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客1
沈毅面色严肃,开口道:“县尊,小民愿意现在就给这份口供画押!”
见沈毅满脸严肃的模样,冯县令愣了愣,然后摇头道:“那倒也不急。”
“今天已经太晚了。”
县老爷伸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又伸了个懒腰,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县尊老爷才看了一眼形容狼狈的沈毅,微微叹了口气。
他迈步走到沈毅面前,微微低头道:“沈七郎,你今日既然能说出这番话,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你心里应该是清楚了的,你这几日牢狱之灾,非是因为本县,背后另有其人。”
“有朝一日你从这大牢里出去,可不要记恨本县。”
听到这句话,沈毅再一次低头,微眯眼睛。
他继承了另一个沈毅的全部记忆,甚至可以两个人成为了一个人,自然清楚,这几天这位县老爷,差点把自己活活打死。
只差一点,自己就死了。
现在,这位县老爷忽然态度大变,并不是因为他良心发现,而是因为时势所迫,不得不为。
这几乎是杀身之仇,不记恨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个时候,他还在大牢里,当然不能昂着脖子向这位县尊放狠话,于是沈毅连忙低头,开口道:“县尊老爷这是哪里话,您依章办事,小民岂敢记恨老爷。”
微微发福的冯县令,借着油灯灯光,再一次上下打量沈毅,然后他对着一旁的狱卒招了招手,开口道:“来,给沈七郎卸了脚镣。”
沈毅身子瘦弱,入狱之后并没有受枷,但是脚镣还是有的,这副沉重脚镣这几天着实让沈毅吃了不少苦头。
县尊老爷开口了,一旁的狱卒自然照办,很快就把沈毅的脚镣解开。
解开脚镣之后,冯县令两只手背在身后,对着沈毅淡淡的说道:“沈七郎,这几日你还是要住在这大牢里,等这件案子再审,本县再来提你,不过从明日开始,你的家人就可以来探监了。”
听到这句话,沈毅连忙点头称谢。
沈毅刚谢完,一个身材粗壮,帽子都没有戴正的汉子,跌跌撞撞的从外面跑了进来,壮汉见到冯县令之后,连忙跪在地上,磕头道:“小人严平,见过老爷。”
严平是县大牢的牢头,大牢里事情都归他管,身为牢头,自然是不用上“夜班”的,因此严平早早的回家休息去了,这会儿听说县老爷来了牢里,便慌慌张张的换上衣裳,赶到大牢给老爷请安来了。
要知道,冯知县的七品官,在知府陈裕面前可能不起眼,但是落在县衙其他人身上,就是与天一样大,毕竟这个负责县大牢的牢头,甚至连官都不是,只是一个吏员。
冯老爷对着严牢头招了招手,淡淡的说道:“大半夜的,不必行礼了。”
县尊老爷起身,两手背在身后,对着严牢头沉声道:“这几日,沈七郎的伙食你亲自负责,莫要亏待了他,更不能让脏东西进大牢里,若是沈七郎吃饭吃坏了肚子,本县便唯你是问,听明白了没有?”
既然已经决定了如何办案,那么冯县令当然不能坐视有人毒死沈毅。
严牢头扭头看了看沈毅,又看了看冯禄,连忙点头:“老爷放心,小的亲自负责沈公子的吃食,绝不会出问题。”
“嗯。”
县尊老爷这才起身,负手离开了县大牢,此时,已经月上中天,县衙的轿子也已经在大牢门口等候,小胖子县令摇头晃脑的上了轿子,回县衙去了。
而沈毅,也被重新带回了大牢里看押,只是这个时候,牢里的狱卒们对待沈毅的态度都好上了不少,严牢头甚至让人找来一件干净衣裳,换下了沈毅身上那件褴褛破烂的囚衣。
……
一夜无话。
很快,到了第二天早上。
因为昨天晚上熬夜“办差”,这一天早上冯县尊起的稍晚了一些,起床洗漱之后,县老爷打着哈欠进了自己的书房,落座之后,他便让人把邓师爷请到了书房里。
邓师爷很快来到了书房之中,满脸堆笑:“老爷,您找我?”
“嗯。”
冯县令这会儿正在翻看自己桌子上堆着的文书,见到邓师爷来了之后,他放下文书,再一次打了个哈欠。
邓师爷低着头,陪着笑脸:“老爷您昨晚上没睡好?”
