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42章

作者:安化军

  蔡襄、欧阳修、余靖等人,这些哪一个是好相与的?笔似刀,嘴巴一个比一个厉害,被他们针对那还有一个好?这还是王素因为被人举报跟孔道辅有姻亲,外放到了淮南路,不然这些人势力更大。作为前朝宰相王旦的幼子,王素还有跟皇帝的私人关系这一层呢。

  把所谓的吕党和范党划分一下,范仲淹旗下的主要是年轻少壮官员,而被他们针对的吕夷简一党则多是老臣,只有王拱辰、张方平等少数青壮。而且范党是主动结党,吕夷简一伙实际并不团结,很多人是被其他人强行捏一块的,他们本人根本没那个意识。便如此时被针对的夏竦,其实与吕夷简不和,他还想着自己应该做宰相呢,根本没想去依附什么人。

  西北战事,背锅的是夏竦这个正任经略使,其实反映了很多问题。就是不管皇帝还是大臣,甚至天下百姓,都对前面十年的朝政不满,要实行新老交替了。吕夷简掌政最久,他不出来背锅谁背?西北的战事有夏竦背锅,朝中有吕夷简背,带着责任退出朝政,这才是要开启的朝政新局面。

  范仲淹已经渡过了自己的青涩岁月,对此大概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只是他仕途坎坷,并没有形成自己的班底,只是个名义的领袖而已。下面欧阳修等人入戏入深,无法自拔,前途实在不乐观。不过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欧阳修是一代文宗,他们政治斗争输了,舆论和历史却赢了。

  对这次改革,杜中宵知道两件事。一件是范仲淹等人输了,另一个就是历史上的定论,君子党被小人所害,导致朝政因循,失去了改革的契机。这是个两难局面,谁卷进去谁倒霉,杜中宵当然发牢骚。

  见杜中宵不住地摇头叹气,苏颂道:“我们不过是州县之职,哪里管得了朝中相公的事,不要在这上面劳心了。你前些日子想兴办些产业,想好了怎么做没有?”

  说起这些,杜中宵才又重新振作起来:“大致有些眉目了。营田务这里,我决定还是按着以前的办法来做。不进官庄的自然由他们去,按着编户来管就是。营田这里,官庄的土地划出,庄里一应产业由庄里自己人做主,立为村社。村社管理办法,参考古籍,选出社老,指定人员。凡村社的保政和乡书手,一应作为县衙公吏,发给俸禄,催办钱税,巡视地方,却不管庄里的事。”

  苏颂点了点头,听了杜中宵的话只有个大致的概念。村社是古法,听杜中宵的意思,还有些井田制的影子在里面。托古改制,是中国传统改革的正途。当然,实际杜中宵参考的是他前世的集体所有制,这就没有必要向别人解释了。因为从表面看起来,参照典籍,大可以说是先秦时村社的改良。

  有营田制这个集体所有制经济体,乡村经济,包括一些场务就有了寄托。产权明晰,这是以展经济首先要解决的。确立集体制的村社,首先解决乡村的产权关系。

第57章 喜事

  安好了活塞,陶十七过来道:“烧火试上一试,看看此物好用不好用。正好有火,烧两盏茶喝,官人坐得也口渴了。”

  说完,带了一个工人,到旁边压脚那里打水。这井是杜中宵根据前世印象中农村的压井制的,好在中学学过大气压的原理,这种真空取水的理论清晰,试了几次就制了出来。其实最早的蒸汽机,就是用来在矿井抽水的,加热再冷却降低汽缸的气压,把矿井里的水抽出来。虽然效率极低,但矿井里的煤是现成的,总比用人力畜力划算。不过在农田用蒸汽机抽水,就划不来了。

  看着陶十七压水,苏颂道:“这个取水的法子极好,乡里肯定极多人想用的。可以办个场务,专门制这个东西,卖到周边乡里去。”

  杜中宵笑道:“正是要建这样一个场务,便隶营田务之下,作为垦田的本钱。此处临汴河,西边又有涣河、涡河,直至汝河,顺着水路可以销到各地。可惜此处铁少煤少,有些难办。”

  苏颂道:“此地离徐州不远,从那里运来即可。”

