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养橘猫的惠安人
“我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回忆起了小时候。”
她说完,就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陈生。
陈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良久风莹莹终于又开口。
“小时候,在陈家村。”
“那几个府衙捕快要对爹娘动手的时候,你为什么要冲出来挡在我身前?”
“你被打成那样为什么不松手?”
陈生低着头,双手在破烂的衣角上局促地搓揉着。
“那会儿…… 你爹娘…… 其实……”
他似乎难以启齿,话语断断续续,一副欲言又止的窝囊相。
“其实,他们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了。”
此言一出,周遭的空气尴尬无比。
风莹莹的梦里,有塾馆同窗,有园囿摘桃,有溪边浣足,有舍命相护。
可唯独没有这个。
陈生见她不语,像是怕她不信,又急补充道。
“你爹说,我人老实,虽然家里穷,但从小就晓得护着你,是个能托付的。”
“他说等我们再大一些,就给我们办亲事。”
“我不护着你,还能护着谁呢?”
他低下头,声音里透着一股浓浓的苦涩与自嘲。
“当然,此刻再提这些,早已无济于事。”
“你是云端伫立的仙子,反观我依旧是那个自泥涂中爬出、在世间轻如鸿毛的棒槌,不值一提。”
他缓缓伸出那双干瘦如柴的手,在自己眼前看了片刻,终是失了力气般垂落下去。
“往日对你所付之好,我自始至终未存求报之念。今朝有幸与你重逢,知晓你安然在世,康健如初,对我而言,便已是心满意足。”
“后来呢?”
话音落下,陈生感慨万千回答道。
“后来你走之后,我家举族迁往海岬村,投效当地陈氏大族。族中有位长者,一心想借族中秘法,助族人踏入仙门,却不料此举竟引来了那陈根生。”
“那一日血流成河,祖宅化为焦土,我因在外侥幸逃过一劫。”
故事讲完了。
风莹莹喉咙滚动了一下,不似先前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待此间事了,我替你在外海寻个差事?”
可陈生听了,好像十分震惊,连忙摇了摇头。
“先前我还认你是我姐姐,可此刻闻你这番话,我却有怀疑了。毕竟在我印象中,你素来善于思谋,性子也偏拘谨,不大肯轻易付出。”
“想来,你定是瞧我境遇可怜,才这般跟我说,好给我些慰藉罢了。”
风莹莹心中忽然涌起一阵难掩的酸涩,坦言道。
“我确实如此,不轻易付出,性子拘谨,遇事也总爱反复思量,放不开心绪。”
“我现在还是这样的。”
陈生听完,神色间多了丝不易察觉怔忪,心底那份原本坚实的判断,竟莫名生出了几分怀疑。
“可你和我记忆里的模样,实在变了太多。经今日这番交谈,我觉得,你并非是她。”
风莹莹愣了片刻。
“我是啊。”
陈生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半分释然,反倒摇了摇头。
“你若真是她,那便有一处,任凭世事变迁,也绝不会改变。”
“我记得清清楚楚,就在你后背靠右之地,有一块梅花形状的胎记。”
“小时候在溪里玩水,我瞧见过不止一次。”
“你让我看一眼。”
陈生的声音里,带上了恳求。
“只要一眼,我就信你。”
此等要求,已是越界,已是冒犯。
更何况自己的后背如今没有梅花胎记。
陈生自嘲地笑了起来,他转过身,竟是打算就此离去。
“站住……”
陈生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仙子还有何吩咐?”
风莹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
“你若真是棒槌,为何要如此执着于一块胎记?”
