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41章

作者:安化军

  看着小青兴奋的样子,杜中宵咳嗽一声,道:“除夕之夜,当食角子以守岁。角子,谐音交子,寓意新旧更替,今夜吃了讨个口彩。左右无事,你们便就包些角子准备一会下下了吃。”

  韩月娘小声嘟囔:“没听说过,哪家过年要吃那些东西!”说完,对小青道:“左右无事,你和五娘便包些角子,烤一会火,看你脸都冻得通红!其他的人,管你们搏彩掷钱,热闹着吧,老实守岁!”

  柴信和几个随从叫一声好,便就聚到屋子门口的旁边,围成一圏,几样赌具掏了出来。历来朝廷规矩,过年放赌三天,不要说民间,皇宫里皇后妃嫔和宫女都赌个痛快。平时杜中宵管得严,这些人早就已经心痒难耐,今夜赌具早就带好了。此时拿出来,不一刻就大呼小叫赌得忘我。

  小青和曲五娘看了,心中有想上去凑个热闹,只是杜中宵和韩月娘在一边看着,终究不敢,老实去和面拌馅包饺子。这是杜中宵从他前世带来的惟一的过年习俗,因为这年代没有,还被韩月娘疑他嘴馋一直怀疑。包的方法是早就教过的了,与这年代略有差别,曲五娘和小青早就学会。

  看着柴信和几个随从在那里大呼小叫,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存在,杜中宵心里叹气。千年之前的过年习俗,他就记得吃饺子和看春节联欢晚会,现在作为一家之主,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柴信今夜手气不错,赢了几把,对端坐在桌后的杜中宵道:“今夜天下同乐,官人无事,也过来掷两把。无所谓输赢,只图个热闹!”

  韩月娘扫了杜中宵一眼,沉声道:“你敢去赌钱!”

  杜中宵两手一摊:“这个时节,连官家都要跟臣子赌钱饮酒玩耍,又有什么!开开心心的日子,总不能我们两夫妻干坐在这里,看着家里其他人玩闹。月娘,年不能这样过!”

  韩月娘别过脸,不看杜中宵,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杜中宵看着外面不时飘下的雪花,有些无聊。韩月娘什么都好,就是小户人家出身,持家甚严。杜中宵干什么都行,就是不许沾一个赌字,哪怕纯是玩乐也不行。用韩月娘的话说,这叫防微杜渐。这种事情杜中宵还无法反驳,只能听韩月娘的。只是这个年月,不许小赌怡情,还有什么游戏找发时间。

  坐了一会,韩月娘终究绷不住,对旁边的人吩咐道:“去烧个炉子来,我和大郎涮些羊肉,吃两杯酒解闷。我盒子里有几枚古旧铜钱,用来压岁的,拿了来我和大郎掷钱,哪个输了哪个喝酒。”

  听了这话,杜中宵出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娘子,总要找些事坐。我们坐在这里无事,两人尴尬不说,家里其他人玩得也不尽兴,哪里有个过年的样子?好,掷钱便掷钱,饮酒便饮酒!”

  柴信又赢了一把,笑嘻嘻地把地上的铜钱收了,看杜中宵和韩月娘的样子好笑,便道:“官人,夫人,你们赌钱饮酒有多少意思?不如也掷几把铜钱来乐一乐。就当我们这些人的压岁钱,官人赢了是我们几人的,夫我赢了是五娘和小青的,岂不是好!”

  韩月娘瞪了柴信一眼,口中道:“压岁钱我早已给你们备好在那里,岂会少了你们的!你现在说这话,莫不是还想多要?——罢了,今年你们辛苦,多给些也是应该的。快快去取十贯钱来,我就跟官人赌上一赌!话说好,官人若是输了,你们不可埋怨!”

  柴信与几个随从一起笑道:“一切夫人作主,不埋怨,不埋怨!”

  家里是韩月娘管钱,这话说得明白,即使她输了,少不得日后给曲五娘和小青把钱补上,有些耍赖的意思。柴信等人反正是多出来的钱,哪里计较这些,只图今夜一个热闹。

  里面小青洗了手,从韩月娘私藏的匣子里取了几枚精细铜钱出来,跑着递过来。

  杜中宵接钱在手,学着柴信的样子,向手里吹一口气,口中道:“全字通杀,且搏一把!”

