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客1
沈陵沉声道:“咱们是一家人,什么费心不费心的?不管怎么样,你好好活着最要紧。”
“兄长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的。”
牢房里的沈七郎,虽然形容狼狈,但是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十分自信的笑容。
“我会活得比谁都好。”
第十六章 闭眼看世界
能见到家人,就说明这件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毕竟江都县衙最开始是打算以最快的速度结案,直接坐死沈毅的罪名,让沈毅的家人根本不知道内情。
如今,沈陵夫妇能够见到沈毅,知道了事情的详细前因后果,如果沈毅依旧坐罪,那么沈家也一定会闹到底的。
这一次沈陵夫妇来探监,不止给沈毅带了饭食,还带了一些外用的伤药,给沈毅敷上,让他后背的伤势能够好的快一些。
探监的时间不能太久,沈陵夫妇在大牢里待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就离开了,兄嫂离开之后,沈毅又重新趴在了大牢的稻草上,默默出神。
他在思考,思考下一步的打算。
根据另一个沈毅的记忆,这个时代国号为陈,国姓为李,建国至今已经百余年,国都在建康。
这与沈毅所了解的所有历史朝代都不符合,几乎可以断定的是,这个世界已经不是他认知当中的那个世界了。
这是非常要命的事情。
沈毅平日里也读史书,对于历朝历代不能说烂熟于心,但是最起码也有一些了解,如果是穿越到唐朝明朝这种耳熟能详的时代,他可以凭借“先知”的金手指,给自己规划出一条路径出来,但是对这个陈国……
他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就代表着穿越者的优势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他需要尽快熟悉这个时代,或者说这个世界。
按照沈毅的记忆,今年是大陈洪德五年,帝座上的洪德天子十一岁登基,今年也才刚满十六岁,尚且未曾亲政。
朝事,聚在太后以及几位宰辅手中操持。
牢房里的沈毅,虽然是闭着眼睛,但是却在认真观望这个世界。
大陈太祖开国之后,起初定都建康,末年迁都燕京,但是皇位顺递三世之后,天子亲征漠北大败,皇驾沦陷漠北蛮部,其后漠北蛮族叩开关门南下,朝廷慌张之下,从燕京再一次迁都回了建康故都。
其后,朝廷虽然在建康稳定了下来,并不曾丢掉国祚,但是北边大部国土失落,几乎只剩下了半壁江山。
而李陈王朝定都建康之后,沈毅的老家江都,实际上成了京兆的一部分,只是即便已经丢失燕京六十年,朝廷的人至今还认建康是陪都,京兆的名分就没有定下来。
想到这里,趴在稻草上的沈毅缓缓睁开眼睛,他伸手捏了一根稻草,放在这里手上把玩,然后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低语。
“看起来,有些像是……土木堡之后南迁的大明啊……”
另一个世界的大明,遭逢土木堡巨变之后,朝廷也一度想要南迁,因为有了于少保,大明国都才得以保存。
可惜的是,这个世界的李陈,似乎并没有出现于少保,当初天子失落之后,朝廷南迁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很快就迁到了建康。
当然了,大陈的国祚还在,自然对自己的这段黑历史讳莫如深,至今朝廷对外的说法也是暂居陪都,迟早有一天克复京师。
不过南迁六十年,至少已经两代人过去,当年从北边难逃的那一代人,或许会有一心北伐的念头,但如今那拨人早已经死的干干净净,建康朝廷里一片祥和,已经没有人再去提北伐的事情了。
良久之后,沈毅终于把这个时代的大概情况分析了一遍。
比较可惜的是,原先的那个沈毅也只是个十五不到十六岁的少年人,他对于这个时代的了解,是十分碎片化的,因此沈毅也没有办法通过他的记忆,来窥见这个时代的全貌。
甚至在“沈毅”的认知中,北边的蛮族都是吃人的妖怪,三头六臂,凶神恶煞。
沈七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尽快找到进身之阶。”
李陈王朝会不会北伐,如何北伐,毕竟与沈毅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现在最重要的目标是先离开这个大牢,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名,然后再在这个时代,找到让自己阶层跃迁的办法,高高的爬上去。
当然了,他现在一无所有,爬的太高也不现实。
“先给自己定下一个小目标。”
沈七郎小声嘟囔了一句:“最起码,要比范侍郎高才行。”
……
在陈知府的意志影响下,冯知县的操作下,县衙很快就这桩案子,与范东成范家,以及罗茂才罗家还有富商马家达成了暗中的妥协。
