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317章

作者:安化军

  “涂押司,今日回村了啊!”

  抬着看着打招呼的村民,涂押司点了点头:“这两日衙门里没有事情,回乡看一看。”

  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摆摆向前走。到了村中间的大宅子里,涂押司进了自己家门。

  易水和拒马河之间,大约三四十里路,这片土地有大量的两输户。不过,住在这里的不全都是两输户,还有一部分是宋朝子民。涂押司就是宋朝人,不然没有资格到衙门里做到押司。

  进了宅门,涂押司拜了父母,见过了兄弟子侄。坐等天黑,出了家门,到了村口的小酒馆里。

  这是一间平常的乡下小酒馆,酿些村酿,备些果蔬,招待经过这里的客人。今日酒馆里没有什么客人,老掌柜夫妇靠在柜台上,不时打盹。

  见到涂押司进来,老掌柜急忙迎上来,道:“今日什么风,得押司光临我们小店!”

  涂押司在拣了一副座头坐下,道:“来一角酒。店里今日有什么菜?”

  掌柜道:“押司来得好。村头的岳二郎在河里钓了两尾大鱼,卖到了店里。我让浑家去煮了,来给押司下酒如何?店里还有些菜蔬,一起经押司上来。”

  涂押司点了点头,让掌柜上菜。不多时,酒菜上来,涂押司坐在那里,一个人喝着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雨来,淅淅沥沥,响个不绝。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一个戴着范阳笠的汉子走进来,左右看看,径直到涂押司的对面坐下。

  老掌柜急忙过来,道:“客官,我们店里面还有几副桌凳,不如换一个地方?”

  涂押司道:“这是我认识,坐这里好了。主人家,再拿副碗筷来。还有,再打一角酒。”

  掌柜的疑惑地看了看两个人,便转身去打酒。酒馆里一天也没有几个客人,只要有人给钱,自然就是好的。除了酒是粮食酿的,其他饭菜值不得几个钱。

  倒了酒,涂押司举杯道:“学究,好久不见。怎么今日有闲?过河有什么事情?”

  孟学究看了看一边的掌柜,低声道:“押司,这次是真地有大事!”

  涂押司道:“且饮酒。天色已晚,我们一边喝一边说。外面雨下得大了,不方便走路。”

  孟学究举杯一饮而尽,吃了几口鱼,道:“近些日子契丹修涿州,正在征调民夫,押司可听说了。”

  涂押司道:“听说了。还听说契丹修涿州修得急,役使民夫无度,不少人冤死在那里。”

  孟学究叹了口气:“正是如此。昨天,我们那里也要征役。而且此次家里只要男丁,除了极少数的人家,大多都在征调之列。许多人听说涿州修城死的人多,都不知所措。”

  涂押司笑笑,喝了一杯酒,道:“莫非学究也在征调之列?”

  孟学究点了点头:“不错。我家里孩子只有五岁,浑家身体又不好,

  若是去服役,一旦有个三长两短,着实不敢想象。此次契丹修涿州,简直不把我们这些人当人看,向死里用。”

  涂押司道:“我们都扣说了。实不相瞒,这些日子,从河对岸逃过河来的人可是不少。”

  听了这话,孟学究急忙问道:“逃到南岸,你们如何处置?”

  涂押司笑着道:“还能怎么处置?无非是妥善安置,不让他们饿了肚子。若是不想回去,就在附近找些闲田,让他们开垦。昨日转运使司回了公文,命贷给这些人农具种子,让他们后顾无忧。”

  “如此做,契丹到对岸要人怎么办?契丹人一向强势,岂会容忍民户私逃?”

  看着孟学究着急的样子,涂押司笑道:“学究,契丹人为何要如此急着修涿州城?实不相瞒,今年在河东路败了契丹人,安抚使司已经下令,不必给契丹人好脸色。”

  “原来如此。”孟学究喝了一口酒,低下头想心事。

  涂押司面带微笑,自己喝酒,也不理孟学究。

  过了好一会,孟学究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涂押司道:“押司,如果我也逃过河来,押司能不能行个方便?此次契丹修涿州城,着实吓人。为了性命计,北岸的几十亩田只好不要了,逃一条命再说。”

  涂押司道:“学究过来,我保证你们一家无事。这里土地空旷,几十亩田当得什么。只要肯下力气做活,几年时间,也就开垦出来了。”

  雄州地势平坦,与周围比起来,其实并不算空旷。不过这个年代地多人少,这里又是两国共治的地方,闲地还是很多。此次宋朝有意吸引契丹民户,给的条件宽厚。凡是逃到宋境来的北地民户,一律给他们安排土地,贷给种子耕牛,免三年赋税。

  一边喝着酒,涂押司一边给孟学究介绍着宋朝的政策。

  孟学究听了,饮了一杯酒,道:“一切都好。只怕逃亡的人户多了,契丹人不肯善罢甘休,过河来追讨。如果到时朝廷撑不住,把民户送回去,我们这些人就糟了!”