“我有何必要与你再续话题?昔日她爹娘已然将她许配于我,若你是她,自会愿意让我验看那胎记,以证身份。”
此时的风莹莹纵然使心机深沉、算无遗策,却偏偏忽略了一桩要害。
那便是修士于魔体之内领悟的新道则,使用之际全然无迹可查,无从分辨其来路位置。
陈生三言两语将她糊弄个彻底,可她仍未识破这番说辞里的破绽,甚至信以为真。
第259章 羞耻难掩旧时忆
陈根生先前那番胡诌,并非乱来。
只因他心中清楚,这世上每一位高高在上的仙子,都有点性格缺陷,这事情是有先例的。
至此,他兼修的这则谎言道则,终是成真之境。
虽未及如风言出法随的玄妙层次,却也足以令旁人对其言语多信几分。
细究起来,并无其他诀窍,唯因他本身说谎的本事太过精湛。
当一个人纯粹的说谎能力登峰造极,即便虚言也能说得掷地有声,教人不由不信。
初悟兼修道则便是这般境地,不知日后是什么样。
陈生迈开步子,走到远处一块嶙峋的血肉,蜷缩着坐下,思索着接下来怎么应对。
就那么远远地待着,不靠近也不离去。
风莹莹则是被说得愣了,立在原地。
饿殍之厄,来得无声无息,却又蛮横霸道,不讲道理。
最开始,只是一股若有若无的空虚感,自丹田深处升起。
修士早已辟谷,对口腹之欲淡漠。
但这次的饥饿,并非来自肠胃,而是源于性命根本的消耗。
不知过去了多少日。
风莹莹气息微弱难辨,皆因饥饿。
她虽能借他人修为补己,只可惜那方星剑的微末道行,在天地规则消耗前终究是杯水车薪。
好在这魔体内的规矩,宴游师叔曾告知她,熬得过这一次便好。
她睁眼,模糊间见不远处礁石后,那身影伏地偶有抽搐,如酷暑濒死之鱼。
棒槌该是快不行了。
棒槌挣扎着。
棒槌用手肘支撑着地面。
棒槌一点一点地朝着她的方向爬了过来。
棒槌动作迟缓又艰难。
仙子的娇躯起了一层细密疙瘩。
棒槌要吃我?
绝境之中,为活计而吞同类,本是寻常之选。
她既吸过方星剑,棒槌今来吃她,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只是她不过是饿,又不是没了反抗的力气。
然而,等来的却是一声撕裂。
风莹莹愕然。
眼前景象让她道心刹那间崩塌。
儿时的玩伴棒槌,跪在了她面前,左肩是一个狰狞的大窟窿。
整条左臂,竟被他自己扯了下来。
他一手高举断臂,颤抖着递到她的唇边。
因饥饿与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此刻盛满了风莹莹看不懂的温柔苦难。
“无论你是否为我姐姐……”
“且吃了它以求生机吧。我这般寻常金丹修为,想来是挨不过这场灾厄了……”
按说她该像磐石般,任凭饥饿的潮水反复冲刷,直至其退去,可眼下双目异瞳中,却满是空洞无神。
棒槌嘴里却开始含混不清地念叨。
“先生曰仁者,人也亲为大……”
是塾馆里老秀才教的东西。
棒槌这个榆木脑袋,当年学得最慢,挨手板最多,如今却在弥留之际,把这些都念了出来。
“舍生而取义者也……”
“……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
“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他念得断断续续,越来越飘。
可那只高举着断臂的手,却稳得像座山。
血淋淋的手臂上面还挂着几缕被扯断的青筋,森白骨头茬子暴露在空气里。
“吃吧……”
风莹莹身子开始颤抖,一股抑制不住的热流自小腹涌起,冲垮所有堤防。温热浸透了身下的白色裙衫,晕开一片刺眼的深色痕迹。
那股突如其来的暖意之后,是铺天盖地涌来的羞耻。
棒槌虚弱的声音将她从羞耻中拉了回来。
他看见了她身下的痕迹,那双即将熄灭眼睛里,流露出的不是鄙夷嘲笑,而是浓浓的心疼自责。
“确是姐姐。儿时你就如此,这份光景,只我一人记得。莫怕,没事的……”
他手一松,胳膊掉在了地上,整个人倒在了她的脚边,晕死过去。
见此情形,风莹莹搀陈生进血洞,让他头枕在自己腿上,二人在洞里一同挨饿。
她倚着黏腻血墙,低低呜咽。
自始至终都只是个没什么依靠的孤苦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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