范家人都愿意配合衙门,另外两家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唯一可能有意见的,就是即将要坐罪的钱通以及他身后的钱家了。
当然,没有人会去替他们分辩了。
很快,江都县衙便张贴告示,宣布甘泉书院一案另有隐情,将与三日之后重审。
甘泉书院的案子,本来就被遮掩的严严实实,因此江都城的老百姓大部分并不知情,对于这个消息也没有太大反应,然而身为当事人的范东成四人,听闻这个消息之后,自然就坐不住了。
钱通,马俊,罗茂才三人,在听闻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到了范家门口,想要与范东成见面。
然而当他们到了范家门口的时候,范家的大门紧闭,管事说范公子不见任何人。
钱通等三人没有了办法,只能随便找了处酒馆坐下来喝酒,三人落座之后,互相对视了几眼,彼此的目光中都有些恐惧。
个子最大的钱通,仰头喝了杯酒,然后看向另外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马兄,罗兄,这件事……不是推给那个姓沈的小子了么,怎么突然又要重审了,不会……不会出什么岔子罢?”
他们四个人平日里虽然到处惹事,也经常打人,但是这一次却是第一次打死人,再加上年纪又不大,慌张是在所难免的。
马、罗二人互相看了看对方,然后身材瘦小一些的罗茂才微微摇头,开口道:“应该不会出岔子,范少家里势力通天,就算是府尊,也要给他们家面子……”
相对肥胖的马俊也端起酒杯,咽了口口水:“对,范少的五叔可是朝廷里的侍郎,就是陈府尊也不敢得罪,再说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有沈七顶罪,落不到咱们头上……”
他心里当然也是慌的,这会儿说出这番话,也是在宽慰自己。
这位富商之子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进了酒馆,来到了马俊面前,低着头说道:“少爷,老爷让您立刻回家去。”
马俊挠了挠头,问道:“老爹找我做什么?”
小厮摇头:“不知道,但是老爷说您再不回去,就把您活活打死……”
听到这句话,马俊身子抖了抖,他站了起来,咳嗽了一声:“小二,结账。”
说完这句话,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放在了桌子上。
他是四个人当中最有钱的,平日里出来,大部分都是他付账。
付完钱之后,马俊看了看另外两个人,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二位兄弟,我老爹脾气不好,我再不回去,小命恐怕就真的没了。”
“你们慢慢喝,咱们下次再聚。”
罗茂才与钱通没有办法,只能起身相送。
马俊离开之后,只能他们两个人坐下来喝酒,每过多久,又有一个下人一路小跑,来到了罗茂才面前,低头道。
“少爷,老爷让您立刻回家去。”
罗家是士族,家里的规矩更严,罗茂才不敢不听,也只能起身离开。
于是,在场的只剩下了钱通一个。
钱通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桌子上摆放的酒菜,隐约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
他甚至感觉……
脊背发凉。
第十七章 升堂审案
江都县衙。
今天是陈清一案重审的日子。
一大早,陈清的家人便早早到场,主要是陈清的父母以及他的一对弟弟妹妹。
陈清父母一共三个孩子,陈清是老大,今年十六岁,妹妹刚满十三岁,至于幼弟,今年才十一岁。
陈清家里的条件,比起沈毅家里还要差一些,沈毅家虽然是士族之中的寒门,但是至少可以称得上是士族,而陈清家里则是江都城郊的农户。
当然了,能供养陈清这个读书人出来,陈家不可能是贫农,事实上陈家家里有十来亩地,住的也是瓦房,虽然都是陈清父母亲自耕种,辛苦一些,但是一家老小也能吃饱饭,每年能够存余一些。
陈清幼年蒙学,蒙学的先生就说他是读书种子,将来是很有希望考中功名的,自那之后,陈父陈母便没有让陈清再下过一次地,干过一点活,不管陈清买书买纸买笔买墨需要多少钱,陈父陈母都会咬牙供应。
陈清也很争气,顺利的进入甘泉书院这种“名校”读书,本来明年就要安排他参加县试,然后府试,院试,考取生员功名。
有功名在身,就可以见官不跪,另外还可以免自家两个人的人头税,陈家的日子就会好过许多。
陈清天资聪颖,也很好学,年初上元诗会他一首上元词就颇为出彩,在书院里小有才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是很有机会考中秀才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陈清死了。
被人乱拳打死。
陈清被送回家的时候,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可想而知,陈父陈母,该何等痛心?
