于人,没有自己的主心骨。
赵侍剑十有八九是不会的,她很倔强,很要强,很独立,所以史从云很欣赏。
只可惜这样的人下场往往都不会好。
史从云想罢,觉得或许可以成人之美吧。
大娘、小娘没法见,那就送给赵侍剑吧,所以就赖了西厢房。
可见她紧张害怕的小可怜模样,顿时又玩心大起,放下手中木箱坏笑道:“某明日出征,来道别的,嘿嘿……”
他坏笑着搓手装作要上前,结果把小姑娘吓得呆在原地。
赵侍剑反应过来后突然后退,紧紧靠着墙角,死死瞪着他,激动道:“你,你不要过来,否则我......我死在你面前!”
说完已经眼泪汪汪,却强忍着不掉下来,浑身发颤紧张打量四周,想找机会逃走。
史从云懵了,这反应的烈度超出她想象,顾不得开玩笑,连忙举起双手并停下:“只是开个玩笑嘛。”
“来来来,给你看样好东西。”史从云说着指着桌上的小木箱。“送你了。”
赵侍剑急忙摇头,豆大的泪珠再忍不住滚落:“我不要!我......我很丑的,身上还很臭,求.......求求你放过我吧.......”她声音发颤,看起来害怕极了。
史从云这才反应过来,他可能玩笑开过头了,有些忘了身处何处。
在后世那样安宁时代,犯罪率低下,犯罪成本很高,他这样说话,大家基本都只会当他说个笑话,可当下若有人这么说,十有八九要被当真的!
他连忙退后,让出安全空间,“某跟你开玩笑的,快别哭了。”
说着把木箱打开给她看,露出连忙的钱币和黄白之物,“某明日就要上战场厮杀,能不能回来还是两说,这些留着也没用,送你吧,平日辛苦你了。”
赵小娘还懵懂,将信将疑,随即又连忙拒绝:“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必须要,让你照顾那么多天,某不是什么忘恩负义之人,你尽管拿着,你不拿万一在高平挂了回不来可都浪费。”史从云讲道理。
“什么挂了?挂在树上吗?”赵小娘泪眼婆娑,不解的问。
“挂了就是死了.......”史从云看着桌上一手好字,又临时说:
“多好的字,其实我小时候也想学写字的,不过天天打仗哪有时间,看见你的字就觉得好。
有这些钱财你可以多买点纸张笔墨,以后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像这样抠抠搜搜的多不痛快,我就是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至于多出来的以后做嫁妆,让小娘给你找户好人家。”
“我......还是不能要。”这下小姑娘也犹豫了。
史从云不理她,反着木箱转身就要走,到门口又停下补充:“最好就找户周国的人家。”
他记得最终是周朝也就是北宋一统天下,在周朝生活总归比别的地方好,像蜀国、南唐、吴越那些地方,往后有的是仗打。
小姑娘看着他不哭了,悄悄抬头偷看他的脸。
史从云咧嘴一笑,他其实也想哭,交代后事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已经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了。习惯性上前伸手捏了捏小姑娘脸蛋,有些伤感又可怜,“唉,连打扮都不会的傻姑娘,希望你能活得如愿以偿吧。”罢了转身离开了。
.......
第二天一早,旭日东升,大军集结,准备开拔。
轰隆隆的马蹄隔着数里都能听见,漫天尘土直扶摇直上,在黄河南面席卷漫天。
确切的消息已经出来,新官家郭荣御驾亲征,众大臣极力劝谏,官家与他们辩驳时以唐太宗作比,说唐太宗李世民创业时也亲征,他能如泰山压顶般击破敌军。
中书令冯道反驳,认为官家比不了唐太宗,也不是泰山,惹得官家大怒。
最终御驾亲征的决定还是定下来了,这让许多人大吃一惊,也不知该惊讶于新官家的魄力还是说他不知天高地厚。
在战争结果出来之前,少有人会妄加评价的,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战争无法避免。
这些消息普通将士是听不到的,可跟随在史彦超身边,史从云多少都能听闻。
汴京离郑州很近,消息来得也很快。
到二月底,调龙捷军渡河的命令已到。
大军在黄河渡口集结,征集附近村民和商人大小船只数百,浩浩荡荡开始渡河,向黄河北岸渡口而去,足足渡了三天半。
即便他们是精锐,每个士兵都要带的东西依旧有一大堆。
前三个军的战兵每个人四五十斤重的全甲,长短兵器和柴刀加起来也有十几二十斤。
之外还有口粮、陶锅、毛毡、皮水、柴刀、火石带等吃饭睡觉喝水生火用的家伙,丁零当啷一大堆。
若没驮畜,光是带这些东西长途跋涉就能累死个人。
还好他们是精锐,多数普通士兵这些东西都是要自己带的。
不过虽然他们龙捷军是骑兵,可战马精贵,大战前吃得比人还好,平时赶路是舍不得骑的,更别说用来驮东西这样容易伤着马的活计。
