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悦南兮
十五回一部,贾珩暗道好一个奸商!
一部书至少定价三两银子,以翰墨斋的德性,说不得制成精装版,定价五两都敢,一套《三国演义》下来,就是四十两,这谁买得起?
他这个原作者都买不起几本!
不过,这定价并不算夸张,史料所载,嘉靖年间一套百回目的《西游记》,大概就是四十两。
可以说,这等书,客户都是读书人和薄有家资的仕宦之家。
至于普通百姓,受限于识字率,多半是从落第秀才转行的说书先生中听得故事,然后等到盗版重印,价格下降……
翰墨斋眼下则是第一轮销售,走的是高端市场…
第14章 韩晖
贾珩将心头那一点被“渠道剥削”的不爽压下,点了点头,拱手道:“还要多谢刘老先生体谅。”
“好说,好说。”刘通放下手中毛笔,笑道:“购稿文契业已写好,贾公子看看,可还有哪里不妥,需要商议、改动之处?”
说着,将书就的文契和及一盒红泥递了过去。
贾珩仔细审视了下,二百四十回书目,一回二两,三月交齐……点了点头,道:“老先生行文缜密,立契公道,并无不妥。”
说着,提起笔洗上搁置的毛笔,在两张文契上分别题了名,捺了指印。
见贾珩签契,刘通手捻颌下胡须,脸上也现出一抹笑意,道:“贾公子,按着行中约稿之规矩,原本先付前十五回的定金,但贾公子出身人品,老朽自是信的过,这是五十两定金,贾公子收好。”
说着,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五十两票面的银票,解释道:“这是四通钱庄的银票,见票即兑。”
所谓定金,这方世界也有着“定金罚则”,若翰墨斋违约,则定金不予返还,若贾珩违约,则双倍返还定金。
贾珩收好银票,拱手道:“老先生放心,某在月底会将前十五回目交稿。”
契约商定下来,贾珩心头也是松了一口气。
二百四十两,对他同样是一笔巨款。
这可以类比前世,这笔款子在二三十万人民币,可以提辆差一点儿的车了。
而三国演义一旦打开名气,他再想卖其他书稿,就可再议价金了。
比如西游记?
《西游记》在前世,出版成书于万历年间,陈汉自嘉靖朝明亡后定鼎神京,哪里有隆庆、万历?
“四大名著,水浒此世已有,红楼梦……嗯,这个就不能写,西游记抄完,就改抄金庸的射雕三部曲……”贾珩思忖着。
想要走科举入仕之路,就不能大张旗鼓的行商贾之事。
但不行商贾,就没有银钱,不说日常嚼用糜费,就说将来,哪怕是养军,钱粮又从何处来?
“其实,或许可以寻一些……白手套?”
贾珩目光闪了闪,觉得或许可以让蔡婶,收购一家书坊,然后再养一些生计艰难的文人,充当写手……
甚至其他生意也不是不能做。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贾珩在心底压下此事,抬头向刘通开口告辞。
刘通道:“那老朽送送贾公子。”
说着,随着贾珩一同下了二楼。
贾珩下了翰墨斋二楼,来到柜前,从伙计手中接过购得的时文汇编札集,冲翰墨斋的刘通,拱手一礼,说道:“刘老先生留步。”
“贾公子慢走。”刘通笑着冲贾珩点了点头,一直目送其出了翰墨斋大门,方手捻颌下胡须,拿着书稿,转身来到柜台之后,仍是爱不释手,眯眼观赏。
“不意贾家还有这等风流人物。”刘通越看越是满意。
却说贾珩出了翰墨斋,正要向家走去,忽地,就听到一声清朗的呼唤。
“贾兄,请了。”
贾珩定住身形,抬眸看去,只见是一个青衫直裰,手拿折扇的青年,正微笑地看着自己,那青年头戴士子方巾,面容儒雅,让人如沐春风,一旁还有一个青年,身形魁梧一些,浓眉下,目光炯炯,打量着贾珩。
“这位兄台,贾某有礼了。”贾珩也是拱手回礼道。
然后,二人通了名姓、表字。
青衫直裰的青年名唤韩晖,字子升;另一位名唤于缜,表字文度,二人都在国子监读书。
韩晖笑道:“贾兄方才一首临江仙,澹泊旷远,豪迈慷慨,实在让小可大开眼界。”
于缜笑道:“气象雄浑,隐有一代大家之风,只是词中旷达、萧索之意,倒似有另有苦衷,可字儿,藏锋金戈锐利,让人不敢逼视。”
一句话,词的心态如看破世情,宦海沉浮的夕阳余晖,但字儿却偏偏如初升之阳,其道大光。
贾珩笑了笑,说道:“前些时日,夜读三国史,难免生出昨日金戈铁马,今夕白云苍狗之叹,遂在词中显露一二。”
这也是一种合理合情的解释。
人的情绪本就随时随事而变,比如许多文人都曾做过咏史怀古诗,也未必都经过什么世态炎凉的世情,更多是一种见他人、见天地的感慨。
甚至李白也曾以女子视角写闺怨诗,难道李太白还是妇人不成?
