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隐为者
刘银凤一下子蹿过来,紧紧掐住刘青山的胳膊,那清秀的面孔,因为激动而泛起了红晕。
刘青山不由得呲牙咧嘴叫道:“二姐,疼,你掐疼俺啦!”
刘银凤这才撒开手,只见弟弟的胳膊上,好几个指甲印,也不由得心疼起来,用手轻轻揉着。
“姐刚才太激动了,弟,你咋会说英语的,还说的这么好?”
剩下的人,也都一脸探寻地望过来。
刘青山眨眨眼:“咱们夹皮沟以前下放的那位王教授,你们还记得吧,俺就是跟他学的。”
“老王啊,好几年了,他可是个留学生,喝过洋墨水呢。”
爷爷那时候和王教授很谈得来,也无意中帮孙子圆谎了。
刘银凤则是眉开眼笑,笑起来就像是绽放的花朵:“弟,快点进屋,教姐英语。这下好啦,以后你就辅导姐,来年俺肯定能考上大学!”
大伙脸上也都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有刘青山咂咂嘴:你们是不是都跑偏了,刚才说用君子兰换钱呢,怎么跑到学英语这呢?
这事儿可不能耽误啊!
……
喔喔喔!
清晨,嘹亮的公鸡打鸣声中,刘青山已经挑着扁担,从井沿儿挑水回来。
以前,都是大姐挑水的,不过现在,刘青山觉得,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子汉,他应该承担这个任务。
把水缸挑满,也出了一身大汗,肩膀子还有点火辣辣的。
吃过早饭,刘青山一行就出发了,目的地当然就是春城。
“青山,路上照顾好爷爷。”大姐嘴里叮嘱着。
“介绍信装好,到公社别忘了换介绍信。”
二姐平时是个闷葫芦,这会也开始唠叨起来。
林芝也是有点不放心,拉着儿子说道:“青山,兜里的钱和粮票,一定要看好啊!”
“放心吧,妈,保证丢不了。”
刘青山拍拍大腿根儿,满口应道。
昨天晚上,林芝就把三十块钱和十斤粮票,给缝到裤衩上了。
自己家还有爷爷家的全副家当,可都在里面呢。
“哥,早点回来啊!”小老四也挥着小手。
“听话,哥回来给你买好吃的,买奶糖!”刘青山推起自行车,车后面坐着爷爷刘士奎。
再后面,是大头和二彪子,他们每人背着一个小花篓,上面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们要把刘青山送到公社,然后再把自行车推回来。
至于高文学,这家伙现在也魔怔了,谁要是把他从稿纸里拉出来,非得跟谁急眼。
“青山,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啊!”
身后,传来母亲的叮咛,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一点不假。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天南海北的,差不多把全国都跑遍了,可不是第一次出门的愣头青。
从夹皮沟到公社,将近二十里路,全都是坑坑洼洼的土路。
遇到好走的地方,刘青山就骑一会儿;太颠簸的地方,就推一阵,累了就等等后面的小哥俩。
倒不是他图轻省,霸着自行车,而是后面那俩小伙伴,真不会骑车,推车都能推沟里。
车上还坐着爷爷呢,刘青山可不放心把自行车交到他们手上。
花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到了青山公社,道路也换成了沙石路,道两边的房屋建筑,也都变成了砖瓦结构。
这些是公社一些主要的单位:卫生院,食品站,马站,收购部等等,当然,还少不了最吃香的供销社。
随处可见墙上写着或者印着的标语:供销社当然写“保障供给”,卫生院则是“计划生育人人有责”。
刘青山就不明白了:人人有责,几岁的小娃娃也有责啊?
公社院墙上的标语最醒目,是用水泥刻的字,然后刷上白灰,写的赫然是“农业学大寨”。
刘青山就从这个标语旁边的大门进去的,然后把村里开的介绍信,换成公社正规的介绍信。
这年头,要是没有介绍信,绝对是寸步难行。
吃饭没人搭理你,住店也不理你,你说你怎么活吧?
至于理由,当然不能是去春城买花,那样人家根本也不给你开啊。所以,只能把爷爷拉出来:治眼睛。
而且,刘青山也确实是这么打算的,无论如何,他也要想法子给爷爷做个白内障手术,这一世,不能再让爷爷继续失明了。
开完介绍信,也到了晌午,刘青山就在公社食堂买了四个大白馒头:五分钱再加二两粮票一张。
又花了一毛二分钱,上来一大盆鸡蛋汤,刘青山先给爷爷盛了一碗,剩下的,小哥仨分了。
老爷子一碗汤一个馒头就够了,剩下的都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的主儿。
平时过年过节能吃一顿白面馒头就不错了,这点哪够啊,所以空闲的肠子,还是用带来的贴饼子凑数吧。
刘青山咬了一口大馒头,松软而又有嚼劲,带着面粉发酵之后的香味,细嚼之后还有淡淡的回甘。
你说,后来咋就吃不出这个味了呢?
一共花了三毛二分钱和八两粮票,四个人也算吃饱喝足。
出了食堂,大头和二彪子兴高采烈地推着车回去了,刘青山和爷爷则在道边的树荫下等客车。
这一天就一趟,万万不能错过。
好不容易,客车来了,上车买票,女售票员一瞅刘青山还挑着担子,挂着俩花篓,就横眉立眼地吆喝道:“把东西放车上边的驮货架上!”