  家里的人都围过来,笑嘻嘻地看着自家主人和主母给他赌钱玩。

第53章 升迁

  冬季的严寒渐渐过去,到了万物复苏的春天。杜中宵因为处置马蒙一案,兼且营田卓有成效,连升三阶,自选人晋升京官,为秘书省校书郞。得韩亿举荐,不必进京守缺,为了继续垦田,由亳州观察推官改知永城县,兼本县兵马监押,兼提举营田事。这两项兼职,是以前顾知县不曾带的。带兵马监押便有统兵权,可以管辖境内兵马,兼提举营田事是让其继续垦田。顾知县升官之后回京待阙,另有任用。

  本届进士只有前五名授京官,因为除状元杨寘和王安石外,其余三人原来都已经出仕,王安石的官阶最低,正是现在杜中宵升上来的校书郎,京官中最低的一阶。最高的自然是韩绛,中进士之前他就已经为官多年,登第后授太子中允。

  任命一到,顾知县因为急着去京城待选,急着催杜中宵前去交接。

  虽然已经在永城半年多,交接却不能马虎,这一日风和日丽,杜中宵带了金书召过了汴河。

  县尉和主簿都没有更换,杜中宵主要让金书召查各处府库,历年税赋,有没有亏空。这是新官上任必做的事情,不然前任在财政上留下个大窟窿,自己接了将来走都走不掉。这种事情真实发生过,甚至有官员因为账目不清,继任的官员拒不接任的都有。

  金书召是来替杜中宵对顾知县进行离任审计的,一入县城,便带了几人去各府库查看。

  顾知县和程县尉、董主簿接了杜中宵,进了县衙,见过押司、都头等重要吏人,便就到了后衙。院里早已在小池旁摆下了酒筵,专等着杜中宵来。大家早已熟识,今日就相当于为顾知县辞行。

  阳光温暖,头顶上玉兰开得一树洁白,空气中弥漫着花香。

  众人落座,顾知县对杜中宵拱手:“自节推到此地为官,诛马蒙一伙盗贼,开垦农田,着实做出了许多政绩。不才跟着沾光,考评优等,超迁一资。谢过节推了。”

  程县尉和董主簿一起道谢。程县尉虽然差遣没变,官阶却改成了某县县令,由第七阶的判司簿尉超迁一阶为第五阶的令录。这就是选人官阶让人糊涂的地方,由于官职和差遣分离,某县县令不一定真在那个县里,有时朝廷自己都分不清楚。当然,程县尉这一任做满,下一任倒真可能做县令。如杜中宵的新差遣是知永城县事,说不定不知道在遥远的哪个就地方,还有个永城县令呢。董主簿同样,他的官阶成了某州的录事参军,可怜他连那个州在哪里都不知道,还是在永城县里做主簿。

  杜中宵客气几句,道:“诸位劳累半年,各自的功劳,升迁是应得的,何必客气。知县经过了这一任,回京之后或为守倅,自此不可同日而语。”

  顾知县喜滋滋地拱手:“借节推吉言。”他本来就是京官,官阶高过杜中宵,又为官多年,这一次回京,再任职当知州通判并不稀奇。

  杜中宵原来的阶官其实不高,只是因为是正榜进士,升迁起来比别人快得多,人人敬重。比如这次他直接升京官,而对于一般的选人官员来说,这是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坎。

  几人饮了几杯酒,说了几句闲话,杜中宵看着空中飞舞的花瓣道:“我初来永城,正是秋天,遍地金黄。倏忽之间就到了春天,繁花遍地。这半年忙碌碌,现在起来,却又不知道忙了些什么。”

  程县尉道:“节推如何这样说?抓了马蒙一伙,破了陶十七一家疑案,在朝廷是不了起的事情!兼且还在河对面营田,那里有人烟,从此就不再是盗贼聚集之地了。”

  杜中宵前世的印象里,破案不应该是地方官的职责,地方官应该要发展经济改善民生才是。可在这个时代却不同,决疑案、狱空都是官员的政绩,而发展的主要指标是招揽户口。可怜杜中宵前世一直搞计划生育,他的潜意识里就认为人口太多不是什么好事,一时哪里转变得过来?