  涂押司摇了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朝廷大军远胜契丹,契丹人追讨又如何?若不是早有成规,知州还想今年南岸民户,不向契丹输税赋了呢。”

  孟学究道:“这一带契丹不下十万大军,一旦南下,不是小事。”

  涂押司喝了一杯酒,冷笑道:“年初的时候,洪基亲率大军数十万去攻朔州,却被几万宋军堵在马邑,动弹不得。最后还是朝廷退了一步,把耶律重元还了回去,契丹人才有个台阶可下。幽州十万大军算什么,本朝河北路有近三十万人,还怕他们不成!”

  孟学究点了点头:“说的也是。只是数十万大军作战,我们这些百姓,难免遭殃。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军最战,最苦的就是我们这些战区百姓。”

  涂押司不答,只是喝酒。雄州是防卫契丹的要地,知州、知县都是武臣,而且知州带着沿边安抚使职,负责与契丹的日常事务。现在的知州马怀德,是在陕西与党项作战的过程中升起来的武将。随着今年年初宋军在河东路获胜,马怀德对契丹的态度明显变化,日趋强硬。

  此次来见孟学究,涂押司只是把宋朝的政策如实相告。两人少年时结识,有些交情,他有了难处当然帮忙。不过宋朝也不是有意招揽契丹人,其他的事情涂押司就不说了。

  喝了好一会酒,孟学究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直娘贼,若不是祖上传下来的几十亩地,我早就逃过岸来了!我本是汉人,却要受契丹鸟气!这次他不让我活,那就只好走了!”

  涂押司道:“学究,有我在衙门里,你过河来,必然全家无忧!”

  孟学究道:“哥哥,契丹人做事太绝,这次要过河来,可不是我一家。”

  涂押司吃了一惊:“学究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孟学究道:“我家附近的住户,大多都被征役去涿州,实在活不下去。他们的意思,若是有路子到南岸来,就一起渡河。都是乡亲,我岂能放他们不管?”

  涂押司听了,看着孟学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自己来见孟学究,以为只有他一家,靠着自己押司的职务,安排他们不难。如果有多家前来,就必须要禀报知州了。

  看孟学究热切地看着自己,涂押司想了又想,道:“这些日子,从北边逃过来的民户,州里安排得甚是妥当。学究前来,若是有多家,我自会禀报知州知晓。到时什么样子,听知州吩咐。”

  孟学究拱手:“一切凭押司照应!我那一带乡里是两日后出发,明日晚间,就要渡河了。如果再晚只怕被人知晓。此时人户不少,押司用心,我等记得恩情!”

  涂押司看着孟学究,喝了一杯酒,点了点头。

第165章 渡河

  太阳慢慢地落下去,天气凉爽下来。躲暑的人们走出屋门,整个村庄又活跃起来。

  贺正行与祝三多走出家门,看了看西天的太阳,快步向不远处的拒马河走去。到了河边,祝三多看了看宽阔的水面,道:“哥哥,哪里有船?”

  贺正行道:“你痴吗,船当然是要藏起来,不然被人看见那还了得!”

  说完,带着祝三多到了旁边的苇荡里,指着芦苇深处的一艘小船道:“看,那是什么?”

  祝三多看了,一拍手:“果然真地有船!这船虽然不大,足够载我们两家人了。随着孟学究到了河对岸,哪个还去涿州!听说宋人安排得妥贴,到了粮食吃,还安排开地呢!”

  贺正行点了点头:“那是当然!附近村子,许多人户说定了,都要随着学究到对岸去。你没有听涿州回来的人说,此次修城,契丹人凶得很,每日里都不知道有多少死人!”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下了水,推着那艘小船,到了开阔的水面,系在一棵大柳树下。

  正在这时,一个汉子从岸边走过,看见两人,高声问道:“贺大哥,你们要用船捕鱼么?”

  祝三多回头看,见是本村的时一鸣,便高声道:“哪个去捕鱼!今夜我们几个要到河对岸去,不到涿州服役了。你家里父子二人,不走吗?”

  时一鸣吓了一跳,急忙再问:“为什么对河对岸去?我怎么没有听说?”

