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养橘猫的惠安人
“你来给这四个徒儿,排个座次吧。”
江归仙虚影皱了皱眉。
“倒也好排。”
他的指尖,先是停在了最末尾的那只茶盏上。
“青丫头第四。”
“她最是听话,也最是无用。这等心性做个看门人尚可,想成气候却是痴人说梦,死了也不足惜。”
江归仙的手指,又移到了倒数第二只茶盏上。
“根生第三。”
赤袍人惊讶开口。
“为何根生才第三?他得了你的雷蚤母虫,一身魔躯堪比金丹,放眼青州同阶,确无敌手。这般看,他当为翘楚。”
江归仙喃喃道。
“给他山,他吃山。给他海,他吃海。只受果腹之欲驱使,极易失你我管控。”
“他杀青丫头,非因恨怨,只是当时烦饿,就随手杀之,如今与凡俗虎豹食人无异。”
江归仙说完,手指又向前挪了一位,落在了第二只茶盏上。
“如风第二。”
“一炉废丹,不染因果,心思纯粹。你让他杀陈青云便去了,此等心性最适合做你我手中快刀。”
赤袍人听完,沉吟片刻。
“那为何,他还不是第一?”
江归仙手指落在了第一只茶盏上。
那只茶盏,已经空空如也。
“蝉儿第一。”
赤袍人惊讶。
“啊?为何?”
“他已是废子,金丹尽碎,沦为凡俗,寿不过百载,与蝼蚁何异?他坏了你我大事,将根生这枚棋子带离棋盘,更是罪无可赦。你为何将他排在第一?”
江归仙的笑声里,似有欣赏推崇,亦有感慨。
“你只看到他坏了你我之事,却未看到他是如何坏的。”
“他算计了所有人。以自身为饵,金丹为注,自二十年前万丹冢起,便布下这场幻梦之局,硬生生从你我棋盘上,偷走三枚棋子。”
“青丫头修咒道,自以为通晓因果,至死都以为是奉了你我之命。”
“根生自诩狡诈,嗜杀成性,却甘愿中了那归童之咒,变作孩童,随他而去。”
“他这一手偷的是你我的算计,是这既定的因果。”
江归仙端起属于李蝉的那只空盏,对着虚空,遥遥一敬。
“茼蒿、丹药、蜚蠊、蟊贼。”
“茼蒿只知顺从,丹药只知修行,蜚蠊只知噬咬。”
“唯有这只蟊贼,他想的,却是如何跳出这口锅,如何掀了你我的桌子。”
“虽金丹碎了,可他也成了。”
“这等心性手段,他不为第一,谁为第一?”
江归仙闭目沉思,神识传入赤袍人识海。
“不过这只是排名座次,若论谁日后走得更远,我以为,只会是根生。”
第165章 弃道从渔避天眸
青州偏隅,灵气稀薄,凡人百万,修士寥寥。
最东边的潮安郡,更是贫瘠中的贫瘠,除了漫无边际的咸水,便是世代靠海吃海的贱民。
村子百十户人家,破败的渔船歪斜地停在泥沙滩上,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子咸腥鱼虾的气味。
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牵着一个孩童,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村里的泥路上。
青年脸上,是一片纵横交错的疤痕,新旧叠着,将他本还算周正的五官彻底毁去,瞧着比恶鬼还狰狞几分。
他身边的孩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破布衫,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青年正是李蝉。
金丹碎,道行消,如今算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而他牵着的孩童,便是中了公孙青临死前归童咒的陈根生。
李蝉喘着粗气开口。
“待会儿进去少说话,多点头,谁问你话,你就看我,我让你干啥你干啥。”
陈根生抬起头盯着李蝉,不言不语。
李蝉摇了摇头。
“得,当我没说,你这样就挺好,看着就像个被人打傻了的,多省事。”
这师弟被人咒杀,蜚蠊变小孩,可那股子邪性劲儿,真是半点没少。
两人走到村子尽头一间还算像样的屋子前,门口挂着个歪歪扭扭的牌子,上书渔政司。
李蝉清了清嗓子拉着陈根生走了进去。
屋里光线昏暗,一个中年男人,正趴在桌上打盹,被脚步声惊醒,不耐烦地抬起头。
“干嘛的?”