  顾知县有些不好意思:“现在县里的吏人大多换过,节推来接任知县,人手有些窘迫,却是在下对不住节推了。马蒙这厮奸狡异常,竟然能买通全县吏人,哪个能够想到?”

  杜中宵笑道:“地方奸人生事,与知县何关?”

  话是这样说,其实地方不法的势力人家买通公吏,是公开的秘密,顾知县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这是天下的通病,他无心也无力改变这种局面罢了。公吏除了少数几位,大多没有俸禄,不收受贿赂,不做些违法的事,一家人吃什么?更不要说县里没有公使钱,平时几位官员的花销,经常还要经办的吏人们凑钱。便如今天为顾知县送行,酒菜是经手的吏人凑钱买的,他们总得想办法把钱捞回来。

  接任知县后,怎么管理手下公吏也是杜中宵头痛的事情。只让人家做事,不给人家发钱,时不时还要占他们的便宜,这差事谁也做不下去。杜中宵可以利用自己建的场务赚来的钱补贴吏人,但用什么样的名义,怎么形成制度,特别是不要被抓住把柄,都要想办法。县城里的正常收入,比如商税,以及专卖的酒盐之类,全部都有专门的监当官,直接收到朝廷手里。到时杜中宵手里多出那么一大笔钱来,总得有个说法。他是做官,总不能跟朝廷说,自己赚的钱自己说了算。

  顾知县兴致勃勃,与程县尉和董主簿议论着这几个月的事情,不时谢杜中宵。杜中宵只是微笑,心里却在想着以后的事情,实在轻松不起来。自己的官是升了,但从相对职责不重的两使职官,变成了一县之长,担子却重了许多,而且手中的权还不如先前大了。

  城外码头附近的酒馆里面,金书召拿起鸡腿咬了一大口,喝了口酒,对同桌的几位监当官和专知官道:“今日节推过河,来永城接任知县之职,过几日,你们便就归节推管辖了。节推官人在这附近已经有半年之久,为人你们清楚,对下人和善。今日我来清点账簿,时间匆忙,一一详查是不可能了。只好劳烦几位,都回去各自清点名下,万不可有丝毫疏忽,更加不可虚报数目。不然,纵然你们瞒过这一时,日后节推也会找你们的麻烦。节推的手段,马蒙那厮和一众同党就是榜样!”

  众人纷纷举杯,连道不敢。金书召虽然只是个吏人,但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他是杜中宵身边最重要的随从,在这里还是人人奉承。永城临汴河,商业繁荣,监当官和专知官不少,把持着各处市场和各行各业。他们才是真正深入一线,与各行各业的百姓打交道的人。

  这些所谓的官里,只有监盐茶酒税的江监当是有品阶的三班借职,其他几位是无品阶的正名军将和大将,是从公吏里面升迁而来,还有几个就是公吏身份。他们虽然也是永城官吏,却没有资格到县衙里面跟杜中宵等人坐在一起。这些人官阶的将字,只是表明他们是武职序列,其实属于三司,是朝廷派在地方收地方的财政之权的。县里财政窘迫,便就是因为这些人的账,收上来的钱直属三司,县里只能看看数目而已。按着账上的数目,要把钱解到州里,再统一解到京城,县里还要赔上运费。

第54章 同病相怜

  金书召坐在酒馆里,随手翻看着账簿,心情愉悦。杜中宵做了知县,作为他最亲近的随从,自己的地位水涨船高,熬出头了。以前在巡检寨的时候,杜中宵只是作为州官派在这里,直接管的事情不多,金书召天天忙着审理案件。做了知县,手下有县尉和主簿两个帮手,事务便就清闲多了。

  江监当从外面进来,向金书召拱手:“孔目安好。”

  金书召回了个礼,让江监当在身边坐了,随口问道:“监当回来,可是账目清点好了?”

  “我那里账目一向清楚,只要让手下吏人整理一番便就是了。”一边说着,江监当把一个小布包放在金书召面前,轻轻一拂,露出里面一锭银来。“我们几个凑的一点心意,孔目笑纳。”

  金书召眼睛一亮,继而神色暗淡,有些无奈地道:“监当收起来吧。非是我不心动,这世间事事离了钱财不行。只是节推御下一向法度森严,我今日伸了手,日后被节推知道了,必受重罚!”