这时辅兵的骡子、老马、驮马便到出力的时候了。
史从云作为“衙内”则更加从容些,他有一匹骡子,一匹战马,还有王仲、邵季等亲兵的帮忙。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很累人。
走的时候郑县大营到黄河渡口之间的大道两侧都挤满百姓,人山人海。
不过并不是喜迎王师,也没什么军民鱼水一家亲的景象,只是士兵要出征,家中亲属送行。
郭威有污点,也有明君作为,整肃禁军就是其中之一,周朝禁军军纪比起之前各朝禁军严明许多,不过让百姓往前信任那是不可能的。
大娘小娘也带着家中众人来送行,老爹只是点头没有多说,赵侍剑一直欲言又止,终还是没有开口,静静送他们远去。
大军渡河落脚后,北方消息不断由快马传到史彦超大帐中,形势越发紧张。
伪汉国主刘旻率大军三万余,勾结辽国武定军节度使杨滚南下,由晋阳往东南,经过团柏,大军囤粱侯驿。
随后前锋南下在太平驿附近攻破后周守军,继续南下围困潞州,昭义军节度使李筠出战不利,退守城中。
伪汉和辽国联军一路进展顺利,兵锋很盛。
河边大营安静伫立在黄河北面,过了河就没有回头路,北上一战已经注定,对此许多人心里都是不安的。
汴梁的官员已经来了,官家决定在三月初三御驾亲征,乘舆大约初五、六过河与他们汇合。
龙捷军作为侍卫亲军精锐,要伴随中军圣驾,打起来他们也是最先要拼命的。
夜里,凉风习习,史从云和众亲兵围坐火堆边吹牛。
史家亲从有三百多人,都是跟随史彦超南征北战之人,他们装备精良,身手了得,上了战场会跟着史彦超一起冲锋陷阵。
三百人一共三都,一都都头就是史从云,二都王仲,三都邵季。
史从云没什么架子,与众人围坐吹牛,大男人在一起爱说女人,说着说着又到了吹牛时间,有的吹杀了多少人,有的吹如何杀敌,抢女人。
说着说着团坐众人把目光看向他,他在众人里年纪最小,十五岁上战场,在这个年代不是个例却也不多。
古人说虚岁,他其实是十四周岁。
史从云尴尬,他哪有什么功绩可以吹嘘,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又或者说,十四岁就去送死,是不是太年轻了......
第8章 、传说中的郭荣
“看我作甚,好汉不提当年勇,看你们各个得意,待打完这场,我肯定比你们功高!
……”
“嘿嘿......”众人笑起来,一副看傻子的表情,都是些军中汉子,不知道掩饰情绪。
艹!史从云大怒,感觉自己被看扁了。
众人只是大笑,不放在心上,吹牛谁还不会,看不起谁呢。
“小厢主,你这年纪还没碰过小娘吧。”有人问。
史从云瞬间破防,扯着脖子道:“谁说没有!”
众人一脸同情,“小厢主放心,到了战阵上某护着你,怎么也不会让你早死。”
“俺也是,定保小厢主周全。”
“算我一个!”
众人纷纷情愿,一派战友情深战的动人场面,史从云却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老子不要这种同情!
恶狠狠踢开一脸笑往上凑的王仲,然后转移换题:“你们别说那些肤浅的,谁不知道都是吹牛,说说未来,说说往后,打完这仗想干嘛。”
这话头一开,大家都愣住了,头顶星辰明亮,远处大河涛声不断,却无一人发声。
气氛瞬间尴尬黯然,史从云也明白过来,平均年龄三十出头的乱世,底层士兵谁敢想未来啊,想多了怕是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要么战死,要么饿死,或者死于战阵,或者死于兵乱,除此之外没太多选择,想安安稳稳度日难上加难。
史从云道:“别跟死了爹娘似的,有时想想也不错,若是哪天天下不打仗了,每家分一片良田,找个小娘传宗接代。”
沉默寡言的邵季拨弄火堆开口:“某记事起就在打仗,爷爷战死魏州,我爹种半辈子地,死在契丹人刀下,到我便只想杀人。”
大家都沉默了,从唐末走来,数代人记忆中,一生只有打仗,打仗,打仗!特别是齐鲁、中原、关中、河东,战火一直没停歇过,能得好死已是万幸。
“别那么沮丧,依我看如今天下民心思安,打了那么多年,军阀想打百姓也厌倦,是快安定的时候了,再拼命活几年,往后就是好日子。”史从云安慰众人,靠在背后一位大哥上。
“小厢主,你说的是真的吗?”背后大哥嗡声嗡气的说。
“当然是骗你的,天下大事什么时候轮得到平头百姓做主。”有人抢答。
“屁,当初高祖刘邦也不过是个流氓,最后还不是定天下了,读书少你就少说话,丢人。”史从云大骂。
“那不能怪我,我连爹妈都认不得是谁,怎么认字。”
众人大笑,史从云摇头,“都努力活吧,相信我,安宁的日子总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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