“官爷,我们是来入籍的。”
李蝉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小心翼翼地推到桌上。
那官吏瞥了一眼银子,又瞥了一眼李蝉那张烂脸,眉头皱紧。
“入什么籍?打哪儿来的?”
“海上来……海上来……”
李蝉弓着腰,一副点头哈腰的怂样。
“我们爷俩是跑船的,遇上了风暴,船沉了,就剩下我们俩,好不容易才漂到岸上。”
“跑船的?我看你们倒像是被官府追捕的海寇。”
官吏上下打量着他们。
李蝉更显卑微。
“官爷明察啊,借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真是良民,您看这孩子,都饿得脱相了。”
说着,他把陈根生往前推了推。
陈根生依旧面无表情,只是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官吏,一眨不眨。
那官吏正要发作,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再看那孩子,只觉得心慌。
他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
“行了行了,看你们也确实不像什么歹人。”
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户籍名录。
“想入什么户?渔主、网户,那都得有船有网,你们肯定是不够格的。”
“要不,给你们入个渔丁?给渔主打打下手,混口饭吃。”
李蝉连连摆手。
“官爷,渔丁我们也不敢当,我这身子骨,前些天受了伤,干不了重活。这孩子您也瞧见了,傻了,怕是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指了指自己那张脸,又指了指陈根生的脑袋。
官吏叹了口气,脸上的不耐烦彻底变成了怜悯。
这年头,海上讨生活,能活下来就不易了。
这一大一小,一个毁容,一个痴傻,也确实可怜。
“那就只剩下蜑户了。”
官吏摇了摇头。
“贱籍,连岸都上不得,一辈子以舟为家,你们可想好了?”
“官爷,可还有别的?”
李蝉试探着问。
官吏瞥了他一眼。
“去当珠奴,给官府下海采珠,管吃管住,就是十个下去,九个回不来。你去不去?”
“不了不了。”
李蝉吓得连连摇头。
官吏拿起毛笔,在名册上寻了个空白处。
“看你们可怜,就给你们入个鱼丁吧。这是最低等的纳税户,每年交点渔获就行,也没人管你们死活,自己找地方搭个窝棚,能不能活下去,看你们自己的造化。”
他一边写,一边问。
“叫什么名字?”
李蝉胡诌道。
“李二疤,他叫陈生……”
官吏写下名字,盖上官印,将那页纸撕了下来,递给他们。
“拿着吧,以后你们就是这海岬村的人了。”
李蝉千恩万谢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
总算在这凡俗世界,有了一个身份。
一个可以躲开天上那双眼睛的身份。
两人正要离开,那官吏却叫住了他们。
他从墙角拿起一根满是补丁的旧鱼竿,还有一个破烂的鱼篓,丢了过来。
“拿着,别说我郑忠瑾不近人情。能不能钓上鱼,就看你们的命了。”
李蝉嘿嘿一笑,捡起鱼竿和鱼篓,冲着官吏深深鞠了一躬。
“谢官爷。”
走出渔政司,外面的天已经暗了下来。
海风吹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
李蝉看着手里的鱼竿,又看了看身边沉默的陈根生,忽然笑出了声。
眼角却有浑浊的泪渗出。
“临了临了,师兄倒成了个渔民。”
陈根生停下脚步,仰起那张瘦削的小脸。
“看什么?师兄脸上还能长出花来不成?”
陈根生嘴唇动了动。
这是他变成孩童后,李蝉第一次见他有开口的迹象。
“我要杀公孙青全家。”
李蝉想都没想,一巴掌就拍在了陈根生的后脑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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