  贺正行一把拉住还要再说的祝三多,道:“不要听这混人胡说!昨日下了雨,我们今日拖船出来看一看,这船是不是完好如初。”

  祝三多不明就里,只是手被贺正行握得紧,不敢再说话。

  时一鸣见两人不说话,自觉无趣,随便说两句,便就匆匆离去了。

  看着时一鸣离去,祝三多甩开手道:“哥哥,我们村里的人,天天相见,因何瞒他?”

  “你痴啊!”贺正行气急败坏。“这个时一鸣,以前就给官府做细作,到南岸去打探军情,差点被拿住杀了。逃过河去是犯王法的事,怎么能够讲给他听?这厮到官府告一状,我们哪里走?”

  祝三多一拍脑袋:“啊呀,我竟然忘了此事!是我的错,哥哥莫怪!”

  时一鸣回到村里,越想越是觉得奇怪。附近村子里要到涿州服役的人,明天就开始启程。这两天村里的人见了自己,总是鬼鬼祟祟,他们必然有事。想起祝三多开始说的,今夜要过河去,不由得悚然一惊。

  难道这些人,真地打定了主意要过河?这可不是小事。如果报到官府,自己就是一大功,把此次涿州的役免了,说不定还能得注钱财呢。

  想了一会,进了房里,对父亲道:“阿爹,今日我见村里的两个人,在河边摆弄船,说是晚上要过河去。这样的大事,你有没有听见村里有人说?”

  老头瓮声瓮气地道:

  “这两日的腿有些疼,没有出门,哪里听说这些。”

  “真是没用!”时一鸣恨恨说了句,又出了房门。坐在院子里,仔细回想着此事。想了半天,心一横,匆匆出了院门。村里这些泼材,许多事情瞒着自己。既然问不出来,不如告了再说。机会在眼前,不能够抓住,岂不是活该受苦。

  孟学究正在家里帮着妻子收拾行礼,韦信书步进来,道:“学究,大事不好!刚才有人看见,旁边村里的时一鸣,在村口租了一匹马,向新城去了。那村里的人来说,是有两个村民弄船,透了消息给他。”

  孟学究吃一惊,心中叫苦。这个时一鸣算是官府探子,以前甚至为了赏钱,曾经渡河到对岸去打探宋朝军情,差点被抓住杀了。这个时候到县城,还能有什么事?

  想了想,孟学究道:“新城到这里三十里路,若是时一鸣报了官府,晚上就能来抓人,我们哪里还能走得脱?等不得了,你立即去知会要走的村民,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到河边去!”

  韦信道:“可是,天还没黑呢!光天化日渡河,岂能瞒得了人!”

  孟学究道:“已经有人要去报官了,还能瞒得了谁?快快去知会要走的人,立即走!”

  说完,让一边的妻子快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就是要带了。

  韦信见了,再不敢说话,快步出了房门。孟学究安排了家里,大步出门,急忙去知会其他几个村子的人。昨夜从对岸回来,不想很快消息就传了开去。附近几个村子大多要走,粗略算起来,竟然有一百多户人家。这个年月,一百多户,六七百人,是非常大的队伍了。

  走在路上,孟学究心里估算。时一鸣到了新城,等到报了官,点齐兵马,他们到河边总要一两个时辰。自己这里半个时辰集中起来,一起渡河,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不会被契丹兵马抓住。

  太阳红彤彤地挂在西天上,漫天霞光洒下来,河面上金光闪闪。凉风吹来,伴着河面上的水气,吹散了一天的酷热。拒马河边,几艘小船停在那里,岸上的人头攒动。

  孟学究心里直叫苦,五艘小渔船,这里有一百五六十人,哪里能一次过去?高声道:“大家都不要慌,听我说!此次过河,对岸一切都有照应,不需要的东西不要带了。我们船小,只能够载人,凡是耕牛之类,是带不过去的!还有,按着村子,一次一次过河,老人和妇孺先走!”

  一边有村民道:“没有耕牛,过了河我们如何种田!”

  孟学究道:“一切等以后想办法,先躲过了要人命的修城之役再说!带着耕牛,我们过不去,只能够先放弃了!时间紧急,莫要争论,先让妇孺过了河再说!”

