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养橘猫的惠安人
李思敏只是微微偏了偏头。
陈根生这才猛然发觉,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几块空白。
他记得陈实是如何含着泪,一刀一刀将自己弟弟的后背剖开。
他是怎么钻进陈稳那具身体里的?
他的记忆,从陈稳的后背被豁开,直接跳到了自己已经站在陈稳的身体里,居高临下地看着痛哭流涕的陈实。
中间那段虫躯钻出来,最关键的过程,凭空消失了。
自己的虫躯呢?
还有刚才夺舍周树时候,自己的虫躯呢?
为什么没见着?
他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脸。
指尖摸出几道凸起的疤痕。
手指像是被烫到一样,可他又再次抚上。
右边的脸颊上,也有几道。
那好像是李蝉的疤。
他转身朝着那片已经化为焦土的海岬村狂奔而去。
那片熟悉的乱礁滩。
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一如往昔。
他停在了那座孤零零的坟包前。
将棺材上方的泥土全部扒开,露出了那口棺材。
一股熟悉的气味,从缝隙里钻了出来。
里面躺着一具人形的怪物魔躯。
通体漆黑,甲壳锃亮,肢体纤长而扭曲,头顶上两根细长的触须微微晃动。
此刻,它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躺在李蝉的棺材里,像是睡着了一般。
就在棺材内侧,靠近头部的位置,他又看到了一行用利器刻出来的小字。
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棺木。
“我带你到海岬村,是为避赤生魔,亦盼你行善积德,不是让你行血肉巢衣之事。”
“你在蛊中很难看到自己的虫躯,也看不清在意之人的模样和事件。因求仙之途,用多了巢衣,易失其初心,但在师兄旁边,却能看清楚。”
“我曾说过,你愚且自负,此言非虚。如今方知此乃蛊中梦境,恐已十余年。”
“此事以你为锚,金光自当独落你身。当年你心生拒绝明珠之念,我便以这镜花蛊困你,胜于亲口伤她。”
“返新咒需百年方显威,然镜花蛊中,我令其日日发作挫你傲气,你都未察觉!皆因你无敬畏之心,也少思辨之力!”
“此蛊中十余年,你苦否?失明珠,悔否?若悔,当醒。仍是彼时,明珠仍为你束发。若不悔,便死于斯!”
“此非幻梦蚕。我已亡,不可亲现,唯留数语:行道、修心。你虽志在金丹,欲悟感悟道八则,然你弱如蝼蚁,修则必死。”
“若在蛊中遇见师门弟子,多半是师尊真有遣人之意。或因其他事由,现时多为日后将发生之事。此乃镜花蛊之利,亦算我最后为你尽的一份心力。”
“镜花蛊,可让你反省,可避去险厄。你可借此多在蛊中参详数年。只是,梦里恐已将丰汁树食尽,莫因此便自诩强大。此时的你仍是陈生。”
棺材里的字,到此为止。
多年凡俗,一场大梦。
陈根生恍然,月明珠的葬地在记忆中居然是茫然无寻。
第183章 陈生自污保明珠
这便是李蝉的蛊道,杀人不见血,救人也无声。
陈根生开始有条不紊地盘点这场大梦的收获。
其一,陈留光那小子,彻头彻尾是个废物。李蝉传衣钵的念想,算是断了。梦里他用雷蚤灭了全村,如今想来,这念头当真是通达无比。
其二,李思敏的养尸棺丢了。不过,煞髓蛙与李思敏互为补益,倒也勉强算是个解决方案,此事需留心。
其三,赤生魔收了山童、云童,不出几年,怕是要满世界寻他。
其四,未来会有陈实、陈稳两兄弟。
陈根生将这些讯息,在脑中归纳整理。
只是金丹感悟道八则,他为何不能修?
李蝉说他愚且自负,他认的。
若连这点问鼎大道的念想都没有,那还修个什么仙?
老老实实下水道里食残羹,不到几年化为黄土,岂不更好?
“你千算万算,还是没算透啊。”
陈根生喃喃自语,背靠着那口属于李蝉的棺材。
梦里的海风吹在脸上,竟也带起几分凉意。
“你赢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土,朝着空无一人的海面清晰吐字。
“其实束发的布条,我更喜欢黑色的。”
脚下的乱礁滩,眼前的棺材,远处的焦土,头顶的阴云,都如同被敲碎的镜面。
无数裂痕凭空出现,飞速蔓延。
那些景象扭曲剥落,纷纷扬扬,归于虚无。
于一言间,轰然崩塌。
咸腥的海风拂过脸颊,带着午后阳光的暖意。
耳边是海浪拍打礁石,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的声响。
还有妙龄女子近在咫尺,带着几分抱怨。
“真是的,黑的哪里有灰是好看!”
陈生眼皮动了动。
他依旧坐在那熟悉的石屋门槛上。
四肢灵活,返新咒果然没到发作的时间。
一双柔软的手,正在他脑后,笨拙地拢着他那头乱糟糟的长发。
陈根生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明珠啊…”
“黑色的,看起来利索一点。”
月明珠快步绕到陈生面前,蹲下身子,仰着脸,又气又恼。
“行,行,行。”
“今儿个话这么多,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想换黑色的就换黑色的,我下午去镇上,给你扯二尺新的回来。”
陈根生没作声,任由那双柔软的手从自己发间抽离。
海风吹起鬓角的碎发,那张又气又恼的脸,真切得让人心头发颤。
月明珠莫名其妙。
陈根生的视线,从她的脸,慢慢移到她的衣襟上。
“我就是有点小癖好,你把你身上这黑绸裙,撕一块下来给我束发,行不行?”
月明珠好像没听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她张大了嘴。
“是不是二疤叔走了,你受了刺激,脑子……脑子不清醒了?”
陈根生不像是在开玩笑。
月明珠被他看得脸颊发烫,心慌意乱地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
“你这人……真是……”
看着他那张脸,又骂不出口。
这十几年来,他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何曾有过这般唐突无礼的举动。
陈根生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脑子很清醒。”
“就是一直有那么个小癖好,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你应该不会在意吧?”
陈根生又补了一句。
他笃定,只要将凡俗之人作呕的癖好尽数编织暴露,月明珠便不会再喜欢他。
如此,或未来可保全她的性命。
月明珠又气又急,双手下意识绞在一起。
“那倒不会,我有什么好在意的。”
话说到一半,她自己先泄了气,不知想着什么。
她像是认命一般,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我说……”
“我们不如试着一起过日子?”
“你一个人带着孩子,真的不容易。”
“我在村里条件算好的,模样也还能看。”
月明珠这句话说出口,自己先臊了个大红脸。
她等了许久,才听见她的陈生哥一声轻叹。
“我这个人,毛病很多的。”
月明珠眼里又燃起几分光亮。
没直接拒绝,就是有戏。
“谁没点毛病,我也不是什么十全十美。”
她赶紧接话,生怕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溜走。
“我的毛病,真不是你想的那种。”
“我不喜欢洗澡,身上有味儿。”
月明珠愣了一下,随即笑道。
“你经常下海捕鱼,洗不洗的,不都一个样。”
陈根生老脸一黑。
“我不喜欢吃熟食。”
他又抛出一个理由。
“鱼捞上来,我喜欢连着鳞片一起嚼。”
月明珠皱了皱眉。
“我听行商说过,有些地方的就是这样吃的,风俗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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