于缜面露恍然,朗声笑道:“怪不得,慷慨悲壮又不乏昂扬之势。”
韩晖笑道:“贾兄,时至正午,不若借一不说话,在下听说楼中新开了一家名为玲珑阁的酒楼,不若我们边喝酒边谈。”
韩晖不愧是善于交游,待人接物,于润物无声中就透着一股舒服。
贾珩沉吟了下,笑道:“既是韩兄相邀,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也有意和读书人结交,既然决定走科举之路,此类的交游就不可缺少。
几人说着,就向着玲珑阁而去。
这是一座高有五层的酒楼,装饰精美,从门前停靠的马车来看,无不非富即贵。
韩晖一边前面引路,一边笑着介绍道,“这家酒楼是月初开的,听说里面的厨子是宫里出来的御厨,做的狮子头也是一绝。”
贾珩随着韩晖向上行去,来到二楼。
唤过伙计,寻了一个厢房,周方以屏风隔断,内里空间轩敞,几桌明亮,这时,环佩叮当,兰麝之香暗浮,有几个衣裙光鲜,姿色秀丽的女子,奉送茶点,然后徐徐而退。
贾珩沉吟了下,道:“韩兄,初次见面,这如何好让你这般破费?”
他和这韩晖不过初识,此人就这般盛宴款待,其意难明。
这可能多少有些被迫害妄想症。
韩晖笑道:“贾兄客气了,纵然不遇上贾兄,我和文度,也准备来此尝尝鲜,贾兄只管安坐,下次说不得就随便在路边找个面摊,就边吃边谈了。”
于缜也笑道:“韩兄说的不错,我们天天在国子监中吃得也没有滋味,出来就是为着这一顿。”
见二人一唱一和,说的坦诚、有趣,贾珩就是笑道:“是在下失礼了。”
而后,倒也坦然受之。
韩晖目光闪了闪,暗暗点头,这位宁国公的贾公子,举止有度,不卑不亢,倒不像是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暗道,不愧是能写出“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这等句子的人物。
有句话,三代养不出贵族,如果出身卑贱,遇着权贵,要么谄谀卑己,要么恃才傲物。
韩晖交游广阔,别的本事可能没有,但这察颜观色的本领,已是历练出来了的。
他带这位出身宁国府的落魄子弟有意来此,就是一观其人底色。
不管是从方才颇有丽色的婢女前来,而这位贾兄面不改色,目光清正,再到闻处华楼而坦然自若,就不像是出身寒门的子弟该有的模样。
三人吃着茶,就叙着话。
与之交谈,果见对答如流,见识不凡,韩晖暗暗点头。
话赶话,就提到了科举进学。
第15章 文萃阁典书
话赶话,就提到了科举进学。
于缜笑道:“贾兄的才识,不知在那座书院就读?”
在大汉神京,除官学外,还有一些社会贤达,致仕官员举办的私学,也是可以参加科举的。
贾珩说道:“先前延请了一位业师,但去岁冬,家母去后,家中诸般琐事缠身,如此学业就耽搁了下来。”
于缜面上笑意敛去,致意道:“贾兄节哀。”
贾珩叹了一口气,默然不语。
见气氛多少有些沉闷,韩晖就岔开话题,微笑道:“以贾兄之才情,于时尚之学想来也是有所精研了?”
