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不必,”赵瀚摇头说道,“他能交出地盘和军队,给足了诚意。我连放其归乡都不敢,还要圈养他全家,堂堂天子岂不显得小肚鸡肠?”
费如鹤挠头笑道:“嘿嘿,也对。”
赵瀚说道:“李自成曾负隅顽抗,造下许多杀孽,按理顶多如张献忠那样,扔去台湾跟生番打交道。但李自成打下整个河套,主动献土献兵,这是有开疆拓土之功的。他要带着妻儿回老家,这些都可以应允。爵位也该给,封侯就算了,大同军中许多武将不服气。给李自成一个伯爵吧,就以他的家乡为名赐爵。”
费如鹤说道:“这老东西倒是好命,造反那么多年,最后还能捞一个伯爵。”
赵瀚把内阁成员叫来,让他们看了李自成的亲笔信。
阁臣皆喜,齐声称颂,兵不血刃拿下河套,这种大喜事谁不高兴?
赵瀚说道:“你们安排一下。让礼部刻制伯爵印玺,再从鸿胪寺挑选使节,去河套把这件事情办好。李自成麾下将领,也要好生安抚,愿意回乡安居的,就允他们解除兵权回乡。再着令兵部和都督府,让曹变蛟去接收李自成的部队。李自成之兵,淘汰老弱,只留八千人。曹变蛟自带五千士卒过去,两相合并,组建大同军第四骑兵师。这支军队,今后负责镇守河套。”
李自成那些部将,不能乱杀,也不能留在河套,必须把他们扔回老家,这样才能真正接收控制军队。
安排完事情,阁臣躬身退下,赵瀚带着费如鹤去御花园,跟费如兰、费如梅姐妹俩见面。
……
归化城(呼和浩特)。
城外蜿蜒流淌的土默川,古代又称敕勒川。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整个土默川平原,牛羊见少,农田见多。足足一万多平方公里的冲积平原,土壤极其肥沃,早在俺答汗时期,就招募汉民开垦出无数稻田。
“驾,驾!”
李自成骑马奔驰在大黑河以南的草原上,弯弓搭箭,准确命中一头野鹿。
“陛下神射!”
随行文武齐声喝彩,他们依旧遵奉李自成为大顺皇帝。
李自成今年只有46岁,看似正当壮年,其实是一身旧伤。有做流寇时受的伤,也有征战草原受的伤,每到冬天就备受煎熬。
近年来,又患上风湿病,浑身关节疼得走不动路。
每次卧床数日,他都会外出打猎,表示自己的身体没有大碍。可越是如此,他就越心虚,害怕那些老兄弟心生异志。
他现在没什么亲人,侄子李过已经病死,也就老婆孩子和一个小舅子。另外还有几个妃子,但没什么亲情可言。
自己如果死了,老婆能镇得住吗?
就算平时候镇得住,大同军迟早要来攻打河套,到时又会有多少人暗中投降?甚至是在关键时候倒戈!
前几年,李自成还有些志向,想在草原打出一大片领土。
可现实总是残酷的,一个河套产粮区,不足以支撑他北击大漠的后勤。向东攻打集宁,虽然总能轻松拿下,可转眼又丢失了。还不敢分兵常驻集宁,他曾经尝试过,很快就遭到周边部落的围攻。
李自成带走的汉民太少,统治河套已经是极限。
无法继续扩张,就只能窝在河套,日子一天天的消磨,志气也一点点的消磨。随着儿子年龄日长,今年就满五岁了,李自成开始为身后事考虑。
带着猎物返回归化城,这里的皇宫比较寒酸,是当年俺答汗留下的。
牛金星听说李自成回城,立即前来觐见。
李自成笑着说:“丞相来得正好,额猎了些畜生,你拿两只回去煮了吃肉。”
“多谢陛下!”
牛金星低声说道:“去集宁的商队回来了,打听到一个重要消息。”
李自成不屑道:“甚消息?那边的蒙古鞑子,又要联合起来打额了?”