  江监当小声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节推又哪里会知道?孔目尽管取去,闲时买些酒肉也是好的。一样当差,我们知道孔目的难处。这些外财是旧例,孔目不必推辞。”

  金书召叹了口气:“节推主事,就是要改这些旧例。来之前节推说过,要想办法在各处场务里补些钱财给我们,但万不可在公事中收受贿赂。监当,节推不是个刻薄的人,只要专心做事,从来不会让手下人吃了亏。钱你收回去,好好整理账簿吧。”

  江监当看着金书召,见他不像虚言推辞,过了一会才试着道:“孔目真地不收?”

  “是不能收。我还想着在节推手下多干些日子,搏个前程呢。若得节推赏识,几年之后,高的不敢说,我如你们一般,监当官应该不难。今日伸了手,只怕将来一切皆休。”

  听金书召说得如此明白,江监当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银锭收了回去。他们这些小官,在知县官人眼里自然上不了台面,但终究是官,管的事情又有油水可捞,职位还是很吸引力的。这些监当小官,很多就是从吏人提拔起来的,金书召真让杜中宵满意,几年之后一样也可以做。

  官吏之间有一道天堑,指的是吏人要转文阶艰难,要想做高级官员基本不可能,基层的小官就容易得多了。为吏多年不犯事,凭着年资也可以混个武阶小官退休,很多监当官就是这么来的。

  把银锭收了起来,江监当叹气道:“我们这些监当官,不怕上面官员贪心,就怕他们油盐不进。虽然位卑,可监当管着的都是日进斗金的营生,谁敢保证纤尘不染?孔目在衙门多年,这个道理想来是明白的。节推自律如此之严,又是何苦?让我们也难做!”

  金书召笑道:“你要知道,节推家里面三州卖酒,家里金山银山,会在乎这些小钱?若不是出外为官,节推在家里做些生意,也是富甲一方的员外。在节推手下做事,你这些心思就收起来吧。好在节推虽然不许手下收受贿赂,总会在其他事上补偿一二,吃不了亏就是。”

  江监当这些人的正式俸禄极其微薄,利用职务捞好处是公开的秘密,甚至有许多途径根本就是合法的,不然他们难以生存。以前顾知县在的时候,他们几个做得也不过分,不然早因为马蒙的事情被牵连进去了。现在永城的小官小吏,剩下来的都是经过考验的,马蒙一案就大浪淘沙的筛子。

  见金书召人好说话,江监当也不急着走,坐着闲聊起来。他是家里原来跟内侍黄德和有七拐八绕的关系,谋了这个小官。结果前两年黄德和到西北督战作死,被文彦博和庞籍斩了,江监当也就没有了朝廷的靠山。好在他跟黄德和的关系本就很远,做官之后也没什么联系,没有受到牵连。

  叹了口气,江监当道:“我家里奉养老母,还有两个儿子两个女儿,一大家子要养,每月到手一两贯钱,值得什么!管着盐税酒税,多多少少商户有些孝敬,才免冻饿之苦。唉,不只是要养家,族里还有其他人要帮扶,日子过得其实紧巴巴的。其他人看我们做个官,管着许多事情,有酒有肉,却不知道只落个外面光鲜,手中其实并没有多少钱。孔目以后也想谋这么个差事,也免不了这个处境。”

  金书召默默点了点头,他的心里早有准备。监当官的俸禄很低,还跟吏人不一样,是流官,日子过得自然不怎么好。但再怎么艰难,也比平民百姓的日子好得多。吏人在衙门做事,不靠着歪门邪道,不但赚不到钱,还要家里向里面贴钱的,杜中宵这样的官有几个?

  吩咐店里上了酒来,金书召与江监当边喝边聊,竟是十分投机。他们其实是一类人物,只不过江监当机缘巧合,走得快了一些而已。

  一个阶层有一个阶层的生活,也各有自己的烦恼。杜中宵和顾知县他们,想的是前程升迁,金书召和江监当这些人,想的就是吃喝拉撒,安稳平静的生活。

  饮了杯酒,江监当叹道:“节推官人是个好人,办了马蒙这厮,多少人叫好。河对面垦田,也是真做了事,让人赚到了钱的。可好人和好官终究是不一样,百姓眼里的好官,跟我们这些人眼里的好官,又不一个样子。不许我们收钱,百姓自然人人叫好。可我们俸禄薄,没了那些额外孝敬,一家吃什么?”

