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养橘猫的惠安人
“为师不过是,吃了顿饭,喝了杯酒,付了些酒钱饭钱罢了。”
“我这一生,共收徒十一人。”
“大徒弟,墨景生,修的是杀道。当年青州之内,闻其名可令小儿止啼,他杀至道心崩毁,终为万魂反噬,死无全尸。为师因此,于杀道一途,小有所成。”
“二徒弟,陈大口,修的是体道。一身横练筋骨,号称金刚不坏,可终究气血有衰时,肉身有腐朽日,他坐化于山巅,化作顽石一块。为师的这把老骨头,才能多撑几年。”
“三徒弟,玄寂,欲叩感悟道,当场癫狂殒命。为师无所获。”
“四徒弟,燕无影,专修器道。自恃身藏诸般古宝,然法宝为同门所夺所毁,终成无牙之虎。”
“五徒弟,孟缠娟,修的是情道。她以情丝织网,缚人亦缚己,最终为情所困,郁郁而终。”
赤生魔浑然不觉,继续慢悠悠地数着。
“六徒弟,便是你那师兄李蝉。他修虫道蛊道偷道,是个异数,竟能从为师的局里脱身,着实可惜了。”
“七徒弟,如风。谎言道,丹药成灵,最是滑头,不过终究是死在了奕傀手里。”
“八徒弟,公孙青。一棵茼蒿,修的咒道,被你所杀。”
“九徒弟,便是你了,根生。”
“十徒弟,奕傀。尸傀道,死过一次,如今倒也学乖了些。”
赤生魔说到此处,顿了一下,那双浑浊的眼睛,转向了陈生。
陈生依旧不言不语。
“十一徒弟,李稳。”
“乙木灵根,仍未叩问道则,是万古未有之天骄。他是为师种下的,最得意的一株庄稼,也是最后一株。”
山风吹过,卷起几片枯叶,在两人脚边打着旋。
“师徒道,师徒道……”
赤生魔喃喃自语,脸上的笑意愈发苦涩,他却又笃定地开口。
“无情,如何承之?”
“或许,正因你无情,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然而,陈生并未如他所料那般,或是震惊,或是动容,或是流露出半分对这无上道则的觊觎。
“总觉你非易死之人。不必多言,我此番前来,为寻月明珠。”
言下之意,其关于衣钵传承、师徒大道之宏论,他半分兴致未有。
赤生魔原以为,此番推心置腹,将生死传承等大事尽皆剖白,纵使陈生性情凉薄,亦当有所触动。
未料,他油盐不进。
赤生魔声音变得有些飘忽。
“实言相告,你和月明珠今已云泥之别。我助你寻她,你不承我情?”
陈生呵呵一笑。
赤生魔见他终于开口,当下急忙道。
“你此刻便去帮我诛了李蝉,待元婴之后,再杀宴游。”
陈生却仅平静回望于他。
“你既已见过李蝉,何以不亲自动手诛之?”
赤生魔厉声斥道。
“为师予你指明前路,为你解惑释疑,甚至允你承我衣钵,你竟如此不知好歹?”
陈生见他生气,便又补了一句。
“我为何要听你的?有本事你便杀了我。”
“我的主尊还在,他身兼多种道则,只要找个地方藏起来潜心修炼百年,修到元婴期也不算难。”
这方天地,当真是玄妙。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赤生魔不再看陈生一眼,迈开步子,朝着山坳外走去。
“别以为为师不知道,你只是想在那宴筝身上寻回半点人性,好躲过天道谴责。”
“你我都算不上什么好人。”
第312章 炎尸吟月故人遥
赤生魔去后,陈生在原地踟蹰片刻。
天道谴责终究是日后之事,祂岂会降罪于一介金丹修士?
此刻他似被赤生魔的神通所制,人身表皮莫名褪去,火躯显露而出,竟是一具邪异尸傀。
这热度绝非寻常灼热。
他垂首俯瞰,胸膛已裂出缝隙,黏稠赤红的液体自隙中缓缓渗落。
裂隙愈发增多,遍布胸膛、臂膀与双腿。
他恍若被戳穿无数孔洞的皮囊,内里滚烫的熔岩正不可遏制地向外流失,身形一软,整个人倒在地上。
“道友安好?需相助否?”