这个年代,服务业的服务态度普遍都不怎么好,人家都是吃公家饭的,感觉高人一等。
对了,这会儿的大客车,都是在外面的车顶上,有装货的架子。
乘客取放货物的时候,要从车后边的一个小梯子爬上去,把货物放好之后,最后再罩上一个绳子编的大网。
花篓里面装的可是宝贝,哪能放车顶上,万一颠哒掉了咋整啊?
刘青山就笑着套近乎道:“姐,你看你长得这么俊,要是不瞪眼睛,肯定更好看。”
扑哧,女售票员被他给说乐了,摆摆手,叫他上了车。
看来出门在外,嘴甜点还是有必要的。
一路颠簸颠簸,摇摇晃晃到了县里。
透过车窗,刘青山打量着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小县城:没有高楼大厦,最高的楼房也就四层。
路上的行人,也大多骑着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个兜子,一脸的祥和满足。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特色,生活节奏还没有飙起来,人们的生活虽然艰苦朴素,但是有滋有味。
要是单论幸福指数的话,估计这时候的人是最高的。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时代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的不是很大。
一路走马观花,刘青山也没琢磨出来什么短平快的赚钱方式。
就连原本来县城卖菜的打算,都有点动摇了,因为路过菜市场的时候,他意外的发现,竟然很繁荣,根本轮不到他当出头鸟。
这两年,上边的政策松动了,于是早就憋得狠的人们,爆发出了空前的热情,一个飞速发展的大时代,即将来临。
第七章 时髦青年
第二天中午,刘青山挑着担子,领着爷爷,浑身腾腾冒汗,下了绿皮火车,出了人潮汹涌的春城火车站。
跟县城相比,春城这样的省会城市则多了几分色彩:来来往往的人们,衣着更加鲜亮,穿着连衣长裙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少。
路上除了公交车,也有一些绿色的大解放货车,偶尔也能看到黑色小轿车,引得人们纷纷投去羡慕的目光。
道路两旁,也多了些楼房,店铺的招牌,也五颜六色的。
如果说,在夹皮沟和青山公社,看到的是一幅黑白照片的话;那么春城就已经换成彩色的,而且,还会越来越多彩。
“城里比从前可热闹多喽。”
爷爷虽然看不清楚,但是耳朵里传来的车辆鸣笛声以及喧闹的人群声,还是叫老人家感叹了一句。
老爷子可不是一辈子没进过城的小农民,人家当年也是吃过见过的。
“爷,先喝口水。”
刘青山放下挑子,把身上斜背的军绿色水壶取下来,拧开盖子,递到爷爷手上。
这个时代,几乎家家都有一个这种水壶。
抿了两口水,老爷子又递回来,刘青山对着壶嘴一仰脖,咕嘟咕嘟全都干了。
“要坐车不?”
旁边传来个声音,刘青山转头一瞅,原来是个蹬三轮的,看来,这个时代真的要苏醒了。
虽然心里很想坐,可是兜里的钱不允许啊。
一共也就三十几块钱,来回的路费加上吃住,也就够爷俩在春城住个三五天的,真得精打细算着花才成。
“大叔,谢谢了,我们不坐车。”
刘青山朝那个蹬车的中年汉子笑了笑,又追问了一句:“大叔,朝阳公园怎么走啊?”
这时候的人,还是很淳朴的,虽然没揽到生意,但对方还是详细地给介绍了下路线,怎么乘车怎么走,都说得一清二楚。
刘青山是连连鞠躬道谢,这要是放到后世,你要是跟出租司机打听道儿,没准就给你支到北极去了。
挑着担子继续上路,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公交站点,一大群人都在等着车。
刘青山领着爷爷走过去,刚放下担子,不远处就传来了喇叭声,是公交车要到了。
众人纷纷簇拥上去,差点没把猝不及防的刘士奎挤个踉跄。
“嗨嗨,挤啥玩意,赶着投胎啊,没看到这边还有位大爷吗!”
一个略带高亢的声音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周围让了让,刘青山则拄着扁担,循声望去,不由得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对面是两个打扮很“另类”的青年,一男一女,都穿着喇叭裤,上紧下宽,屁股紧绷,到了裤腿那,猛的放开,裤管足有一尺,跟个大喇叭口似的。
这二位鼻子上卡着黑糊糊的蛤蟆镜。男青年梳着四六分,头发油光,看样子,头油没少抹。
有童谣曰:大背头,二两油,娶个媳妇不犯愁。
那女青年也比较时髦,披肩长发烫着大波浪,还抹了红嘴唇。
就是有点太红了,跟刚喝完猪血,没擦嘴似的。
反观刘青山,脚下蹬着布鞋,蓝布裤子还带着补丁,上身就是一件破旧的背心,粗布褂子垫在肩膀上。
刚才还挑着担子,一瞅就是进城的乡下人。
他们这两类人,也正是这个时代各自的代表。
在这个时代,喇叭裤,花衬衫,蛤蟆镜,肩膀上再扛个三羊录音机,在大多数人眼中,都是离经叛道的不良青年。
实际上呢,只是青年们追求自由,追求解放的一个开端,大可不必大惊小怪。
况且这会对方帮着自己说话,自然是要感谢一下。
于是刘青山咧嘴笑笑,露出一口白牙,拱了拱手说道:“谢谢啦!”
“嗨,甭客气!”
男青年摆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道。
“哥,你们这身打扮也太酷啦!”刘青山跟着扬手比划了下说道。
酷?
男青年摘下墨镜,别到衬衫兜里,有点不解地问道:“酷是啥意思,你是骂我们还是夸我们?”
女青年也是眨巴眨巴眼,这是那儿的方言呢?
刘青山则跟着笑道:“这酷就是英语COOL音译过来的,在米国那边贼拉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