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有人低声道:“不像是后天境界,是先天境界。”
有人回应道:“不是先天境界,是那柄刀。”
“冯先生有令,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黑影不再后退,当即围杀过来,在陈迹身周织成一张网。
陈迹向左,这张网便向左,陈迹向右,这张网便向右,越收越紧。
这四名被人施了厌胜之术的黑衣人远超寻常军中精锐,即便是踏入修行门径的陈迹也无法甩脱,彼此之间身体素质相差无几。
待到四名黑衣人距离陈迹只有五步时,所有人同时爆发出无匹刀光,四柄刀,应接不暇。
陈迹骤然前扑如虎,手中鲸刀大开大合迎去,根本不管左、右、后方的刀光,只杀面前这一人。
他面前的黑衣人心中一惊,顿时向后退去。
可他一退,陈迹当即不再追逐,转身迎向另外三人,刀随身转、身摧刀往,狭长的鲸刀在月光下划过一道璀璨的弧光,铛铛铛三声,三柄长刀应声而断!
被他惊退的黑衣人再次扑上来挥刀驰援,想要逼陈迹回头,可陈迹头也不回的半跪在地上反手一刀上撩,鲸刀如戟,将身后黑衣人的手腕齐根切断。
陈迹半跪在地上,静静地环视著他们,如猛虎匍匐于野。
四名黑衣人相视一眼,正要弃了断刀徒手决死厮杀时,远方忽有缥缈的笛声传来,笛声悠扬。
宛如正有小小牧童侧坐在黑色水牛宽阔的脊背上,慢慢从石拱桥上经过,近处是小桥溪水,远方是白云山崖。
冯先生。
不知道为什么,陈迹并未见吹笛者,却下意识在心中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仿佛对方只要出现,不管以何种形式,你便知道这一定是他。
一名黑衣人用左手托著自己断掉的右手腕,面容平静道:“冯先生要见你,见与不见,自己决定。”
说罢,四名黑衣人纷纷向后退去,退进山林的阴影里。
陈迹起身望向笛声来处。
他沉思片刻,提著鲸刀主动向笛声走去。当他越走越近时,笛声忽如竹影剑气,杀气四溢。
陈迹下意识环视四周,几乎以为山林里将要杀出数百刀斧手来,可是,周围什么都没有。他忽然惊觉,对方竟是将笛子吹出了十面埋伏的错觉。
走过数十步,却见一袭青衫的冯先生坐于一块矮青石上持著一支横笛。那位曾在乌篷船上出现过的渔夫,静静侍立一旁。
陈迹拱手行了一礼:“冯先生。”
冯先生慢慢放下横笛,笑著看向陈迹:“你怎么没有趁机逃跑?”
陈迹平静道:“跑不掉。”
冯先生拍了拍手掌赞叹道:“聪明。可你既然是个聪明人,为何还要回军镇呢?你应该知道,你一后天境界的小小行官,回去也没用。而且,你与世子、郡主相识时间并不长,何必为他人丢掉性命。”
陈迹神情疲惫的靠在一颗树干上,长长出了口气:“可能我还不够聪明吧。”
冯先生感慨:“你不是不够聪明,而是为了所谓的少年侠气。”
陈迹沉默不语。
冯先生将横笛递给身旁那位渔夫,笑著从青石起身,慢慢走向陈迹:“曾有一人说过,他以名利为刀,可斩天下九分侠气。这些年来,江湖侠客尽数被朝廷招安,各个门派销声匿迹,天下修行门径皆被束之高阁,江湖也变成了无趣的地方。”
他打量著陈迹说道:“但我今日见你,忽然品出他那句话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原来这天下还有一分侠气,便是他也没法斩去的。可敬,可叹,可歌,可泣……可笑。”
陈迹疑惑,不知冯先生口中说的是何人。
名利为刀,斩天下九分侠气。
好大的口气。
陈迹问道:“冯先生为何觉得可笑?”
冯先生笑著回答:“所谓侠气,便是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气,但既然知不可为,为何还要为之?”
陈迹说道:“我不懂什么是侠气,也不觉得侠气仅仅是勇气。我做决定,只是为了无愧于心……既然冯先生是聪明人,为何选择了刘家?”
冯先生站在陈迹面前,饶有兴致的哦了一声:“你来说说看,我为何不能选择刘家?”