  杜中宵的印象中,这一带应该煤矿很多,永城这里隐约记得是个大煤矿,奇怪的是此时这里并不产煤。也曾经派人出去找过,却一点也没有找到煤矿的影子。

  永城确实有大煤矿,而且是难得的无烟煤,不过埋藏很深,杜中宵随便找找哪里找得到?好在与永城相邻的徐州,是个治铁中心,想办法从那里买来就是了。

  陶十七压上来水,用个陶罐装了,放到点起来的煤火上烧。

  杜中宵道:“这机器现在已经逐步完善,只是不知道到底力气多大。十七,你想办法测一测。比如制造一个跟马比力气的物事出来,看看此机器可以比得上几匹马。”

  陶十七开开心心地答应一声,跑到机器旁边,看着机器动脑筋。杜中宵也不管他,简单的测功器哪里有那么容易,自己也在考虑呢。

  正在这时,一个老者走上前来,行个礼道:“官人,小的是这里保正。今晚村里有人成亲,若是官人得闲,能够赏光,一村人感激不尽。”

  杜中宵看看苏颂,笑着道:“好呀,碰上此等喜事,怎能不去道贺一番。”

  苏颂点头答应,人家开了口,难免会被人说不近人情。哪怕只是走一遭,总是个态度。

  老人离开,杜中宵吩咐柴信赶紧到附近码头那边,买一对鸡,两尾鱼,再割几斤肉作为贺礼。这个年代有农村商品经济不发达,红白喜事,迎来送往,极少有给钱的。整个县里,包括杜中宵,也没有几户人家会拿钱送礼。肉呀鱼呀都是要用的,也符合风俗。

  天近傍晚,杜中宵和苏颂带了柴信和陶十七,漫步到了村里。只见村中点起了几支火把,显得极是热闹。当中的十字街头,一大堆篝火,周边摆了几张桌子。

  杜中宵看见,对苏颂道:“这里人户虽然不多,喜事倒也办得热热闹闹。只是这样点堆火,旁边摆桌子吃酒,夜里看起来,有些——”

  苏颂连连摆手:“乡下人家,燃不起灯,可不就只得如此?想来是知道我们在此,才把酒席安排在了夜里,不然只怕白天早早就结束了。”

  一边的陶十七道:“官人,不是这样子。我前几年在城里乞讨,什么酒席都不错过的,有时为了吃一餐,要跑一二十里路。庄户人家,白天要做活的,只能晚上才能把人请齐。他们又点不起灯,好多都是这样办事。喜事还好,一对新人热热闹闹,吃吃喝喝分外快活。若是白事,晚上这样吃酒,不明就里的人看着委实有些吓人。不过乡下人胆大,有吃有喝,哪个在乎这些!”

  苏颂和杜中宵对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刚才杜中宵的意思,就是说这样办喜事,晚上看起来难免鬼气森森。没想到陶十七把这话直接说出来,喜宴之上怎么好提这些?

  见陶十七兴致勃勃地还要说,杜中宵道:“我们这附近办的是村社,按古制自有社坛社火,大约也是这个模样。好了,不说这些,你们快快把礼物送过去。”

  陶十七答应一声,也不等柴信,一个人提着礼物兴冲冲地跑了上去。

  有人收了礼物,保正带了几个老人,和一对新人,急急迎了过来。乡下人没有许多讲究,新娘早就去了盖头,大大方方与新郎一起,上前来参拜了。

  众人迎着,把杜中宵和苏颂两人领到火堆边的主桌上,柴信和陶十七则被安排到其他桌上了。

  在主桌落座,杜中宵眼睛一扫,见到边上的一张桌子坐着一个执笔的中年人,桌前几个人提着刚才杜中宵送的礼物,不知在说些什么。知道那是记喜账的,自己的礼物在这个小村算是重礼,那些人家要详细分清,哪些是主人家的,哪些要待客的人家明天分了。

  庄户人家办这种大事,一家人怎么承担得起各种花销?不说新人的衣物,新房的装饰,就只是今夜招待客人的酒席也办不起。每遇这种事,都是几家人合伙,你出多少东西,我办一桌酒,他出一只鸡,一点一点凑起来的。这样众人合力,一个村子才能维持下去。

  古人安土重迁,这种关系有时候会持续数代,就是所谓的世交。杜中宵家里出事,李兑回乡之后见到杜中宵,见是可造之才,带到京城,诸多帮忙,便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关系。从李兑和杜循的祖父那一辈起,两家便就有红白喜事互相帮忙的传统。五代战乱,中原聚族而居的大家族很罕见,大多数的村子是靠这种关系联系在一起的。

  村里各种头面人物过来见礼毕,保正才指着新郎对杜中宵道:“这位安三郎,在本乡与我家是多年世交。他母亲生病,不合在药店里赊的药材多了,利钱也还不起,债一年多似一年。因家里债务,他阿爹只得在债主家里做活。留在家乡,没个翻身的机会,便随着我来到这里。原想着带着他离乡,让家里的债累他一爹一世,不要连累了后代,没想到在这里的日子竟能过好,还有余财攒下来。这位新娘,是河对面村里的,因为家中三个弟弟,守到这个年岁才嫁人。就是听说我们这边日子好,才肯嫁过来。官人在这里垦田,对我们这些人来,委初是再造之恩!”

