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第5章

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当即,八名待命的黑衣汉子出门上马,直奔丽景巷疾驰而去。

  清脆的马蹄声踩在午夜的青石板路上,撕破了夜色的宁静。

  陈迹问道:“我能走了吗?”

  “额……恐怕不行,”云羊摇摇头。

  “反悔?”

  “那倒也不是,方才我只说了你能活,但我可没说要放你走,”云羊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我得把你抓到内狱去,好好审问一下才行。”

  “审问什么?”

  “比如你一个靖王府的太医馆学徒,为何会半夜出现在周成义府上?靖王是不是已经通过周成义和北方景朝勾连,意图借景朝之力谋逆?”云羊摊手:“你看,我有好多问题想问呢。”

  皎兔引诱道:“周成义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丞,但你若是能把靖王攀咬出来,我们给你荣华富贵!”

  陈迹暗叹自己境况之复杂,似乎超出想像了。

  景朝在哪?靖王又是谁?

  死者生前社会关系这么复杂吗?

  他回应道:“我是来送药的,被无辜牵连。”

  陈迹这么回答,是因为他在厨房还看见了两包写著“太平医馆”的药材,黄纸包裹著放在厨房的砂锅火炉旁,尚未拆封。

  云羊摇摇头:“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只信我审讯出来的答案。”

  陈迹话锋一转:“你想抓那个景朝军情司的大人物?”

  “抓捕他的人已经去了。”

  “你们在丽景巷甜水铺子是抓不到那个人的,那里明显只是个用来协助周成义逃跑的地方,不会有大人物。”

  云羊面带思索:“你还有别的线索?”

  陈迹闭口不谈。

  云羊来到陈迹面前,中指与食指夹著那根纤细的银针在陈迹肩窝轻轻一点。

  刹那间,陈迹只觉得一股钻心的疼痛侵袭而来,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汗就将衣服打湿。不过这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又是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刚刚都是错觉。

  云羊漫不经心道:“这种手段,我还有很多。行走江湖这些年,能扛过我三针的人都屈指可数。”

  然而陈迹依然闭口不言。

  云羊又刺一针在陈迹手背上,少年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却一声不吭。

  云羊再连刺两针,陈迹依旧一言不发。

  “这都能扛住?”云羊惊叹。

  下一秒,陈迹手心里突然翻出碎瓷片,颤抖著朝自己脖颈大动脉抹去!

  那枚碎瓷片,竟是一直都藏在他手心里的。

  碎瓷片快到脖颈处骤然停止,只见云羊抓住陈迹的手腕:“以死相逼?”

  “算了,再耽误下去大功劳就跑了,”皎兔竖起三根手指:“我以我母亲的名誉发誓,你只要说出情报助我俩立功,我还你自由。”

  云羊竖起三根手指:“我也以我父母的名誉发誓,若撒谎就让他们永堕无间炼狱。”

  陈迹沉默不言,思索著这誓言的含金量。

  这个时代的人应该是迷信的,所以誓言的分量很重……不行,还是不能信。

  但如果自己展现出了足够的能力,让自己足够有用,是否能赌一条命来?

  最终,他喘息著说道:“那宣纸一定是买来时就写上明矾水字迹了,八成还是你口中那位景朝大人物亲手所写,所以你们这时候要找线索就不该去丽景巷,而是找那家卖宣纸的店铺,这个店铺才是最重要情报的渠道。”

第6章 同僚

  “洛城里面卖宣纸的店铺少说二十家,背后都是达官显贵,我去哪一家?”皎兔翻了个白眼。

  陈迹:“那就得问周大人了。”

  皎兔从周成义背上跳下来,将对方翻过身来:“周大人?”

  “哎呀,周大人?!”

  却见周成义面色乌青,双目圆睁,已经死了。

  “皎兔,你失手把他杀了!”云羊怪叫起来。

  皎兔翻了个白眼:“少给我甩锅,他是毒死的。”

  云羊奇怪:“他嘴里毒囊被我摘了啊。”

  皎兔:“他身上肯定还在其他地方藏著毒药,刚刚想杀这小子是假,偷偷从身上取毒才是真。”

  “那也是你的责任,你负责看守他的。”

  “伱要再给我甩锅,我就翻脸了。”

  云羊:“不好意思,本能反应……”

  皎兔看向陈迹:“一家家找太慢了,时间拖久了肯定会丢了这条大鱼,你有什么办法么?”

  陈迹缓缓起身,走到桌子旁,他的手掌细细抚过宣纸的纹路:“宣纸都是手工制成,每个匠人的习惯都不一样,有人喜欢多放一些青檀皮,有人喜欢多放一点稻草。有人用石磨打浆的时候喜欢磨细一点,有人喜欢偷懒磨粗一点,宣纸的工艺,决定了它的价格……找到同样的纸张,就能找到这家店铺。”

  皎兔凑近了弯腰细细观察宣纸纹理,以前宣纸在她眼里都是一个样子的……

  ……

  ……

  此时,院外响起叩门声,有人拿起周府大门上的铜环,有节奏的撞击著大门。

  门外,一个沧桑沙哑的声音问道:“周大人,陈迹在你府上吗?”