“不是,”牛金星说道,“南京朝廷,正在派人串联各部,说是让各部出兵,一起前往巴林部的草原,跟喀尔喀蒙古人打仗。这喀尔喀蒙古,被咱们堵在阴山口无法南下,竟然向东南方扩土千里,都快打到燕山一带了。”
李自成琢磨道:“这确是一件大事。”
牛金星说道:“陛下可主动请缨,配合大同军出战,趁机捞取更大的战功。”
李自成摆手说:“这话不要再讲。额是为了妻儿,才愿把地盘和部伍交出去。让额给南京的赵皇帝打仗?额可不是他的兵将,俺死也不会向他低头。”
牛金星不好再劝,其实是他想立功,想去南京的朝廷当官。
牛金星也有儿子,长子已经九岁,是在山西出生的。他知道赵皇帝雄图大略,百分之百要来打河套,如果不趁早献土投降,到时候自己肯定要做俘虏。
所以,牛金星不断撺掇李自成献土,好为自己和孩子留一条后路。
如今听说喀尔喀蒙古扩张,牛金星又有了心思,想利用李自成的部队,配合朝廷大军作战立功。
对李自成忠心耿耿的丞相牛金星,都有这么多小心思,更何况那些大顺军的武将。他们打不出去,困在河套做大地主,早就失去了当年的雄心壮志。
李自成突然问:“你说咱们的家乡都怎样了?”
牛金星愣了愣,摇头道:“不知。”
李自成说道:“额问了陕西来的商贾,咱们离开以后,陕西只有一年大旱,其余年份都是风调雨顺。老百姓都分了地,日子过得极好,逢年过节,家家都能吃上白面。南京那个赵皇帝,虽然窃了额的江山,但他治国确实比额强。额输给他,不算冤枉。”
牛金星说:“陛下也是英明治国,不输给赵皇帝许多。”
李自成摆摆手:“额治国肯定比崇祯强,跟赵皇帝比,还是比不上的。额明白自家本事,不说那些大话。以往也小看了蒙古人,总以为带兵过来,就能打下大块地盘建国。可这几年,打来打去也只有河套。先生讲过汉武帝的故事,额不是霍去病。就算是霍去病,也在草原打不开。霍去病没了汉武帝的粮草,没有别的军队配合,他一个人是封不了狼居胥的。”
“陛下看得很透。”牛金星只能附和。
李自成揉揉胀痛的膝盖骨,说道:“额现在没别的想法,就想回老家看看,弄些良田种麦子。官府不来欺负额最好,让额做乡下的富家翁便成。那甚漠北蒙古鞑子,留给赵皇帝慢慢打吧。”
第782章 【皇帝亲自给太子教学】
费如鹤回京之后,三天两头被召进宫里。不是赵瀚本人召见,就是费氏姐妹相请,在外人看来自是恩宠至极。
这天,太子赵匡桓在文华殿读书,赵瀚带着费如鹤亲自来督学。
对于这个舅舅,赵匡桓感觉有些陌生,但又对其威名如雷贯耳。他的同学当中,也有颇多费大都督的崇拜者。
黄宗羲正在讲《三原论》,众官看到皇帝来了,皆欲起身拜见。赵瀚却抬手制止,让他们不要乱动,教学活动继续进行。
包括黄宗羲在内,大家都有些紧张,赵匡桓更是忍不住多次回头看。
“心无旁骛!”
还是黄宗羲最先冷静下来,用戒尺敲打桌面,提醒太子爷不要频频走神。
上课上到一半,有个中书舍人来了。他没有获准入内,又不能随意走动,只得站在门口一直苦等。
直至放学,闲杂人等,都获准离去,赵瀚才说:“进来吧。”
赵瀚过去坐了主位,太子和费如鹤,坐在两边的下首位。黄宗羲、胡梦泰、李顒,以及闻讯赶来的张岱,全部稀里糊涂的依次落座。
“臣范必英,拜见陛下!”
中书舍人趋步上前拜见,接着又向太子等人见礼。
赵瀚指着此人介绍:“这是范文正公(范仲淹)的十八世孙,名必英,字龙仙。”
赵匡桓和李颙都肃然起敬,朝着范必英拱手致意。
赵瀚笑着对张岱说:“张卿认识他吧?”
张岱回答说:“回禀陛下,臣与其亡父是故交,臣也曾多次到范园做客。”
赵瀚又问范必英:“你可知,朕招你来此处是何意?”