  说完,找了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把要过河的人分成几拨,先送老人和妇孺过去。孟学究在这带的声望很高,纵然有人不愿意,还是遵照他说的做了。

  此时夏天,拒马河宽了不少,河里的水又急,走一趟并不容易。直到太阳西下,才送了一半的人到了对岸,河这边只剩下青壮。看着渡船摇回来,孟学究出了口气。

  送了一半人上船,孟学究抹了一把汉,对身边的朱照仁道:“再有一次,我们就过河了。到了河对岸,纵然官府的人追来也没用,不信他们还敢过河去追。”

  朱照仁道:“学究说的是。早知如此,我们应该上午就过河的。”

  孟学究苦笑摇摇头:“不收拾行礼,怎么走?更不要说,上午过河,必然有人报官府,只怕早早就追过来了。哪怕现在走,还是太过匆忙,许多人的行礼都没收拾好。”

  几个人一边说着闲话,看着渡船摇到对岸,把人放下来。船夫调转船头,都松了一口气。

  且说时一鸣到了新城县,报了官府,知县大吃一惊。立即派了县里的驻军一百人,骑马随着时一鸣飞奔而来。治下一下子逃走一两百人,这还了得。

  等时一鸣带着官兵到了拒马河附近,一看村里大多人户都已经走了,心里不由叫声苦。禀报带队的官兵,不必仔细搜查了,直接向拒马河赶去。

  渡船到了岸边,孟学究与最后剩下的青壮一起,上了渔船,心才算放了下来。这一次过河,总算是有惊无险。只要到了河的对岸,就与契丹从此没有关系了。

  正在这时,就听见后面传来马蹄声,越来越急。孟学究吃一惊,急忙对船夫道:“不好,莫不是官府派人来了?快快摇船,被他们追到可一切去休!”

  几个船夫急忙解揽,手中的撑篙用力,小船便荡进了河里。

  时一鸣带着官兵到了河边,就看见五艘小船已经离岸,看着有两丈远了。只好回头,对带队的捕头郑泽道:“我们来得晚了一步,这些刁民已经上船了!”

  郑泽看着水里的渔船,厉声道:“搭弓放箭,不要被这些贼子走了!”

  手下的士座高声应诺,取了带的弓箭,向河里射去。此时小船离着岸边已有三丈多远,来的人带的又是骑弓,箭到船上没了力气。只见到船上的拿着各种东西挡箭,也不知道射中没有。

  郑泽四处观看,对时一鸣道:“附近还有没有船?把这些乱贼追回来,我重重有赏!”

  时一鸣道:“官人,船都在水里,必然是被这些人全驶到对岸去了,附近哪里还有别的船?”

  正在这时,几艘稍大一些的船从上游下来,上面站着宋军士卒。到了附近,横船在孟学究等人的船和河岸中间,停在那里。

  郑泽道:“这是宋人界河巡检司的船,他们这个时候过来,莫不是招诱本朝百姓?好了,此事不用问了,必然是宋人用计,引诱百姓!回去报到上面,自然与宋人打官司!”

  中间船上,巡检彭偕双手抱臂,眯着眼看着对岸,面色阴沉。孟学究等人在这里折腾了这么久,正在巡河的彭偕得了消息,急忙带人赶来。看这情形,是对岸有百姓渡河,契丹人正在追赶。这界河理论上属于宋人管辖,不管怎样,不让契丹人下河就是。

第166章 调兵遣将

  下了朝,杜中宵刚回到枢密院,吏人便快步上前,呈上公文道:“太尉,河北雄州文字!”

  杜中宵接了公文,到案后,抽出来看。原来是雄州知州兼河北沿边安抚使马怀德上奏,由于契丹修涿州城,役使治下民户过重,许多民户逃过拒马河来。前几日,有几个村子一百六十二人,一起渡过拒马河,到了雄州。契丹行牒过来,让宋朝把人还回去,不然就派兵马自己来抢。

  杜中宵把公文放下,坐在那里,自己一个人想了一会。

  禁军整训完毕,便就北进恢复燕云,是宋朝已经定了的事情。不过,现在整训刚刚开始,只有一支军队,由窦舜卿带领去了真定府。离着全军整训完毕,还有很远的距离。

  现在对契丹开战,时机不对啊。杜中宵不由叹了口气。如果几年之后遇到这种事情,根本就不用说二话,让雄州不理会契丹就行。可这个时候,有些尴尬。

  想了又想,杜中宵对吏人道:“把公文送给其余几位太尉,让他们看一看。”

  吏人应诺,拿着公文快步去了。

  脱下朝服,换了公服,杜中宵随手翻了会公文。又命人取了河北路的地图来,仔细观看。

  宋朝和契丹在河北路的前线,主要分成三个部分。最西边是真定府,就是后世正定,石家庄附近地区。中间是定州,防守区域是后世的保定一带。东边是高阳关路,防守的是雄州到河间一线。这三路都是纵线配置,从北边一州,一直沿续到后边纵深的州县。

  契丹用兵,在平原地区,往往以骑兵为主,纵横数百里,往来如风。所以宋朝的防守,不是防守前线一城,而是纵深数百里。机动能力不如契丹,就步步设防,在纵深数百里高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