陈迹思索片刻说道:“刘家虽身为外戚、权势贵重,上有太后阁老,下有豫州望族,可陛下对刘家积怨已久,衰败是迟早的事情。陛下十一岁登基,如今已御极三十一载。三十一年前那个十一岁的孩童,他们尚且斗不过,三十一年后的便斗得过了吗?”
冯先生笑了笑:“继续。”
陈迹继续说道:“且不提陛下与司礼监,再来说说这天下世家望族,徐、胡、陈、齐、刘、羊六家如猛虎盘踞,刘家在这当中只能排行末尾。早些年或许权势滔天,如今却比不得其他五家了,对也不对?”
冯先生点点头:“没错,其他几家如今是不大看得上刘家的,刘家势微,也是被他们蚕食所致。”
陈迹抬头看向冯先生的眼睛:“既然冯先生看得透这些,何不改换门楣?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君而待,冯先生这样的聪明人,留在刘家可惜了。”
冯先生仰头朗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难怪敢来直面我,原来是想要哄骗我去陈家,少年郎真是胆大包天,勇气可嘉。不过,你倒是在十死无生里,硬生生给自己想了条生路,不错不错!”
陈迹拄刀而立,平静说道:“我不是在给自己找生路,而是在给冯先生找了一条生路。”
天地一肃,万籁俱寂。
这山林间,便是连鸟鸣声都听不到了。
夜色下的少年郎狼狈却笃定,长刀在手,顶天立地!
冯先生身后的那位渔夫当即要上前,惩戒陈迹口出狂言。
却见冯先生抬手止住了他的脚步,笑吟吟对陈迹说道:“陈家家主贵为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书,还掌控著山州、东州这两州之地,看起来是要比刘家的前途更光明一些。可是,你做不了陈家的主。陈迹啊陈迹,你一祭祖时都不得进宗祠的小小庶子,谈何招揽我?”
陈迹摇摇头:“我不是要为陈家说服冯先生。”
“那是为谁?”
“靖王府。”
冯先生陷入沉思。
陈迹轻声道:“冯先生,刘家勾连景朝一事已经泄露,虽然没有确凿证据,可朝廷行事又何须证据,想来,此时陛下的万岁军陈兵豫州北方,便是在防备刘家。这种情况下,刘家想谋反难如登天,大厦将倾。与其跟著刘家陪葬,何不适时离开?你放过世子与郡主,靖王保你无事。”
“你就不担心靖王也参与了谋逆?”冯先生好奇问道。
陈迹摇摇头:“若靖王与刘家勾连,刘阁老也不用抓世子与郡主做筹码了。冯先生,回头是岸。”
冯先生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你倒是敢想敢说,明明自己都要死了,却还在此口出狂言。不如这样,你也别招揽我了,我见你是个人才,不如跟在我身边做事罢,可饶你一命。若非如此,我也不用与你浪费半天口舌。”
他定定的看向陈迹,追问一句:“随我做事,如何?”
陈迹:“好。”
世界又安静了。
冯先生沉默许久,忽然弯腰大笑:“有趣,太有趣了!”
第147章 鬼打墙
冯先生在陈迹面前笑得肆无忌惮,笑得畅快淋漓。
笑到最后,他将手掌搭在陈迹肩膀上笑弯了腰,惊得山林间群鸟飞起,在夜空中盘旋。
陈迹拄刀而立,刀刃距离这位冯先生近在咫尺,可对方仿佛没看见似的,又或许,对方从未担心一个后天境界的小行官能把自己怎么样。
陈迹低头看向面前的冯先生,思量著要不要趁机一刀杀了对方,可打量许久之后,却发现……没有破绽。
对方那只看似随意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一定比自己的刀更快。
许久后,冯先生直起腰杆,用大拇指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少年郎真风趣。前一刻还在劝我弃暗投明,后一刻却干脆利落的改旗易帜。”
陈迹严肃道:“既然冯先生这样的聪明人都愿意追随刘家,想来刘家一定有我不知道的过人之处。”
冯先生似笑非笑的盯著他:“话都让你说了。我且问你,随我做事可有什么条件?”
陈迹思索片刻:“放过世子与郡主。”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冯先生想了想说道:“此事我可做不得主,换一个条件。”
陈迹无奈道:“冯先生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得主吗,那在刘家待著还有什么意思,倒不如随我去靖王府。”
冯先生哭笑不得:“说得好像你就能替王府做主一样,我说我要一年三万两银子,如何?”