第58章 百年计

  乡村私酿淡而无味,杜中宵随口喝着,边听保正讲着垦田以来的变化。

  一直到现在,营田务这里还没有产出粮食,全靠着调过来的粮食和发的钱生活。由于发得及时,生活水平高于当地,被很多当地人羡慕。最近几个月,甚至有周围的客户,贪图营田务的待遇。拖家带口来投的事情。由于这些事,杜中宵在此地垦田受到当地大户的报怨。

  自己接任知县之后,杜中宵才有些理解为什么以往营田给的待遇不高。给的待遇高了,会吸引当地的客户,地多的主户田地租不出去,影响当地稳定。自己是知县,县里的治理要靠那些大户支持,也就是最近因为马蒙一案,没有人敢出来指责杜中宵就是了。

  保正不无感慨地道:“知县官人宅心仁厚,我们这些小民衣食无忧,谁不羡慕?前些日子我听说新开的村里,有当地无牛畜的主户,都把家里的田卖了,来营田务入社呢。”

  杜中宵吃了一惊:“还有这种事?数辈辛劳才攒下些田来,怎么就肯卖掉?”

  保正道:“哪里要那么辛苦!这一带地价不高,一般的地只要五百文一亩,若是下等户,能卖几贯钱?与其守着那些地,年年还要租牛耕种,不如卖地来营田务赚些现钱在手。”

  杜中宵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心中感觉有些不好。垦田是为了招揽户口的,可不是为了破坏当农业生态的。如果都来营田务垦荒,反把原来的地抛荒了,他这知县可是失职。

  此时中原一带,人与土地的矛盾不突出,并不是他想象中人多地少的状态。农业生产资料中,农具和耕牛占的比重较大,而土地占的比重较少。导致的后果,就是租牛和耕具,价格较高,而耕地的价格比较低。一般土地就是五百文一亩,好地也只值一贯。营田务这里提供耕牛和农具,民户再按工付酬,生活水平已经超过了当地的下等户。客户和下等户一走,田多的主户雇不到人,土地抛荒,地价下降,状况会逐渐恶化。不能开了新田,反倒让原来的熟田荒了。

  举起杯来,杜中宵口中道:“日子越过越好就是好事,饮酒,饮酒。”

  社会改造是个大工程,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还是太急了一些。这种事情,依照户籍不许本地人户投充是不好的,容易造成营田务与本地社会割裂,处理不好还会引发冲突和矛盾。

  放下杯来,杜中宵对保正道:“来的人里,不知道匠人多不多。若是有高手匠人,不拘是木匠还是铁匠,建些场务,造些农具,倒是好卖。有了农具,再从荆南贩些耕牛来,县里低价卖给众人,就省了他们抛荒来营田务做事。”

  保正笑道:“哪个不知道手艺值钱?有上好手艺,哪个匠人会来营田务做工?”

  杜中宵点了点头,看来此事还是要自己想办法。必须要把农具的价格压下去,再想办法从南边贩些耕牛来,甚至官方建立耕牛养殖场,稳定市价。最好再由县里提供补贴,把原来的农业格局稳定住。不然这边户口增加,那边户口减少,功与过只看上边一张嘴,事情可不好。

  心里想着这些,杜中宵的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呵呵地与大家喝酒。酒有酒禁,朝廷为了多收酒税,价格较高,这些乡村农户很少买来喝,都是家中私酿。私酿自己喝,不卖到外面,朝廷不禁。特别是京城里面,很多名酒就是一些王公贵族家里酿出来的。

  喝了一会,几个少年过不闹哄哄地拥着新郎和新娘闹洞房。那边不知谁挂起一串鞭炮,噼哩啪啦放了一下。鞭炮停了围着的小儿意犹未足,拿了一截一截竹筒,扔到篝火里,听那燃爆的声音。

