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河山风月 第190章

作者:我的长枪依在

“知枢密院事王昭远。”

“王昭远.......”史从云仔细思索,这个名字他没听说过,但知枢密院事那就是总理一国兵事,枢密院在五代十国这个谁拳头大谁干老大的时代肯定是最重要的部门了,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三省。

因为它管理的一国军机大事,以前是兵部干的,但五代十国打仗太多,兵部规格太低,反应不够了,所以直接以和三省同级别的枢密院来主掌兵事。

按理说那应该是个非常重要的历史人物才对,总理一国军机大事啊,怎么他一点印象没有呢?

“是个什么人物?”史从云问。

说到王昭远,三人脸色上都是不屑之色:“回禀秦王,就是个和尚。”

“和尚?”史从云更惊奇,和尚还能当枢密使。

“他以前是和尚。”孙遇连解释:“他以前是和尚,后来投靠东都僧人知諲为童子。

先帝入蜀之后,赏那些和尚吃饭,王昭远被先帝看上,留下侍奉国主。国主继位之后就让他管枢密使。

我们这些人跟着高祖一路杀来,得的官位俸禄,他一个蜀地人什么都不干,居然当上枢密,还乱出主意,让我等送死........”

几人越说越气,史从云却听出点门道来了,这三人特意强调王昭远是蜀人。

心里对这次伐蜀更有信心。

于是安排人带他们三个下去,带他们去吃饭,去军中安顿下来,要让他们作为伐蜀的向导。

......

当年赵匡胤伐蜀时下了一个命令,叫争取北人,史从云一直觉得老赵做得不好,那蜀人也是人,你为什么只争取北人?

现在有些回味过来了,这是分化瓦解,激化矛盾啊。

蜀地现在肯定是有很大矛盾的。

无论是前蜀还是后蜀,都是外来人建立的,现在的属国皇帝孟家是河北人,蜀国那些重臣,手握兵权的大将,比如之前和史从云交手的李延圭,高彦俦,现在来找他告状的,是山西人,陕西人;蜀国宰相李昊是关中、河中人。

蜀国的权力,财富,多数是被他们垄断的。

这些人觉得他们是带兵打进蜀地的,他们就该掌权,就该享受蜀地百姓的供养。

蜀地百姓不觉得,哪怕有些拥护,但肯定不少人会想凭什么供养你们这些外来人?凭什么为这些外人战死?

如果归顺大周朝廷,大周皇宫在中原,那只用向朝廷交税啊,还是天下供奉。

可在蜀地供养一个单独朝廷那开销可就更大了,赋税徭役,百官用度,修建皇宫,大量军队不说,就算要进宫的宫女,后蜀孟昶喜欢风月,他皇宫里宫女数万,可都是从民间“选拔”上去的。

大周土地是蜀国数倍,力量更不用说,大梁皇宫里也只有宫女一千多而已(这和郭威有关,郭威大幅削减皇家开支)。

那些可都是蜀地百姓负担的。

所以蜀地百姓愿不愿为他们的国主战斗是个很大问题。

这些外来称王称霸的人和当地百姓之间肯定是间隙的,只要区别对待,争取一方,就能从内部分化瓦解,战会好打很多。

赵匡胤选择北人那批,也就是当初入蜀的大将和士兵,大概就是陕西、山西、关中、河北为主的人,可能觉得那批人是后唐重臣大将,人才多。

史从云却从没想过要争取他们,赵匡胤有那种看法很正常,因为受时代限制,他自己看得远多了。

哪里的人根本没区别,关键在于环境。山西、陕西人在历史上多数时候凶狠好斗,汉、唐的雄兵多出自那片,那是因为环境决定的,那一片北方就紧挨着游牧民族,常年跟游牧民族对抗,不能打没法活啊。

可让一个陕西的老爷们过了秦岭安安静静的享几十年福,他还不是变得不敢打,不想打了,到他子孙还知道什么是铁血吗?