  金书召道:“监当官心,节推自然有法度,不会亏待了手下的人。我跟着节推半年余,日日忙夜夜忙,平时也没有什么外财。可除夕那夜,节推和夫人赌钱,还给我赢了十几贯呢。”

  江监当叹道:“到底是富贵人家,过年随随便便,便就能拿出大注钱财。似以前的顾知县,十几贯钱拿出来可不容易。可这样终究不是办法,做官哪里用自己家里钱的。”

  金书召知道杜中宵最近也在为此事发愁,他不缺赚钱的本事,但怎么把赚来的钱合法合规地分到手下人手里,却不容易。每年江监当这些人收上来的钱不少,但县里不能动用,又有什么办法?顾知县平时宴请客人,还要手下的吏人贴钱,三司账上的钱那是万万不能动的。

  喝了两碗酒,金书召道:“此事节推官人自有办法,我们这些人,能想出些什么来?只管按着官人的吩咐做事就好。上官能够体恤我们,已经是难得的福气了。”

  江监当也只好如此安慰自己。来找金书召,不只是代表自己,是几个监当官和专知官公推出来,找金书召探口风的。新官上任,他们这些小官心中要有底,以后怎么做事。不然真按着杜中宵处置马蒙一案的风格,耐心性子一定要刨根究底一锅端,哪个不心惊胆战?

第55章 自寻烦恼

  书房里面,苏颂教陶十七书算和画图,教的用心,学的卖力,气氛甚是融洽。陶十七是个死性子爱钻牛角尖的人,学起这些来却是颇有天分。两个多月来,经过杜中宵和苏颂教导,已经能够自己设计制造小零件了。陶十七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日子也过得快乐。

  另一边,杜中宵伏在桌子上,仔细地研究着各种账簿。他做官跟别人不一样,跟这个时代的人尖子们比怎么去审案,怎么去安民,要脱颖而出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只有发挥自己的长处,在发展经济招揽人口上动脑筋,才能够跑赢其他人。可做这些事情处处要钱,钱从哪里来?杜中宵要想出办法。

  前世招商引资之类的法子是不能用的,三司早就把这些财权收了上去。钱怎么赚,怎么花,是让杜中宵头痛的一个问题。现有的制作烟花的工场,年前杜中宵就交给了顾知县管辖,现在又回到了自己的手里。还有营田务,正值春耕,各种投资以及种子,都有明确的说法。

  看了半天,只觉得头晕脑胀,杜中宵把账簿一合,抬头无聊地看着窗外。自己现在是知县,依着前世的说法,大可以说一句我的地盘我做主,想怎样都行。这样也未必不行,只要没有人跟自己作对,没有人来查这个时候的账本,一切都好说。但如果有人看自己不顺眼,则处处都是漏洞。

  经济犯是重犯,杜中宵心中暗暗叹气。前世的时候,总觉得古代的官儿在钱的问题上很随意,只要有钱交给上面,偶尔行行贿,便就可以随心所欲。实际上哪有那么回事?这个年代最容易犯的就是经济错误。前不久闹大的就有张亢和滕宗谅,小案更是数不胜数。

  一县财政,除税赋外,最重要的是酒盐商税。这几种税要么是有定额,要么是按比例,县里提取一部分自用。永城临汴河,商业发达,朝廷看得严收得重,留给地方的就不多了。

  现在杜中宵最头痛的,是以什么样的名义发展产业,即需要一个载体。在他前世,这叫作产权关系明确,这个时候,则是缺乏县里完全支配的府库。各级官府管理财政,是通过各种库进行的。库既包括各种实物仓库,也是各种经济事项做账的所在。

  站起身来,杜中宵到苏颂和陶十七两人的身后,看他们在纸上画着几个汽缸。这是一个模型,用来研究汽缸活塞运动、功率和蒸汽压力和温度的并系。对于蒸汽机来说,这是理论是关键的一步,压力和体积及温差的关系明确,以后便就有了改进的方向。简单的物理公式杜中宵自然记得,现在就是要让苏颂等人理解,并把各种仪器做出来,进行充足的试验。

  陶十七用的笔是铅笔,石墨碾碎了混着黄泥制成,知道原理制起来很简单。纸有些麻烦,因为此时的纸是向着适应墨水演化的,对铅笔作画并不友好,只好用压蜡纸代替。

  看着陶十七画完,杜中宵指着几个汽缸道:“这里面需光滑无比,你要怎样做?”