  见杜中宵盯着那边看,保正不好意思地道:“村里小心贫穷,只买了三串炮仗。一串迎亲的时候放了,一串进村的时候点了,这是最近一串了——”

  杜中宵笑着道:“爆竹一词,便就是如此来的。燃竹听响,正是古风。”

  保正尴尬地笑:“若是有钱,哪个不想多买些来。”

  辛辛苦苦垦田近一年,这是杜中宵第一次近距离地感受自己治下垦田人的生活。虽然远谈不上富足安乐,但这份宁静祥和已是难得了。财富是一点一点积累起来的,只要能够剩下余钱,好好过日子总有富足起来的一天。现在他们有屋住,有衣穿,有饭吃,好多人已经感激不尽了。

  新人入了洞房,老人带着孩子返回家里,篝火边只剩下了青壮年,还有杜中宵一桌在这里。全村人凑这样一次酒席不容易,他们把剩菜收拾到两三桌上,一堆青壮围在那里大吃大喝。他们是壮劳力,村里的活要他们干,自然应该享用这些。其他人退场,本就是给他们机会。

  杜中宵详细问保正村里今年的安排,开了多少荒,种了多少地,准备打多少粮食。

  保正道:“我们这一村,共有三十余户人家。按着垦田时说定的数目,应该有五六十户的,大沟围起来的田地才能开垦完毕。现在人数不齐,都在等着招自己的亲朋来。这村子,临近西边大沟,那里没什么地,留些陂塘,闲来捞些鱼虾吃。河边的草地,以后养了牲畜要放牧。南边准备种些桑枣栗之类,以后也好养蚕织些锦缎,都是钱财。东边留一些菜地,其余与北边一样,都是好地。”

  听着保正的描述,杜中宵脑中出现一幅牛羊吃草,禾稻丰收的景象,一时竟有些神往。哪怕是普通老百姓,其实想的也是安稳种田过活,而不是怎么做地主剥削别人。只是能不能做到,那就是另一回事情了。村中总有游手好闲、吃喝嫖赌的人,难以断绝,只是怎么排除掉而已。

  杜中宵道:“我们挖大沟治碱,同时也把土地隔成了一大片一大片,天然成了村子。老丈安排得井井有条,若是真能做到,即是一方乐土。只是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当用心做事才好。”

  老者笑着摇了摇头:“这里我家来得最早,两个儿子,家里人口也多,是以人人服我。等我百年之后怎样,哪个说得上来?我们小民,也看不了那么远。”

  “无妨,就按照老丈说的,在村口刻块碑,上面画好图形。若要改动,定好规矩即可。我看此法甚好,不只是这一村,营田务这里的村子都可以如此。碑刻好,官府做记,一代一代传下去。数百年后,后人看到这些,也知道前人是如何开拓的。”

  说到这里,杜中宵对苏颂道:“子容还要待些日子,在这里留下几块碑记,以遗后人。千年之后有一天,说不定就会被后人看到,知道我们在这里做了什么,也是一桩乐事。”

第59章 巧遇

  粉色的桃花瓣瓣飘落,贪嘴的鱼儿在水面追逐着花瓣,泛起一阵阵涟漪。

  看着众人把石碑埋入土中,杜中宵对苏颂道:“此处立碑为记,自此之后,永城县内汴河与涣河之间的土地,便就为营田务。有大河阻隔,也免闲杂人等流窜。碑文是子容所撰,千年之后,人们也知道这一带若为良田,有你一份功劳。——已是暮春,你要回宿州处理政务,我也难留。等到秋后,闲来我到宿州看你,那时我们再相会。”

  苏颂拱手作别,踏上早已等待的官船,与杜中宵到道珍重。

  马蒙的案子已经彻底作结,苏颂迁一资为节度推官,职事一切未变。经了这一次迁官,苏颂到任升迁就该是京官了。离开选海,不管是做签判、通判还是知县,进士的升迁便就快了起来。

  蒸汽机的研制到了一个瓶颈,只要进一步增加压力,并解决密封问题,便就可以实用了。苏颂带了一套图纸回去,到了宿州接着自己研究。两人与韩绛相商,争取两三年内,做出实用的机器来。

  国家内忧外患,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危机,解决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最暴力最简单的,是靠科学技术的进步。只要这一步迈出地足够大,一切束缚都会被砸得粉碎,整个社会前进的脚步不可阻挡。在杜中宵前世,这种进步称为技术革命,不但可以改变社会的面貌,还可以保证国家数百年的繁荣。蒸汽机的发明便就是这样的技术进步,工业革命的核心,足以开启一个新时代。