“以后恐怕都睡不好了。”
县尊老爷嘟囔了一句,瞥了一眼邓师爷,开口道:“昨夜,本官去县大牢,提审了犯人沈毅,问出了另外一番口供。”
邓师爷眼珠子转了转,看向冯知县。
“老爷,您……”
冯县令没有理会他,继续说道:“按照沈毅昨夜所说,当日他并没有看到范东成范公子殴打陈清,只看到那个姓钱名叫钱通的甘泉书院学子,殴打陈清。”
“这个钱通,本官已经连夜派人去查了,平日里在甘泉书院,便是个蛮横霸道的人。”
冯知县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已经派人查过了钱通的家底,是个完全可以动的人。
说到这里,县尊又看了看邓师爷,问道:“对于这份供词,师爷如何看?”
他这句话,看似是在问师爷,其实是在问师爷背后的人。
邓师爷眼珠子转了转,然后对着县尊恭敬低头:“老爷,属下才识浅薄,这件事情,请老爷容属下思量半日……”
“不急不急。”
冯知县淡淡的说道:“有的是时间,师爷慢慢考量就是。”
第十五章 息事宁人
邓师爷从县尊老爷的书房里走出来之后,很快便离开了县衙,朝着江都城里的一处大宅走去。
邓师爷敲门之后,这处大宅的侧门出便开了个小门,将邓师爷放了进去。
邓师爷在这座大宅里待了整整一个上午,一直到接近中午时分,他才从大宅里走出来。
离开了大宅之后,邓师爷连午饭也没有吃,便赶回了县衙,他回到县衙的时候,县尊老爷正在县衙的偏房用饭,邓师爷走到饭桌面前,低头行礼:“见过老爷,夫人。”
见到师爷回来,冯县尊对师爷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师爷回来了,还没吃饭罢,一起吃点?”
邓师爷毕恭毕敬的走到冯知县面前,微微弓着身子,低头道:“回老爷,属下在外面吃过了。”
“哦?”
冯禄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邓师爷,问道:“外面还管师爷的饭?”
听到这句话,邓师爷有些尴尬。
因为范家并没有管他的饭。
不过对于他这种人,尴尬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邓师爷搬了把凳子,坐在了冯县令对面,低声道:“老爷,您上午问的事情,属下已经想好了。”
说着,师爷看了看一旁正在吃饭的县令夫人,便低着头不说话了。
冯县令从饭桌上起身,伸手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肚皮,对着一旁的夫人笑着说道:“吃饱了吃饱了,夫人你慢用,为夫与师爷去商量点事。”
知县夫人是个寻常人家出身的姑娘,因此对冯县令颇为顺从,闻言点头道:“老爷去忙就是。”
就这样,冯县令带着师爷两个人一起,来到了书房里,冯县令在自己的主位上坐下之后,看向邓师爷,问道:“师爷是如何考量的?”
邓师爷连忙低头道:“老爷您明察秋毫,问出来的事情自然没有假的,属下唯老爷马首是瞻。”
说到这里,邓师爷在自己的袖子里摸索了片刻,然后摸出了一张样式精美的票子,两只手递在了冯知县面前。
“老爷,范家人知道您半夜还去大牢审案,只为了还范公子一个清白,十分感激,因此让属下带点心意给您喝茶。”
这个票子,并不是纸币,而是兑票。
这个时代主要的流通货币是金银铜这些贵金属,然而金属流通因为太过笨重,自然十分不便,而且互相之间的兑换也不方便,最开始只能去官府以银兑换铜钱,久而久之就民间就出现了一些钱铺,钱庄。
这些钱铺,最初只能用贵金属换铜钱,或者用铜钱换贵金属,但是时间长了,就出现了一些类似于银行的职能,比如说存储。
存了钱之后,钱铺便会开出票据,凭票兑付。
这种就是兑票。
当然了,因为信用体系严重不完善,在现在这个时代,这种钱庄还是偏地方化的,比如说江都府本地钱铺开出来的兑票,只能在江都府用,出了江都府,旁人便不会要了。
也只有京城那几家钱庄,生意做得大一些,能够在全国的大城市使用流通。
再值得一提的是,这种存储并没有任何利息,反而还要给钱庄一部分费用,让钱庄来帮你保管储存钱财。
摆在冯知县面前的,就是一张江都府本地钱铺开出来的兑票,兑票上清清楚楚的写上了银一千两。
一千两银,这个数目已经很可观了,即便是冯禄这种知县,一年也未必会有这么多收入。
冯知县拿起桌子的兑票看了看,然后重新放回了桌子上,淡淡的说道:“断案审案,是本县分内之事,当不得辛苦二字,无功不受禄,这钱本官不能要。”
冯禄并不是什么清官。
事实上,在江都县为官两任,他已经吃得口袋饱饱,但是这位县老爷很清醒的知道,什么钱应该拿,什么钱不应该拿。
就拿甘泉书院这件案子来说,假如沈毅认罪之后伏诛了,这件案子做死了,那不要说一千两,就是范家给他两千两,三千两,他也会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收下。
但是现在,这桩案子并没有那么稳当。
哪怕按照陆夫子与陈知府的意见办完了这件事,谁能保证事后,受害人陈清家里不闹?