  刹那间,院内的云羊、皎兔、所有黑衣汉子,连同陈迹,一同望向声音来处。

  咚咚咚。

  叩门声再次响起,大门上的兽首衔环撞击在红漆门上,不疾不徐,却有著莫名的压迫感。

  夜深人静之时,敲门声显得格外突兀。

  院里的黑衣汉子们缓缓将腰刀拔出,不发出一点声响,等待云羊指示。

  这些人是精锐中的精锐,陈迹回忆自己从穿越过来到现在,竟没一个人多说一句废话。

  咚咚咚。

  门外之人见没有应答,那沧桑的声音便再次问道:“陈迹,在里面吗?”

  陈迹有些茫然。

  谁会来找自己?

  他看向云羊,却见这位年轻人面色明灭不定,思索片刻后才对一名黑衣汉子使了眼色:“把尸体都拉进屋里去。”

  皎兔看向云羊:“来的是谁?”

  “不必紧张,我听出是谁了,”云羊走去抬起门闩。

  大门打开,却见门外的黑夜里,站著一位佝偻著背的老人,对方身穿灰色长衫,脚踩一双白底黑布鞋,满脸的皱纹如同干涸大地上的沟壑。

  老人胡子蓄到了胸前,头发以青色发簪挽在头顶,须发皆雪白,老得不能再老了。

  老人见到云羊也有些意外,云羊则换了一副笑脸:“姚太医,许久没见,您的身子骨还硬朗?”

  老人沉默片刻:“是你,你不该在京城吗,怎么来洛城了。”

  云羊解释:“临时有事,所以就来了。刚好今晚来拜访周大人的时候遇见陈迹,便留他说说话。”

  老人问道:“内相的腿疾好些了吗?”

  “好多了好多了,他还夸您是神医来著,早些年在柴碳局落下的风寒毛病终于给治好了,”云羊笑著说道:“可惜您没留在京城,不然圣上早就召您进宫了。”

  “圣上的病我治不好,”老人话锋一转:“陈迹呢,药既送到,也该回去了。”

  云羊思索片刻:“陈迹,快跟师父回去吧,看姚太医多关心你,一把年纪了还走这么远来接人。”

  陈迹没想到云羊竟愿意放人……似乎是因为老人提及‘内相’的缘故?

  他赶忙往外走去,经过皎兔身边时,却被对方一把拉住:“回去了别乱说话哦,我们还会去找你的。”

  陈迹没有说话,迅速走出门外:“师父,咱们回去吧。”

  “嗯。”

  姚太医背著双手,佝著背,晃晃悠悠的往长街深处走去,一句话都没再多问。

  陈迹感觉背后有两道目光如钩子般盯著他的后背,他转头看去,云羊和皎兔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云羊与皎兔一袭黑衣,两人的样貌都很俊美,腰背挺拔,是那种走在街上看一眼都赏心悦目的存在。

  可就这两个人,杀起人来眼都不眨,好像人命就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蛇蝎,这是陈迹对两个人最深刻的印象。

  陈迹小跑两步跟在老人身后,哐的一声,周府大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呼,陈迹松了口气。

  这似乎是一个人命如草的世界。

  穿越之初,他并没有过多的求生欲,只是如旁观者一般观察著一切,自己生或死其实并不是很重要。

  可既然自己都能重生一次,那自己的父母是否也有机会重生?这对他至关重要。

  得先活下来。

  “师父,谢谢您来接我,”陈迹说的是真心话,很诚恳。

  老人却感慨:“我要知道今晚是密谍司的人在这里,我就不来了。”

  陈迹:“……”

  什么意思?

  徒弟就不要了呗?

  老人自顾自的嘀咕著:“奇怪,明明出门前算的卦象是大吉,还以为能捡到金元宝……吉个鸡毛啊。”

  这话给陈迹听糊涂了:“师父,您不问问今晚……”

  老人走在前面,背对著他抬起一只手来挡住话题:“你等等,千万别说给我听,这种麻烦事我一点都不想知道,知道了准没好事。我能活到九十二岁,靠得就是不管闲事。”

  陈迹:“您倒是挺会趋吉避凶的……”

  老人停下脚步:“药送到了,药钱呢?”

  陈迹怔住,他哪里知道还有药钱这事:“忘了找周大人要了……”

  老人不乐意的回头:“你回去找他们要。”

  陈迹干脆果断:“我不去。”

  老人琢磨了很久:“那这药钱你来补上。”

  陈迹转移话题:“……您跟他们很熟啊?”

  老人道:“早些年在京城的时候打过交道,这群人心狠手辣,一贯喜欢做些天怒人怨的事情,以后街上遇见了就装作不认识。或者,你以后上街了装作不认识我也行。”

  陈迹:“……”

  老人自言自语道:“密谍司的大人物亲至,洛城恐怕要不太平了。”

  长街幽静,洛城仿佛睡著了一般,连平日里最热闹的东市也安静下来,灯火熄灭了许多。

  打更人咯吱窝里夹著白色的灯笼,与他们迎面而过,百无聊赖的敲著三更天的锣,喊著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走到一处十字路口时,陈迹忽然看见这位师父从袖子里取出三枚铜钱来。

  下一秒,老人抬头看了一眼星辰方位,蹲下身子,在青石板路上将铜钱掷了六次卦:“嗯……走左边。”

  “师父,右边有什么危险吗?”陈迹好奇。

  “危险倒也没有,看卦象可能会碰到乞儿,我这人上年纪以后多了点同情心,看见了可能会扔钱给他,所以就绕路不看,”老人淡然解释。

  陈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