范必英忐忑道:“臣实在不知。”
赵瀚扫视众人,说道:“江苏布政使徐颖,下令全省清查田亩,又鼓励百姓举报破坏田政之举。近日,徐布政又上了一封密揭,说有数十范氏子弟,联名举报范氏族长,以义庄的名义强行收走私田。当初分走范氏义庄的农民,每人都必须拿出一亩好田,聚少成多重建范氏义庄。”
范必英面露惊骇之色,连忙跪下辩解:“陛下容秉,先父亡故已然十载。即便在世之时,也从不过问族内事务。先父虽出身范氏主宗,但家境早已破落,不得已甚至做了……赘婿,为官之后才恢复范氏本姓。”
赵瀚冷笑:“这次侵占民田为范氏义庄,就有你两个兄长的份。他们仗着你父亲生前的名声,在乡间到处串联倡导,把不肯交田的范氏子孙,都斥为数典忘祖之辈!”
范必英吓得浑身瘫软,差点没当场昏死过去。
赵瀚一脸阴沉道:“徐布政正待查处此事,命令刚下达到吴县,地方官员就压着不办,反而还写信劝徐布政收手。吴县那些读书人,聚集上百人之多,联名向徐布政施压。说什么范氏义庄,是吴县的文脉脊梁,万万不能轻易毁弃……”
赵瀚随即问范必英:“徐布政在密揭里说,这件事他打算严惩,杀一批,关一批,流放一批,革职一批。你觉得这样处置是否妥当?”
范必英硬着头皮回答:“极为妥当,破坏田政之人,该当严惩不贷!”
赵瀚又问赵匡桓:“太子觉得呢?”
赵匡桓心里已经明白,父亲选在文华殿处理此事,是要亲自给他示范如何治国。当即说道:“父皇,孩儿不知此事原委。诸位先生都教导孩儿,治国应当谨慎,不知前因后果,不可轻易做出决策。那范氏义庄,究竟为何物?”
赵瀚对儿子的回答非常满意,目光投向张岱:“张卿给太子说说,范氏义庄为何物?”
张岱起身陈述说:“范文正公第三次被贬时,在家乡吴县置地千余亩,设范氏义庄救济宗族贫困之人。又在义庄设立义学,教导宗族贫寒子弟读书,便是异姓贫寒子弟也能读书。范氏义庄从设立至今,已有五百年之久,历经宋、元、明三代而不衰。在我大同新朝分田之前,范氏义庄已有数千亩地,为天下义庄之典范。”
赵瀚问儿子:“你觉得如何?”
赵匡桓回答:“父皇,孩儿认为这是好事,但破坏了田政实属不该。”
“那朕就来说说,这个天下义庄典范,这個吴县的文脉脊梁,五百年来是怎么运作的,”赵瀚扫视众人,视线相触者,纷纷低头躲避,“范文正公,设立义庄自出于好心。可他的次子,比他本人官做得更大,大肆收买民田,扩大范氏义庄的规模。还从宋朝皇帝那里,弄来各种褒奖,弄来各种赋税减免,范氏义庄几乎就是不交赋税的!”
范氏义庄不交田赋?
赵匡桓和李颙都颇为吃惊,纷纷朝堂下跪着的范必英看去。
赵瀚继续说道:“到了元朝,范氏义庄完全免征田赋。有苏州官员,打算向范氏义庄征税,立即被范氏族人告到元朝皇帝那里。明朝开国,江浙地区征收重赋,范氏义庄也不例外,已经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张居正死后,一条鞭法彻底变形,范氏义庄借此死灰复燃,变得比以前更加兴盛。范氏义庄该上交的田赋,全都摊在贫苦百姓头上,逼得多少农民倾家荡产!没有飞洒诡寄的田产,范氏义庄也隐瞒起来,一两银子也不上交朝廷!”
“嗙!”
赵瀚猛拍桌子,大怒道:“大同军收复江南之时,已经给范氏义庄定了性。范氏义庄的田亩,也就近分给周边农民,获田者也大部分是范氏子孙。朕尊崇范文正公,不想恶待他的后人,当时只杀了几个臭名昭著者。这才过去十年,范家又有人卷土重来,真当朕死了吗?真以为朝廷的刀锋不利乎?竟还有那么多官员和读书人,给侵占民田的范家求情!太子你说,范氏义庄是什么东西?”
赵匡桓仔细想想,整理措辞道:“范氏义庄明着救济族人和乡里,得了大大的名声。实则慷朝廷之慨,把本该朝廷收走的田赋,用来做善事邀买自家名声。坏得很!”