同理,把蜀兵拉出来,让他们去北方和游牧民族打上几年,那肯定个个都变成能打的强兵了。

说到底,大家都一样,关键在于环境不同而已。

赵匡胤大概觉得当初后唐的兵将能打,要拉拢他们,史从云觉得经过几十年的安逸,他们还能打个屁。

李延圭,刘仁赡当初都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和他交手的时候也没当初的凶狠劲。

在他看来关键还是民心,如果蜀地的民心在他,愿意跟着他,愿意为他而战,那怎么可能缺人。

到时他可以直接从蜀地招募军队,北出秦岭,往北去和党项人打几年,也能变成劲旅,这样太行山以东的压力就会大大减轻。

当天,史从云急匆匆把这个大好消息带进宫中和符皇后分享。

随后符皇后一摄政太后的名义发布诏令,告示天下,蜀国国主图谋不轨,暗中联合北汉,意欲两面夹击大周。

这诏书一出,顿时京师震动。

大周去年才把辽国打趴下,结果现在一个小小蜀国敢跳起来说要打他们,一时间禁军将士群情激愤,民间百姓义愤填膺,纷纷说要出兵伐蜀。

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甚至史从云还有意无意的给翰林学士卢多逊暗示一下,让他弄点“民意”出来。

卢多逊和他是老交情,也很聪明,立即领着他的学生,又不知道从哪找来一批读书人,在东华门外集结上千人,向朝廷请愿,说蜀国目无尊纪,不知天高地厚,敢出言要打他们,身为中原大国,因为兴兵讨之。

之后众多武将也在朝堂上请愿,说面对蜀国的挑衅不能怂,应该以牙还牙,虽然蜀国这一口还没咬下来呢。

连史从云带着老婆外出的时候,在街上也能听到百姓议论蜀国要打他们的事,觉得大周应该立即出兵,不能惯着它。

史从云确实没想到,这次连民间舆论都这么支持出兵,他更没想到的是蜀国那个叫王昭远的知枢密院事和他们的国主是怎么想的?

还是觉得“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所以干脆和他们拼一下?

史从云猜不到孟昶和王昭远是怎么想的,但这无疑给了大周极好的出兵理由,还能凝聚人心,军民都是满腔愤慨,你想打我了!那老子先下手为强。

经过几天酝酿,二月初一大朝会上,摄政太后一身盛装,美艳端庄,拿出三省和枢密院批示,加了玺印的诏书,当着众多大臣的面亲自宣读,甚至都没让宦官来。

先是陈列蜀国罪行,随后斥责他们不自量力,最后宣布大周将出正义之师,伐无道蜀国,以殿前都点检,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秦王史从云为西面招讨使,总领大军,点齐将帅,择日出征。

诏令一下,顿时一件大事尘埃落定。

随后翰林院陶谷、卢多逊、暂居润等发布檄文,告知天下蜀国的过错,大周出兵的理由。

这一套操作如行云流水,史从云也用得越发流畅了。

之后京城欢呼,众将士士气高昂,一方面去年才打败辽国,让他们信心满满,另一方面谁都知道蜀地富庶,各个都想着捞一把的心思。

二月初,李处耘和李汉超也回到京城,史从云立即对全局大战做出部署........

第269章 、出兵

草长莺飞二月天,汴梁城外,数万大军枕戈待旦。

这次的动员完全和去年与辽国作战完全不同。

此时大梁禁军经过六年的扩军,数量已经到达十七万出头,这样庞大的军队虽然还远远比不上汉唐巅峰时期的兵力,但也不可小觑。

毕竟蜀地,江南,两广,云贵,山西,辽东,河套,河西走廊等等都不在手中,养这么多兵已经是十分庞大的规模了。

史从云召集各路大将已经到了京城,特别是之前他放在江陵、潭州练兵的李处耘和李汉超就起作用了。

回来之后,史从云专门设宴接待来人,但吃得却十分朴素。

和他们两人询问荆州的事情,问他们军队训练得如何。

李汉超和李处耘都信誓旦旦保证,荆楚之地的士兵已经训练得很好,枕戈待旦,整个南方,因为荆楚之地,大致后来的湖南湖北,处在天下之中,南北交通之地,无论南下北上,东进西出都要经过,所以战争烈度比南方其它地方密集多了。