陈迹:“好。”
冯先生看著陈迹哑口无言,片刻后,他唏嘘道:“你还真是什么都敢答应。明知道你是在拖延时间,却忍不住想听听你为了活命还能扯出什么鬼话。可是索拿世子、郡主的事情又不用我亲自去做,你光是拖住我有什么用呢?”
陈迹认真道:“先生误会了,我是真心想随先生做事。”
冯先生却没搭理他这鬼话,而是低头思索道:“你拖延时间到底在等什么呢?”
“等靖王吗,可惜靖王身边的高手这些年都被司礼监除掉了;等密谍司吗,密谍司远在洛城,根本无法得知这里发生了什么……”
冯先生抬头看向陈迹,笑得更加开心了:“少年郎,你好像没有活路。”
这一次,陈迹沉默不语。
他在冯先生这几句话里好像抓到了一些什么,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他一时间又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冯先生笑著拍了拍他肩膀:“我知道你一定在等什么,但是也无妨,你想拖时间,我便陪你拖一拖时间。听闻你下棋赢过靖王与张拙,我没机会与他们二人下棋,不如你来陪我对弈一局。”
“好。”
陈迹觉得有些奇怪。
这位冯先生不像是得意忘形之人,对方明明可以此时就杀了自己,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可对方偏偏愿意与自己一起等。
自己在等救兵,对方在等什么?
冯先生对身后招招手:“姜焰,从马鞍里取棋盘与棋篓来!”
不远处,两匹战马拴在枯树上。
姜焰从马鞍的褡裢里掏出一把豆子喂到战马嘴边,而后又从另一侧褡裢里取了一张布棋盘回来,平平整整的铺在地上。
陈迹与冯先生于月下盘膝而坐。
冯先生平视陈迹:“我们下快棋,每次落子不可逾十息。若你超过十息还未落子,姜堰便在一旁砍下你的头颅,送回刘家大宅;若你这一局结束时还没等到你要等的人,你也得死。”
说罢,他竟执黑,当先落下一子。
陈迹默默数著呼吸,在最后一刻落下白子。他的手指才刚刚离开棋布,冯先生便已经落下第二枚黑子。
陈迹每一次都拖到最后一息,而冯先生则每次都毫不犹豫。
短短数手过后,他忽然皱起眉头。
这冯先生思维之敏捷犀利,乃他生平仅见。对方以无忧角做守势,他的白子才刚刚撞上去,对方便立刻大开大合、另辟战场,不与他缠斗。
此人思维在全局,不在一隅。
陈迹棋术并非多厉害,但他从阿尔法狗那里学来的棋路,还是头一次这么快败下阵来。
若这是对方长考出来的棋路,他也还能理解,可这位冯先生不假思索便破局了!
此时,冯先生目光离开棋布,抬头看向陈迹调侃道:“这棋路不是你自己的吧,怎得用起来如此生涩干枯?”
陈迹一惊,自己竟是被看穿了!
晃神间,一旁的姜焰将刀口缓缓抬起,他赶忙在棋布上落下一子。
冯先生顿时不满:“臭棋臭棋,这一步算是我方才说话妨碍你了,允许你收回去!”
说罢,他将陈迹方才落下的白子拾起,重新丢回陈迹手中:“再给你十息!”
陈迹深深的看了冯先生一眼,又深深吸了口气看向棋布。在最后一息将逝之时,他将白子贴底落于“秋”位。
冯先生眼睛一亮,赞叹一声:“少年郎好大的胆子!此时才像你自己的棋路啊,先前不知道从哪里拾人牙慧,学得四不像。”
陈迹没有理会他,只是默默盯著棋盘一动不动,仿佛摒弃了外界。
晃动的树枝,吹起的枯叶,月下的雀鸟,都息了声。
两人在棋布上交错换手,越下越快。棋布上,陈迹那条势微的白龙从在角落里横冲直撞,几次都险些从重重包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
冯先生一边落子一边说道:“此治孤之术倒是真真有了精气神,难怪你能一路杀到这里。少年郎,我又起了爱才的心思,若你能随我做事,我便帮你完成一个心愿,如何?只是,世子与郡主我有大用,此事不能答允你。”
陈迹头也不抬的答道:“好。”
冯先生笑了笑,也不气恼,只是在棋布上随手落下一子。
刹那间,陈迹那条白龙再也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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