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1983 第5章

作者:隐为者

听弟弟这么说,刘金凤才撒开手,还在弟弟发红的耳朵上吹了吹:“青山,县城四五十里呢,你都没去过,再说了,你会骑自行车吗?”

“姐,你就瞅好了。”

说罢,刘青山飞身上车,骑着自行车在当街遛了一圈,还表演了个一手扶把,弯腰捡土拉坷的绝技。

“行了行了,看把你能的。”

刘金凤嘴里埋怨,脸上却绽放着笑容,放心地回屋做饭去了。

快到吃晚饭的时候,奶奶牵着爷爷过来了,手里还提着大包小裹。

刘青山一瞅,这不是准姐夫送过来的四盒礼儿嘛,除了两瓶酒被爷爷留下,剩下的三样,都给拿来了。

两包槽子糕,二斤白糖,再加两瓶罐头,一瓶山楂的,一瓶橘子瓣的。

老四彩凤的眼睛,当时就瞪圆了。

把这些东西放到炕上,奶奶摸摸老四的小脑瓜说道:“这个是给你大姐补身子的,咱们家彩凤懂事,不能跟大姐抢嘴。”

小老四的小脸一下子就抽巴了,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奶,俺知道,大姐的肚子里有了小宝宝。”

这丫头,鬼精鬼灵的,刚才大人们唠嗑,她耍耳音就听明白了。

结果给刘金凤闹了个大红脸,林芝也连忙叮嘱:“四凤儿啊,可千万不能出去跟别人说。”

“不说不说!”

小老四举了举小拳头,信誓旦旦地说道。

最后,槽子糕和白糖罐头啥的,还是给爷爷奶奶分回去一半。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想吃口好东西,实在太难了。

所以,吃起来才感觉格外的香,一直能叫人回味好几十年。

“爸,妈,您二老看,大凤儿这亲事该咋办?”

林芝给两位老人倒了水,然后就开始了一场小型的家庭会议。

参与者主要是爷爷奶奶,林芝再加上刘金凤。至于刘银凤和刘青山以及刘彩凤这仨,也列席会议。

爷爷先发话了:“文学这孩子,家里没人在这边。按照老规矩,就是咱们老刘家的上门女婿,所以,咱们负责操办。”

“要是按照老理儿,就算他们生孩子,都得随咱老刘家的姓。”

刘青山眨眨眼:老爷子这是定调子了,就是这思想还是有点老旧啊。

当然,他也就是这么想想,可不敢说出来,毕竟脑袋瓜上还有笤帚疙瘩敲出来的小疙瘩呢。

听了这话,林芝微微一愣,面色也更加苍白:操办婚事,对这个勉强能凑合温饱的家庭来说,实在太难啦。

就算不预备酒席,给亲朋好友发点喜糖,可是,俩孩子总得做一身新衣服吧?总得做几床新被褥吧?

这钱,打哪出呢?

虽然去年冬天分了地,大伙自个种自个的,干劲高涨,到秋天肯定能多打不少粮食,多出一些钱。

可那不还得好几个月呢。

大凤儿那肚子到那时候肯定都得显怀啦,万万不行的,连她这个当娘的,都没脸见人了。

刘青山一直盯着母亲看呢,看到老娘那皱起的眉头,不由得一阵心疼:为了这个家,娘亲太难啦!

想到一个月后,他考上了高中,母亲一个人要供养两个高中生。

然后过完年,大姐生产,家里的重担,全都压在母亲那本来就瘦弱的肩膀上。

以至于,等到刘青山上完大学的时候,母亲就彻底累倒在苞米地里。

然后……就永远都没有站起来。

不,这一切,都不会再发生啦!

刘青山心里默默地念叨。

显然,刘金凤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开口说道:“奶,俺是嫁人,又不是招女婿,结婚还是去文学那边吧?”

“不成!”

爷爷再次发声,“文学跟杆子住南北炕,屋里跟猪圈差不多。杆子又是个老光棍儿,谁知道他能干出来啥操蛋事。”

刘青山想想刚才看到的一幕,那杆子叔,大白天的还遛鸟呢,谁能放心?

再找房子,现在村子里谁家不都是挤挤巴巴的,哪里有空屋子。

至于盖新房,现在连刘青山都不敢想。

这时候,就听到奶奶说话:“芝儿啊,这东西给你,去县里换几个钱,好好给大凤儿操办亲事。”

只见奶奶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双金镯子。

表面有些陈旧,不是那么金灿灿的,但是宝光内敛,依然引人侧目。

“妈,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林芝见了连连摇手说道。

她当然知道,这是老太太当年出嫁的时候,娘家陪送的首饰里的一件。

前些年,其它的物件已经陆陆续续变卖拿来补贴家用,如今,就剩下这一个念想了。

还有刘金凤,也红着眼圈上前,重新把镯子包起来,塞回奶奶手里:“奶,我就算不结婚,也不能卖这东西。”

“现在都是新事新办,到时候,买点喜糖,我们一家吃个团圆饭,就行了!”