  陶十七道:“外面原有一个机器,用刀头定在那里,摇着这缸套转起来,细细来做,总会光滑。”

  杜中宵笑道:“刀销的,哪里有研滑的细?你应该用定好的皮子或者绸缎,代替刀头来磨。这种事情要一试再试,才能做好。且歇一歇,饮两盏茶吧。”

  陶十答应,放下笔,托着腮趴在桌子上,看着图纸想着杜中宵的话。

  苏颂知道杜中宵有事要问,站起身来,与杜中宵到了房外。

  看着院子里红红绿绿的花树,杜中宵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治理一县,最难的事情,便就是要附近垦田,招揽户口。还有一件,手下管的事情多,有马蒙一案在先,严禁手下吏人收受贿赂,贪赃枉法。但手下人做事,许多人无俸禄,总不能喝西北风活着。赚钱的法子我有,可钱怎么进,怎么出,却一直没想出办法来。州里还有军资库、公使库,诸多名目,可以做这些事情,县里却是难办。”

  苏颂想了想,笑道:“这有何能!营田务别是一处,只要另作账目即可。县里可设一常平库,专一兴办各种场务,有余则补各种杂捐,不取自细民。至于县中官吏,建一激赏库即可。此都是古制,只是如今废弃而已。只要做得好,哪个能说闲话!”

  杜中宵眼睛一亮,这倒也是个办法。常平不必说,自汉即有,不过现在很多地方名存实亡。虽然这些库很多少设在县里,但也没说县中不能设不是。激赏库原来是内库,用于皇帝赡军的,直接用这个名字不妥当。但参照这个制度,设个单独的库也未尝不可。

  建库的目的不是放东西,而是走账。没有这些就有自己私设小金库之赚,查起来说不清。有了几个特殊用途的库,就可以库的名义兴办实业,赚到的钱从库里发出去。

  苏颂的话给杜中宵提供了一种思路,可以参照州、路甚至朝廷的一些库,在县里做账。县到底也是一级财政单位,没有人说只能就那么几个库管理财政。

  至于营田务,其实可以单独核算,只要不跟普通民户混在一起,账目就可以做清。

  这些账目最麻烦的一项,是不能跟杜中宵自己的收入相混,不然就会有麻烦。毕竟理论上,官员在任上的收入,只能有俸禄,其他收入都必须有明确来源。比如官员经商,不能在治下做生意,但到其他地方贩卖货物也还允许,只是一样要交税,这些账目就必须清楚,不能跟公账混淆。

  叹了口气,杜中宵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正常做官,不必跟自己这样分得如此一清二楚,占点便宜一般也没有人说什么。只是自己跨越千年,对于赚钱的本事太过自信,不想钱上给人留下任何把柄,便就闹得如此麻烦。这是自己的烦恼,别人看着只有羡慕的分。

  回头看了看依然趴在桌上的陶十七,杜中宵道:“既然有了眉目,我也不再在此事费心。趁你还在县城待的这些日子,我们仔细研究一番那个蒸汽机。这机器自做出来,到现在已有两三年,一直都没有什么实际用处。若是能在你离开之前,真地利起来,倒是一桩美事。”

  苏颂道:“这几个月与你议论如何增大的机器的力气,我甚有心得。加一把力,不定真能做出可以用的机器来。以前与韩中允议论此物,一相想的是装到船上。我这些日子想,其实装在车上也可以。”

  杜中宵听了笑道:“既然能装到船上,当然也就能装到车上。只是那车过于大了些。”