贾珩摆了摆手,道:“说来惭愧,某于四书五经一道,所下功夫不足,以致今日尚未进学。”
进学,就是取得秀才功名,比如红楼中原著所载,贾珠十四岁就进了学,然后……娶了李纨。
提及进学一事,于缜轻笑着接过话头,朗声说道:“以贾兄年纪,若立志发奋,未为晚也,取中秀才,想来也是探囊取物耳!再说乡间私塾之师,教授学问稂莠不齐,若贾兄在国子监就读,这秀才端不算什么。”
很多时候,许多童生一直蹉跎,除个别真是天赋愚钝,朽木难雕,主要原因还是没有遇到好老师。
为何明清江浙之地,读书人科举水平比北方要强,就在于江南文教发达,师资强横。
韩晖也是点了点头,赞同道:“如启蒙,寻秀才为塾师足矣,但若于举业一道有所得,则还需另寻名师才是啊。”
若是发蒙识字,以秀才相公为塾师,基本够用,但如果要中秀才,以秀才为业师就不太行了,就得寻举人。
比如,某位官居一品的沈黑犬,老师是两榜进士,越中十谏……
贾珩沉吟道:“只是苦于名师难寻,再加之囊中羞涩。”
名师不是这般好寻的,而且束侑奇高。
据他所知,神京城中稍好一些的私学,一种是退休官员为家族子弟讲学,人家的族学,他怎么过去?
还有一种则是私立书院,学费昂贵,主要招收出身中小地主以商贾人家的子弟。
于缜沉吟道:“在下倒是认得英华书院的几位讲郎,只是英华书院童生都不怎么收,韩兄可有什么名师举荐?”
韩晖放下手中香茶,笑道:“名师倒是有,只是恐不适贾兄。”
于缜面色一动,抬眸和韩晖交换了个眼色,点了点头。
如贾珩这般生计都靠沽文换银,纵是名师也未必延请的起了。
至于韩、于二人赠银,纵是帮人也没有这么帮人的道理,再说只是初识,交情也没有这般深厚。
升米恩,斗米仇,自助者,人恒助之。
韩晖笑了笑,道:“贾兄若不弃,韩某却有一法,既不用糜费银两延请名师,又可得名师传授学问,或可两便。”
于缜笑道:“哦,我却不知还有这等两全其美的法子,韩兄快快说来。”
韩晖笑了笑,道:“前日,国子监文萃阁的宋录事还说,监中学生借还书籍以后,不拘书目,肆意摆列,繁乱难寻,原本操持典列书籍之事者,皆不通文墨,难堪其用……贾兄若不弃,可至国子监文萃楼中应为典书,虽薪俸微薄,高才屈就,但好在可请益学问于监中讲郎,得诗书于文萃阁中,岂不是两相便宜?”
贾珩就是一愣,心头暗道,国子监,文萃阁,典书……
好家伙,这不就是国家高等学府的图书管理员?
贾珩默然了下,道:“韩兄,这又如何使得?”
这韩晖初见,就这般施恩于他,让人费解。
如果只是因为三国演义或者那一首临江仙,恩,也不是没有可能,他似乎有些低估《临江仙》这等传世诗词的影响力了。
其实,这还是贾珩对国子监书阁中典书一职,理解有误,这等职事,可不是什么事业编制、铁饭碗之类高大上的东西。
举人去做自是有辱斯文,秀才去做,则嫌薪水微薄,难以糊口。
对韩晖而言,也不是多大功夫,可能就是开口与宋录事提一下的事儿。
当然,于贾珩而言,就有些不知就里。
尤其贾珩与韩晖一番接触下来,不管是从其衣着打扮,抑或是举止神态,深知此人定是非富即贵,大有来头,只是其既然不愿相告以身份,他也故作不知,更不会开口相询。
韩晖道:“贾兄无需如此,这原也不当什么,当然也是看贾兄求学之心甚坚,才情不好辱没,若是贾兄觉得心中过意不去,还请将那三国演义早些写完罢,拿给我和文度兄先睹为快才是,我们可是如老餮嗅美食之味,心痒难耐啊。”
说到最后,就是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等人物纵然是做人情,也是春风化雨。
“贾兄不知,子升兄为人最是急公好义,最喜成人之美,素有长安及时雨之称。”见贾珩一脸感激之色,于缜也是笑着打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