这就导致荆楚的兵,战备状态,肯定是比几十年没打仗的蜀地要好太多的,这也是史从云让李处耘和李汉超就近留在江陵,潭州(长沙)原因之一。

而且这些地方紧挨着蜀国东大门,兵力调动十分方便。

这个东大门就是后世人们耳熟能详的长江三峡,这段路可不好走,这段路也决定了很多王朝的兴衰,那些魏晋南北朝四百年,唐中晚期,五代十国的争霸不谈,人们最熟悉的铸就三足鼎立天下局势的夷陵之战就是发生在这一段。

人们耳熟能详的火烧七百里连营,白帝城托孤等都发生在这一段。

是蜀国的东大门,所以史从云从两年前拿下江陵和潭州之后就格外重视,把李处耘,李汉超留在那练兵。

“荆州的兵比某想的还要能打。”李处耘很激动的跟史从云说:“特别善于水战。”

史从云点头,对李处耘道:“那地方你来我往一直乱,也没少打仗,多练就好。

这次东路我想让你来领军,江陵和潭州的兵力,加上司超的水军,还有龙捷军的兵力,总共给你三万人,从江陵西进,顺长江而上,随后直取夔州(奉节),直取成都。”

李重进很惊讶,“大帅,这.......”

比资历,李处耘比不上司超,王审琦,王仲,邵季,董遵诲,罗彦环等一开始就跟在他身边的将领,比战功自然也不成。

现在这些人中除王审琦出镇河阳三城之外,别人都还在,李处耘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史从云会让他挂帅。

历史上对李处耘这个人评价很两极分化。

一面因为他手段残忍,做事毫无道德底线;一面又因为他很爱民,最后没落也是为普通百姓出头,得罪朝中大将而仕途中断,郁郁而终。

他手段残忍,比如他为了吓唬敌军,他从敌军俘虏中挑出几个最胖的,直接杀了让士兵分着吃肉吓唬敌军,吓得敌人直接投降。

他爱护百姓,比如他不止约束军队,体恤百姓,还因为自己上司亲兵欺凌百姓而出头,结果在他屡战屡胜,事业上升的时候断送一生。

所以对他的评价才会如此两极分化。

和李处耘相处多了,史从云却十分欣赏这个人的,这一切都和他的境遇有关。

他的残忍、他的爱民都与他的履历有关。

他年轻时经历过张彦泽之乱,之后是静难军折从阮手下的将领,很得折从阮赏识,却被折从阮的外甥诬告,之后折从阮临终前推荐他到朝廷做官,可能也是怕自己死后外甥报复他。

静难军地处西北,不止是艰苦,民族环境负责,党项人,汉人,羌人,沙陀人等混杂,情况特殊,形势残酷,百姓困苦。

长期在那样地方摸爬滚打的李处耘一方面明白世间的残酷,明白人情世故,人性的奸诈,做事也没有南方和东方将领官员那么多的道德束缚,因为在那样残酷的地方,就真是“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了,坟头草都能几米高。

但另一方面,也正因为在那样残酷的环境摸爬滚打,没有锦衣玉食,没有享受安逸,长期和几乎全民皆兵的百姓同生共死,他也更明白底层百姓困难,切身体会生存的艰难。

以致李处耘是极度两面性的,不止在残酷和善良之间,在政坛也是。

明白生存的艰难,他一方面极力讨好上司,极度渴求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好好活下去;一方面又因为百姓出头顶撞上级,断送前程。

说到底,谁都有自己的难处和苦难,不能只看一个结果就妄下结论,何况这样的年头。

只有历经苦难的人才能理解同样身处苦难中的人,如果去和李煜、孟昶之类的人谈什么民间疾苦,你再怎么说他也不会明白的。

史从云拍拍他的肩膀,“某相信你,首先是因为你是能打仗的,在我手下诸多将领中,你是能独当一面那类人,你肯定有能力。

其次,你懂得百姓的苦难,知道生存的不易,如此你就不会像别的将领那样对同样身处苦难中的百姓随便下手。

你随我一路征战,向来都是约束手下将士,爱护当地百姓的。你来领军,这次入蜀我才放心,军中那些老将,骄兵悍将,某相信你在西北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自有手段。”