  到亳州来任官半年多了,虽然政务繁忙,杜中宵还是大致了解了这个时代的政治形势。他也曾经想过很多政治改革的内容,但想来想去,在这上面发挥的余地实在不大。按照前世学到的历史知识,很难有什么改革比王安石变法动静更大了,很多自己想到的办法,那个时候要么提了出来,要么有了苗头。无非是具体内容,由于实际的限制,还有很大改进余地罢了。不过王安石变法遇到了那么大的阻力,凭什么自己提出改良版的来,就不会遇到阻力呢?自己可没有王安石那样的本事,在学术上压服天下。

  越是了解得多,杜中宵越是认识到政治改革的难道太大,最后终于放弃了这条路。还不如搞一次大的技术革命,用经济暴力砸烂这个时代的社会结构。至于最后会出来个什么怪物,还是让王安石和司马光这一大群人去斗吧。国力强大到一定的程度,对周边国家便如老虎走进了羊群里,随便嬉笑打闹,羊群也奈何不了老虎分毫。真正适合这个时代的制度,历史上给不出答案,不如让这个时代的人自己斗出来。

  看着苏颂乘坐的船渐渐远去,杜中宵转身对来送行的几村保正道:“以后凡有来投奔营田务的,里面有技术人和匠人,必须审明官府。没有其他用得到的地方,才可以编入各村。你们回去之后,查一查自己村里的人户,不拘有任何手艺,不止铁匠木匠之类,包括医术书算在内,全部到县衙来见我!”

  众人哄然应诺,与杜中宵作别。

  看着众人离去,杜中宵轻轻出了一口气。决定不再在政治上动脑筋,而在自己擅长的技术方面全力突破,一下子心情轻松了许多。那些烦心事,还是让喜欢折腾的人去动脑筋吧。把全县所有的工匠招集起来,杜中宵看看自己还可以搞哪些技术,也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知县这差事,要忙天天都闲不下来。但若是不操那么多心,其实也很清闲。刑狱有县尉,经济事务有主簿,自己只要懂得放权,懂得怎么监察,也可以轻轻松松的。

  没中进士之前,杜中宵一心憋着要考进士,所有的时间和心力全都投入了进去。中了进士,又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在这个时代搞出自己的改革方案,颇有些与王安石那些人比看的意思。现在终于想开了,自己以前过于执着了。总想着多了一千年的见识,这个年代哪个人如我?其实争这个干什么呢。

  有时间,搞点小发明,多研究点技术问题,就是自己对这个时代最大的贡献了。只要真地把蒸汽机推广开来,什么契丹党项,都可以一路推过去。没有了外敌,这个时代最大的危险就没有了。在自己的记忆中,宋朝对内并没有过生死关头。到时把蒸汽机装到船上,整个地球都可以随便撒欢。

  闲暇时,多到民间去走一走,了解一番这个时代的民生疾苦,社会民情。再有时间,听听曲,读读书,按苏颂的话说,这才是自己作为一个士大夫应该有的生活。

  送别众人,杜中宵坐着渡船过了汴河,也不骑马,慢慢悠悠向县城走去。

  永城是古城,城墙完好。不过城内的面积不大,码头和大部分商业活动都在城,从码头到城门的这一段路格外繁华。路两边店铺林立,卖各种吃食的应有尽有。

  看到路边一个馄饨摊子,杜中宵一时兴起,坐到摊子上要了一碗馄饨。一边吃着,看着周围花红柳绿,落缨缤纷,心中一动,自己在这一段搞个小吃一条街不知生意如何。这是汴河最繁华的一段,每日里不知道有多少船从这里经过,要是搞出名气来,也是当地一景。自己前世,是个城市都要搞个小吃街,并美其名曰美食街,很多都是最热闹的地方呢。汴京城里,小吃也是特别丰富。

  永城正处南北交界处,西北应天府,东北徐州,南边就是江淮,不只是交通便利,而且南来北往的客人口味奇杂。要是按照自己前世的记忆,把那些小吃弄到一起来,想想就有意思。

  正在杜中宵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桌上的一个妇人丫起身,让随从结算了饭钱,到杜中宵面前行了个礼:“敢问官人,可知这城里有一外曲五娘,居住在哪里?”