谁又能保证,独独获罪的钱通家里不闹?
那么多不稳定因素在,这笔钱收的就不稳当,不稳当的钱,冯禄从来不收。
见冯知县那么坚决的推拒,邓师爷愣了愣,然后默默把兑票收了起来,陪了个笑脸:“老爷的意思,属下明白了。”
坐在椅子上的县尊老爷,低头叹了口气:“本县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求四个字。”
“息事宁人。”
这四个字,是陈知府给他的要求,也是冯县尊现在的个人诉求。
他只想这件事尽快过去,然后只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不再有任何波澜。
邓师爷深深低头:“老爷,属下相信,会息事宁人的。”
……
县大牢,沈毅的牢房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这一男一女,年纪都在二十多岁,男的是沈毅的三哥沈陵,女的他是沈陵的夫人,也就是沈毅的三嫂。
沈夫人提了个食盒,递给了牢房里的沈毅。
她是个感性的人,见到牢房里狼吞虎咽,满脸狼狈的沈毅,不由眼睛发红,几乎要滴下泪来。
“七郎这几日,受大罪了。”
沈毅的父亲沈章,在京城做事情,并不怎么常回江都,因此平日里都是沈陵夫妇在照顾沈毅兄弟俩,沈夫人嫁到沈家也有四五年时间了,可以说是看着沈毅长大的,这会儿见到沈毅满脸灰尘,身上随处可见血痕,心中自然心疼。
牢房里的沈毅,放下筷子,对着沈夫人笑了笑,开口道:“三嫂莫哭,小弟已经没有大碍了,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日,应该就可以出狱回家了。”
牢房外,沈三公子沈陵闻言,精神一震,他看向沈毅,问道:“老七,这是陆夫子与你说的?”
沈毅摇头。
“是小弟自己猜的。”
他对着沈陵笑了笑,开口道:“原先三兄与三嫂,不仅见不到我的面,连东西也送不进大牢里来,如今不仅可以见到小弟,还可以送吃的进来,这说明衙门的态度变了。”
说到这里,沈毅用袖子擦了擦嘴,问道:“对了三兄,我入狱的事情,你没有跟恒儿说罢?”
沈恒,沈毅的胞弟,今年还不到十二岁。
前十几年,兄弟俩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说是相依为命也不为过,一直到去年沈毅考入了甘泉书院,兄弟俩才算分开。
“那孩子还小,不曾与他说。”
沈三公子看了看沈毅,叹了口气:“还好现在事态好转了,老七你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为兄都不知道怎么与他开口。”
“既然没跟他说,那就不要跟他提了。”
沈毅微微低头,缓缓说道:“等将来我出去了,找机会再跟他说罢。”
沈陵点头,然后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对了老七,四叔明天,最迟后天就能赶回江都了。”
沈陵的四叔沈章,也就是沈毅的父亲。
自沈毅小时,父亲沈章就在京城某座王府里做管事,一年才能回江都一两回。
不过王府的待遇应该不错,沈章每年都会寄不少钱回来,足够他与小弟沈恒两个人吃用。
这一次他下狱,沈陵第一时间给京城传信,不过一来一回,总需要时间,到现在沈毅下狱四五天了,父亲沈章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听到这句话,沈毅默默叹了口气。
“让父兄们费心了。”
“这是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