  蒸汽机不但能拉火车,还能当拖拉机用呢,当然也能拉大货车。只是那车巨大无比,道路条件不允许而已。那样一个庞然大物,走几趟好路就完全废掉了。

第56章 莫名其妙的党争

  杜中宵和苏颂坐在柳荫下,看着前面陶十七带了几个工人,在那里安新制的活塞。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要把蒸汽的压力提上去,外面接冷凝器,增大温差。这都是杜中宵前世初中时学过的内容,现在通过实验一点一点验证而已。由于材料不齐,仪器一切从简。比如温度计,比如压力计,都用一些土办法,只能看出个大概。反正只要知道蒸汽压力与温差与功率的正比关系就可以了。

  杜中宵也想制玻璃,只是没有成功。现在是有制玻璃工艺的,不过发展路线不同,朝着制作类似玉石、翡翠的方向去,只有观赏性能。要制透明的玻璃,需要精选原料,做许多试验。永城小地方,拿不出多少钱让杜中宵用在这些事情上,只能小打小闹,杜中宵也不可能自己掏钱来做这些事。

  有了玻璃,很多仪器就可以做了,比如水银温度计,压力计,诸般种种。这些技术上的事情,杜中宵都是开个头,真正做下去,还是要靠这个时代的聪明之士和能工巧匠。当然,以后有条件了,办起学校来更好。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杜中宵还没有这个精力。

  把手中的邸报交给身边的苏颂,杜中宵叹了口气:“范、韩二相公自西北入朝,位列执政,又有富相公意气相投,联手施行新政是好事。但朝中谏官和馆阁人员借此攻击老臣,闹得沸反盈天,实在不是什么好事。石直讲当世大儒,写《圣德颂》没人可说什么,可动辄指重臣为奸邪,唉——”

  苏颂接了邸报看见,随手放下,沉默不语。

  杜中宵又道:“景祐年间,范相公被贬,蔡君谟作《四贤一不肖诗》,已是引起无穷风波。现在石直讲更进一步,写《圣德诗》,直指重臣为‘妖魃’、‘大奸’,成何体统!蔡君谟知谏院,欧阳永叔和余安道同为谏官,与石直讲等人同气连声,以范、韩、富诸相公为大贤,朝中其他大臣怎么想?”

  苏颂轻叹一口气:“待晓是与石直讲等人政见不同么?”

  杜中宵道:“哪里有什么政见不同,只是他们自称君子之朋,以台谏应和宰执,犯了本朝不结朋党的大忌。此事于朝政无益,对范、韩诸相公也未必是什么好事。”

  苏颂道:“然而,夏太尉在西北数年,逆贼未平,寸功未立,入朝为相,本就人心不服。纵然改枢密使,依然难平众议。夏太尉在两府,只怕台谏就不会善罢某休。”

  杜中宵苦笑着摇头:“觉得夏太尉不堪众任,直指其才干不足即可,何苦就指为小人奸佞?爵以酬功,任官以能,此是古训。论官不论其功勋才干,做事的官员岂不会无所是从?”

  苏颂笑道:“待晓这话也有道理。不过此时道学张目,你这话说的却不是时候。”

  杜中宵摇了摇头,不再跟苏颂谈论这个话题。苏颂本人对党争不热衷,杜中宵反对,他同样也不感兴趣。不过他看得清楚,现在正是道学兴起的时候,杜中宵反对也没用,不过发发牢骚。他是怕杜中宵对此事想不开,卷进党争里去,私底下说两句没什么,他也就没有兴趣了。

  夏竦是西北经略使,范仲淹和韩琦是经略副使,结果打了几年,夏竦回朝,被指为奸邪,甚至石介指着鼻子骂,而两个副使却负天下之望,成了朝政的大救星,让杜中宵想不开而已。这其中的差别更让杜中宵确定了自己对庆历新政的看法,新老交旧,朋比党争,想象中的局面一新是没有指望的。

  庆历党争始于景祐年间范仲淹被贬,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占上风的不再是吕夷简,而是范仲淹、韩琦和富弼等人。他们在宰执中占多数,外面又有谏官支持,不管在权力还是舆论上都占有绝对的上风。不过此时的范仲淹也不是当年的范仲淹了,作为旗帜,他个人跟吕夷简的关系早已缓和,对石介等人激化党争的做法也颇有微词。奈何,他根本控制不住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