陈生艰难地抬起头。
视野里,熔岩自额角滴落,将眼睛都染上了一层红色,一个女修立在不远处,正又要开口。
好像是明珠。
陈生嘶哑而怪异,全无人言之状。
“我没事……”
他转过身,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只想逃离那道视线。
爬了两步便忍不住回头,却看不真切,神识也已受限。
他咬咬牙再往前挪,刚爬不远,又本能地回头瞥了一眼。
那女修微露苦色,不知以何种神通轻引,将他扶立。
她看着是行止明朗,心性良善,年约二十余岁,柳眉轻弯,声含少女清嫩,温言劝道。
“莫要逞强了。”
言罢又是施展了神通,降下甘霖雨露,将陈生置于其中。
陈生仍难成完整言语,周身动弹不得,他目睹自身惨状,心下黯然,却不敢再看她,刚叹口气,七窍便又淌出岩浆。
“你是何人……我…”
女修见状,只是轻声自语般,柔柔地应了一句。
“我名宴筝。”
陈生身子一颤,撑着坐起半截,暗自想着,她怎么还是这般好心,刚见面就告知自己是谁,赶忙冲宴筝拱了拱手,开口道。
“原来是宴筝仙子,快走吧,我无事,速速离去,莫在此逗留!”
话音方落,他双手已消融大半,竟断了整整一节。
那雨露落在陈生火躯之上,将他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片刻的清凉之后,是更加难耐的灼痛。
宴筝见状,脸上满是忧色。
“我为你护法一二,或可安稳些。”
她环顾四周,显然是打算守在此处,直至他脱离险境。
陈生闻言,心头一抽,那截新断的手臂处,岩浆仍在流淌。
他开口又劝告。
“我这道则奇异……自会愈合,你走罢。”
宴筝摇了摇头。
“切莫说笑,你这般模样,若遇上歹人,岂有还手之力?”
她说着,周遭水行灵气再次汇聚,化作一道更为柔和的水幕,将他护在其中。
陈生当真可怜,竟不知遭赤生魔何种神通所困,落得求死不能之境。
若能一死了之,纵使重生也甘之如饴,偏是这般不死不活、进退两难。
恰恰又碰上她。
“你放心,我不怕。”
宴筝非但没退,反而又向前走了一步。
陈生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仿佛又回到了海岬村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月明珠举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在海边寻他,发丝被海风吹得凌乱,脸上满是焦急。
“陈生!你死哪儿去了!这么大的浪,不要命啦!”
他欲开口回应,只想道一声,明珠,我无碍,然喉间涌上的,唯有滚烫岩浆。
“明珠…咕噜咕噜……”
陈生意识沉浮于一片赤色的苦海。
宴筝闻声不禁一怔。
地上火人仍在不住地抽搐,周身裂开的缝隙里,岩浆流淌得更急了些。
可他口中还在反复念叨。
“明珠……”
原来他这般不顾性命地挣扎,不是为了求活,而是在唤着某个人的名字。
想来,那明珠,便是他道侣的名讳了。
能让一个修士在濒死之际,依旧念念不忘,可见其情根深种。
此人虽化作这般可怖模样,却也是个痴情人。
宴筝手诀再变。
环绕着陈生的水幕愈发柔和,丝丝缕缕的生机,顺着那雨露,试图渗入他那早已崩坏的躯体。
“道友,你且安心,我在此处,不会让你有事的。”
“明珠……”
陈生又唤了一声。
更多的岩浆自他体内喷涌而出,将周遭的草木尽数点燃,山坳间一时火光冲天,热浪滚滚。
宴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两步。
她明明是在施法救他,为何他反而更痛苦?
那水行灵气蕴含生机,最是温和不过,怎会引得他如此癫狂?
他道侣的死与他有关?他恨自己,所以才将自己折磨成这般模样?
宴筝望着他,更加悲悯。
她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轻声自语。
“明珠若是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见你如此自苦。”
想来他那逝去的道侣,定是位极好极好的女子,才能让这瞧着凶恶的火人,于生死一线间,仍旧这般挂怀。
痴念至此,亦是可叹。
火躯水行灵气包裹下,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崩解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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