“何止,”赵瀚说道,“范氏义庄,在前明时飞洒诡寄,坑害了不少吴县农民。数千亩良田,不给朝廷交税,全部用来救济的宗亲和乡里?拿出多少来救济,还不是他们自己说了算!他们不仅邀买名声,还损公肥私!跟曲阜孔家有何区别?”
突然,范必英磕头疾呼:“请陛下彻查此事,哪个姓范的破坏田政,须当全部法办不容轻饶。便是臣那两个兄长,该杀就杀,该流放便流放。严肃查处,才能正本清源,莫让他们坏了祖宗文正公的德行名声!”
“很好,你去查,”赵瀚说道,“伱也别做中书舍人了,改任督察院廉政官,跟随同僚一起去吴县彻查!”
范必英听得目瞪口呆,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喊道:“陛下信任微臣,臣自当大义灭亲以报君恩!”
范必英只能在督察院混了,结案之后,甚至这辈子都不敢再回老家。一代名臣之后,范仲淹的嫡系子孙,被皇帝逼得只能做六亲不认的“酷吏”。
范必英完全没得选择,他敢不听话,必遭兄长连累,估计连儿子都将失去做官资格。
因此越想越愤怒,不是埋怨皇帝,而是埋怨兄长和族人。
他爹幼时贫寒,除了能在义学免费读书,也没受到过范氏义庄多少接济。为了生存,他爹甚至做了赘婿,直到考中科举才真正翻身。
对于范氏义庄,他爹没得啥好处,反而在做官之后,用贪来的银子给义庄捐田。
范必英本人,更是没享受到义庄的好处,如今被坑得差一点就丢官。在他心里,已经把族人和义庄当成祸害,无论如何必须给解决干净。
分族迁徙!
范必英已经决定了,等案子了结,就上疏请求把范氏分族,迁徙一批前往河北落户。以前已经分族迁徙了,但还不够,还要接着迁才行。他对家族处理得越狠,就越能得到皇帝的器重,反正要被族人戳脊梁骨,不如就往死里下手。
费如鹤全程旁观,一句话都没说。
他知道赵瀚是啥意思,无缘无故请自己看这一处好戏。无非是在敲打他费大都督,千万不要去破坏田政,通过族人经商捞钱也该克制些。
赵瀚挥手屏退众人,范必英冒着冷汗离开。
赵瀚问赵匡桓:“太子今日观政,都有什么收货?”
赵匡桓仔细想了想:“忠良之后,不一定是忠良。圣贤之后,不一定是圣贤。不管是吴县范家,还是曲阜孔家,都要按《大同律》处置,不能给他们格外优待。这些名人的后代,真要胡作非为起来,依靠祖宗留下的好名声,反而对国家的危害更大。”
此言一出,当场就有人面色剧变。
完了,太子有这种想法,恐怕登基之后不好糊弄,劝他优待士绅也不容易办到。
“还有呢?”赵瀚又问。
赵匡桓迟疑片刻,摇头说:“父皇,孩儿愚钝,实在想不出来。”
赵瀚告诫道:“一个人,名声再好,不要看他说什么,要看他在做什么。就如这范氏义庄,存世五百年不倒,名气越来越大,田亩越来越多,成了天下慈善之典范。他们典的是哪门子范?”
第783章 【不知狼居胥在何处】
除了河北、陕西、山西、辽宁,由于地广人稀没有清查,其余各省全都开始了大规模清田行动。
一个王朝如果到了中期,清田就将变得难如登天。
可在王朝初期,清查田亩、清理人口,其实是相对容易的事情。只要相关政策合理,广大底层就愿意配合,官员和士绅也不敢挑战皇帝的权威。
从朱元璋开创大明,一直到永乐十年,明朝的田亩、人口都是十年一查(每年都有人口统计,但十年一次大范围清查)。
据《明实录》的统计就能看出,大明人口逐年增涨,在永乐元年、永乐十年分别达到6600万和6500万。之后就一路走跌,总是徘徊在5000万人左右,朱棣估计忙着北伐草原,对地方的控制力明显下降,每次清查人口都是官员在糊弄。
直到成化年间,宠幸万贵妃的昏君朱见深登基,面对着百万流民的烂摊子,大明人口竟然又暴涨至6000万。到成化十五年时,大明人口攀升至巅峰的7100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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