事实上,陈母当场就昏厥了过去,这几天时间精神也变得不是如何正常了。
然而这几天时间里,陈家人多次来县衙询问案情,县衙一方面在刑讯沈毅,另一方面却没有告诉陈家人,只说案情正在审问之中。
当时,江都县衙的想法是先把这桩案子做死,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将案情通报出去。
不过后来,陆夫子的进场,让这件事情出现了转机,弄到现在,事情已经与最开始不一样了。
现在,官府一方,甘泉书院一方以及范家等诸方势力,都达成了统一意见,要拿钱通来结案。
既然拿钱通来结案,那么这件事就不必那么遮遮掩掩了,因为钱通的的确确是当时的凶手之一,拿他论罪,江都县衙是“伸张正义”,不仅不用遮掩,甚至还值得宣扬一番。
此时,陈氏夫妇带着一双儿女,站在公堂的角落里,陈母还在不住的抹眼泪,他们的女儿也双眼通红,不过还是拉着母亲的手,在宽慰母亲。
除了陈家以外,沈家的人也到了。
沈家这边是沈毅的父亲沈章,以及他的三哥沈陵。
沈章今年四十岁不到,身材中等,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穿着打扮,一看就是干练之人,此时他站在公堂的右边,抬头看着大堂上的牌匾,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的手还是微微有些颤抖。
很明显,作为父亲,他心里是非常紧张的。
沈陵站在自家四叔身后,微微低头道:“四叔,您昨天也见到老七了,没有什么大碍的,放心罢。”
沈章是昨天早上赶回的江都,回到江都之后便去县大牢见了儿子一面,这会儿心里是有底的。
听到这句话,他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
“县尊老爷到——”
随着衙差的呼唤,身材有些肥胖的县令冯禄,两只手扶着腰带,朝着正堂主位走去。
因为他肚子有些大,这个扶腰带的动作,看起来就有些像是在捧着自己的肚皮,模样有些滑稽。
不过这个时候,这个场合,很明显,没有人敢嘲笑县尊老爷的。
大堂上,除了陈母的啜泣声之外,再没有任何声音。
等到县老爷坐定,大堂里的众人才纷纷下跪,对着县老爷叩首行礼。
“拜见县尊。”
“都起来罢。”
冯县令抬了抬手,示意不必下跪,他坐在椅子上,淡淡的说道:“今日升堂所为何事,诸位想必已经清楚了,既然如此,本县便不再赘述。”
一个县有时候有数万人乃至于数十万人,因此不是每一件案子县尊都要处理的,事实上绝大多数的案子都不用县令亲自处理,县老爷亲自升堂的次数少之又少。
因此,县尊老爷才有此一说。
这位冯县令扫视了一眼堂下众人,沉声道:“带人犯。”
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差,很快就把身穿囚衣的沈毅给押了上来。
沈毅入场之后,陈父陈母的目光,便都落在了沈毅身上,两双眼睛恨不能剜了沈毅。
他们都知道,陈清被打死当天,沈毅就被抓进了大牢。
即便心中再如何恼恨,此时被衙役挡着,陈父陈母也没有办法靠近沈毅。
沈毅进入大堂之后,身不由己,跪在了大堂里,低头道:“小民沈毅,叩见堂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