“唉,这东西反正早晚也是要传给你的。”老太太拍拍刘金凤的手背,关切地说道。

然后老爷子也发话了:“行,就这么定了,这镯子放着,不当吃不当喝的,还不如卖了给金凤办事。”

这下子,没人敢再反驳了。

在家里,老爷子的话,就是一言九鼎。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沉闷,只有刘银凤,还低着头在那跟英语书较劲。

“彩凤啊,给你吃槽子糕。”

奶奶疼小孙女,把自己那份糕点打开。

外面包着黄色的油纸,四面都用细细的纸绳缠着,虽然隔着一层纸,可是依然有糕点的香气散发出来。

那时候的东西,可都是真材实料,不含一点添加剂。

老四其实早就馋了,瞥了娘一眼,然后赶紧接过来,放在嘴边,慢慢地啃着。

“哥,你也尝一口,就一小口,剩下的,俺还要给山杏送去呢。”

啃了小半个鲜甜软糯的槽子糕后,小家伙把槽子糕凑到刘青山嘴边。

虽然后世也是吃过见过的,可是嗅着糕点飘过来的香气,让刘青山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味道。

“去吧,都给山杏吧。”

刘青山闻闻就满足了,挥了挥手说道。

看着老四蹦蹦哒哒出了屋,奶奶叹了一口气:“还好,文学是个好孩子,没像山杏爹似的,撇下咱家大凤儿,所以啊,这婚事更不能办得草率。”

唉,林芝也只能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就在这时候,老四又蹦蹦哒哒地跑回来,身后还跟着另一个小黄毛丫头山杏儿。

山杏儿很懂事地鞠躬,怯生生地说着:“俺娘叫俺过来,谢谢爷爷奶奶,谢谢林姨。”

她娘虽然是疯子,但是也不总疯。

平时呢,看起来跟正常人差不多,只是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会犯病,嘴里依依呀呀唱着歌,满屯子到处唱。

“瞅瞅,多懂事的孩子。”

奶奶爱怜地摸摸她焦黄干枯的头发,充满怜爱地说道。

这时候,小老四的小嘴又叭叭叭开始汇报:“奶奶,娘,姐,院子里君子兰开花啦,可好看了呢!”

君子兰开花啦,好,好,奶奶一边点头,一边撩起衣襟擦拭眼角。

就连爷爷,眼角也抽动几下:君子兰,子君啊,我的好儿子!

林芝也眼圈泛红,这君子兰是她丈夫当年亲手栽下的,是家人们唯一的念想。

刘青山也满心酸楚,睹物思人,物是人非,叫人情何以堪呢?

“看看去吧,是子君知道家里有喜事啦。”

老爷子的声音有些发颤,刘青山连忙上去搀着爷爷,大家一起来到院子里。

在院子里,搭着一个小凉棚,里面摆放着一大三小四盆花,都是君子兰。

几株小的,都是陆续从大盆里移栽出来的,就像家里的孩子,也一天天长大了。

这几盆花,林芝照顾得很用心,松土,施肥,浇水,就像当年照顾丈夫一样无微不至。

花也懂得报答,所以长势喜人,肥厚的叶片黑绿黑绿,表面闪烁着一层光泽。

开花的是其中的一个小盆儿,花儿开得也漂亮,在一根亭亭的梃子上面,簇拥着一圈艳丽的花朵,尽情地绽放着生命的色彩和活力。

“好看,真好看。”

奶奶一边留着眼泪,一边喃喃说道。

母亲也转过身,轻轻擦拭眼角的晶莹,旁边的刘青山似乎听到母亲嘴里轻轻念叨着:君子,子,君……

就在这一刻,他的脑海里灵光一闪,充满惊喜地说道:“爷爷奶奶,妈,姐,这花,就是俺爹留给咱们的巨大财富啊!”

第六章 进城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在东北的春城,有一种花,被炒成了天价,那就是君子兰。

当时,一盆花,被炒到万元以上,甚至十万元以上,这你敢信?

那可是八十年代啊,万元户,还是极为稀缺的时代,一个县城,都不一定有个万元户。

甚至有一位港商开着辆进口轿车,想要换一盆极品君子兰而不得,这你敢信?

可事实就是如此疯狂。

刘青山清清楚楚记得,直到八五年的时候,省报连发三篇社论,给这个事件降了温,才彻底平息了下去。

君子兰,也褪去了人们强加在它身上的高昂经济价值,回归了花卉的本源。

虽然现在才是1983年,君子兰还没攀升到天价,但是价格已经处于节节走高的状态。

如果拿着两小盆君子兰去春城的话?

想想后来报纸上披露之后,母亲才听说了此事,还念叨了好久,错过了一次发财的机会,对不起父亲留下来的财富。

不过,当刘青山讲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之后,家里却没一个相信的。

先是大姐作势要揪他的耳朵:“青山,你这是从哪听来的,怎么听风就是雨?”

刘青山赶紧钻到奶奶身后,躲开长姐的魔爪:“听学校老师说的!”

在这个家里,老师的话还是很好使的,因为,已经去世的刘子君,曾经就是位教师。

“一盆花就值这么多钱,不可能,肯定不可能!”

爷爷也一个劲摇头。

倒是林芝略带期待地说道:“会不会是子君,在另一个世界保佑着我们,知道我们家现在的困难,所以早早就留下这笔财富呢?”

这下,没有人说话了,大家觉得,冥冥之中,或许真有天意。

结果,刘银凤的一句嘟囔,打破了沉寂:“这君子兰用英语怎么说啊?”

“Clivia!”

刘青山顺口回了一句,然后又补充道:“I love Clivia,Clivia more love in the breeze!”

“啥意思啊?”

刘银凤拧巴着一双秀眉,好像听不懂耶。

“我爱君之兰,我更爱君子之风!”

这一次,就连爷爷都捻着稀疏的花白胡子,连连点头。

他当初之所以给儿子取名子君,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弟,你真会说英语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