“大帅!”李处耘激动得单膝跪下,眼眶有些通红:“家父乃唐朝(后唐,李克用那个)将领,昔日讨王都定州,结果契丹来援,唐师不利,以致力战而死,尸骨不存。

之后朝纲崩离,自那之后,家道中落,四处飘零谋生,没有根基依靠,原本从折公(折从阮)手下来京,只想谋口饭吃,养活家小,没想大帅接二连三给某这样的机会。

某定不会辜负大帅的厚望!”

史从云点头,他手下的将领中,最不容易的只怕就是李处耘了,王仲、邵季有史家背景,董遵诲也是家破人亡,但他可以投靠舅舅高怀德,高怀德的父亲可是齐王,追赠秦王。

王审琦是外人,是从辽西迁居洛阳的,但也安家下来。

李处耘是带着家小到处奔波,谋求生存的,从陕西跑到河南,很大原因还是怕折从阮外甥的报复,现在史从云让他独领一方大军,是把他真正看成嫡系了。

如此往后他的前程就有保证,也算有立身之地了。

.......

次日,在亲王府的会议上,史从云宣布此次出兵安排。

大军分两路,北路和南路。

北路军史从云亲自率领,共计两万人,以马步军为主力,龙捷骑兵和虎捷步兵以及神火军构成,从关中翻越秦岭南下,过剑门关直取成都。

领兵将领为王全斌,邵季,高怀德,符昭愿,潘美,韩令坤,慕容延钊等,枢密使魏仁浦为参谋,负责后勤调配。

南路军以李处耘为主帅,总计三万人,包括江陵、潭州驻军,控鹤军,铁骑军,驭浪直,神火军一部,将领除主将李处耘外,还有李汉超,罗彦环,司超,王环,董遵诲等,同时安排一个监军曹彬,宰相王溥负责后勤补给调配。

史从云在心里考量过的,他几乎把年轻的将领都安排给李处耘,除了李汉超外,李汉超驻军在江陵,他必须去,这样做是怕那些老将不服李处耘领导。

所以老将都在他这边,年轻将领几乎都安排到李处耘麾下,同时还安排了监军曹彬,上两重保险,以免他们入蜀之后烧杀抢掠。

这安排一处,确实引起一些波澜,有人当场就质疑,李处耘资历不够,让他独自领大军怕不妥,让司超,王审琦等老将或许会更好。

这种事在史从云这倒是常见,他也不生气,以李处耘之前打的战举例,说他有帅才,随后用自己的威望压下,大家也就同意了。

安排妥当之后,各军领命,开始调度大军。

........

另一方面,老爹史彦超史从云不准备让他出征,一生征战,也是时候好好在家享享福,跟大娘小娘多给他生几个弟弟妹妹,不然以后想政治联姻都没人。

说到政治联姻,小妹史从梅的婚事也有了门头,毕竟小妹也到出嫁年纪,在这年代不算小,对象是枢密使魏仁浦的儿子。

这婚事是老妈张罗的,主要是史从云吹的风,毕竟朝堂之中魏仁浦是他最需要拉拢的。

他找小妹问过,小妹一脸羞涩的说让他做主,这个年代的女孩差不多都这样,一方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方面天下大乱,哪有时间给你情情爱爱,繁衍后代保证血脉不断绝这个首要目标都很难。

汴梁内外都有不少卖儿卖女的穷苦百姓,都是卖给达官显贵作为仆从,史从云想管都没法管,上百年的战乱导致整体生活水平太差,那些卖儿卖女的衣着褴褛,瘦骨嶙峋,不卖他都养不活,说不定就成了口食,现实倒逼的。

这些事只有等天下稳定下来,百姓生活水平上来之后才有办法去管。

他向过魏仁浦的意思,魏仁浦当然求之不得,还给他带他去家里见了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