  杜中宵抬头看这妇人,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料子看来非绸即缎。长得弯眉红唇,脸如银月,有几分姿色,只是带了几分风尘味。身边一个高大壮汉,身上肌肉虬结,拿了条扁担站在一边,虎视眈眈。又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站在大汉身边,转身看着河边的一树桃花出神。

  曲五娘一个异乡流落到这里的唱曲的,恰好被自己遇上,恰好被自己收留,自己吃碗馄饨,恰好就有人向自己问她,这未免过于巧合了些。

  把手中的羹勺放下,杜中宵随口问道:“我知道曲五娘,只是不知你是她的什么人?”

  妇人道:“贱妾卢赛赛,与曲五娘是相好的姐妹,因听说她在这里找到了好人家,特来投奔。”

  杜中宵一听这名字,便就知道又是一个流落风尘的女子。这时候女人取名,要么直接就叫几娘,要么便如男子一般,要么嫁人之后与夫姓联起称某某氏。婉儿、赛赛这类名字,杜中宵前世的人爱取,这个年代却全都是女妓、侍女之类人的名字,正经出身的妇性是绝不可能取的,除非是乳名。

第60章 不正经的男女

  见杜中宵一直看自己身后的两个人,卢赛赛道:“这一位是陈勤,在我身边做个脚夫,帮着搬运行礼。那个女孩儿是我女儿晶晶,会唱两支小曲,补贴些家用。”

  杜中宵总觉得今天的事情有些怪怪的,具体又说不上来,想了一会道:“我是本地知县,曲五娘实在我的家里,客人来唱支曲子。你既与她熟识,便随我回家去,且听她如何说。”

  听了这话,卢赛赛喜出望外,福了一福:“奴奴见过知县官人,却不想正好遇见!”

  杜中宵也不多言,起身付了饮钱,让卢赛赛随着自己,柴信帮忙挑着行礼,一路进县城回到县衙。

  到了后衙,与韩月娘说过,唤了曲五娘和小青出来。

  一见到卢赛赛,曲娘吃了一惊,上前拉着手道:“怎么在这里见到姐姐!”

  卢赛赛大略说了一些自己的事情,在扬州和真州过了一段时间,因日子不好过,听人介绍,也是要到京城讨生活。走到泗州的时候,听人说起曲五娘在永城县落脚,便过来相见。

  那边小青见了晶晶,高兴得刚什么似的,上前拉到一外角落里,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

  杜中宵悄悄地韩月娘道:“看来她们确实是老相识,只是事情太过凑巧,我总觉得有些奇怪。家里的事情,你多上些心。等到卢赛赛安顿下来,暗地里问问五娘,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样人。”

  韩月娘答应了,吩咐使女去给卢赛赛准备住处,让杜中宵到前衙去处理公务。

  见杜中宵离开,挑担的陈勤上前叉手:“官人,小的虽然是挑运行礼,与赛赛却是多年相识。她在这里住下,小的也不好离去,不知能不能找点事情,赚些钱财。”

  杜中宵见陈勤长得虎背熊腰,一身腱子肉,身上不知道多少力气,想了想道:“既然如此,你这些日子随着柴信,随便做些杂务吧。记住,这是衙门里面,没有吩咐,不要四处走动。”

  陈勤叉手应诺,声若洪钟。

  一边柴信看在眼里,心中暗喜。有这么一个大汉跟在身边,出去做事胆气壮了不少。他作为杜中宵的贴身随从,在永城县里面人人奉承。只是码头那里迎来送往的人物太多,有不少官员,杜中宵不可能每个都去招待,有时候就要柴信去。这种场合不是每次都很愉快,有这么个人物在身边,以后看还有哪个同行哪跟自己胡来。得闲做点小生意,有个大汉壮胆,心中也有底气。

  杜中宵到了前衙处理政务,柴信便就领着陈勤出了衙门,带两个贴身随从,寻住酒楼坐下。

  小二领到二楼一处靠窗的阁子里,行礼道:“节级,今天用些什么酒菜?”

  柴信拍着桌子道:“今日我手下多了一条好汉,为他接风。我存在这里的好酒拿两瓶出来,再来两斤羊肉,时鲜的果蔬来几样。”

  小二唱一声诺,飞地跑下去了。不一刻,端了一大盘肉来,几样果蔬摆在桌子上,放了两瓶酒。

  倒上了酒,柴信道:“这是官人家里的私酿,我存在这里的,外面可喝不到。这酒极有力气,你且尝上两碗,我们再说话。”

  说完,与陈勤碰了一碗,一口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